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峰脸色一变。
“她说,不想看着你继续陷下去,求我离开她,也离开你……”轻轻一笑,“你说她不怪我,说她从来没有恨过我,也许你是对的。但阿峰,无论她心里怎么想,这句话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这辈子,没可能的。”
手指紧紧攥成拳头,他握得那么用力,指甲几乎陷进皮肉里。他明白,他当然明白。从雨璇出事那天起,许多事情就注定了,永远无法改变。
孙廷雅听到他起身的声音,听到他打开了门,皮鞋踩在地板上,很轻很软,却又如同沉闷的鼓声,敲打在心头。
她一直没有动,直到他忽然顿住,轻声说:“廷雅。”
她回过头。
陈少峰站在门口,一手握着把手,与她对视。半晌忽地一笑,“还没恭喜你,要当妈妈了。”
。
夏季的天总是亮得很早,城市一点点苏醒,街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孙廷雅坐在出租车上,意外地觉得有点冷,手放在了平坦的小腹上。
她到现在都觉得不真实。对于当妈妈,她虽然并不排斥,但也从没期待过。记得安琪生下皓嘉时,她在医院陪着,安琪看她逗孩子逗得开心,笑着说:“喜欢就自己生一个啊。恩,生个女儿,咱们正好结儿女亲家。”
她耸耸肩,“等什么时候,陈少峰学得像文隽那么温柔体贴,我就生。现在,免谈。”
匆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安琪和席文隽已经分开,她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身边的人却早不是当初那个。
拿出手机,和沈沣的最近一次通话是五天前,自从新年过后,这是两人头回这么长时间不联系。她犹豫着想按下,却又被另一股力量阻止,迟迟没有动作。
和沈沣的争吵表面是因为孩子,但她明白,真正的问题并不出在这里。她担心不能长久,担心会步安琪后尘,所以不愿有进一步的发展。但没想到,命运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接下来要往哪里转,一时竟茫然了。
师傅透过反光镜看到,笑问:“姑娘,要给家里人打电话吗?我看您从医院出来,病了吧?是得通知家人一下。”
北方的出租车司机都这么爱唠嗑,孙廷雅勉强一笑,“是啊,给家里人。”
“您怎么了啊?哪儿不舒服?”
“我……怀孕了。”
“怀孕?哎哟那是好事儿啊,赶紧告诉孩子爸爸,让他也开心开心!”
见她迟疑,师傅面露不解。孙廷雅说:“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她没有讲下去。以她的性格,本不习惯跟陌生人倾诉,如果不是心里实在太乱,连刚才的话都不会有。
她沉默,师傅就理解歪了,“孩子来得不合适啊……嗐,无论如何,还是得跟爸爸说一声。他应该知道。”顿了顿,“我知道现在你们年轻人都不喜欢生孩子,但既然都有了,也别冲动。也许这就是天意呢?命里注定你们有这个缘分,应该珍惜。”
“命里注定?”
“对。你和孩子,还有孩子的爸爸,这是你们的缘分。”
车窗打开一点,风灌进来吹乱她的头发。他说到孩子爸爸,让人心情复杂的四个字。孙廷雅忽然想起昨晚,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瞬。闪过她脑海的不是陈少峰,甚至不是雨璇,而是……沈沣。
她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那样慌乱茫然,像是回到了贡曲那一夜,她性命垂危。她甚至想着,如果这时候出事,还不如那晚他根本不要救自己。
至少,那时的他不会为她难过。
司机还在劝着,孙廷雅握紧手机,说:“师傅,麻烦您掉头,送我去另一个地方。”
。
她到了沈沣的公司,前台小妹没认出她,公事公办地问道:“请问有预约吗?”
她摇头,“没有。”
旁边的人扯了下小妹,笑着说:“沈太太,沈总正在办公室,我带您过去吧。”
小妹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士就是和自家boss闹出各种新闻的正牌夫人,忙打起精神给她引路。陆文就在办公室外面,见到孙廷雅也有些意外,“沈太太,您怎么来了?”
“沈沣呢?”
“沈总在里面,他马上有个重要会议,您等……”
“我的事比较重要。”
孙廷雅说完,直接推开门进去。里面很宽敞,沈沣坐在长方桌后,正对着电脑看着什么。听到声响抬起头,他目光一瞬间锐利如刀,冷冷刮过孙廷雅身上,让她有片刻的怔忪。然而很快,他恢复如常,平静地朝她点了下头,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有事吗?”他问。
她看着沈沣。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色,像是好几天没有休息。睫毛很黑很长,她以前常说他眼睛太漂亮,尤其是睫毛,长得像女孩子。
她越看,一颗心绷得越紧。很多年了,她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紧张过,脑子里肆虐的,是路上和司机的交谈。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因为她不敢做选择,上天就帮着她选择;她不敢往前,命运推着她往前。这是她和他的缘分,她也确定自己心里有他。既然如此,她该试着往前,把两人的距离缩短。
深吸口气,她说:“有,我有事想告诉你。”
沈沣:“正好,我也有事想告诉你。”
孙廷雅一愣,“什么?”
沈沣站起来,一手合上笔记本电脑,绕过桌子走到窗前。他本就比孙廷雅高,她又穿着平底鞋,必须微微抬头才能与他的眼睛对上。男人眸色淡淡,“刚才妈给我打电话,问起我们的事,大概是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知道我们又闹矛盾了。”
这不意外,连孙立恒都听说了,程品君知道很正常。
“你怎么说的?”孙廷雅问。
“我吗?实话实说。”
孙廷雅皱眉,沈沣补充,“她还想找你,被我拦着了。我告诉她,我们俩本来就是被迫在一起,这几年来回折腾也是被他们害的。所以,我们分开也许是件好事,至少她不用再操心儿子和儿媳常年分居。”
弧形玻璃窗晶莹剔透,他站在那里,竟像是站在半空,有一种难以触摸的遥远。
孙廷雅慢慢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沣面无表情低头,整理袖扣。男人手腕骨节突出,戴着银色的腕表,那是她亲自给他选的,很配他今天的衣服。
沈沣一个一个系好扣子,这才重新抬头,“我的意思是,这桩婚姻既然从开始就是错误,也不用勉强维持下去。我们的约定取消。你自由了,接下来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随你心意。”
孙廷雅觉得头晕,狠狠咬了下嘴唇,才让自己保持清醒。脑中有很多的猜测,她抓住最清晰的那个,微笑着说:“你还在生气吗?因为那天,我……打了你?我当时情绪不太稳定,不是故意……”
“不,我没有生气。我哪有资格生气?”他笑着说,“追求你时,我把话说得多漂亮,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你没有骗过我,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所以你不欠我什么。是我不该提起他,明知道他是你的死穴嘛。”
到最后,他语气里还是忍不住带出嘲讽。
陆文在此时把门打开,犹豫道:“沈总,视讯会议已经准备就绪,各国投资人都到了……”
没人回答,陆文略一斟酌,“我去安排,沈总身体不舒服,会议推迟十分钟……”
他带上门出去。半晌,沈沣按了按眉心,“廷雅,之前是我太天真,低估了你和陈先生之间的感情,可笑地以为能够介入其中。现在我清醒了,明白我有多么不自量力,所以,我退出。你可以继续缅怀你们的爱情,我不会再打扰。”
孙廷雅觉得自己该离开了,他很忙,有些话现在说也不合时宜。然而脚怎么也移动不了,她望着他,脸上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薄期望,“可是,我跟他是不可能的。而且我对你……”
“够了。”
“……我对你是有感情的!沈沣,你感觉不到吗?”
沈沣自嘲一笑,“你对我有感情,却怎么也比不过他。无论他在不在你身边,你都不可能放下。”
孙廷雅哑然。沈沣轻叹口气,“好不容易我决定从这趟浑水里出来,你别再给我希望了。算我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我吧。
这四个字如同一把刀,狠狠扎入孙廷雅胸口,又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诅咒,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沣,男人的神情是厌倦到极点的淡漠,她忽然想到她和爸爸说的话,她在等自己的报应。原来,这就是她的报应。
犯下过那样的错,她居然奢望可以走出来,居然奢望可以获得新的幸福。陈少峰说雨璇没有恨过她,是她太蠢才会相信。
她根本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手在发抖,头也开始痛,她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明白了。我这就走。还有,那晚的事,对不起……”
她想离开,却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他下意识扶住她,手掌握着她胳膊,两人都是一样的凉。孙廷雅回头,四目相对,他这才发现她眼眶居然红了。
他怔住。孙廷雅倔强抿唇,将他的手推开,头也不回往外走。
女人脚步声越来越远,也许是他的错觉,竟从里面听出了隐忍的痛苦。
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沈沣浑身僵硬地站着。不知站了多久,终于回到书桌前,重新打开电脑。
解锁屏幕后,页面出现几张照片,是有人昨晚发到他邮箱的,而他就对着它们,沉默地坐了一个晚上。
深夜的街头,男人和女人紧紧相拥,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够想象他们是怎样的悲喜交加。就像曾见过的那样,只有在那个男人面前,只有提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她才会显露软弱,才会流露出伤感。他们是那样旁若无人,自成一个只属于彼此的世界。
他曾无数次想把她从那个世界拽出来,但现在,他放弃了。
第68章
沈沣和陆瑾予约在公司楼下见面。
七月的夜晚,空气里都是挥之不去的炎热。女人身穿琉璃白连衣裙,长发披散,只在左耳戴了枚偏华丽的流苏耳环。肤白眼亮、窈窕高挑,立在路边似亭亭箭荷。
看到沈沣她没有动,等他走到自己面前,才抬腕看了下表,“架子真够大的,都让我等了……4分钟了。”
沈沣淡淡道:“有点事耽搁了。”
今晚是他约陆瑾予见面,正好她在附近和朋友喝下午茶,就直接过来找他。陆瑾予握着手袋,指甲是漂亮的粉色,搭在黑色皮革上,像莹润的玉石,“好吧,原谅你了。”
沈沣开了辆烈焰红的超跑,陆瑾予认出这是鼎鼎大名的laferrari,扑哧一笑,“还真是你的品味。”
“别人送的。”沈沣随口说,为她拉开车门,“请吧。”
一路风驰电掣。
跑车顶棚打开,陆瑾予长发被吹得凌乱,她却毫不在乎地笑着,怡然欣赏窗外夜景。两人都没有说话,沈沣握着方向盘,眼眸乌黑沉静,把车越开越野,马达的呼啸声几乎震耳欲聋。
最后他终于把车停在一个小公园边,问:“还好吗?”
陆瑾予伸个懒腰,并没有被刚才的时速吓到,“在国外时,我也半夜飚过车。和路上认识的旅伴一起,开着他的吉普车,一路唱歌喝酒,最后还光脚在草原上跳舞,别提多疯狂了。”
沈沣说:“听起来,不怎么像你。”
“你很了解我吗?”陆瑾予侧头看他,“我有很多面,恐怕你连见都没见过呢!”
沈沣沉默一瞬,笑着说:“说的也是,我确实不一定了解你。”
陆瑾予打量他神色,换了个话题,“说吧,发生什么事了?你突然找我,总不会就为了让我陪你飙车吧。”
“你觉得,我找你能有什么事?”
陆瑾予故作随意,“我怎么会知道。”
沈沣手指轻叩方向盘,“今天早上,廷雅来见了我,我们两个谈了谈。”
陆瑾予的心提了起来,因为预料到后面的内容很重要,连声音都有点不一样了,“你们……谈了些什么?”
“总结一下就是,我们决定分开了。”
绷紧的肩背松下来,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因为想得到爷爷的称赞,于是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苦练国画。等她终于把作品展示给大家看,人人都赞不绝口,爷爷也说她是晚辈里最有天分的孩子,甚至把自己的画笔送给了她。
现在,她也得到了想要的画笔。
察觉到自己沉默太久,沈沣已经回头看她,她压抑住心头喜悦,咕哝道:“你们的家务事,跟我说做什么……”
“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我以为,你会很期待听到这个消息。”沈沣淡淡道。
夜风燥热,兜头而来,让人出了一身一背的汗。
陆瑾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三哥,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瑾予,我跟你不喜欢遮遮掩掩。那几张照片是你发的吧?是不是隔得太久,所以你忘记了,那家侦探社还是当年你调查你爸爸出轨时,我给你介绍的。现在你让他们来盯我太太?”
他语气嘲讽,陆瑾予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她真的忘了,调查父亲还是高中时的事,他当时确实给她介绍过侦探社,但是不是这家一时竟无法确定。难道,真的是那些人告诉了他?
她心头一慌,沈沣眼眉冷凝,她下意识辩解,“我没有盯孙廷雅,我盯的是陈少峰。我怀疑他出轨,所以派人跟踪,会拍到孙廷雅只是个意外!”
果然。
沈沣原本还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居然是真的。那些照片,真的是瑾予的手笔。
他的神情竟比刚才还要冷了三分,陆瑾予猛地意识到,就算沈沣认出了侦探社,但这一行是有保密协议的,不可能泄露客户信息。
她惊道:“你诈我?!”
沈沣:“不这样,我怎么会知道我信任的朋友,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陆瑾予这才想起来,自己暴露了什么。她还想坚持刚才的理由,沈沣却说:“其实我一直有察觉,你不喜欢我结婚,当初连婚礼都没参加就去环游世界了。当然,你更不喜欢廷雅。不过之前我没有想太多,直到你表现得越来越明显……瑾予,我其实不太明白,你做这些是为什么?你和廷雅有任何矛盾吗?或者我得罪了你,所以你见不得我过得顺心?”
顿了顿,他溢出丝笑,“总不至于,你其实一直都喜欢我吧?”
陆瑾予像是被针刺了般,猛地抬头,目光与他撞上。唇瓣轻颤,她想矢口否认,可喉咙仿佛被掐住了,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沈沣看着她,重复说:“你喜欢我。”
这一回,用的是肯定语气。
陆瑾予忽然就冷静了。她深吸口气,镇定地点了点头,“对,我喜欢你。”
沈沣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从她口中听到这几个字。眼前的女人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妹妹,是他为数不多放在心上的朋友,可原来,她一直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他语气软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你从来……从来没有说过。”
什么时候?陆瑾予轻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沈沣的,或许在彼此都还是孩子时,对这个英俊体贴的哥哥,她的心情就不一样了。但他实在不是好男友人选,短短数年间,她看着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女友,其中甚至有自己的好友。她觉得他真是过分,她们真是可怜,她不愿意也沦为其中之一,她跟那些女人,应该是不同的。
于是她说服了自己,他这么花心的人,根本就配不上她。既然他要玩要闹,自己就看着好了,看看还有多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