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覆上长而纤密的睫毛,面上一片宁静。
他站起身子,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行李拎了起来,大步向前走去。程墨苏怔了一下,忙跟上他,道:“你拎着我的箱子做什么?”
“送你回去。”他没有回头,只在她的视线里留下这个挺拔的背影。
她心中一窒,忙道:“不需要麻烦你,我自己可以回去。你若真的想送,派人将我送去车站便好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他的表情没有波澜,只是那双瞳眸格外耀眼,那里面的光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默了半晌,他冷硬的声音回荡在她耳畔,“我送你。”
她知道他做出了决定便不会更改。她倔强地看着他,她明白他的潜台词是“要么让我送你,要么你自己留下来”。程墨苏微微阖眸,想到现在的局势。少弈的势力刚刚恢复,若现在贸然离去怕是会引发新的动荡。她苦涩一笑,少弈这是吃定了她会因为考虑到这些事情而对他妥协。
“我知道了,你帮我把行李拿回我房间吧,我不走了。”她淡淡地转身,眸中的涩意仍未逃脱他的瞳孔。
他不再言语,将行李放回她的房间,与她道了晚安,轻轻地关上门。
她双手抱着膝盖,含水的眸子清澈安静。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冷冽中透着一股惊心的温柔和无奈,“墨苏,我从没有想过要威胁你什么,你若是真想离开,我定会放下这里的一切,将你护送回上海。”
她怔了怔,她在他心中,有如此重要吗?
再度醒来,日晒三竿。
她拢了拢头发,准备洗漱,刚推开门便看见一个长相清秀的丫头候在门口,见她疑惑的神情,那丫头忙道:“程小姐,我叫潇镜,是少爷让我过来照顾您的饮食起居,以后若您有什么需要叫我一声便可以了。”
她淡淡地笑了笑,“潇镜,真是个好名字。” 潇镜听到夸赞后没有不适,反而也大大方方地回应了一个笑容,“这是少爷取的名字。”
程墨苏不再说话,安静地梳洗,化妆,完毕后便坐在客厅的欧式壁炉前烤火,一来驱一下身体的寒气,二来上官懿汀正好也在这里,两个人也能说上一会子话,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
言语间,潇镜来报,容语乔请程墨苏前去打牌,说是三缺一。
上官懿汀轻呷一口茶,眸中止不住的笑意,“语乔这是发了鸿门宴的请帖呢。”她淡淡地扫了程墨苏一眼,又笑道,“墨苏你若是不想去,便回了她,我替你去就好。”
程墨苏放下手中的梅花茶杯,离开沉浸于中的茶香,微微一笑,“无事。容小姐邀请,我自然要赴约,不然岂不辜负她的盛情。再说……”她低垂着眸子,素净的颜温婉端庄,“有些事情,我也的确很想了解一下。”
林肯车送程墨苏到了容家门口。容家也是豪门大家,容语乔的父亲容海是有名的财阀,北方三分之一的财产都在他的麾下。容海与上官大帅从前在同一个王爷门下,后来一个从武,一个经商,都各有一番大的成就,若那王爷泉下有知,也会含笑九泉吧。
容府自然也是富丽堂皇,听丫头们说起容海是南方人士,长年于北方活动自然思乡心切,所以也就把房宅装点成了江南水乡的模样。雨雪霏霏,乳白色的栏杆更是显得洁白无暇,分外透亮。大理石铺砌的台阶格外光滑,即使铺了一层细小的雨雪,却也透着一层润泽的光亮。即便是在白天,容家的彩灯也不熄灭,散发着各色的光泽,俨然一个遗世独立的王国。
她由着侍者指引,进入了容家的正厅。再往里走,便是茶牌房,容语乔此时披着一个貂裘大衣,盛装等待着她。
“程小姐,你好。” 容语乔笑着起身,与她握手。程墨苏也随之淡淡一笑,看向容语乔身边坐着的另外一位小姐。
容语乔娇笑着介绍,“这位是夏家小姐,夏依香。” 夏依香冲程墨苏点了点头,她的长相不如容语乔那般娇俏可爱,也不像程墨苏这样素雅沉静,而是带着一股豪门小姐没有的世故与精明。
“我还有个朋友没有到来,程小姐介不介意先喝茶放松一下?” 容语乔指了指面前的红茶。
“谢谢。”她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茶是好茶,但容语乔此时探究的眼神让她极度不自在。她放下杯子,礼貌性地朝容语乔笑了笑。容语乔报之一笑,随手拿起杯子,手指上那颗玲珑通透的戒指顺着阳光的方向闪闪发亮,晃动在程墨苏眼前。
“好漂亮的戒指。”一旁的夏依香惊讶地看着,“是令尊大人买的吗?”
容语乔轻嗤一声,“我爸爸什么时候会给我买这些东西?这是临哥哥送的。”说话间她的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程墨苏,并且特意加重了“临哥哥”这三个字。
可恶的上官少弈。程墨苏在心里暗暗嘟囔了几声,他难道不知道戒指是不能随便送的吗?不过……她笑了笑,又抿了一口茶,也不说话,心里对这次容语乔邀约的目的有了大致的了解。
容语乔见她并未有什么动作与表情,心情不禁急了几分,求助似的看着夏依香,夏依香尴尬地笑了两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容语乔悄悄附在夏依香耳边,道:“你不是说我们这么说,她便会大发雷霆回去找临哥哥算账吗?!”
“我……”夏依香一时语塞,道,“这个方法看来不管用,用下面一个吧。”
程墨苏微微笑着,此刻容语乔慌张的模样尽收她的眼底,容语乔像极了一个要不到糖果的小孩,为了得到糖果,将所有一切底牌不停地抖落出来。
暖色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她面上挂着沉静的笑容,淡淡地看着容语乔。她倒是想要看看,容语乔和少弈的关系究竟近到了什么地步。
第四十二章 对峙
程墨苏静静抿了一口手中的花茶,唇角淡淡微笑,长发自然垂落身后,没有丝毫装饰,却也衬得她面色绯红,雪白无暇。
“程小姐。”容语乔唤了一声,她这才慢慢抬起头来,手中的茶杯轻轻落下,凝眸看着容语乔。
今天的容语乔打扮得格外用心,新烫的卷发稍稍盘起,用一个珍珠簪子结成当下最流行的发髻,笑起来也是面若桃花,眸如春水。
“程小姐初来乍到,不知道奉省你住得可否习惯?”她随意问了一句。
她淡淡点头,“这里虽然冰天雪地,但这是我从小未见的景象,住下来自然十分新奇。”
容语乔眼神示意夏依香斟茶,面上笑意不改,看起来俏皮可爱,“这下雪我都看腻了,可是有人却看得新鲜。但若这新鲜劲一过,不知程小姐是否会想念江南水乡的柔美?”
程墨苏微微一笑,轻呷了一口茶,这容语乔话里有话,好像在说着少弈对自己只不过是一时的新鲜,这新鲜劲一过,便又会回到她容大小姐身边。
她闻着幽幽茶香,淡然道:“令人怀念的不是故乡的风景,而是故乡里陪伴你的人群。因为有了人,地方才有了味道。奉省有我挂念的人,当我回了故乡,恐怕在奉省里也会有人挂念我。”
容语乔挤出一丝笑容,本就气急的心里又火上浇了油,便开口道:“对,我虽与程小姐只有一面之缘,可也会挂念程小姐。至于其他人是否挂念你,那就未可知了。”
这个容语乔和自己一般大小,说起话来却是小孩子的语气。她微微笑道:“仅有一面之缘的容小姐都会挂念我,更何况朝夕相处于同一屋檐下的别人呢?”
容语乔窒了窒,召唤来身边的丫头,“你去厨房将那碗米酒端来,让程小姐尝尝我们自家酿的酒。”
那丫头应了一声,没一会子便端来三碗梅花米酒,为三位小姐全部斟满,那玉白通透的杯子里盛放着深粉色的汁液微荡,看起来香甜可口。
容语乔笑了笑,“程小姐,这米酒是临哥哥最爱喝的。”
“是吗。”她轻柔一笑,“倒是没听他说过。”
容语乔诡秘一笑,“我想临哥哥的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吧。”
程墨苏脸色蓦然一变,缓缓抬头等着她的下文。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容语乔心中好不得意,“临哥哥的妈妈和我妈妈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她们曾说要给我们订娃娃亲,无奈临哥哥的妈妈刚生下临哥哥就去世了,所以亲也未能定下。”她抿了一口米酒,继续道,“对了,你肯定也不知道临哥哥从小被上官伯伯打得有多惨,还被罚不能吃饭,要不是我偷偷跑进来给他送吃的,估计他都被饿死了呢。不过呢,上官伯伯对他的期望真的很高,所以才给他取名一个‘临’字,就是希望有一天他能兵临天下。还有,临哥哥十三岁就上了战场,左肩中了子弹,拿出来以后有了后遗症,每逢阴天下雨他就要疼呢。还有还有,我们从小一起念书,是同一个先生教的,那时候学了木兰辞,他就跟我说他欣赏木兰那样的女子,希望我长大以后陪他一同上战场,还有……”
“容小姐……”程墨苏出声打断她,只觉得心里头堵了什么东西,让她格外难受。
原来……他受过那么严重的伤,原来他喜欢的是木兰那般的女子,原来他从小被父亲那样严格地训练……可是……这些她全都不知道……
容语乔嘴角勾起笑意,冷冷地看着程墨苏,“看来程小姐不知道的东西有很多呢。”她话锋一转,面容俏丽却又咄咄逼人,“临哥哥只是一时被你迷惑了而已,毕竟他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而且听懿汀姐姐说你还帮助他藏身,甚至差点为他丢了命。他现在啊,只是感激你,到时候他真的意识过来了,便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只是……感激……
她心口一痛,放在桌沿的手颤了颤,悲伤的情绪晕染开来,如乌云般密布在她心尖。容语乔见自己说的话已经动摇了她的心绪,心中更是得意,朝夏依香使了个眼色,夏依香赶忙道:“我记得那时少帅在一去战场便与你失了联系,你赶过去后令他感动不已,上官大帅当即拍板让你们订婚,而且少帅也没有否定。”
原来他们的婚约是这样结下的……
她突然想起了那天上官懿汀所说的话。她能做的,容语乔也会为少弈去做。她可以因为少弈而不要性命,容语乔同样也可以做到。
程墨苏默了半晌,是感觉心中的刺痛感越来越大,就快要将她吞噬与淹没。春天的奉省没有温暖,仍是带着彻骨的冷意。
她稳定了心绪,微染脂粉的脸颊缓缓扬了起来,清澈的眸透着浅浅的亮,她微微一笑,“容小姐,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处?你应该去和少弈说,不是吗?”
容语乔面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小姐也算得上是冰雪聪明,用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来动摇我的心绪。但你别忘了,我和少弈也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回忆。”她的侧颜掩在温暖的阳光中,素净的面平淡如水,看不出刚才的波澜。她静静地笑着,声音温婉动听,“容小姐是否也要听我一说?”
“你!”容语乔气得握住手中的瓷碗砸了过去,程墨苏心下一惊,赶忙起身,那瓷碗正好砸在她的大腿之上,将旗袍撕裂一道口气,碗中滚烫的汁液顺着腿肚淌了下来。
夏依香“哎呦”了一声,赶忙过来查看程墨苏的情况,又急忙去给程墨苏找医生。
程墨苏微蹙秀眉,还好自己躲得及时,这若是砸在脸上恐怕就要破相了。她用清水擦拭着旗袍,余光扫在面前局促不安的容语乔身上。
容语乔此刻心里七上八下。她从小娇纵惯了,周围所有人都宠爱着她,她不高兴时也就养成了顺手砸人的习惯。刚才那一下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气火攻心,身体做出了本能反应。
“程小姐……我不是故意的,能不能请你不要告诉临哥哥?”她揉弄着手指,灵动的眼睛里满含泪珠,看起来委屈的人好像是她。
程墨苏听到这话,抬起眸子,眼底是盈动的碎小光芒,笑容清清淡淡,“那依容小姐看,我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现在这幅狼狈的模样?”
“我……”容语乔一下被她问住了,站在原地搅弄着手指。
程墨苏轻轻一笑,抬步起身,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动作优雅,水色的眸子静静地打量着她,让她的不安愈发扩大。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程墨苏似乎已经完全了解了她的性格,以及她和临哥哥的过往。而对于程墨苏,她却一无所知。
第四十三章 苦肉计
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报告上官少弈和上官懿汀已经进了府。
容语乔怔了怔,眸子定格在程墨苏身上,程墨苏不慌不忙,细嫩的手覆盖在撕裂的淡紫色旗袍之上。容语乔咬了咬唇畔,若是让临哥哥看到眼前这幅景象该怎么想?
但是她读过兵法,知道什么是出奇制胜。
还未等程墨苏反应过来,她便伸手拿起桌上的另一个瓷碗,咬咬牙冲着自己的头顶狠狠地砸了下去。一瞬间血液喷张,鲜艳又扎眼,流淌在她白皙的面上。
明明很痛,却没有感觉。容语乔冲程墨苏露出一个得意又残忍的笑容。
程墨苏微蹙秀眉,面上依旧平静,心里却止不住地翻涌。也就是在她踟蹰的时候,上官少弈和上官懿汀前后脚地踏进了房间。
眼前是如何一副残破的模样。上官少弈剑眉紧皱,黑眸闪过一片厉色,定定地瞧着房间中的这两个人。
“语乔?你这是怎么了?”上官懿汀忙上前扶住容语乔,转身朝门外喊道,“怎么流了这样多的血?你们这几个丫头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请医生?!”
程墨苏在心里暗暗苦笑,在这种情况下她是有口说不清了。她不在意别人,能让她上心的只有少弈的想法。她抬眸看着他,发现他也在回视着她,那双乌黑的瞳孔隐藏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隐隐只能看见一些锋芒。
“临哥哥。”容语乔的声音让上官少弈收回了停驻在她身上的视线。他转过头看着容语乔,面上一片深沉。
容语乔拽着他的袖口,水亮的眸在斑驳的光线下显得楚楚可怜,“临哥哥……我好痛……”
“医生马上就过来。” 上官少弈看着她的伤口,语气平淡无波。
容语乔娇弱地点点头,将目光投射在程墨苏身上,“程小姐,你为何非要与我争执,将我弄成这副模样……”
程墨苏苦涩一笑,水眸深若寒潭,“如果一个人对自己都能那么狠,对别人又该是何种模样?”她的余光扫在上官少弈深不可测的俊颜上,突然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只注视着上官少弈的自己。好像她的言行与品格,全部都要交付给他审判一般。
上官少弈逆着光线,棱角分明的五官藏匿在一片阴影之下,戎装上的各式勋章在阳光下闪耀着特有的光芒。他静静地站着,漠然地开口,“姐,你先带墨苏回去。”
“可是……”上官懿汀的目光流转在容语乔和程墨苏之间,在她的想象中这两个人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的争执。本想好言相劝一番,却终是叹了口气,拉起程墨苏的手,道了一声,“走,我们回去吧。”
程墨苏低垂着眸子,点了点头,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声,擦身与上官少弈错过。上官少弈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姿移动,她的后背挺得直直的,好像一朵绽放开来的莲花,处淤泥而不染。
看着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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