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累,打个盹,到专案组再具体介绍尸检情况吧。”王小美说。
黄支队体谅地点了点头,又接着说:“DNA检验的结果出来了,你们提取先行送过去的2号尸体血样,经过DNA检验比对,确定和现场凉亭里留下的血迹以及那一只高跟鞋里留下的汗液是一个人的DNA。也就是说,鞋子和血都是死者的。”
“当然是死者的。”赵伟说,“现场的鞋子和死者脚上的鞋子都一模一样的,怎么会不是一个人的呢?难道支队长你怕池塘里再捞出一具尸体啊?”
王小美疲倦地笑了笑,说:“不能这么说,你这还是主观臆断。我们做技术的,必须有确凿的证据去支持我们的观点,我们要说血迹和鞋子是2号死者的,不能根据鞋子的外观,而必须根据DNA检验。”
赵伟点了点头。
警车很快驶入了市公安局,黄支队推醒已经熟睡的王小美,几个人一起上了市公安局指挥中心会议室。
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丁将见王小美一行走入会议室,抬腕看了看表,说:“我们先开始吧。”
很显然,还有派出去的工作组没有完成工作。
王小美把笔记本电脑接上了投影仪,逐张翻动尸体检验照片,一边说:“我先来介绍尸体检验的情况吧。”
丁局长点了点头。
王小美说:“1号尸体,是一具高度腐败尸体。死者是女性,身高165厘米,体重50公斤左右,年龄大约27岁左右,有生育史。死者被发现时,全身只穿了内衣,但是没有发现死者有被性侵的迹象。后期,我们从池塘里打捞出了一包衣服,从大小上看,和死者的体型相符合,从衣服的件数来看,也和死者现在的衣着相吻合,应该就是死者的衣物。”
“我们派的工作组还没有回来。”丁局长说。
王小美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廉峰不在,点了点头,说:“寻找尸源需要衣服,但是确定尸源就需要对死者的亲属进行DNA检验了,所以这可能需要一定的时间。”
“1号尸体尸检情况如何?”黄支队说。
王小美说:“1号尸体全身没有明显的约束伤和抵抗伤,没有明显的开放性创口。但是我们在尸体的颈部发现了一条索沟,力度很大,死因也是窒息。说明死者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人突然勒住颈部,导致机械系窒息死亡。结合死者的衣着情况,分析死者应该处于睡眠状态。”
“睡眠?”黄支队摸了摸下巴,说,“你之前好像说过,能在一个女人睡眠的时候突然下手杀人的,肯定是她丈夫喽?”
“不管是不是她丈夫杀人,但是这种突然袭击的动作很明显,而且也具备特殊的时空条件。”丁局长说,“找到尸源应该就要破案了。”
王小美点头赞许,说:“我同意,这个案子具备明显的熟人作案的特征。”
“抛尸入水?”丁局长说,“时间呢?”
王小美说:“死者死亡超过24小时,就很难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了,只能根据尸体腐败的程度,结合现场环境,判断死者可能是四五天前被抛尸入水的。一具尸体、一麻袋衣物,抛尸者必须要有交通工具。而交通工具里肯定会留下死者的DNA。”
“好。”丁局长说,“那2号尸体呢?”
王小美说:“2号尸体的衣物有撕裂的迹象,但是从我们的经验看,应该是在撕扯打斗过程中导致的。2号尸体全身有多处创口,其中颈部一处刺创导致大血管破裂。同时,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了明确的溺死征象。因为大血管破裂会导致迅速失血死亡,所以我们判断死者是颈部受伤后立即落入水中。溺死和失血是联合死因。结合上述分析,还有现场重建的结果,我们认为凶手和死者有一个打斗过程,打斗中,死者中刀并掉落塘中。”
“你的意思就是说,1号死者像是被仇杀,2号死者却像是激情杀人。”丁局长说。
“我不这样认为。”黄支队说,“不管凶手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时间和地点出奇地吻合,我认为这两起案件应该并案侦查。”
王小美喝了口水,说:“至于死者的身份信息。2号死者是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女性,没有生育史,穿着时尚,但是没有找到随身物品。死亡时间,我们可以基本判断是4月8日子夜零点左右。”
“两名死者都是20多岁女性。”黄支队说,“侵害对象一致,更加提示两起案件很有可能有着关联。”
“其实,我不这样认为。”王小美说,“表面上看,两起案件的时间、地点和侵害对象都很一致,但细细看,并不是这样。1号死者比2号死者要早遇害好几天,时间不对;1号尸体是被人从别处运送来这里抛尸的,而2号尸体就是在现场遇害的,地点不对;1号尸体27岁有过生育史,应该是个已婚女性,而2号尸体显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所以侵害对象也不是一个群体。”
“你认为这两起案件之间,没有关联吗?”黄支队问。
王小美说:“是,我认为没有关联。从法医学角度看,杀死1号死者的凶手虽然趁其不备地去杀人,但是死者却没有任何能力做出任何一点点反抗。而2号死者显然和凶手有个搏斗过程。两个死者的身体素质其实差不多,所以说明两个凶手的约束能力是不同的。前面的凶手约束能力很强,很轻易地可以控制住死者,而后面的凶手几乎没有约束能力,因为即便凶手拿了刀,死者也敢使劲反抗。”
丁局长点头认可。
王小美接着说:“第二,作案手段明显不同。1号死者是被勒死的,2号死者是被刀捅。心理学研究表明,一名犯罪分子在杀人的时候,很容易选择相同的作案工具和作案手法,这是一种犯罪思维的固定化。”
“说不定是因为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在家里,不能让死者流血,而杀第二个人在野外,可以流血,所以选择顺手的工具呢?”黄支队说。
王小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第三,作案动机看起来也是不同的。1号死者很有可能是在睡眠中遇害的,那么这应该是一起预谋杀人。而2号死者有个搏斗的过程,过程很短暂,凶手挥刀的动作很凌乱,不像是预谋杀人,而像是一种威慑被害人,却无意杀害被害人的手法。”
这是根据法医学理论做出的推断,所以黄支队并没有出言反驳。
王小美顿了顿,说:“还有第四,凶手在抛1号尸体的时候,连同她的所有衣物都加了砖头沉入塘底,像是在隐瞒什么。而2号尸体虽然衣着都在,却没有任何随身物品。我觉得一个女人出门,至少要带个手提包什么的吧?可是却没有。”
“我们没有找到,不代表她就没有带包。”黄支队说,“塘那么大,不一定找得到啊。”
王小美说:“蛙人都出动了,在离岸边好几米处的装着衣物的麻袋都找到了,怎么会找不到手提包呢?而且2号死者看起来是失足落水的,如果有随身物品,那么就应该在尸体附近。”
“综合你说的几点,你更倾向两个案件完全无关联对吗?”丁局长问王小美。
王小美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一下午加一晚上的调查,还真是收获颇丰啊。”突然廉峰推门走进了专案指挥部。
此时,时针已经指向了晚上12点。
“哦?快说说。”丁局长高兴地问道。
廉峰、杨光和两名侦查员坐到会议桌旁,翻开了笔记本。
廉峰说:“我们拿到那一麻袋衣物后,立即对衣物进行了观察分析。几件衣服都是名牌,而这些名牌的专卖店,都会保留客户的会员资料,这给我们的调查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我们走访了几家衣服的专卖店,并且把同时具备这几家专卖店的客户资料进行了梳理。符合死者生理条件特征的,只有3个女人。而这3个女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有生育史。我想,这一定就是死者了。”
一名侦查员接着说:“这名30岁的本地女子,叫董琳琳,IT精英。7年前嫁给了本地年轻富商万利国。”
“30岁啊?和我们推断的27岁相差了好多。”赵伟小声嘀咕道,“会不会搞错了?”
王小美笑了笑,说:“3岁,是在我们的误差范围内的。我之前说过,人与人之间的个体差异非常大,所以根据法医学理论推断出来的年龄,其实都是统计学层面上的。这样会有个叫作置信区间的说法。比如我们推断死者是27岁左右,那么侦查员就会调查24岁到30岁的年龄阶层。这就叫做置信区间。在这个区间内,可以包含具有我们观察到的法医学特征的95%的人群。还有5%的人群,会有更大的误差。”
侦查员点点头,接着说:“董琳琳和万利国有一个儿子,叫万耀,在市立小学上一年级。为了不打草惊蛇,或者排查错误而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我们通过万耀的老师,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和万耀聊了一次。根据万耀的说法,他的妈妈在5天前去外国出差了,估计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这几天都是他爸爸接送他。”
“很可疑!”丁局长拍了下桌子。
“毕竟因为尸体高度腐败无法判断面貌,死者的衣着情况也不能直接证明她就是董琳琳,所以我们决定进行亲子鉴定。”廉峰说,“我们通过万耀的老师,取了万耀的口腔擦拭物,并立即送往市局DNA实验室进行检验,以期待万耀的DNA可以和1号死者做出亲缘关系。”
“结果出来了吗?”黄支队急着问。
廉峰点点头,说:“半个小时前,DNA实验室给我打了电话,做出了万耀的DNA,和1号死者具有直接亲缘关系。”
“干得漂亮!”丁局长又拍了下桌子。
黄支队说:“即便可以断定1号死者就是董琳琳,也不能说这起案件就要破案了。如果董琳琳并不是被她丈夫杀死的呢?如果是被她情人、亲属杀死的呢?可能万利国真的以为她出差去了,其实她并没有出差呢?”
侦查员说:“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但是毕竟DNA检验需要时间,我们刚刚才知道这个结果。但是在之前的几个小时之内,我们也没有闲着。我们对万利国和董琳琳的夫妻关系,通过旁证进行了秘密调查。经过调查,确认万利国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夫妻关系并不和谐,也就是说,万利国具备杀人动机。”
“有动机,还是不能作为确定的依据。”王小美说,“我觉得有一个办法可以收集证据。”
“你说。”丁局长说。
王小美说:“鉴于案件的特殊性和嫌疑人万利国身份的特殊性,我觉得可以申请搜查万利国的车辆。如果是他杀人,那么他肯定是用自己的轿车运送尸体和衣物。那么,他的车子里肯定会留下董琳琳的DNA。”
“秘密搜查令倒不是难事。”丁局长说,“但是我有两个问题:第一,既然是万家的车辆,那么里面有万家夫人的DNA并不能代表什么。第二,既然董琳琳是被勒死,那么她不会出血,如何在车里搜寻DNA?”
王小美说:“我们通常认为只有机械系损伤的死者,才会留下血迹和DNA,没有开放性创口的尸体就不会。其实不然。在勒死的案例中,因为有挣扎以及剧烈的呼吸运动,死者气管所分泌出来的黏液会和体内残存的空气在剧烈呼吸运动的作用下发生搅拌,会出现和溺死相似的蕈状泡沫。这种泡沫通常会以血性液体为主要成分。在尸体体位发生变动的情况下,尸体体内压力也会发生变化,这种血性液体很有可能会从口鼻腔溢出,从而留在装载尸体的交通工具上。因为是淡红色的血性液体,所以也不会被轻易发现。一般人洗车只会洗外面,很少洗里面,所以可能会在车内保存数天。这是第一点。第二点,虽然是万家的车,但是董琳琳一般情况下只会坐在轿厢里,而万利国如果要运送尸体的话,不可能明目张胆把尸体放在轿厢里,通常会放在后备厢里。”
“明白了。”丁局长说,“分析得非常漂亮,事不宜迟,立即对万利国的车辆进行秘密搜查。不过,我还有一点疑惑。既然血性液体颜色淡,你们又怎么去找呢?”
王小美嫣然一笑:“自然有我的办法。”
深夜,周围都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虽然秘密搜查是侦查员们常干的一件事情,但是对于法医来说,秘密搜证并不多见。所以就连王小美也受不了这样偷偷摸摸带来的刺激感,更不用说杨光和赵伟了。
万家在市郊有一栋很大的别墅,富丽堂皇,别墅大门内停放着万利国的一辆黑色雷克萨斯轿车。
技术开锁是丁全民的强项,他用了不到10分钟的时间就打开了别墅的大门和轿车的后备厢,让杨光和赵伟啧啧称奇。
轿车的后备厢很干净,像是被刻意收拾过一样,除了日常使用的蜡把和清洁桶以外,没有多余的东西。在确认不会有光线照射到别墅窗户上后,王小美打开了勘查灯,把光束收集在后备厢里。
“好干净啊,会不会是清洗过?”赵伟小声说道。王小美摇摇头,小声说:“还不好确定,但是没关系,后备厢是个多死角的地方,即便清洗过,也一样可以找到蛛丝马迹。你要记住,没有完美犯罪。”
说完,王小美蹑手蹑脚地打开勘查箱,拿出了几张滤纸和一瓶试剂。然后招呼着身边的侦查人员开始进行录像。
“这是杀虫剂吗?”杨光见王小美拿着试剂在轿车后备厢里喷洒,说。
“瞎说什么。”王小美强忍住笑,说,“鲁米诺,没听说过吗?”
杨光摇了摇头。
王小美说:“鲁米诺,又名发光氨。化学名称为3…氨基邻苯二甲酰肼。常温下是一种黄色晶体或者米黄色粉末,是一种比较稳定的人工合成的有机化合物。由于血红蛋白含有铁,而铁能催化过氧化氢的分解,让过氧化氢变成水和单氧,单氧再氧化鲁米诺让它发光。这个案子中,血迹即使被擦拭,血液中的血红素还是会残留下来,当鲁米诺试剂喷在血红素上,会与活性氧产生氧化作用,就会释放出蓝紫色荧光。”
“哦,血痕预实验!”赵伟说,“以前是用联苯胺。”
“对。”王小美说,“可是联苯胺无法大面积搜寻血痕,而且用联苯胺处理过的血痕,就没法进行DNA检验了。鲁米诺搜寻到的,却可以检验。”
“有了,有了!”杨光戴着眼镜看到了荧光。
王小美不慌不忙,又拿出一台像手提收音机似的东西,说:“这叫作生物检材提取仪,可以更加精确地提取到血痕。”
“高科技啊!”赵伟叹道。
王小美用滤纸在发出荧光的位置擦蹭了几下,说:“应该是血痕,一般人家的后备厢里怎么会这么多血痕?我看你们明早就可以抓人了。”
在找到血痕后,王小美等人又在后备厢里找到了一些长头发以及几根不明质地的纤维。就在这个静悄悄的夜晚,他们静悄悄地完成了整个搜证工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别墅区。
第二天一早,赵伟和杨光的宿舍大门就被丁全民敲响了。
“赶紧起床吧,去专案指挥室,王姐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两人睡眼惺忪地赶到会议室的时候,发现会议已经开始了。两人对这些警察们连续熬夜作战的能力大叹佩服。
DNA实验室的负责人刘柳此时头发凌乱、一脸疲惫,正在介绍昨天奋战一夜的结果。
“因为轿车后备厢里提取的检材量及其微少,所以我们进行了反复实验,最终在其中的一块滤纸上做出了DNA基因型。”他说,“经过图谱比对,可以肯定这些血痕是死者董琳琳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