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已经又一次离开这么久了啊!
还清楚的记得那日谢昭那厮奋不顾身得挡了那刺客一刀,后来查到那挑夫是北秦余孽,已经潜伏在陈默身边一段时间了,那次就是趁着谢昭招募挑夫的时候装作乡人,接近到了陈默才会发难。
虽然心里对小霸王那厮恨得牙痒痒——这不是全是他的错么!若不是他弄那一堆草药,又雇了那么多挑夫,会让刺客不小心混了进来,致陈默于危险之境么!
可是内心深处想想,却也明白,他能为陈默做到那样,也实属不易——一个男人为了女人连命都可以不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不过让沈南之解气的是,那匕首上淬了毒,折腾了谢昭好长时间,和陈默合力压制下了毒,才让他缓了过来。
可是,那余毒未清,那毒又是北秦那边特有的,陈默就此带着那厮远赴北秦苦寒之地,一去就再无声息。
不是不想跟着一起去,按照沈南之心中所想,自然是希望陈默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可是,那一段时间,陈默对谢昭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那眼神中个关切和情愫,是真的和看他的时候不一样。
也正因如此,当陈默再三拒绝了沈南之同行的要求后,沈南之也终于失去了厚着脸皮的勇气,挫败下来。
临别那一日,陈默站在马车边等了沈南之许久,而沈南之却没有出来再见陈默一面。
实在也是他气狠了,面子也被陈默踩到了脚底下,更是感觉无颜面对她。
而如今,沈南之也是后悔的——至此一别,再次相见还不知是何年何月?甚至沈南之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若是再见面,估计也已是物是人非。而他,应该也没有了再站在她身边的理由了吧?
沈南之躺在药王谷别院的躺椅上,微微闭上眼睛,药谷中四季如春,微风吹过,花香袭来,别院架子上爬满了紫藤花,美到炫目。
然而,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沈南之摸了摸怀中的碧玉簪,午间正是困乏的时候,将睡未睡间,思绪也慢慢飘远——
“呵呵,真没想到,这里会这么热闹!”好像是这句吧,嗯,应该是这句话,那时候还算是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这种戏码他邪医沈南之做起来,妥妥的一点压力都没有,如果用他随侍广白的话来讲,肯定就是:“拜托,公子!今天咱们能不英雄救美了吗?这个戏码我都已经演吐了!”
这倒不是说真有这么多“美”恰巧身陷囹圄,需要沈南之去救,而是邪医沈南之的玉面郎君的称号,江湖上的女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偏偏江湖女子作风历来豪放,搞几个兄弟出来上演一出美女落难,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
也幸而沈南之很吃这一套,不管真假,只要是美,都去救。
沈南之爱美人,却从来都是君子之风;
沈南之出入青楼,却也从来没有一个头牌说他是自己的入幕之宾。
邪医沈南之,向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说是向来多情,却也最是无情。
然而却在那一次看似平凡的“英雄救美”中,彻底栽了。
没有往常美女那么含羞带怯得想要“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再被沈南之调戏一番,面红耳赤,然后在他暧昧的眼神中仓皇逃离,而是面无表情地质问他:“你不是应该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的吗?”
美人自然是美人,可是却根本一点都不买他的帐:“还有,你不冷吗?都入秋了还要扇扇子吗?”最后甚至还给了他致命一击——直接将一百两银子作为救人的费用给了他!
当时沈南之就在风中凌乱了!
这真的是女人吗?这女人是真的长了眼睛了吗?难道她看不见自己长着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这一定是个木头美人!一定是!
沈南之气极,也是第一次对自己的相貌开始不自信了。
从小长在药王谷的沈南之,是沈傲天的关门弟子,颇受师傅师娘喜爱。
其实沈南之并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之所以姓沈,是因为师傅捡了自己,便跟着师傅姓了,而南之,就更好解释了,沈傲天是在药王谷南方的一块小树林里发现了他。
虽如此,沈南之却从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半分不好,在他眼里,师傅就是亲爹,师娘就是亲娘,虽然师傅是在不惑之年捡到了他,可是在药王谷谷主夫妇心里面,这沈南之就是他们的老来子。
沈傲天自不必说,将自己纵横江湖几十年的一身本领悉数倾囊相授;而沈傲天的夫人也是将沈南之当做自己唯一的幼子,关怀备至。
这过分宠溺,沈南之倒也没有长歪,唯一的怪癖也就是有些自恋自得,可倒也不让人讨厌——谁让他确实有这个资本呢!
顺风顺水二十几年,却没想到临了在遇见陈默时翻了船。
明明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能捆住像他这样来去如风的男子,却在陈默拿出疑难杂症方子作为报酬的狡黠目光中,留了下来,帮她管理一家小小医馆;
明明最是喜欢倚红偎翠,风流不羁的日子,那如意阁也是自己的产业,可是被陈默拿那双清澈的杏眼一扫,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整个人都不自在了;
明明立志要洒脱不羁,不像师傅一般被情爱所累,被师娘管的死死地,可不知道竟从何时起,暗暗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和陈默也能如师父师娘一般相濡以沫。
或许这才是人生——谁都不知道,下一秒又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谁都不知道,自己也会变成另一个自己!
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品貌,这世间还会有求而不得的女子吗?
可陈默身边的好男儿不止自己,并且每一个都是世间少有的男子。
第一次,一向自得自恋的沈南之,内心深处冒出了一丝自卑来。
唯有通过不断地学习新的医学知识,才能让陈默多看自己一眼;唯有努力为她做的更多,才能让她心里留下他的烙印。
慢慢地,医馆在两人的联手之下,越做越大,而他竟然也就有一种在此安稳下来的感觉。
他喜欢和陈默一起研究医药时的默契,喜欢闲暇时调教一下小药童,也喜欢为一些平头百姓治病之后,别人感激信赖的眼神。
在这里,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
原来江湖虽大,他来去如风,却也没有自己真正归属的地方。
然,正要和那些男子一较高下,争夺美人芳心的时候,自己的师傅却和自己说此女是皇室中人,不得与之牵扯。
当时沈南之确实是懵的,其实这条药王谷的规矩老早就有,可是历代也没有真的多么遵循,甚至也有谷主和皇室中某位皇子来往密切的。
可他明白师傅的心。
师傅其实早前有一个儿子,算是他的师兄吧,端是龙章凤姿,卓尔不凡,一身本领只在他之上,却因为得罪了皇室中的一个权贵,被人暗害而死。
可想而知,这件事情伤师傅师母有多深。
师母甚至在看到自己儿子尸体的那一刻,万念俱灰,一夜白头!
沈傲天对皇室中人的仇恨比他想象中的要深。
可是,最后师傅还是妥协了——看到这家徒儿辗转反侧,不复往日的嘻嘻哈哈,满心忧愁的样子,沈傲天只留下一句“逆子!”便拂袖而去。
虽是好几个月都对沈南之不理不睬的,可是了解沈傲天为人的沈南之,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师傅默许的意思,只是拉不下这个脸,心中又有对皇室的不满,才如此。
可惜,最后他沈南之还是没有抱得美人归就是了!
恐怕老头子知道了之后,还指不定怎么嘲笑自己呢?!
沈南之微微自嘲得笑了笑,慢慢地从木质躺椅上坐了起来——明明是很随意的一个动作,由他做来偏偏显得如此风姿勾人,魅力十足。
“陈氏医馆”经过几年经营,已然是西岚国最大的医馆,手底下培养出来的人才也已经有了独挡一面的本事,沈南之已经将手底下大部分的事情都转交到下面的人手中——或许再过几年,这“陈氏医馆”也不再需要他了吧。
苦笑一声,伸手摘了一朵树枝垂下的桃花,明媚鲜妍,绯色娇人,就像某人的面容,每每浮现在他面前,都让人难以忘怀。
一阵风吹过,桃花树微微摇曳,粉色的花瓣随着风一起卷入了旁边的假山流水中,顺着水流而下,不出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沈南之愣了愣,突然一阵清越的笑声从嗓音间流出,且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放声大笑。
利落起身,白衣如雪,鸦羽般的头发随意披散下来,走动间被风鼓起袖袍,卷起空中飞舞的花瓣,但是一个背影,就已让人此生难忘。
“小美人,既然你求仁那便愿你得仁吧!只是若有来世,请还我一世情缘。”
番外九:我欲乘风归我去
番外九:我欲乘风归去
春去秋来,一晃三年。
东昌国更是在这三年中,进行了新一轮的皇权更迭,让人觉得有些哑然失笑的是,一向以男子为尊的西岚国,如今出了一个女帝;而一向以女子为尊的东昌国,则出了一个男皇,更出了一个池太傅。
现如今,北秦已灭,西岚东昌两分天下,男女各有一帝,倒是慢慢有些男女共治,天下盛平的态势,不管是东昌的男人还是西岚的女人,都慢慢在自己国家地位提高起来,甚至隐隐有一种原本千年后才能达到的男女平等、能者居之的态势。
东昌国中一年前端木清已然病逝,原本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几处势力,本想趁着混乱重新搅乱整个朝堂,谁知道新帝以男儿之身力排众议迅速登上皇位,边疆二十万大军军权、都城三万羽林军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朝堂上一些老家伙再怎么能闹腾,也只能摸摸鼻子——拳头人家够硬,再蹦跶是准备被人家一巴掌拍死吗?!
当然,除了小皇帝手里的军事力量令人胆寒,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则是小皇帝背后的人——当朝最年轻的太傅,池少初。
没有人看的透这位刚刚二十出头的池太傅是怎么做到料事如神的,就连皇家辛秘、朝臣隐私,都是知晓的一清二楚,明明是个刚刚初入朝堂之日,却比那些老油条还滑不留手,偏偏就连言官们也抓不到他任何把柄。
仿佛这个新任太傅,比谁都看的清楚,冷眼旁观间就已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上。
如今朝堂态势,池太傅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过如此了。
东昌皇宫,御书房。
“是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陛下,可还懂得了?”
金秋吹来一阵桂花香,卷着池少初略微有些低沉的嗓音,明明没有酒,却也让人有些醉了。
小皇帝有些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心里头虽然觉得皇帝应该是最厉害的,那些平民百姓怎么可能还在皇帝之上,却也还是努力去揣摩其中的意思,不敢有半分懈怠。
池少初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既如此,今日的课便到这里吧。”说着慢慢整理起自己的书卷,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池太傅——”尚在变声期的小皇帝声音混着些沙哑,叫住了池少初。
慢条斯理得转身,表情永远是那么地不慌不忙:“何事?”
小皇帝咬了咬嘴唇,尚显青涩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却又想起太傅日常教导的宠辱不惊,勉强镇定下来:“太傅,你之前教导朕说,人要治国,齐家,平天下。如今太傅已有治国之才,天下也已平,又何时成家呢?”
说完便有些紧张地看了池少初一眼,但是面上却故作坦然。
池少初脸上微微失笑,淡如远山的眉眼看向有些忐忑的少年皇帝:“皇上怎么突然想起问臣的家事了?是王尚书的意思?”
小皇帝一时语塞——真是不该在太傅面前耍小聪明!早就和外祖说过这个方法行不通,还硬是推他去说,可别惹恼了太傅才好!
王尚书是小皇子的外祖母,在肃清朝堂的时候,也出了不少力。
只是眼看着池少初的权力越来越大,忍不住为自己外孙着急——这臣强君弱,始终不是个办法!
谁能保证这哪一天,休憩的老虎不会反咬主人一口呢!
“祖母,祖母也是为了太傅好啊!太傅已经二十又四,也确实早过了男儿家成家立业的年纪。都是朕,才让太傅耽误至此…。”
此话是不假,也是王尚书亲口和他说的,只是王尚书的目的,是让自己女儿嫁给池少初,将池少初收拢过来,这才安心。
可小皇帝却是真的为池少初着急起来。
池少初是何等心思,只不过稍一分辨,就知道谁是真情,谁是假意,当下就把其中所有的弯弯绕绕都和小皇帝一一表明。
“你外祖一门的权势全都仰仗于你,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这个道理,所以除了看在是血缘至亲的份上,更多是利益的牵绊。而臣只是一介白身,突然成了皇上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尚书大人和皇上尚且有用得到臣的地方,但是又感觉没有什么能牵制住臣的,所以最好的方式便是联姻——这样在臣身上打下标签,再也不会倒戈其他阵营。”
池少初语气清淡,声调缓慢,就和平时讲课一般无二,耐心细致,仿佛根本不是在说朝堂上各派势力的倾轧和勾心斗角。
小皇帝听池少初娓娓道来,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忍不住道:“太傅放心,朕不会理会尚书大人的请求的。”
尚且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有些气鼓鼓的,说不出的可爱,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个宫人敢抬起头来面见天颜。
再如何,这也是当朝天子,容不得他们这些宫人放肆——这是池太傅的原话。
“皇上此言差矣。皇上所思所想,不应该感情用事,而是要将全局掌握在自己手中,知道什么棋子可用,什么棋子不可用;知道何时顺水推舟,何时杀一儆百。就王尚书这次的打算,虽然没有明说,皇上应该要洞悉他的想法,而王尚书的顾虑也没有错——皇上大权不得旁落,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如玉般修长的手指轻轻放下茶盏,藏青色的长袍上没有一丝花纹,头发仅用一根乌木簪子束起,明明是最朴实无华的装扮,却在举手投足间让人觉得贵气逼人,优雅从容。
小皇帝张口结舌,讷讷不能言语:现如今已经弄清楚外祖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太傅又怎么能对自己如此不利的事情如此淡定?
而且太傅又怎么是旁人能比的?
虽然小皇帝年纪不大,可是在皇宫中什么阴私没有见过?这些弯弯绕绕池少初稍一解释,他也立马能明白过来,虽然有些伤心于外祖也想利用他来达到某些目的,但是小皇帝却怎么也不相信,太傅会对他不利——因为没有太傅,他早就已经死在了一次次的算计之中,又怎么能此刻安心听太傅讲课,能有时间学习治理这片山河?
“太傅莫要多言,朕最相信之人,便是你。这世上任何人都会想伤朕、算计朕,但是那人也会是太傅你!”小皇帝郑重道。
此刻小皇帝还没见过更多的魑魅魍魉,也没经历过太多的背叛算计,所以虽有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