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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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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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鞑靼可延汗欲同泰宁卫都督结亲,陛下可曾深思,其目的为何?”
  “拉拢,使其同朝廷生隙。”
  “陛下英明。”杨瓒道,“就此议事,朝堂诸公多有评议,臣与翰林院同侪亦有争论。终得一点,成与不成,都可令朝廷对朵颜三卫再生戒心……”
  杨瓒侃侃而言,朱厚照聚精会神,中途联系日前所学兵法,颇有所得。
  殿外,雨势仍大。
  廊下的禁卫铠甲俱湿,仍是纹丝不动,彷如雕塑一般。
  几名中官站在门旁,隐约能听到殿内传出的话声,多是半懂不懂,不知其意。唯有韦敏听得认真,袖着双手,偶尔蹙眉,偶尔舒展,半晌之后竟有些出神。
  忽然,有红裙女官冒雨行来,在殿前稍停,被小黄门引到韦敏跟前。
  “韦公公,陈公公那边传话,说是仁寿宫进了三辆小车。太皇太后有话,陛下讲习结束,别忙着回乾清宫,先去仁寿宫。”
  “有小车进了仁寿宫?”
  韦敏眼珠子转转,立即会意。
  “陛下正同杨侍读讲习,不好打扰。两位且先回去,等讲习结束,咱家立即禀报。”
  “也好。”
  有外臣在,女官不好多留,福礼之后又急匆匆离开。
  仁寿宫中,王太皇太后高居正位,张太后托病不在,吴太妃坐在下首。
  十名少女分作两列,跪在殿中,皆是同样打扮。
  桃红裙,淡绿的窄袖褙子,梳着三小髻,发鬓攒着两到三枚珠头钗,耳挂银珰,映着灯光,更显得蛾眉皓齿,冰肌雪肤。
  自天子除服,仁寿宫和清宁宫就开始忙碌。
  各府举送的美人陆续抵京,先由中官女官鉴审体肤。过初选者,再由画师绘成小像,录明籍贯,呈送宫中。
  最先是北直隶,其次是金陵,再次是两淮江浙,最后是西南等地。
  画像呈上之后,两宫几乎挑花眼,最后才选出百人,暂且安置在东安门外。每隔两日,召十人入宫,由两宫亲选。
  画像再好,终有出入。无论王太皇太后还是吴太妃,都要亲眼看过才放心。若是中途出了岔子,出现汉晋时的事,不免贻笑大方,更对不起大行皇帝的嘱托。
  “你瞧着怎么样?”
  “都是水灵灵的柔枝嫩叶,瞧着就喜欢。”
  今日宣召十人,均得两宫看好。
  张太后也选了几个,却是不合太皇太后之意。脾气上来,又不敢顶撞,干脆托病不出,连未来儿媳的面也不见。
  吴太妃想劝,却不知该从何劝起,便也丢开不管。张太后不能自己想通,说破嘴皮子也没用。
  少女们跪在地上,久久不见叫起,心中皆是忐忑。
  有耐不住性子的,小心抬头,当即被殿中女官和中官记下。稳稳静静,始终不见改色的,同样被记下。
  前者多会被落名,后者可进入终选。只要表现好,不登凤位,也可在天子后宫中有一席之地。
  夏氏女跪在第三排,一头乌黑的发,柔滑似上好绸缎,年龄尚小,亦是楚腰蛴领,桃花娇娆。
  吴太妃微侧身,向王太皇太后示意。
  “娘娘觉得如何?”
  王太皇太后仔细看了两眼,不禁皱眉道:“样子是好,只是还没及笄,小了些,怕是劝不住天子。”
  翻过年,天子才虚岁十六,再选个更小的皇后,性子不定,万一长歪了,成个倚姣作媚的,宫里怕不得清净。
  “小不要紧。”吴太妃道,“娘娘正可多看顾些。”
  王太皇太后同样侧身,低声道:“你可真看好了?”
  “样子好,性子也沉稳,眉眼有几分英气。”吴太妃道,“我看着不错。”
  “恩。”王太皇太后斟酌片刻,道,“先把人记着,等都看过再细选。”
  “也好。”
  两人商量间,又有两个少女禁不住抬头,结果自然是被女官记下。还有一个少女顶不住压力,当殿昏倒,被女官扶出去,自是断了进宫之路。
  又过小半刻,余下的九名少女被叫起。
  按照先时女官的教导,一一出列,道出籍贯何处,编入何户,年方几何,便退后不再多言。
  王太皇太后和吴太妃端坐在上,没有多问。
  待最后一个少女话落,吴太妃唤中官宫人捧来宫绸,每人赏一枚金钗,一盒香膏。
  雨仍在下。
  少女们走出仁寿宫,登上由中官牵引的小车,悄无声息的离开宫城。
  晕倒的少女醒来,知晓进宫无望,靠在车壁愣愣的出神,车厢内更显得安静。
  行至东安门,引车的换了人,少女们才敢将车窗推开一条缝。看着街景和窗外的雨水,回忆起在仁寿宫中所见,都有着压抑不住的惶恐和兴奋。
  与此同时,一辆大车停在玄武门前,车上下来一名中年汉子,两名十七八岁的少年。
  汉子谢过赶车的把式,交付过车资,取出仔细包裹的路引,排队等着进城。
  “山娃,四郎家信里留的地址,你可记着?”
  “六叔放心,我都记着。”一个穿着短衫,浓眉大眼的少年道,“来时族长爷爷都给写好了,过了城门,寻人打听就是。”
  “那就好。”汉子道,“四郎考中探花,做了官,咱们一族都跟着扬眉吐气。你们可听好,进城后不许给四郎丢脸!”
  “六叔放心,来之前,族长爷爷都吩咐过,咱们不能忘。”
  说话间,队伍行进速度加快。
  叔侄三人向城门卫道明身份,取出路引。
  一名锦衣卫百户巡视走过,听三人是涿鹿县出身,又是姓杨,不觉留意。
  “来寻人?”
  “正是。”
  中年汉子搓搓大手,有几分局促。
  “族里儿郎考中进士,家里接到信,就来看看。”
  锦衣卫最擅长套话,几句就打听清楚,这三人是杨瓒的亲戚,来京即为寻他。
  “几位是杨侍读的族人?”百户笑道,“几位若要寻人,按照这上面的地址必要扑空。”
  中年汉子吓了一跳,两个少年也面露惊慌。
  “官爷,可是、可是我家四郎……”
  “莫要担忧,杨侍读并未出事。是我话说得不明白。”百户笑道,“杨侍读现居长安伯府,这个时辰,八成还在宫里为天子讲习。你们去了,自然寻不到。”
  住在伯府?为天子讲习?
  我的个天老爷!
  三人都是瞪大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本官同杨侍读有几面之缘,既然遇上,几位不妨同本官来,免去寻人问路,多费几番周折。”
  京师之地,人生地不熟,对方不像在骗人,到底是应不应?
  中年汉子拿不定主意。
  先时被唤作山娃的少年,拉了拉中年汉子的衣袖,道:“六叔,还没请教这位大人高姓大名。”
  “对,对!敢问大人贵姓?”
  紧张之下,汉子舌头打结,话说得有些结巴。
  “本官姓钱,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
  钱宁笑得和气,几句话打消三人的戒心,分出数名校尉力士继续巡逻,亲自为三人带路,前往东城长安伯府。
  一行人离开不久,两辆披着雨布的骡车行至城门前。
  “这个时候出城?”
  城门卫查看路引,心生疑惑。
  往北边,还是宁夏,是何缘故?
  车夫解释不清,一辆骡车的车门推开,着青色儒衫的闫璟探出身,道:“在下乃今科进士,家父外放宁夏为官。日前来信,言重病不起,故开取路引,前往侍疾。”
  话说得清楚明白,京城路引也做不得假。
  城门卫放行,闫璟坐回车内,侧靠着车壁,开始闭目养神。
  行出不久,车厢外传来老仆的声音:“老爷,既已出了城,可不忙着赶路。雨太大,先寻个地方躲躲?”
  “不能停。”闫璟睁开眼,道,“父亲病重,必须早日赶至宁夏。”
  “是。”
  老仆应诺,扬起马鞭,不再多言。
  
  第五十七章 顿悟的杨侍读
  
  每逢杨瓒入值弘文馆,天子必要留膳。从天子升殿早朝,复弘文馆讲习至今,已成常例。
  申时末,天色渐沉,雨势未见减小,反而势如倾盆,滴如车轴。
  冰粒越来越多,伴着雨水砸在人身上,必会留下指甲盖大小的红印青痕。
  往各宫送膳的中官没防备,撑起的雨布被冰粒砸破,行在前方的几人都是哎呦一声,差点跌了手中的食盒。
  “都小心些!误了膳食,你我都要吃挂落!”
  一名穿着葵花衫,捂着额头的中官扯住雨布,对跟在身后的束铃道:“这雨不小,一式片刻停不了。快点走,还能少受些罪。”
  束铃齐齐点头,两人一排,合力提着食盒,另一只手拉住雨布,半闭着眼,脚步加快,全由说话的中官引路。
  酉时正,朱厚照离开思善门偏殿,移驾乾清宫暖阁。
  杨瓒被留膳,自当跟随。
  起驾之时,朱厚照本想为杨瓒准备肩舆,被后者坚辞拒绝。
  “陛下隆恩,臣铭感肺腑。然律法有规,臣实难从命。”
  见朱厚照有意坚持,杨瓒干脆官袍一撩,直接跪在雨地上。
  “陛下,万万不可!”
  “杨侍读快起来!朕不令备舆便是。”
  朱厚照无法,只得令中官撑起雨布,紧跟在杨瓒身侧,为他挡雨。
  谢过圣恩,杨瓒站起身,嘴唇隐隐发抖,手脚冰凉。自膝盖向下,恍如失去知觉。被一名中官扶住,方才站稳。
  不是他矫情,自己找罪受。实是法有明令,文臣武将,哪怕是一品大员,都没有在宫里乘轿的资格。
  本就脑门刻字,成了一块明晃晃的靶子,还不知谨慎,是想被扎穿不成?
  “杨侍读小心!”
  谷大用和张永亲自为杨瓒撑起雨布,期间,更用背部挡住袭来的冰粒。即便是出于皇命,也让杨瓒有几分感动。
  “多谢两位公公。”
  “咱家应当的,当不起杨侍读一声谢。”
  乌云聚拢,缝隙间不透半点光亮。
  雨大风急,三人顾不得说话,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忽然,向在肩舆旁的中官脚下一滑,跌倒在地。正要起身,忽感地面震动,扛着肩舆的中官同时脚下不稳,一人忽然叫道:“地动!”
  声音出口,众人皆是悚然变色。
  一名中官当即掀起油绢和轿衣,道:“陛下,此番恐是地动。未知强弱,也不知有多久。为保万全,请陛下暂且离舆。”
  正统到弘治年间,京师屡有地动。
  凡是年纪大些的中官宫人,都曾亲身经历过,自然晓得该如何应对。但自己躲灾和护卫天子避险,完全是两码事。
  故此,张永谷大用之外,都有些不知所措,神情间难掩惶然。
  寻到宫道最空旷处,数名中官取下肩舆上的油绢,以人为杆,撑起四方状的筒帐,请朱厚照移至油绢下。另有数人肩挨着肩,再撑起一层油布,挡住四面卷来的冰雹和雨水。
  “杨先生快来!”
  衣袍被雨水打湿,朱厚照冷得牙齿打颤,仍不忘杨瓒。
  暴雨倾盆,地面晃动。
  油绢之下,硬生生被中官隔出另一片天地。
  杨瓒拧干衣袍,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暗道:不怪天子多信任宦官。比起朝堂上的文武,的确是陪在天子身边的这些人更显忠心。
  “韦伴伴。”
  “奴婢在。”
  “你观如何?”
  “回陛下,奴婢瞧着,确是地龙返身,不像在皇城之内,更像是京城外动了。”
  “果真?”
  “陛下,奴婢只是猜测。”韦敏小心回道,“要是伺候先帝的宁大伴,八成能有个准话。”
  朱厚照点点头,尽量站稳些,没有再问。
  杨瓒擦干雨水,再次刷新对中官的认识。
  震动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众人所在之地,再感觉不到半点震感。
  张永等仍十分小心,不敢抬起肩舆,只能委屈朱厚照步行,从思善门走回乾清宫。
  刚过乾清门,朱厚照忽然打了个喷嚏。
  张永几个脸色大变。
  “陛下!”
  “朕无事。”朱厚照揉揉鼻子,“就是鼻子有些痒……阿嚏!”
  话没说完,又是一连串的喷嚏。
  在场中官都吓坏了,不敢再让朱厚照走路,干脆两人抱腿,两人撑背,余下在周围护着,抬起朱厚照就跑。
  不只杨瓒,同行的禁军也有片刻傻眼。
  这是什么情况?
  不待想明,又见谷大用冒雨飞奔而过,袍角塞到腰间,冠帽歪在一侧,完全不顾形象。
  “谷公公?”
  “咱家去请御医!”
  声音入耳,早不见谷大用的背影。
  静默两秒,杨瓒咋舌。
  这速度,这爆发力,放到后世,绝对百米飞人。
  回到乾清宫,朱厚照立即被中官伺候着换衣脱靴。
  “杨先生也……阿嚏!换上干……阿嚏!”
  朱厚照坐在榻上,喷嚏一个接着一个,脸有些发红,精神尚好。
  见状,杨瓒禁不住有些担心。
  看样子,是真着凉了。
  很快,外殿传来人声,不是御医,而是仁寿宫和清宁宫遣来女官,询问天子可安。
  “天子……”
  丘聚和高凤翔守在殿门前,湿透的圆领衫都没换,发梢和袖口都在滴水。
  “陛下移驾时,恰好地动。”丘聚道,“太皇太后的话,韦敏已告诉咱家。请两位回去禀报,乾清宫这边刚遣人请御医,陛下此时不便移驾。”
  “什么?”
  两名女官吃了一惊。隔着殿门,听到内殿传出的喷嚏声,脸色都有些发白。
  “御医可来了?”
  “就这一两刻。”丘聚估算一下时间,看到有中官从内殿走出,手里捧着湿透的龙袍,道,“两位随咱家来 。”
  殿中,朱厚照围着被子,坐在榻上喝着姜汤,仍是喷嚏不断,脸色越来越红。
  杨瓒坐在下首,正讲北疆趣事,间或劝他多喝两口。
  见殿中坐着个青袍文官,女官虽有几分奇怪,却牢记宫规,没有多看一眼。
  “奴婢拜见陛下!”
  “起来……阿嚏!”
  话没说完,朱厚照又开始打喷嚏。
  这时,外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未闻中官通报,殿门忽然被大力推开。
  “照儿!”
  穿着深青褙子,绿缘罗裙的张太后快步走进殿中。
  不看他人,张太后径直冲到榻边,见到朱厚照的样子,顿时大怒,喝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中官和宫人俱不敢应声,齐齐跪倒在地。
  张太后犹不解恨,指着张永,怒道:“哀家还以为你是个好的!先帝隆恩,许你伺候照儿,你就是这么伺候的?竟让天子淋雨受凉,安的是什么心?!”
  见张太后是真怒,张永不禁额头冒汗,磕头道:“娘娘,奴婢该死!”
  “此等惫懒奸猾的奴婢,留之何用!给哀家拖下去!”
  朱厚照皱眉,开口道:“母后,事发仓促,张伴伴何罪?朕不过淋了些雨,不是什么大事。当年太宗皇帝纵马草原,冒雨雪夜袭北元王帐,朕身为太宗皇帝血脉,岂会这般羸弱。”
  无奈,张太后压根不听,仍叫着将张永拖下去。
  “母后!”
  亲娘在气头上,又是为了自己,朱厚照见说不通,只得令人先将张永带下去,安抚下张太后再说。
  怎料,饶是顺了意,张太后仍不解气,在殿内扫视一周,目光倏地定在杨瓒身上。
  后者顿感不妙。
  太后进殿时,杨瓒便预感不好。奈何宫人堵在门口,偷溜根本是奢望。何况,天子太后之前,一声不出抬脚就走,严重点说,可是大不敬。
  “你……”张太后蹙眉,因没见过杨瓒,并不晓得他是哪一个。
  “臣翰林院侍读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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