“受罚?为何会这么想?”他又问。
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一会儿,才道:“因为奴婢今天偷偷出宫了。”
“哼,若是早知道要受罚,你又何必执着要出来?岂不是自讨苦吃?”他冷笑道。
“奴婢不是怕受罚受罪,这些都是奴婢心甘的,奴婢说过,一切责任奴婢自己承担。”顿了顿,苦笑道:“现在想想会有什么惩罚,回去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你想得倒是开。”他依旧冷冷的,语气中却没有夹杂任何的嘲讽。他说完后,我们二人便又是一阵沉默,直到了地安门前,他将我送下车去,道:“回去后将这身衣服焚了。”我低头看了看这料子还算好的太监衣服,想了想他话里的意思,点点头答应了,又将腰间那块牌子扯下来递还给他,道:“谢谢四爷今天的帮助,奴婢感恩于心,这辈子必会报答!”
胤禛默默收了我递过来的牌子,将它放进了一个车壁的小木柜里,依旧坐在那儿,淡定如水,道:“你且记得今日我帮你的种种就是,日后我也必会向你讨还的。”
进的宫去,寻了个角落将太监衣服脱了,埋好了地儿,想着等有空的时候再回来处理掉。这时匆匆赶回储秀宫,已是下午时分了。初夏立在门口,脸上满是焦急,来回张望。一见着我,立刻跑上前来拉了我的手,急切地问道:“你倒是去哪儿了?到处寻不到,急死我了。”
我对着她苦苦一笑,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往良妃那儿去,初夏忙上来拉住了我,道:“你这是去哪儿?娘娘那儿有人伺候着呢,我已经向她说了你今天身子不爽,就到屋子去休息吧。”
呆呆了立了一会儿,脑子里才反应过来,今天良妃没询问我的具体情况?那我偷偷出宫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了?心里顿时一阵窃喜,随后又开始担心起来,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宫女私自出宫要处以重罪,现在须得处处留心着万不能再行将踏错。
“不用了,我很好。老是称病毕竟不好,咱们做奴婢的总不能没了规矩。”我道。说完又推了推初夏,催促她进去休息,她有些犹豫,拉了我的手问:“午饭用过没有?你脸色瞧着很是不好。”
“没事,等空了我自会去小厨房寻些东西吃。”我又推了推她,初夏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往自己的房间去。
我掀了帘子进了花厅,良妃正端坐在那儿绣花,平时她吃过了饭总会到小院子里赏花、纳凉、散步走上一遭,今天却与别不同,这样的她,显得过于安静和寂寞。
我静静走到了窗子边上,将竹帘子打的更开些,让阳光照进来,光线立刻亮了不少。良妃抬头看我,眼光中流露出一丝慈祥,微笑问我道:“身子可好些了?”
我点点头,心里透出一股暖意。走到良妃面前,道:“娘娘,外面太阳正好,何不出去散散步?”
“不了,这些天觉得乏力的很。”良妃放下针线,说。她瞧了瞧我,对我道:“你若是身子实在不爽,就回去休息吧,莫要累垮了身子,这儿有别人伺候着,没事。你且下去吧。”
我见她一副坚定的模样,也不好违拗,只好说:“那奴婢告退。”福了福身子,告退出去。
我心里闷的发慌,只能在这储秀宫中闲逛。储秀宫的花廊很是漂亮,栽种的都是牡丹。现在虽无繁花盛开,但是那些花叶将枯未枯之时,也甚为壮观。因着刚刚良妃如此对我,我的心里又很是矛盾,一半温暖,一半感伤。温暖的是许久未有人像姨妈那样关心我,感伤的是她如此对我,我却什么都不能为她,根本没有尽一个宫女的职责……
脑子里杂七杂八,只是沿着那花廊一路直行,等的回过神来,见两个人影在影壁上投放,看那架子,似是一男一女。我心中暗叹,这大内宫中眼线众多,幽会竟然幽到这儿来了,可真是大胆。心中一面叹喂他们这样的行径,一面又忍不住好奇想去看看到底是哪两个人。遂蹑手蹑脚的靠近了,心已跳的没了章法。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干偷听这样的事,难免紧张。我一面强装了镇定,一面屏住呼吸,轻靠在那墙壁上,半点响动都不敢有。
他们二人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并没有说话,那个女子靠近了些男子,两人的手搀在一起。那男子叹了一声,道:“我去求十阿哥,等到你二十五岁便放你出去嫁我。”
那女子却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那发髻上佩环叮当,影子随着她的动作也轻轻摇摆,两人这样子,影子也凌乱不堪,倒是分辨不出他们二人的手到底是在做什么。因他们俩离我躲的拐角墙壁很是近,我不敢明目张胆偷眼去看,只一心揣摩着他们二人的影子,只觉得那女子的身材颇是苗条,发髻的样式也很熟悉,虽在脑子里翻过了几遍,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我皱了眉头,身子还是不敢动,此时竟已是进退不得。那男子往拐角处挪了挪,离得我更近,只那半墙之隔,若有一点响动也会被他听的清清楚楚。
心中无比后悔来做着听墙根的事儿,此时进退维谷,我已急的一脑门的汗,只能很慢很慢的往里面挪,生怕那踢踏的花盆底儿发出半点声响,为此惹出饹馇事儿来。那拐角处传来女子低低的呜咽声,随后渐渐低的听不见。两人耳语呢喃,大概是情话绵绵。提着的那只脚久久不敢放下。那边却传来脚步挪的渐近的声音,我想抬脚就跑,可又怕跑的急了被人当场逮了灭口什么的,脑子里千条万条的计策闪过,却是没一条合用的,惊慌失措之间,竟是定在了原地一般,我一只手紧紧攀附在了墙上,另一只手只能紧紧的揪住了腰间的帕子,只等着那边两人转过身来瞧见偷听的我。然我一咬牙一跺脚等着他们转过来,那边却没了动静,只听那个男人又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放心,你托我的事儿,我一定办的妥帖。”那个女子“嗯”了一声,再无其他话。随后便只听的二人远去的脚步声,直到消失不见。
我那提在嗓子眼儿的心依旧悬在那儿,掉也掉不下来,生怕他们俩又回过头来往这边走。如今我再不管不顾,转身拔腿就跑,只想跑得远远的,赶快回自己的房间吃饭睡觉。
我跑的太急,竟没留意到一个拐角走出来的人。哎呦一声,我的头被来人的头磕的生疼,两人齐齐跌在地上,刚想看被我撞到的是何人,那人却说话了:“亦繁,你做什么这样毛躁?”
“初夏,原来是你……”我揉着发痛的额角,见着她跌坐在地上,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捡掉在地上的发簪。我看着她将那发簪插回远处了,刚要说有没有摔坏,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个影壁上女子影子发型的轮廓……
此时我的心里,很是烦乱……
第二十二章 夜谈
我心里始终有个疙瘩,却是不敢直接问初夏证明那件事情。回到房间里,甚至连饭都忘了吃。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心力交瘁,一面是胤祥,一面又是刚刚那件事情。
初夏去当值了,因为我或多或少的怠慢,她为此担待了不少,今天晚上守夜又是她当值。她对我极好,不知道原因的好。我很是过意不去,谁不是爹娘生养的呢?
日渐西沉,我倚在窗框上,一动不动的发呆。思绪总是在不经意间飘到胤祥身上,时间拖的越久,就越不能安心。
门忽然被谁打开,思绪瞬间被拉回,我回头去瞧,原来是初夏。她脸上略有些疲惫,却依旧带着明媚的笑脸,手中端了一盘子糕点,正款款向我走来。
她笑着将手里的盘子搁好了,往我这儿推了推,道:“没见你吃什么东西,娘娘赏的桂花糕,吃点垫垫肚子吧。”
我点点头,伸手拿了一块,默默吃着并不做声。初夏看着我吃了一会儿,又道:“我答应帮你去打听十三阿哥的事,便绝对会放在心上的,你且放心吧。”
我点点头,将那块桂花糕整个塞进了嘴里,又倒了杯茶慢慢喝,等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后,我问初夏道:“今儿上午,娘娘真没说什么吗?”
初夏侧着头想了想,道:“她只说了句这孩子身子骨忒弱,然后就没有别的了。”说完又大笑似安慰我道:“放心吧,我说谎很厉害的,娘娘她绝不会怀疑。”
“哦,那谢谢你的周全。”我苦笑道。
“没事,不帮你帮谁呢?”初夏又笑。
她这么说了,我心里就更是过意不去,鼻子里酸酸的,似有眼泪挤到眼眶子去。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道:“你既如此说,那以后咱们便结为姐妹吧,相互扶持。”
“不……”她有些急,直接拒绝,又磕磕绊绊的吐了几句话解释道:“不,初夏又何德何能与亦繁你结为姐妹?你我既然自在一处,理当是要相互帮助的。”
“是吗?那也不为难你,毕竟你我的地位出生很是不同……”我心里有些失落,但回头想想,初夏以前那么帮我,说不定心里早就拿我当姐妹了,只是人家并不在乎这个名义而已。
初夏支吾了一句,终究再没有说什么。我看看她,又看看外面的天空,见那轮夕阳已沉得不知所踪,天空已慢慢披上蓝丝绒的夜幕,远方那颗启明星熠熠生辉。
时间不早,初夏马上要去值夜,我将那盘桂花糕推到了她跟前,道:“多少吃点儿,晚上会饿的。”她笑着点点头,抓了一块一口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去瞧外面的天空,见着天色已晚,离值夜的时辰渐近,便急迫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匆匆端了那盘子,道:“你要不要再吃些?我得去还盘子了。”
我摇摇头,对她摆摆手,初夏应了一声,又塞了一块在嘴里,这才匆匆端了盘子出去。她这么一走,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显得很是空荡。
我向来不太会看这古代的时辰,那铜壶滴漏的刻度也是一知半解,总要掐着手指头算上半天。秋渐深,日短夜长,更是让我摸不着头脑。天一黑,便只想着早些洗洗上床休息,不然脑子里总是萦绕着白天胤祥奄奄趴在床上的模样,我怕自己会心疼的崩溃。
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没了睡意。看着那一室的清辉,竟是显得无比寂寞。索性穿了衣服起床来,思索再三,决定去屋子外面走走。
深秋的夜有些凉了,我被冻的瑟瑟发抖。将自己的衣服裹紧了,踱了几步,回身见着良妃那儿的灯火依旧辉煌。平时她睡的早,到这个时候,早已熄灯休息了。而能让她现在还未就寝的原因,除了皇帝,就是八阿哥。
想到这儿,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我的脚底只觉得凉意升腾,只想着快点回屋子里,免得遇到了什么“牛鬼蛇神”。
然这心想事成的功夫现在灵的很,我的脑子里不过闪过那一丝念头,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迈步,十阿哥的便叫住了我。只听他笑道:“小红,叫初夏替你的值,你却在这儿躲懒!”
我的脚就这样硬生生停在了那儿,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叫我继续往前走,但是脚却不自觉地收了回来,僵硬的转过身子,嘴角硬扯出一丝笑容,对他行礼道:“十阿哥吉祥。”
“十三弟的事情你听说了么?”他直入话题。我并没有想到他会跟我说胤祥的事,只当他没事来寻我玩笑,也并不打算和他说些什么的。可如今他带给我这个消息,很显然是当我不知的,而如今我正想知道胤祥的情况,从他口中或许能知道些别的什么事。
我恭敬的垂了头,努力压制了自己的声音使它显得平静些,问道:“十阿哥您说的是十三阿哥什么事?”
“原来你还不知道。”他顿了顿,有些犹豫似的,停了一会儿才又道:“十三弟今天受了杖刑……”他说了一半,又停下来看我的表情,或许是我表现的过于平静,他脸上有些疑惑,终于还是问我:“你怎的不心急?上次我见你对十三弟是与众不同的,我本以为你们是……”
“是什么?”我努力的压低了声音,努力的克制自己,使自己看起来更平静一些。我们二人就这么站着,十阿哥犹犹豫豫,终于还是说道:“是……相互爱慕……”
我惊得抬起头,原以为他与我们接触不多,并不知道什么。然我终究想错,他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找到答案——是或者不是。或许是我表现的过于明显,他终于还是看出了些什么,他苦苦一笑,道:“那次七夕节我就应该猜到的,你们二人……小红,我开始只是觉得你很好玩,后来我觉得把你弄过去养在家里也挺好的。见着你这般反应,便知原来真是这样。现在我心里感觉蛮奇 怪{炫;书;网的,也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就觉得……觉得你要是真跟了十三弟,那我们就得陌路了……”
“十阿哥,为什么会陌路?我们可以做朋友……我在这个宫里,你可以随时来找我玩的。”我安慰他,脑子里想着如何继续刚刚胤祥的话题,他深吸了一口气后,道:“十三弟现在状况还算稳定,听说是傍晚时分醒的,你放心。”
我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掉了下来,嘴角不自觉的弯出一抹笑,对着他深深的鞠了个躬,道:“谢谢您把这个消息带给我。”十阿哥急忙将我扶起,道:“你与十三弟的事,如今只有我知,你且放心,我定当保守秘密的。你今后在宫中也要小心谨慎,初夏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点点头,又对他行了个大礼,十阿哥有些憨憨的一笑,朗声道:“我只与八哥说出来透透气,也不好出来久了,你快进屋去吧,小心着凉。”
十阿哥潇洒的转身离开,我目送着他渐远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月光依旧清冷,然此时看在眼睛里,竟是那么的宁静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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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错了……我错了……*N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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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除夕夜歌
转眼,已是康熙四十四年的除夕。我在这个宫里,已一年有余。我以为我会因为长时间见不到姨妈而抓狂,然时间久了,宫外没有传进来任何消息,我的心倒是平静下来。正应了那句话,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宫中过年,规矩颇多,光是年前打扫之类的程序就冗杂繁琐,整个储秀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需擦拭干净,一些常年搁置不用的杂物都需要整(www。87book。com)理归纳。打扫这个活,在除夕夜之前的十多天就已陆续开始。
良妃的寝宫及储秀宫的偏殿都已全部打扫妥当,接下来就是各自打扫自己的住处。我和初夏因安置在一处,所以两人便有了明确打扫的范围,各自打扫自己那半边的屋子。
放在我床头的那个箱子已许久未打开过,那还是刚进宫来时胤祥找人给我安置的,放了几件我在宫外时的衣服,在这宫中,从饮食到衣着,都是专门提供的,每年裁剪的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各两件,轮着穿已足够,况且又是统一着装,是以在宫外带进来的几件衣服一件也用不上。还放了些零碎的小玩意儿,都是平时用不着的,归置在那里面倒也干净。
我看了那箱子许久,终究还是把它打开了。面上躺着一封信,信封上无一字,抽出了里面的信纸,一行工整的梅花小楷跃然纸上,上书“愿君多采撷”一句诗,再无其他。
信封旁边一个雕着芙蕖花的檀香木盒子,静静的躺在那儿。将那盒子打开,一颗红豆石嵌在白色锦缎之中,鲜艳夺目。
我的脑海里闪现过四十三年的除夕夜,心中溢满了甜蜜,虽是隔了这许久,胸中那股甜蜜依旧汹涌澎湃,那晚场景又浮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