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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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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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万军队都是举刀虚晃,友谊第一,杀敌第二?
  天大的笑话。
  朱厚照为出海一事郁闷,杨瓒也没太好的办法。只能提起武学之事,转移天子的注意力。
  “陛下,杀敌有赏,盖能激励军民。今京军操练无法,学中无才可举,当行赏赐之法,以励武臣子弟。”
  “赏赐?”
  “武学年终一操,可改为三月一考。请钞为奖,优者按季行赏。当日于学中鸣鼓,以彰其能。”
  没有激励,如何能大踏步前进。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凡武臣子弟,再是纨绔,也要争几分面子。
  天子行赏,鸣鼓学中,既得实惠,又有面子。
  再榆木脑袋,不求上进,面对这种情况,也该仔细想想,别人三月领赏,荣耀学中,老子出门抬头挺胸,倍有面子。自己月月落后,回到家中,不是竹笋炒肉,就是木棍加身。
  老子一样是纨绔,凭什么抽孩子?
  好的不学坏的学,必将抽得更狠。
  论起抽人的技术,实乃武将家学渊源。杨探花欲有所长,还当勤学苦练。
  想了想,朱厚照点头。
  “此事可行。需令兵部先议,方可定为条格。赏赐的金银,”朱厚照咂咂嘴,“朕自内库出便是。”
  因操演之事,天子盛怒,兵部尚书刘大夏在雪中长跪,羞愧气怒交加,病在府中,早朝都未能上。部中上下战战兢兢,对天子的命令,凡是合理,必不敢驳斥。
  相比之下,户部却是老大难。
  除军饷和灾银,韩尚书简直一毛不拔。
  朱厚照无法,几番从内库搬钱,承运库太监连连上奏,就差抱着天子的大腿哭:陛下,库房将要见底,天子家也没有余粮,慎搬啊!
  内库之事,杨瓒不好插嘴。
  只不过,锦衣卫收缴的番僧赏赐,囚犯赃银,均未送入顺天府,而是运送到承运库,他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通过庆云侯世子一案,杨瓒还得知,功臣不纳税,宗室不交钱,绝属谬误。
  洪武帝定下规矩,赏赐给皇亲、功臣、内官及寺观的庄田,不能白得,全部都要交税。不收麦稻,只征银两,按每亩三分收取。
  盘点南北两京,杂七杂八算起来,每年可得银二十余万。
  圣祖高皇帝在位时,敢拖欠一分银子,必让你好看!自宣宗皇帝之后,减免成为常例,拖欠也没关系。
  朱厚照继位至今,弘治十六年的赏田税银仍在拖欠,弘治十七年更是想都不要想。
  不能说老爹过于仁厚,只能是皇亲功臣不体皇恩,胆大妄为。
  “有幸”翻阅庆云侯世子的供词,杨瓒发现,周家已有三年不交税银,借口五花八门,简直匪夷所思。偏弘治帝不追求,任由其拖欠。
  今番周瑛被下诏狱,前事都被翻了出来。
  想救儿子?
  先把积欠的税银补全,再论其他。
  庆云侯在诏狱外守了两日,求不得宫中开恩,只能想法筹钱。补交之后,是否释放周瑛,还要看顾千户的心情。
  以杨瓒的观察,可能性实在太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杨瓒正琢磨库银,朱厚照已拟定条章,行赏之外,添加罚规。
  “有赏当有罚。”
  朱厚照放下笔,吹干纸上墨迹,道:“朕闻秀才不第,考核不过,达一定年限,即要夺其禄米。朕不欲罢黜学中子弟,惩治懈怠庸碌者实是必须。”
  “陛下英明!”
  杨瓒拱手。
  “杨先生必早已想到,故意不说,是想考朕?”
  “陛下,臣不敢。”
  真心冤枉!
  只言赏不说罚,绝非考验天子,实是不想再得罪人。
  先同文官集团保持距离,后同勋贵功臣扯开脸皮,再同武臣子弟各种不对付,事情传出去,即便是钢筋铁骨,也会被敲得粉碎。
  杨瓒惜命,总要为自己留条退路。
  从杨瓒的建议中得到启发,朱厚照先定京城卫学条规,又铺开纸,敕令在外卫所,指挥以下,百户以上,凡年不满二十五岁,均要入卫学,熟读《大诰武臣》,勤学武经七书。
  “提学官严行其责,督其学习,举能才,备来年武选。”
  武选是由各卫学推举?
  杨瓒诧异。
  朱厚照更诧异。
  “杨先生不知道?”
  杨瓒老实摇头。
  “长安伯是武选魁首,府门前的匾额是父皇所提,前厅还悬有钦赐宝剑,杨先生没看到过?”
  杨瓒抿了抿嘴唇,承认自己眼大漏神,孤陋寡闻。
  天子为何知道他仍住在顾卿府上……杨侍读拒绝去想。
  “今年会试,明年即是武选。自永乐年起,俱行此例。”
  杨瓒汗颜。
  杨小举人一心读圣贤书,不知此事,不足为奇。他入朝半年,常在翰林院抄录文卷,日前更翻阅武学卷宗,仍不知此事,实是疏忽大意,粗心太甚。
  说话间,滴漏轻响。
  午时已过,弘文馆讲习结束。
  按原定计划,杨瓒留膳宫中,未时中,将随圣驾前往东城外一座武学,观学中演武。
  杨瓒真心不想去。
  奈何天子有令,不去也得去。
  御膳撤下,稍歇片刻,中官奉上清茶。
  朱厚照端起茶盏,忽然又放下。
  “谷伴伴。”
  “奴婢在。”
  “传朕旨意,今日武学观操,谢丕、顾晣臣随驾。”
  “是。”
  谷大用退出偏殿,往两人处传旨。朱厚照又让张永准备常服皮靴。难得出宫一次,没有内阁三位相公和六部九卿看着,也没有言官在一旁讽谏,他要骑马。
  “陛下,昨日刚下过雪,路滑。”
  “无碍,朕的骑术乃武定侯亲授,张伴伴吩咐下去便是。”
  张永劝不住,连连向杨瓒使着眼色,期望后者能帮忙。
  怀揣对谢状元和顾榜眼的“歉意”,杨侍读一心饮茶,愣是没收到张公公的求救信号。
  无奈,张永只能出殿,取来牙牌,传人牵马。
  张公公真该庆幸,弘治帝十八年不出京城,象房正空。不然的话,好奇心极盛的少年天子,要骑的不会是马,而是大象。
  真到那时,才正该头疼。
  谢丕和顾晣臣领旨,至乾清门候驾。
  小半个时辰后,一身明黄色盘龙常服,头戴翼善冠的少年天子出现在两人眼前。
  杨瓒落后一步,行在朱厚照身侧。离得近了,看到满脸肃然的顾晣臣和月朗风清的谢丕,心中愧疚更甚。
  坑是他挖的,也是他拉着两人跳的,可起跳之前,着实没能想到,坑下有坑,还是天子亲挖。想爬出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臣兵部武库司郎中谢丕,拜见陛下。”
  “臣国子监司业顾晣臣,拜见陛下。”
  “起来。”
  能骑马出宫,朱厚照心情大好,面上带着笑容,同谢顾二人的紧绷形成鲜明对比。
  杨瓒上前,三人行礼。
  很快,禁卫牵来骏马。
  朱厚照挥退中官,手握缰绳,脚踩马镫,一跃飞上马背。
  坐稳之后,兴冲冲挥下马背马鞭,骏马扬起四蹄,飞驰出宫门。
  前马的禁军和中官扑倒在地,半晌没能反应过来,天子竟然招呼不打一声,跑了!
  在场众人都是手脚冰凉,受惊不小。
  数名禁卫急追而出,唯恐天子出现闪失。
  谢丕反应相当快,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半身前倾,瞬息追了上去。
  顾晣臣和杨瓒几乎同时上马,前者紧随谢丕,纵马飞奔。后者拉着缰绳,眼一闭牙一咬,抱住马脖子,速度竟然也不慢。
  听着众人的呼声,感受到耳边的风声,杨瓒切切实实上演一出“泪奔”。
  果然,坑不能轻易挖。
  出来混,总是要还。
  朱厚照一马当先,驰出奉天门。
  起初,守门的卫军以为是自己眼花。看清马上的龙袍,立即汗如雨下。
  “陛下!”
  “万岁!”
  禁卫追得急,来不及出示腰牌,拉紧缰绳,从城门卫身侧急冲而过。
  谷大用和张永十分生猛,两条腿追四条腿,硬是不落多少。上气不接下气之时,犹能从城门卫处“抢”下马匹,追逐圣驾。
  谢丕、顾晣臣和杨瓒落后,只能挥舞马鞭,脚踢马腹,拼命追赶。
  三人飞驰而过时,城门卫眼睛都要揉瞎。
  骑术精湛,堪比边军那位,是谢状元?
  鞭舞成风,满面凶狠之人,是顾榜眼?
  抱着马颈,看不清脸的那个,大概、也许是杨探花?
  雪渣飞溅,冷风扑面。
  奉天门前一片寂静。
  做梦,必定是脑袋被马蹄踹到,正在做梦!
  文渊阁内,听文吏回报,三位阁老面面相顾,久久无言。
  刘健捏着额头,眉间拧出川字。
  历经四朝,经历过天顺和成化年间的风风雨雨,都未曾这般累,心累。
  谢迁愣愣的出神。
  自己六个儿子,二儿子向来最省心。之前二十多年,也证明了这一想法。可自从儿子金榜登科,入翰林院,讲习弘文馆,一切都开始转变。
  先是捧着兵书,日夜揣摩。后是升入兵部,同武人打起交道,距离谢阁老的期望越来越远。
  现下,又纵马驰出宫门。
  这是要闹哪样?
  左思右想,谢阁老委实想不明白,头疼之际,猛然生出揍孩子的欲望。
  李东阳看看刘健,再看看谢丕,端起茶盏,吹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轻饮一口,悠然得令人生愤。
  “宾之兄好生自在。”谢迁很不平衡。
  李东阳八风不动,放下茶盏,示意谢迁稍安勿躁。
  “天子既已出宫,再急也是无用。有禁卫在侧,静候其音便是。”
  谢丕三人之举,虽有些出格,实际而言,算不上什么。
  说不得,还是件好事。
  李阁老成竹在胸,拂过长须,再不多言。
  
  第六十四章 武学之行
  
  众人一路疾驰,总算在武学前赶上圣驾。
  中官、禁卫又惊又吓,唯恐天子有任何闪失,一路紧紧跟随。
  武学大门前,见天子猛然拉进缰绳,骏马扬起前蹄,皆变貌失色,心提到嗓子眼,冒出一身冷汗。直至马蹄落地,朱厚照翻身下马,仍是心如擂鼓,久久不能平息。
  谢丕马术最佳,速度最快。顾晣臣紧随其后,不落半步。杨瓒紧抱马颈,沿途险象环生,自然落在最后。
  远远望见双手扣在玉带上,仰望武学门匾,满脸兴奋的少年天子,杨瓒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磨牙。
  熊孩子,当真是熊孩子!
  “杨侍读,请下马。”
  一名中官上前,扶杨瓒下马。
  难得如此酣痛淋漓,朱厚照性情大好。见杨瓒靠着马身,有些站立不稳,笑道:“杨先生骑术不精,需得勤练。”
  明晃晃的伤口上撒盐。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杨瓒咬紧腮帮,心下决定,这月弘文馆讲习,全部改为民政!
  什么枯燥讲什么!
  必要时,大部头也可以上!
  天子驾临,非同小可。
  掌事之人匆忙迎出,一身绿色公服,腰束乌角带,头戴乌纱帽,官服上绣着黄鹂,显然是个文官。
  “臣国子监助教周成,拜见陛下。”
  国子监助教?
  旁人未觉如何,杨瓒着实有些惊讶。
  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
  能入京城武学,祖上多为功臣。不是开国靖难,也是勋贵武臣之后,于国立有功劳。
  由此决定,学中教习自然不能含糊,全由五军都督府和各卫所举送,都曾戍卫边疆,领兵上过战场,一身真本领,最低也是正五品千户。
  学生教习都是精选,掌事却是个从八品文官,只比学正高上一级,当真是奇怪。
  究竟是如何运作,才能以从八品制正五品?
  若是六品,尚能说得过去。相差如此悬殊,学中武官真能服气?
  这么多年,京城武学竟没出乱子,堪称奇迹。
  思量间,周成已被天子叫起。
  先后同谢丕和顾晣臣见礼,很是郑重。至杨瓒跟前,只敷衍的拱了拱手,眼中闪过不屑。
  杨瓒不觉气恼,唯有无语。
  自己应该没得罪过这位仁兄吧?
  不管怎么说,他是侍读学士,正五品,同谢丕平级。这样的态度,当真没有问题?
  想不明白,又无法当场询问,只能暂时按下,以后再说。
  朱厚照一心关注操演,并未注意杨瓒的神情。谢丕和顾晣臣转过头,看向周成,都是皱眉。再看杨瓒,表情都带着询问,更有几分关心。
  见状,杨瓒愧疚之意更深。
  自己拉人下坑,对方不计前嫌,反而倍加关心,实在是过意不去。若有机会,必当弥补。
  会否努力推这两人出坑?
  杨侍读默默转头,坑太深,天子又一个劲填土,实在出不去。
  两位仁兄还是自求多福,小弟实无办法。
  走进武学大门,正面一条青石路,可供三马并行。
  石路为中轴,将校场一分为二。
  左侧有排架,架着刀枪剑戟,右侧立有草人标靶,显然是练习弓箭之所。
  石路尽头是正厅,厅前高悬匾额,据说为先帝亲笔。观字迹,当真是狂狷到相当境界,杨瓒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写的是什么。
  如此霸道的笔迹,出自谁手……杨瓒摸摸鼻子,总之不会是孝宗皇帝。
  厅后仍为校场,再其后,是二厅,沿厅堂两侧排列数间厢房,皆为教习武经兵法之所。
  周成送上学中名册,朱厚照翻开,第一页便著明学中人员。
  杨瓒小心瞄了两眼,果然,周成品级最低,排位却在最先。
  按照后世的话讲,从八品的文官校长,正五品的千户教习,县级指挥市级,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无论是天子,还是谢丕等人,均未现出异色,似是理所应当。
  退后半步,杨瓒微垂双眸,不发一言,沉默是金。
  武学中,共有教习三十一人,儒师十八人,学生一百一十九人。
  因天子来得突然,多数学生仍在厢房,听儒师讲习武臣大诰。校场中冷冷清清,和预想中大为不同。
  “朕来得匆忙,错不在尔。”
  朱厚照性子直爽,喜欢直来直去,却不是不讲理。
  周成本以为会受到训斥,心中打鼓。不想会是这个结果,不由得双眼瞪大,愣在当场。
  申时中,风起云布,天空开始飘雪。穿着夹袍,也抵不住寒意沁骨。
  周成愣着不说话,张永不得不出声提醒:“周助教,雪渐大,何时方能操演?”
  不操演,也该找个地方给天子挡雪。这样傻愣愣的站着,半句话不说,任由天子站在校场,风吹雪打?
  周成当即回神,却没理会张永,只是弯腰谢罪,请朱厚照至厅中避雪,直将天子身边的中官全部视作空气。
  张永差点气歪鼻子,谷大用当即黑脸,看向周成的目光很是不善。
  杨瓒终于确定,周助教看不惯他,非是他因,八成是他和厂卫走得近,几番被言官,更被斥为奸佞。
  只不过,天子面前,公然蔑视上官,给殿前中官没脸,该说耿直过头,还是傻到冒烟?
  不管对错,处事单凭好恶,一切摆在面上,这样的性格实在不适合行走官场,太容易得罪人。
  难怪年近半百,仍是从八品。
  一行人被请入厅内,有学中杂役燃起火盆,另有文吏送上热茶。
  厅门没有关严,能听到北风呼啸。
  偶尔有几片雪花飘入门缝,不到几息,即融成青石上的点点水斑。
  茶水苦涩,水面飘着碎末,难以入喉。
  饮了一口,杨瓒便放下杯盏。
  古人说的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才几日,连喝茶都开始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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