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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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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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瓒:“……”
  要不要这么打击人?
  想起蓟州时,顾榜眼单手持剑,舞得虎虎生风,他双手接过,却是一个踉跄,杨瓒禁不住眼角发酸。
  正无语时,斜刺里探出一条手臂,直将杨廉托起,抱出车厢。
  杨瓒抬头,对上轻轻松松,恍似托着一捧空气的顾伯爷,默默无语,泪水长流。
  好吧。
  人和人不能比,他早就清楚……清楚个X啊!
  侯府前这一幕,落在不知情者眼中,多会以为,杨瓒同顾卿相交莫逆,情谊深厚。负责迎人的顾世子,心底知晓真相,唯有揉揉双眼,再次仰头望天。
  雪越下越大,朔风更冷。
  杨瓒连打两个喷嚏,裹着顾卿的斗篷,仍挡不住寒意。
  门前显然不是寒暄之地。
  “二弟,季珪,随我来。”
  听到顾鼎之言,杨瓒颔首致谢,顾卿却是挑眉。
  顾鼎知晓根由,当即摊手。
  称佥宪太过疏远,唯有称字。
  他倒是想呼“弟媳”,弥补之前“过失”。无奈,这两口子都不好惹,已惹上一个,不好再惹另一个。
  不然的话,绝非挨几鞭能了事。
  庆平侯府建于永乐年间,经仁宗、英宗、宪宗等朝,经百年风雨。
  安富尊荣,封妻荫子。
  鞠为茂草,青松落色。
  盛衰荣辱,世路荣枯。
  侯爵之贵,一朝倾覆。北疆重起,门楣复荣。
  金漆大门,七厅广厦,九架中堂,条石长路。每一个印痕,每一道刻纹,都沉浸着历史,包容着岁月。
  绕过影壁,穿过前厅,目及廊柱槅窗,屋脊瓦兽,杨瓒不自觉慢下脚步。再观斗栱、檐桷的彩绘,心神竟有些恍惚。
  “四郎?”
  “无事。”
  对上顾卿微紧的目光,杨瓒摇摇头,收拢心神,不再多想。
  穿过前厅,中堂,又过一条石路,两道回廊,方至后堂。
  时值隆冬,草木枯黄,百花寥落。唯青松挺立,寒梅傲雪,迎风绽放。
  后堂西侧,靠近廊庑处,有一片梅林。
  正逢花期,十几株梅树立在雪中,枝桠间挂起粉红雪白的花苞。
  六处纷飞,白雪成毯。
  整片梅林似笼罩一层薄雾,映衬斗栱飞檐,小小一座妆楼,美不胜收,如梦似幻。
  “此处乃曾祖为曾祖母所建。”
  宣宗时,庆平侯府盛极一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亦不为过。
  公主出身皇家,雍容华贵。仪宾文武双全,才貌俱佳。
  神仙眷侣,本当相伴皓首。哪曾想到,一夕风云骤变。兵出北疆,鸳鸯分别,天人永隔。
  其后,庆平侯府获罪,流放北疆。
  家产宅院收归朝廷,终因公主之故,无人敢于染指。直到孝宗朝,顾氏翻身,府前重挂庆平侯府门匾。
  三层的木楼,融在飞雪中,精美雅致一如当年。
  然妆楼无主,铜锁把门。
  走近些,更会发现,轻纱彩绸都成飞灰,链锁的铜环亦是锈迹斑斑。
  走到廊庑尽头,萧索之意骤减。
  七架后堂,皆是灯火通明。
  廊檐下垂挂灯笼,室内立有戳灯。琉璃罩设计得精巧,火烛闪亮,竟不闻半点烟气。
  堂上,庆平侯一身道袍,三缕长髯,面容俊美。
  身旁立有一名少年,八、九岁的年纪,生得目秀眉清,唇红齿白。一身蓝色锦袍,束乌角带。腰背挺直,愈发显得少年俊朗,英英玉立。
  眉眼之间,同顾鼎有七分相似。通身的气质,更似顾侯爷。
  或者该说,顾伯爷。
  心头微动,杨瓒上前半步,同顾侯见礼。
  “晚辈杨瓒,见过侯爷。”
  “好,好!”顾侯爷颔首笑道,“人来就好。”
  人来就好?
  杨瓒不得不咬住腮帮,方才压下嘴角。
  从相貌看,眼前这位,百分百是顾指挥的亲爹。但这性格……看来,基因突变的不是顾世子,该是顾伯爷才对。
  “来,铮儿,见过你二……”顾侯爷示意蓝袍少年上前,话到一半,突然噎住。
  二婶?
  明显不合适。
  一日之内,顾世子三度望天。
  想当年,自己成亲时,也没见爹这样。
  顾铮已经进学,向来以顾卿为榜样,坚决不学习亲爹,隔三差五就要犯二。
  见祖父声音顿住,父亲嘴角微抽,暗中叹息一声,上前半步,行礼道:“铮儿见过二叔,见过杨叔。”
  话落,目光转向杨廉,笑道:“想必是杨叔之侄?铮有礼。”
  杨廉还礼,好奇的看着顾铮。
  自到京城,始终居在伯府,要么随四叔习字,要么随伯府护卫练习身手,还是首次见到同龄人。
  杨瓒看看顾铮,再看看顾鼎,最后,目光落在顾卿脸上。
  话说,这孩子的亲爹真是顾世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家宴二
  
  依照旧例,侯府家宴设在后堂。
  宾主落座,顾侯爷放言,一家人团聚,庆祝佳节,不该有诸多忌讳,顾铮杨廉虽然年少,亦可同席。
  随后,更着人去请世子夫人。
  半刻后,却听家人回禀,世子夫人正亲自下厨,整治饭菜,稍后亲奉公爹与叔叔。
  功臣勋贵之家,宴席之上必当豪饮。
  庆平侯府自然不能例外。
  见顾侯爷皱眉,不满的推开酒盅,连声令人换大碗,顾铮连忙起身,正色出言,替自己和杨廉婉拒祖父“好意”。
  “祖父,孙儿同廉弟年幼,不胜桮杓,不可过量。”
  顾氏出身武将,庆平侯父子戍卫北疆多年,为抵严寒,酒量均不一般。度数低些,例如文人喜饮的甜酒,几乎能当水喝。
  家学渊源,尚在襁褓时,顾铮就被筷子点舌,尝过酒水的味道,积年累月,饮下一两盏不成问题。在同龄人中,不称第一第二,也可名列前茅。
  然而,少年的酒量终究有限。
  如此烈酒,别说同祖父一般豪饮,单是半碗,就会滑到桌下。
  况且,席中不只顾家军汉,还有杨氏叔侄。
  不见祖父要人换大碗,杨御史险些呛到,杨廉骤然脸色发白。二叔更放下酒盏,单手摸向腰间。
  如他没料错,那里,本该是佩刀的位置。
  见此情形,顾铮很想叹气。
  祖父且罢,好歹是二叔亲爹,安全有保障。
  父亲,您跟着凑什么热闹?
  好了伤疤忘了痛,不记得二叔的一手鞭子,是如何出神入化?
  为安全着想,顾铮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护着杨廉,不能让他亲历此等“豪迈”。
  据他所知,杨御史仅此一侄。接入京城,带在身边,必定精心培养。
  杨廉受封锦衣卫官职,不视事,不领俸,仅为挂衔。将来长成,十有八九要走科举之路,由文官晋身。
  届时,身为文官,位列朝堂,必要顾及形象。
  济济彬彬,清静雅致,实为必要。
  万不可放浪形骸,发狂士之风,更不能像武将一般,端起大碗,捧起酒坛,开怀豪饮。
  扫一眼杨廉,在脑中描绘对方大碗饮酒,大块吃肉的画面,线条未成即被打散。
  顾铮默默转头。
  杨御史叔侄都是俊秀清雅之人,此等场景,委实无法想象。
  拿定主意,顾铮顶住压力,意志坚定,绝不能让杨廉捧起大碗。
  为侯府计,不行。
  为亲爹身家性命,更是不行!
  杨御史气不顺,二叔不会找祖父麻烦,和父亲切磋武艺的可能性,高达八成以上。
  不是做儿子的看不起亲爹。
  实在是,在顾铮九年的人生岁月中,自牙牙学语到落地行走,从持笔习字到苦学武艺,轮番比较,几乎没有一样,父亲能超过二叔。
  不,有一样。
  犯二。
  想到这里,顾铮顿生感慨。
  无奈的摇摇头,娘说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家不穷,他却要早早立身,少年老成,撑起门楣,何等无奈。
  不成,不能再想。
  否则,必会生出大逆不道,人子不孝的念头。
  顾侯爷被孙子挡住,心知欠妥。顺势放过两个孩子,许其用小盏。
  刚巧,世子夫人奉上新菜,与顾卿杨瓒见礼。
  称呼上,略有些为难。
  还是顾指挥使解围,道:“嫂嫂唤小叔即可。”
  世子夫人点点头,道:“小叔安好。”
  待杨瓒还礼,转身看到杨廉,取出一只荷包,笑道:“初次见,大娘没什么好东西,这只荷包是大娘亲手绣的,铮哥儿也有。再则,听大娘一句,这酒太烈,不可多饮。”
  话落,退后半步,向顾侯福身行礼。不用婢仆,单手提起三层食盒,轻松离开。
  杨廉握着荷包,疑色重现。
  自家同顾叔家不是亲戚,对吧?
  小叔?
  大娘?
  这称谓,是否哪里不对?
  顾铮见了,立时道:“母亲独我一子,我没有兄弟姊妹,见到廉弟,自然喜欢。廉弟如不弃,唤我一声兄长,可好?”
  感情真挚,话语诚恳。
  杨廉身为独子,在宣府时尚好,入京之后,颇觉寂寞。有杨山杨岗为伴,到底相差十余岁,存在代沟。
  现如今,遇到顾铮,见其和气,予人之感颇类顾伯爷,顿生亲近之意。
  纵使疑惑未消,因其一番话,也被压入心底。
  “兄长。”
  这声兄长,唤得真心实意。
  顾铮颔首,顿觉一股暖流直冲心间,酥酥麻麻,畅怀之感,实难以形容。
  年少的友情,单纯而美好。
  是朋友,更似兄弟。
  顾小世子,杨小百户,因这场相遇,人生道路骤然发生改变。
  年少习字练武,长成晋身朝堂,临阵杀敌。
  友谊与日俱增,心计手段触类而长。联手挖坑,填土埋人的事迹,举不胜举。
  岁月流转,随着谢小状元,顾小榜眼,王小先生,乃至皇太子殿下的加入,正德天子,杨顾谢内阁,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皆后继有人。
  至于东、西两厂,刘公公和张公公含泪表示,咱家身残志不残,没有亲儿子怎地,咱家有干儿子,一样传承本领。
  甭管明宦还是奸宦,照样后继有人!
  侯府家宴之上,杨廉有顾铮相助,捧着果子露,笑弯双眼。
  人生九载,终于体会到做兄长的乐趣,顾铮责任感爆棚。
  杨御史无法向侄子看齐,端起酒碗,看着清冽的酒水,咽了口口水,颇有些为难。
  喝还是不喝?
  考虑两秒,终咬紧牙关,心一横,就要仰头灌下。
  按照后世的话,毛脚女婿上门,酒量是最重要一关,不能喝也得喝!
  未料想,碗到嘴边,刚刚沾唇,就被顾卿劈手夺过。
  “四郎不善饮,卿代劳。”
  话落,碗一举,头一仰,一饮而尽。
  连续三碗,杨瓒都只沾了沾酒味。顾伯爷全部代劳。
  杨御史默然。
  这等海量,他的确做不到。
  果然,今生翻身无望?
  顾卿放下酒碗,脸色不变,双眸湛然。独唇色殷红,映衬肤色,竟有几分妖艳。
  杨瓒连忙转头,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当着顾侯爷的面,万万不能失态。
  “好!”
  顾侯爷豪情顿起,拊掌之后,酒碗都不用,直接拎起酒坛。
  “卿儿,同为父满饮!”
  顾卿没有说话,接过家人新送的烈酒,拍开泥封。
  见父亲兄弟各举酒坛,顾世子扔掉酒碗,同拎起酒坛,豪迈共饮。
  杨瓒酒量一般,先时几盏下腹,已是火烧火燎。
  酒劲上来,顿觉眼饧耳热。
  见顾侯父子举着酒坛,咕咚咕咚拼酒,杨廉顾铮凑到一处,低声交流。杨御史干脆推开酒盏,执筷挟起一块排骨,啃了起来。
  红烧做法,火候正好。
  既入味又不缺嚼劲,正好下饭。
  举起筷子,分别挟起几块,放入杨廉和顾铮碗里。
  “谢四叔。”
  杨廉为父守孝,许久不食荤腥,杨瓒很是心疼。到京之后,问过太医,得空就要给侄子进补。
  可惜的是,无论怎么补,都不见侄子长肉,反倒个头有抽高迹象。如此一来,更显得小少年身板不壮,很是单薄。
  看着碗中排骨,顾铮愣了两秒,谢过杨瓒,和杨廉一起开吃。
  “劳烦。”杨瓒回过头,对家人道,“三碗米饭。”
  家人应声退下,很快送来……三盆。
  杨瓒无语。
  是他说错,还是对方理解错误?
  谁家的碗这么大?
  家人正色表示,杨老爷没说错,小的也没理解错。根本原因,侯府的饭量皆以盆计,从不论碗。
  “京中规矩大,实在不便。在蓟州时,多以桶量。”
  杨瓒:“……”
  这就是所谓的饭桶之家?
  好吧,是他孤陋寡闻,大惊小怪。既然是侯府规矩,自不好多言。
  家人退下,杨瓒正要盛饭。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顾铮。
  少年,用盆还是用碗?
  “杨叔,小侄用碗。”
  或许是杨瓒的表情过于生动,不等话出口,已得到回答。
  顾侯父子拼酒,一坛接着一坛子,咕咚咕咚,海量豪饮。大有一醉方休,万事不愁之意。
  “卿儿,为父亏欠你良多……”
  连饮三坛,顾侯眼角泛红,积在心中的话,借助酒劲,终得以出口。
  顾卿不言,又拍开新坛泥封,道:“父亲,儿是自愿。”
  顾鼎抢过酒坛,道:“这一坛,我敬二弟!”
  顾卿没答言,劈手又抢了回来。
  “兄长敬酒,弟不敢辞。酒坛就在那里,自便。”
  简言之,此坛是我拿,此封是我开,甭管敬酒还是自饮,自己动手!
  顾鼎不以为忤,反而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笑出眼泪。
  回忆北疆之时,纵然艰苦,却是策马驰骋,挥刀杀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用不着勾心斗角,何等畅快。
  回京之后,立身朝堂,却要时时小心,事事在意。
  为防猜忌,父亲告老,兄弟分宗,好好一家人,偏偏要分成两家。
  文武双全,有盖世之才的兄弟,更跪在祖宗牌位前,立下重誓,自断子嗣……
  怨不怨?
  恨不恨?
  到头来,竟连“愧疚”二字都说不出口。
  “我敬二弟!”
  拎起酒坛,顾鼎不似在饮,更似兜头浇下。顾卿不言不语,动作半点不慢。
  很快,两人脚下多出三四只酒坛。
  见此情形,杨瓒不禁蹙眉。
  即便度数不高,也不能如此豪饮。
  当是酒圣不成?
  “如果醉了,该如何是好?”
  闻听此言,顾铮咽下饭粒,又盛一碗,道:“杨叔无需担心,祖父和父亲的酒量不差,二叔更好。在蓟州时,二叔力战群雄,蓟州镇守以下都不是对手。府内藏酒不过五十几坛,喝不醉。”
  话落,夹起一只鸡腿,自己没吃,放到杨廉碗中。
  “廉弟多用些。”
  “多谢兄长。”
  顾铮颔首,很是满足。
  “杨叔放心,厨下定备着醒酒汤。”顾铮又道,“祖父一直记挂二叔,与其劝阻,不如由其痛饮。”
  清醒时,许多话压在心里,不能出口。
  不如一醉,或能解开心结。
  看着顾铮,体会话中之意,杨瓒再度生出怀疑。
  这孩子的亲爹,当真是顾世子?
  是日,庆平侯父子家宴豪饮,侯府酒库告罄。
  面对空空如也的库房,侯府长史欲哭无泪。
  宫城内,天家同样设宴。
  仁寿宫中,王太皇太后,吴太妃,张太后,各抱一个满身通红的胖娃娃,笑得合不拢嘴。
  朱厚照坐在下首,眼巴巴的瞅着,就是没胆子抢。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和皇后一起啃玉米。
  “福儿,再给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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