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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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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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名番商被关在一处,同养伤中的五名海匪相邻。
  狱卒巡逻时,彼此都很老实,一旦走远,必会互相谩骂。
  一方骂海匪不是个东西,贪婪成性,脑袋有坑,累得自己入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出去;另一方咬牙切齿,自己是匪徒不假,这三个又是什么好东西!等着离开囚室,必要捶他个半死!
  当!
  狱卒抽出短棍,用力敲在铁门之上。
  “都老实点,大人要问话!”
  透过栏柱,见到杨瓒的脸,海匪不痛不痒,番商直接抱团,缩到墙角。
  怎么又是这位?
  铁锁打开,杨瓒迈步走进牢房,双手拢在身前,长袖下端过膝,笑着对三人道:“又见面了,三位一向可好?”
  在牢里住着,怎么能好!
  上次明明说好,合作就能离开。谁想到,这文官比锦衣卫还不是东西,爽过不承认,提上裤子不认人,说过的话回头就忘!
  在牢房里,三人数着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饶是如此,也比再见杨瓒要好。
  这位可是开口凌迟闭口车裂的主,见到他,绝对没好事。
  番商挤在墙角,根本没法问话。不用杨瓒说,狱卒已上前,一阵拳打脚踢,把人拉到杨瓒面前。
  “老实点!”
  杨瓒轻笑,扫过三人,道:“本官有事要问尔等,务必真实回答,如若不然……”
  不然怎样,抽鞭子还是挨棍子?砍头还是凌迟?
  “本官不会那般残忍。”杨瓒笑得和气,“本官只会向朝廷请令,在江浙福建各地广贴布告,言已知各路海匪,如不尽快俯首认罪,必当诛其三族。当然,告示上也会写上尔等姓名,广告几地,尔等感沐天恩,供出海贼恶霸,立下大功。”
  “对了,告示贴出之后,本官会同锦衣卫商量,将尔等送回江南。”
  番商傻了。
  要不要这么凶残?!
  “届时,被激怒的各路好汉会如何,本官可不敢保证。”
  番商哭了。
  说,他们什么都说!
  “大人,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很好。”杨瓒点头,“江浙福建,最大一股海匪头目,尔等可知?”
  番商连连点头,这些事,上次都问过,他们知道的都说了。
  “此人姓许,诨号许光头。手下有近三十艘船,自祖辈起就在海上讨生活。”
  “其真名籍贯,尔等可知?”
  “大人,小的不知。”
  “恩?”
  “真不知道!大人,海上的匪贼都是诨号相称,许光头手下有六个人,每次交易都是这六人轮番登岸,小的连许光头的面都没见过,更不说真名籍贯!”
  番商说着,忽然神情一变,激动道:“那五个海匪都曾在许光头手下做事,必定清楚!”
  杨瓒没说话,斟酌片刻,转身离开囚室。
  番商再次抱团,丝毫不敢放松。
  五名海匪听得真切,大骂番商无耻。
  杨瓒蹙眉,知晓不能用同样的办法,也吓唬不住他们,心一横,遣人请示牟指挥使,可否用刑。
  文官到诏狱中审案,本就奇怪。
  张口要用刑,牟斌和赵榆同时喷茶。
  “杨侍读真这么说?”
  “是。”
  两人互相看看,牟斌点头,“随意,人打不死就成。”
  “遵命!”
  得到肯定回答,杨瓒手一挥,人带进刑房,校尉力士袖子一撸,当即开揍。
  时隔半月,五人伤未全好,再被一顿狠揍,各个眼冒金星。只望杨瓒能开恩,赶紧问,别揍了成不?
  一个锦衣卫千户,一个文官,都是不问话先开揍,这般行事作风,一家子不成?!
  二十鞭后,五人有什么说什么,虽不知许光头真实底细,他手下六个人,却供出了三个。
  听到海匪所言,杨瓒瞳孔微缩。
  “谢紘,化名谢石棋,诨号谢十六,说是应天府出身,平日里说官话却带着绍兴口音。他是许光头的军师,许光头能有今日风光,他功劳绝对不小。”
  “谢十六读过书识得字,浑身上下都是心眼。明面上是个正经商人,私下里没少干海上勾当。”
  “其为人还算仗义,和咱们一样,看倭贼不顺眼,遇上了,必要沉进海里喂鱼。”
  姓谢,绍兴口音。
  想起谢阁老送的棋子,想起李阁老的提点,杨瓒脊背发凉。
  记录下供词,一份交给牟斌,另一份揣在怀中,不等明日,当即赶往宫中。
  彼时,皇后留在仁寿宫,同吴太妃学习处理宫务,朱厚照闲来无事,没有朝政处理,又到暖阁内研究海图。
  谢丕和顾晣臣预定二月出使,朱厚照几乎是掰着手指算日子,几乎将海图瞪穿。
  “陛下,杨侍读请见。”
  “杨先生来了?快请!”
  朱厚照正愁没人说话,杨瓒来得正好。
  杨瓒步进暖阁,躬身下拜,道:“陛下,臣有事禀奏。”
  “何事?”
  杨瓒取出供词,呈送御前。
  刚看过两行,朱厚照脸色立变。
  “下去!”
  两字出口,殿内中官宫人当即悄声退出,暖阁门关严,君臣开始一番密谈。
  接下来两日,天子罢朝,皇城内风平浪静。
  到第三日,天子升殿,不等群臣奏禀,当殿宣读敕令。
  “钦差翰林院侍读学士杨瓒,出勘江浙。”
  惊雷劈下,百官目瞪口呆。
  钦差?
  翰林院学士?
  “陛下,此事不妥!”
  当即有官员出列直言,钦差由天子委派,群臣少有置喙,但也不能随便点名。
  朝廷派遣钦差,至少该是从四品。
  一个五品翰林侍读,奉天子命出勘,合适吗?
  况且,专业不对口。
  本不属翰林职责,即便是佥都御使,都比侍读学士合适。
  “卿所言有理,提议甚好。”
  朱厚照点点头,道:“调翰林院侍读学士杨瓒入都察院,升左佥都御使,钦差出京,出勘江浙。”
  侍读学士,正五品。左佥都御使,正四品。
  这下没话可说了吧?
  杨瓒眨眨眼,麻溜出列,领旨谢恩。
  打入言官队伍,更可死掐到底。
  直谏的官员差点晕过去。
  陛下,有权也不能这么任性!
  
  第九十三章 钦差南下 二
  
  天子执意任命杨瓒为钦差,群臣无法,实在劝不住,只能接受现实。
  劝过几句,就从翰林院侍读学士升任都察院佥都御使,实现两级跳。
  接着劝,天子会不会当殿犯熊,升杨瓒为副都御使,甚至都御使,实现四级跳乃至六级跳,没人敢断言。
  毕竟,天子任性,有目共睹。
  自史琳、戴珊先后病卒,屠勋继任右都御使,另一个都御使的位置始终空缺。如果天子犯倔,坚持提升杨瓒,别说都察院,内阁都没办法。
  群臣默然,有脑袋转不过弯,仍想继续出声的,也被同僚拉住。不能再劝了,再劝,天晓得会是什么结果。
  再者言,钦差南下绝非好差事。
  江浙之地,各方关系错综盘结,三司衙门,镇守太监,各卫所指挥,都不是善茬,个顶个不好惹。
  巡查御史之外,监察御史便有十人。又有加衔的提督、巡抚、经略等官,随便哪一个,都能和杨瓒打一场擂台。
  纵有钦差之名,到底资历尚浅。
  在京有天子为依仗,离开顺天府,走出北直隶,一个正四品的佥都御使,同样会被地方大佬压得抬不起头来。
  文武两班中,同杨瓒交好者,如谢丕顾晣臣,均有几分担忧。同杨瓒不睦者,例如几名曾弹劾杨瓒的给事中,多是幸灾乐祸。
  天高皇帝远,强龙难压地头蛇。
  江南官场的水太深,前朝不是没派遣过钦差,结果怎么样?
  意气风发、胸怀壮志南下,垂头丧气、怊怅若失归京。
  丢官尚算幸运,捅到马蜂窝,丢掉性命都有可能。
  没有节庵公的才华,想动江南官场,纯属白日做梦。
  皇庄是天子的钱袋子,江南则是国库的支撑。每年的火耗冰敬,各方孝敬,大部分送进京城,落入六部口袋。
  这是摆到台面上的规则,内阁三公也不能例外。
  地方庇护商人走私市货,同样不是秘密。
  因利益牵扯,各方势力勾结,关系错综复杂,如蛛网般交织在一起,勉强维持平衡。
  这样的关系网,轻易不能碰。
  谁碰谁死。
  多重压力之下,纵然是看不过去,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太过分,地方朝廷都不会大动干戈。
  真有不怕死敢越界,例如许光头之流,手下三十多条海船,上千海贼,威胁江浙福建等地安全,沿海卫所必会出兵围剿。
  屡次出兵,却是收效甚微。
  不是不想抓,而是抓不到。
  地方府衙卫所均有贪心之辈,被海贼买通,提前泄露风声。更有走私商人,暗中递送消息,海贼事先有了防备,遇卫军倾巢而出,早早躲入秘密海港,留下几条小舢板,任由对方去烧。
  在知晓内情的人眼中,杨瓒年少气盛,此次南下,必将吃力不讨好,甚至断送前程。
  天子的确任性,但也不能肆意妄为,三番两次同群臣对着干。
  况且,江浙之地,山高水远,如若杨瓒犯下众怒,天子远在北直隶,未必能救得了他。
  众人各有思量,目光愈发复杂。
  杨瓒似无所觉,出列领旨,三拜叩首。
  旁人怎么想,同他无关。
  龙潭虎穴也好,万丈悬崖也罢,脚步既已迈出,万没有回头的道理。示弱于人前,九成不会得来善意,最大的可能,是粉身碎骨,死得更惨。
  “臣领旨谢恩。”
  三拜起身,杨瓒没有马上入列,静等天子另一道敕令。
  朱厚照没让杨瓒失望,命张永捧出一柄短刃,巴掌长,刀柄处镶嵌外邦舶来的珊瑚宝石,刀鞘用整块鲨鱼皮制造,样式古朴,隐有血光,实为当年郑和船队出行,外邦进贡之物。
  “此乃外邦进献宝刃,太宗皇帝曾赞其锋利。”
  朱厚照说话时,张永走下御阶,手捧短刃,送到杨瓒身前。
  “朕将此匕赐尔,此次南下,遇有恶徒,可先斩后奏。”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杨瓒再拜,起身后接过匕首。
  群臣乍然变色,内阁三位相公也是皱眉。
  杨瓒已有先皇御赐的金尺,此番南下,纵不能有所作为,保命却是没问题。
  今上又赐下这枚短刃,到底有几个意思?
  保全自身尚罢,如杨瓒随意用来杀人,该当如何?
  毕竟是御赐之物,扣上一个不敬的罪名,杀了也是白杀。不见庆云侯世子仍在诏狱常驻,罪名之一,便是对先皇御赐之物大不敬。
  先时等着看杨瓒笑话的朝官,此刻都出了一身冷汗。
  谢丕顾晣臣则是长舒一口气。
  无论如何,有御赐之物在身,同地方周旋,定会多出几分底气。只要不遇穷凶极恶之辈,性命当是无碍。
  连落两道惊雷,群臣被炸得头晕眼花。
  接下来,天子下令收回庆云侯功臣田,改设皇庄,均无人出言反对。
  眼见江南要起风雨,管他功臣田还是皇庄,实在没心思去想。
  三位阁老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心和气平,八风不动,心思难测。
  这样的模糊的态度,让众人拿不准,杨瓒此行,到底有没有内阁支持。
  如果有,恐怕江南起的不是风雨,而是风暴。
  退朝之后,杨瓒没有离宫,怀揣金尺,腰插宝刃,往乾清宫觐见。
  在暖阁前,暂将短刃交给张永,杨瓒整了整衣冠,方才进殿。
  短刃属凶器,即便是天子赏赐,也不能佩戴见驾。金尺则不然,行走坐卧俱不离身,照样不犯规矩。
  “拜见陛下。”
  “杨先生不用多礼。”
  朱厚照心情很好,坐在御案后,捧着一碟豆糕,正吃得开心。
  “陛下,臣请见,是为南下之事。”
  钦差南下,不能自己走。京卫护送是其一,随员同样不能马虎。
  经过两日思考,杨瓒写下一张名单,只等朱厚照批准。
  “此间事,臣具奏疏之上,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放下碟子,擦擦手,翻开奏疏,扫过两行,瞬间瞪大双眼。
  “杨先生,”少年天子抬起头,不确定的看向杨瓒,问道,“你没写错?”
  “回陛下,臣是写好之后再行抄录。”
  绝对没错。
  “可是……刘伴伴?”
  请遣内官随同,朱厚照可以理解。
  江浙之地,区别于北方各州府,掌权太监共四人,分为镇守、织造、市舶、营造。镇守太监府同当地文武分庭抗礼,死掐多年,不落下风。
  不论其为人如何,是否手不干净,对天子绝对是忠心耿耿。
  此次南下,有宫中宦官同行,四人不帮忙,也不会故意扯后腿。办事遇到的阻力定会减小。
  但是,刘瑾?
  不提张永谷大用,换成丘聚高凤翔,朱厚照都不会这么吃惊。
  “陛下,臣经深思熟虑,方决意请刘监丞随行。”
  “杨先生如何考虑,可详说于朕?”
  “臣遵旨。”
  杨瓒拱手。
  “刘监丞为人机敏,遇困境仍百折不挠,挺身而斗。且能乘间抵隙,行机谋之道。有其同行,定能震慑群恶,开弓得胜。”
  朱厚照无语。
  这是夸还是损?
  杨先生,朕读书不多,能否别这么绕弯子?
  朕实在理解不能。
  天子两眼蚊香圈,杨瓒坦然而立,打定主意,必须说服天子,请刘公公随行。
  他不熟悉江南官场,也不打算和当地官员撕扯,纯粹浪费时间。与其跳进浑水,和一群人摔跤,不如寻找外援。
  刘公公就是不错的选择。
  历史上,立皇帝的威名如雷贯耳。再加上另外一个人,足可同地方官员愉快的玩耍。
  借此良机,杨瓒大可腾出手来,拳打奸商,脚踹海贼。顺便架起大炮,把倭寇全部轰进海里喂鱼。
  “张伴伴。”
  “奴婢在。”
  “宣刘伴伴。”
  朱厚照想不明白,干脆把刘瑾叫来。杨瓒抽了他两回,若是心中有怨,恐怕不能用心办事,还是换人的好。
  “杨先生,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陛下,臣已考虑清楚,此事必得刘公公。”
  “……好吧。”
  当日,刘瑾轮值司礼监,不在御前伺候。见张永来找,知是天子要见,不由得兴奋。
  莫不是天子想起了他的好?
  见他这样,张永冷笑两声,挤挤眼皮,道:“刘监丞,天子钦差杨佥宪出勘江浙。杨佥宪觐见东暖阁,请天子准你同行。”
  刘瑾反应慢了半拍。
  杨佥宪?
  哪位?
  “前翰林院侍读学士,奉训大夫杨瓒。”
  刘瑾瞪圆双眼,干巴巴的咽着口水,彻底傻了。
  杨瓒,佥都御使,钦差出京。
  十个字,在他脑海里不停回旋。
  为什么是他?
  两次见到杨瓒,两次被抽得生活不能自理。刘瑾已然落下心理阴影,见到姓杨的都要绕路。
  这一回,是在京城没抽够,要到南边继续抽?
  “刘监丞?”
  刘瑾石化,半天没迈出一步。
  张永不满,催促道:“陛下还等着呐,刘监丞快些,莫要拖延。”
  无奈,刘公公只能咽下心酸,抹掉泪水,跟着张永前往东暖阁。
  到了地方,发现谷大用正等在门边。
  见到刘瑾,同样是无声冷笑。
  刘公公的心沉到谷底,进殿打眼一瞅,天子坐在龙椅上,翻看一份奏疏。杨瓒立在御案前,见他进来,面带浅笑,很是和善。
  凉意从足底蹿升,刘公公生生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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