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飞只是唤了她的名字,她便自觉地开始煮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看着她煮茶,泡茶,都是享受。
风飞却没有欣赏之意,他坐在软垫上,撑开玉骨扇,含笑看着正襟危坐的楚悦,略带好奇地问:“宁王妃怎么一个人?宁王呢?”
楚悦抬眸看向他,只见面前的男子眉眼含笑,唇角轻扬,即便隐在车厢内,也掩不住他满身的风华。她忍不住怀疑,风飞是不是脸部肌肉出现问题了?否则一直这样笑下去不会笑抽掉吗?
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个男子长得很好看,而且不是一般的好看,连伺候他的丫鬟都比一般的大家小姐漂亮。上天如此宠幸他,还真是想不嫉妒都难。
见楚悦只是盯着自己而不回答,风飞眨了眨眼,两排浓密细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比天上的星星更加璀璨,“宁王妃,你再这样看下去,若是宁王知道,可是会吃醋哦。”
楚悦没有他预料中那样露出丝毫羞涩或愤怒,她只是淡淡地撇开视线,看向速云在茶具上摆弄的手,“风国舅想多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风飞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梢,锲而不舍地追究着第一个问题。
“如果风国舅想要知道答案,可以去问宁王,我也不知道。”
风飞知道适可而止,没有再追问下去。其实不用问,他大概也能猜出原因。他看着楚悦的脸,细细打量,目光露骨却不下流。
即便这样,楚悦仍有些不悦地蹙起眉,“风国舅不是要进宫看华妃吗?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皇上在姐姐那里,我自然不好去打扰。”风飞笑了笑,事实上他是听说楚悦被龙希宁丢在宫门口,转道追上来的。自然,这话他不会告诉她。
风飞的话让楚悦想到了那个急色的皇帝,之前敬完茶后皇帝便打发了他们,说是有政务要处理,没想到却是跑去和华妃腻歪。这样的皇帝能够当到现在还没被赶下台,也没有把国家治理得乌烟瘴气,也算本事了。
“爷。”速云双手捧起白玉杯,茶水呈碧绿色,茶叶和渣物被过滤干净,整杯茶水十分澄澈,透过白玉杯看去,宛若碧玉。
风飞挑眉笑道:“这第一杯该请宁王妃。”
楚悦没有客气,拿过来就喝,玉杯不大,一口喝光。一年只产几十斤的云雾被她如水一般牛饮,若是识货的人撞见,会心疼得滴血吧。风飞心中如是想,没有可惜,反倒大笑一声,让速云又给她叙了一杯。
“宁王妃觉得如何?”
☆、第十五章 宁王被打
楚悦淡淡说了八个字:“味醇、色秀、香馨、汤清。”
风飞露出一丝愕然,继而右手执扇,拍着左手连道:“妙!妙!妙!”双眼灿若星辰,仿若遇到知己般感叹:“原来宁王妃竟然是个精通茶道的妙人儿!宁王真是好运气,娶了宁王妃这般的妙女子。”
一连用了五个‘妙’字,他似乎对楚悦的回答十分赞赏。
楚悦平静地回道:“我不懂什么茶道,不过是从书上看来的。”这是实话,像她这般只会牛饮不会品茗的人,又怎会通晓茶之大道。
风飞却是不信,轻抿红唇,淡笑道:“宁王妃不必过谦,能将看到的知识运用到合适的地方,足以证明宁王妃的不同凡响。”
楚悦没有过多解释,反正她已经说明了,至于对方要如何想,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风飞看她喝得畅快,自己也端了一杯,放在唇浅尝一口,浓烈的茶香瞬间席卷整个口腔,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萦绕,片刻后,只觉得淡淡的甘甜徘徊在唇齿之间。
绯色的唇瓣抵在杯沿边,注意到楚悦的目光时不时流连在茶几上方,眼中闪过一丝明了。他方才以为她是在看速云的茶艺,却原来……
低笑一声,他伸手从茶几上捏起一块绿豆糕,举到楚悦面前,“宁王妃尝尝这点心,配上速云煮的茶,别有一番滋味。”
楚悦一怔,抬眼看去。风飞的神色自然,就像朋友之间的相处,没有半分扭捏。用空着的手接过他手里的绿豆糕,她道了声谢。
“不必客气,宁王妃能赏脸,是风某的荣幸。”风飞唇角的弧度向两边扩大,心情极好。
楚悦确实和别的女子不一样。能够在风飞这张妖孽的一般的俊颜面前毫不脸红的年轻女子,她是第一个。而且两人靠得极近,就是普通男女,也会尴尬不安,偏生她却能够镇定地接过他手里的糕点,怎能不让人惊喜。
坐在一旁的速云脸上快速隐过一抹惊诧。风飞的热情已经让她觉得陌生,没想到他会亲手给楚悦递糕点。这样的相处方式,透出淡淡的暧昧。于情于理,都是不合的。一个新婚王妃,一个风流国舅爷,两人发生在马车里的事若是传了出去,纵使没有真的出格之举,也会引来非议。
她眸光微微一沉,看着楚悦的目光染上些许不善。
楚悦装作没看见这对主仆的异样目光,垂眸静静地吃着糕点,喝着茶。
马车慢慢驶向闹市,街道上渐渐拥挤,人声鼎沸,马车内奇异的静寂被打破。
风飞扫了眼光了的盘子,楚悦有些尴尬,坐别人的马车,喝别人的茶,还把别人的点心都吃光了。
“看来宁王妃很喜欢速云做的糕点,改日让速云做一些送到宁王府。”
“不必了……”
风飞不容拒绝地笑看着她:“难道宁王妃不喜欢?”他用眼角瞥了眼茶几上的空盘子。
楚悦沉默。
她总不能说龙希宁故意饿自己一早上吧?被龙希宁丢在宫门外,又不给自己饭吃,堂堂王妃,混成这样,她都觉得丢脸,只是再丢脸,也不必在外人面前哭诉。当然,对于龙希宁的做法,她没有多大的感触,两人水火不容,这只是对方的一点小报复而已。若她连这一点都受不了,直接向龙希宁投降得了。
……
戌时一刻,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宁王府大门外。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马车中钻出,跳到地上。她停在马车边道:“多谢风国舅相送。”
“不必言谢,送美女回家,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马车内传来揶揄的说笑声。
楚悦嘴角微抽了一下,无语地转身向王府大门走去,纤细的背影挺得笔直,走路时不似平常的豪门闺秀那样迈小碎步,她的步子至少有她们的两倍大,裙摆飞扬,拥有普通女子所没有的潇洒。
“爷,宁王妃走了。”
“还真是无情哪!”靠近王府的帘子放下,马车内传出淡淡的叹息,似是感慨,只是没有半分伤心的情绪在里面。
“爷,宁王若知您送宁王妃回府,恐有麻烦。”
“你家爷像是怕麻烦的人?”
“爷说过最讨厌麻烦。”
“速云,你什么时候那么多嘴了?”
很快,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宁王府的两个门卫在看到楚悦从陌生马车里下来时,眼尖地认出她的身份,立即有人跑进府里向龙希宁禀告。
“你还回来做什么?”
楚悦刚走进前院,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道冰冷的斥问,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怒火。
龙希宁挡在前面的过道上,身后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甚至有一部分遮住了楚悦。
由于背着光,楚悦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能够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愤怒,同时还能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紧紧定在自己脸上。
楚悦沉默地看着他,停在了原地。
“回答我!”龙希宁提高嗓音,暴喝之声微颤,可想而知,他有多愤怒,才会使得声音不稳。
“王爷不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吗?”
“夏楚悦!”龙希宁目眦欲裂地瞪着她,映在地上的影子微微颤抖,不知是他气得发抖,还是因为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的缘故。
“宁王府不是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来的地方!整个王府,所有的人都要听本王的,你也不例外!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他站在王府里等了几个时辰,连晚膳都没用,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着急,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将她一人丢在宫门外。
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得到的消息却是她是被风国舅送回来的!和其他人在一起他无所谓,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风飞!那个风流的男子,青楼的常客!
他感觉自己头顶上好像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气得头上冒烟。
“王爷在质问之前先想想自己的问题吧。”
楚悦没有打算把遇到风飞的事说出来,她觉得没有必要向龙希宁交代,龙希宁却不是这么想。他以为自己撞见了两人的奸情,而楚悦的掩饰就是心虚。如同坐实了一般,他胸中血气沸腾,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
“犯了错死不承认。夏楚悦,你……你行!”
“王爷是不是病了?我一回来你就说胡话。到底谁犯错,请王爷先治好病再好好想想。”楚悦冷声笑了笑,举步前行,就要从他身边走过去。
龙希宁飞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得生疼,“夏楚悦,你这个贱人!婚前和人苟合不够,婚后还要和一个风流男人纠缠不清,你到底是有多饥渴?或者是你天生犯贱,没有男人活不下去?”
“啪!”
响亮至极的一记耳光打断了龙希宁的怒骂。
☆、第十六章 你不是夏楚悦!
楚悦用力挣脱开龙希宁的手,结果很轻易就挣开。
她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面前因为愤怒而脸部扭曲的男子,他左脸上有个明显的红色巴掌,在灯光下十分扎眼,双眼血红,像是发了疯的野兽,没有理智可言。
龙希宁被她这一巴掌打愣了。显然,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打,而且如此突然,突然到让他忘记反应,忘记回击。
楚悦冷眼望着他,眸底杀气隐现,“龙希宁,你有什么资格骂我贱人?我若是贱人,你又是什么?”
“真是可笑,不喜欢我,就将我丢在宫门外。别的男人送我回来怎么了?你凭什么指责我,怒骂我?捉奸?呵!我们除了名义上是夫妻之外,还有什么?何况我和风飞清清白白,没有半点不可见人的地方,也只有你这样满脑子龌龊思想的男人才会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夏楚悦,你这个……”可恶的女人!
他的话没说完,就又被楚悦抽了一耳光。这下,两边的脸都肿了起来,和平时的俊逸沾不上边。
他怒不可遏地扬起手臂甩向楚悦的脸。
楚悦抓住他的手,狠狠扔掉,嫌弃的模样和扔垃圾没有两样。
“我不想再听到那两个字。”她冰冷地看着不敢置信的男人,语气冰冷,煞气凛冽,“这两巴掌是你自作自受。本来我不想说的,你偏要提醒我,提醒我前夜发生的事。”
龙希宁被她的气势震惊在原地,一时忘记还手。
楚悦嘲讽地勾起唇角,笑意森冷,“那晚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你……”龙希宁睁大眼睛看着她。
“如果不是你,夏楚悦就不会在成亲前一晚出府!如果不是你,夏楚悦就不会被人迷晕带入青楼!如果不是你,夏楚悦就不会*于陌生男子!如果不是你,夏楚悦就不会衣不遮体,满身青紫被人扔在城门口任人围观!如果不是你——”
她每说一步,就向龙希宁靠近一步,龙希宁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她步步紧逼,将他逼至墙面,“夏楚悦不会——死、不、瞑、目!”
楚悦融合了夏楚悦的记忆,知道她有多爱着面前这个男人,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即便被他弃之如敝履,也从未改变对他的爱意。
而在成亲前一夜,他忽然派李管家亲自上门约她到观雨楼。成亲之前,男女碍于大防不可见面,而且从前龙希宁从未主动找过她,更何况是在这种时刻。夏楚悦明明知道其中有许多疑点,却仍一意孤行,深夜出门。
也就是那一晚,未到观雨楼,夏楚悦就被一伙黑衣人劫走,期间没有一个人救她,任她被带入青楼,被下药,被关在屋子里,被陌生男子侵占了清白之身……而在那种时候,她未曾怨恨过龙希宁,从始至终未怀疑过她的遭遇和他有关,只是悲伤自己已非完璧,再配不上他。
生无可恋,她本欲寻死,从那间昏暗的房里出来,黑衣人再次忽然出现,将她抓住扔在城外。
哀莫大于心死,在夜凉如水的郊外,她最终绝望惨死。
一个好姑娘就这样悲惨地死去,没人能体会到她的悲苦,一个个反而误会她,指责她,怒骂她,全都在说她的不是,可有人理解她的苦?
若非自己重生在夏楚悦的身体里,夏楚悦的结局会如何?死亡?不,她已经死了。可是在她死后,将要面对的更可怕,那是来自所有人的唾骂和指责,女儿家最宝贵的处子之身和美好的名声全被毁,她的身体不知还会被如何糟蹋,就连江夏王,她死去的父亲,声名也会一落千丈。而龙希宁,将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每一次想起夏楚悦的遭遇,楚悦便感同身受,恨不得将面前的男人撕碎。
这个毁了夏楚悦的男人有什么资格愤怒?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又凭什么把一切都算在她的头上?!难道就因为夏楚悦喜欢他而他不喜欢她吗?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双眼掀起涛天怒火,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浓烈杀气扩散而出,令人窒息。
龙希宁在她说出“夏楚悦不会死不瞑目”的时候,瞳孔猛然猛地缩成一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却撞在墙上,无路可退。
被打红了的脸显出不正常的苍白,眸光闪烁,阴鹜又疯狂地瞪着她:“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夏楚悦!说,你到底是谁?”他忽然上前,伸手掐她的脖子。
楚悦抬手反扣住他的手腕,脸微倾向他面前,红唇微翘,双眼轻挑,平静地说:“我是楚悦啊,宁王昨日才和我拜堂,这么快就忘了?”
龙希宁脸色一变,面色狰狞怒喝道:“夏楚悦,你不要装神弄鬼!一个大活人就站在这里,说什么死不瞑目!你要发疯自己发疯,本王不奉陪!”他用力甩开她,慌张地跑掉,脚步凌乱,甚至在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下。
“龙希宁,我们之间,还没完。”她望着他的仓皇逃走的背影,阴冷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
☆、第十七章 不能让人进来
接下来数日,楚悦再未见过龙希宁。
新房里的红色物什全被撤了下来,包括贴在门上的双喜。她吃好睡好,俨然成了这间房间的主人,整个院子,除了她,便只有下人。
至于龙希宁,她没见过,也没打听过,下人更不会在她耳边主动提他。而龙希宁住在哪里,也不是她需要关心的问题。王府那么大,总不至于让堂堂的王爷没个落脚的地方。
楚悦暗想,龙希宁不会是良心受到谴责,不敢面对她了吧?那一晚她确实冲动了。因为龙希宁骂得难听,更是将莫虚有的罪名安在她身上,气怒之下竟是将一些不该说的事抖了出来。
还好,借尸还魂的事情实在诡异,很难让人相信。龙希宁应该会以为,那些话是她怒火上脑说出来的,否则早就让人把她抓起来放到火架上烧死了。
不过龙希宁确实可恨,将自己的怨恨发泄在一个爱慕他且无辜的少女身上,这种混蛋不可原谅。
她不确信那一晚是不是他设计安排的,李管家是他的下人,而他又是最为反对这一门婚事的人,若他因为不想娶夏楚悦而毁其清白,不是不可能发生。以这两日短暂的相处,他的性格确实可能干出这种害人性命毁人清誉的坏事。
而在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眼中除了震惊以外,还有一闪而过的异样。即便那晚他不是主谋,必然也清楚真相,肯定知道得比她详细,只是他却默许了那夜的发展,甚至在事后以此为由请皇帝撤回赐婚的圣旨。婚事退不成,却又将所有的过错推在无辜的夏楚悦身上,本是受害者的夏楚悦,也就是如今的她,却要遭受他无端的指责。
不管那晚是不是他安排的,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的仇结下了。
她并不后悔自己骂了他,那两巴掌抽得她的手隐隐作痛,颤抖许久。可见他的脸皮之厚,常人难及。
当时应该忍住痛多抽几巴掌的,以后可能没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