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若不是程墨苏突然回来,现在的上官夫人恐怕就是姜雅庭了。
程墨苏心下紧的厉害,水色的眸子低垂下来,带着一丝悲伤与怅惘。
“你的夫人好像很不高兴呢。” 姜雅庭轻轻地笑着,红唇微扬,“也是,当年的易帜典礼陪在你身边的人可是我,她和你不过一张合照,还被配了极度讽刺的打油诗。”
“你到底要说什么。”这几个字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姜雅庭轻巧地笑着,扬了扬柳叶细眉,“其实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跳个舞,告诉你一些关于我爸爸的事情。他……”她的声音低了低,若不仔细听,便会被乐曲声淹没下去,“我爸爸准备联合所有将领去对满国宣战了。”
他的瞳孔微微一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的笑意愈发明显,“也就是说,少弈,你可以重新收回奉省了!怎么样,是不是好消息?”
他冷哼一声,嗤之以鼻,“那姜司令他是否又有什么条件?”
“没有,你大可放心。”她冲他神秘一笑,“爸爸上次临阵撤兵遭到了许多诟病,他也十分懊悔,这次把大家叫过来聚会就是想好好地与大家亲近一番,过不了几日他就会宣布这个决定了。”
她的说法算得上滴水不漏,可是直觉告诉他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他皱了皱眉,停下脚步,松开了姜雅庭。
“怎么,听完了这些话就翻脸不认人了?真是过分呢。”她的声音慢慢飘散过来,他仍不予理睬,向舞池边上走去,对上了程墨苏那双水色的眸子,心神一漾。
程墨苏柔柔一笑,长长的睫毛覆盖住那双澈亮的眸子,眉间轻轻地蹙着,虽然在笑,他却看得见她身上浓厚的哀伤。他揽住她,将她埋在自己怀里,轻声道:“墨苏,我和姜小姐……”
“不用说了。”程墨苏出言制止住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玉兰花香气,“少弈,我一直都相信着你。我们在一起面对了许多的人与事,很多事情我能明白,你当真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
他愣了愣,随即一笑,点头应着。她抬起如画的眉目,比方才快乐了不少,只是想到什么,心绪又沉了下去,“刚才我问姐姐,她说她已经与朱先生商量好了要结婚,过几日要同朱先生回上海去拜见他的双亲,少弈,我总觉得……”
“我也觉得不妥。” 上官少弈皱了皱眉,“我会试着再说服她,不过你也知道我姐的性格,旁人如何劝都是没有用的,什么事情都需要她自己想明白,她若执意要嫁,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程墨苏叹了口气,“改日我再同爸爸联系,看能不能让他再资助你们一些军火。”
“不必了。”他的眉宇间一片澄亮,唇角不自觉地挂上了笑意,“姜尚豪打算重整军队去攻打奉省,我夺回奉省的希望大大增加了。”
“真的吗?”她喜上眉梢,唇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两个小巧的梨涡若隐若现。
第一百七十三章 告别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连着几天她都没有见到少弈的身影,一想到过上几日少弈又会重整军队,心里甚是不安。离愁别绪描摹出一圈圈的伤感,在她心头扎根,那清凉的夜愈发漫长,温软的枕也愈发凄寒。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坐起身体,家里空荡得吓人。上官懿汀同朱夜枫去了上海,不知何时归来,潇镜也因为担心着申副官而越发沉静。而她自己,本身也不多话,如此一来,这安静的别墅洋楼倒是被笼罩上了一层层寂寥与无奈。
她下了楼,黯淡的眸光却是一亮。佐为哥哥不知何时前来,正坐在茶室的矮脚椅上,默默地凝视着前方。
她微微一笑,朝他走去,他抬起眸子,看着她娉婷的身影,只觉得她浅妆粉黛胜烟霞。
“佐为哥哥,许久不见,怎么今天来了,也没让潇镜叫我一声?”她坐到他的对面,屋外细雨阵阵,眉心憔悴几分,惹人心生怜惜。
他笑了笑,目光如以往般温和与雪亮,“我听潇镜说你还在睡觉,想着你睡眠一直都不好,不想打扰你,就在这里坐了一会子,没想到你这样快地就下楼来了。”
她默了默,不去看他那温和目光后隐隐闪动的亮,现在的佐为哥哥让她陌生,不知从何时起,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有时候真是相顾无言,只能相视而笑去缓解气氛中略微的尴尬。
他咳嗽了两声,她这才抬眸看他,他温和的声音一如往昔,“我过几日也要同少弈一起出发了,临走前想来看看你。”
程墨苏柔婉一笑,雪白色的居家旗袍上用蕾丝绣着各色花边,她的眸光依旧清澈,却带着几分疏远,“佐为哥哥,你也要多加小心,战地记者虽不用冲锋陷阵,但也是危险万分,还兼备了要让全国人民了解实情的重担,你……”
“你放心,我都明白。”他神色缓缓地沉了下来,不再看她,而是凝视着面前的茶水,“小苏,蓁蓁她去了我的报社应聘,主编留下了她,她吵着嚷着要与我去前线,主编也已经答允了,你可不可以帮我劝劝她,让她不要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程墨苏心中“咯噔”一下,恍惚想到叶蓁蓁确实与她提过想要去当战地记者,好能和萧佐为并肩前行,当时她还未多留心,现在想来也是多情总被无情恼,道是无情却有情。
“佐为哥哥,蓁蓁她是铁了心地要跟着你,无论谁劝她都没有用的。”
萧佐为默了默,看着窗外飘散的梧桐叶,突然心里有种凄凄切切的感觉,好像自己的柔肠千结。他怔了怔,伸手捂住自己越来越不规律的心跳,黑曜石般的眼睛透着茫然。
“佐为哥哥,你怎么了?” 程墨苏发觉了他的不对劲,关心道。
“没什么。”他回过神来,无声一笑,放下手里捧着的那杯半凉茶水,“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吃过午饭再走吧。” 程墨苏心上撩过浓厚的担心,她从未见过佐为哥哥如此失态,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也不能任由他就这样回去了。
门外传来一阵缓而有力的脚步声,程墨苏怔了怔,欣喜变成了气泡,满满地膨胀在心口,她朝萧佐为粲然一笑,两个小巧的梨涡抒写着她心中的喜悦,“佐为哥哥,无论如何你都要留下来吃饭,少弈回来了呢。”
萧佐为还没来得及拒绝,那挺拔的身影就这样映入眼帘。上官少弈转眼看到他,唇角扬了扬,捶了他的肩膀,“佐为,许久不见,本来以为过几天战场上才能见到,没想到在我家便遇见了。”
“是呢。”萧佐为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许久不见,你好像沧桑了不少。”
“沧桑?”他挑了挑眉毛,唇角上扬。
萧佐为无声一笑,看着程墨苏眼眸中对少弈的依恋,原先以为心里会有的阵阵悸动随着恼人的秋风逝去,随之而来的是一抹淡然。上官少弈知道他着急离去,本欲挽留,他却回过了神,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容,“不了,我想去叶家拜访一趟。”
眼见着萧佐为的身影越来越远,仿佛世界都静止了一般,只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盏光亮。她轻轻抹了抹眼角,心里有种难言的感觉,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那个身影正与她渐行渐远,如纷飞的细雨般细腻无声,心头百转千回过万般念头,只化为一句浓烈的祝福,让他找到那只属于他的倩影。
上官少弈揽住她的肩膀,长而有力的手指摩挲着她白皙的容颜,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她就这样无声地哭了,他便什么也不问。只是一把横抱起她来,浅吻着她玫瑰色的唇畔,声音愈发温柔,“墨苏,吃饭。”
她握着刀叉,细白的指尖跳跃着阳光,轻轻地笑着,似一块洁白无暇的碧玉。
他静静地看着她,也不提及过几日又要去战场出生入死的事情,只是与她笑谈着近日的趣闻,此刻的他们像极了深山中隐居的普通夫妻,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描摹出一条优美的唇线,“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少了她叽叽喳喳地在身边,倒真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呢。”
“是吗。”上官少弈淡淡一笑,黑如点漆的眸隐隐发亮,“如果她当真嫁给了朱家少爷,这间房子中就又少了一个人了。”他的语气是淡然无波,但是她却听得出他的怅惘,她心头一窒,知道无论是她还是少弈,都希望上官懿汀可以得到幸福,却又都认为那个朱夜枫并不是能给上官懿汀幸福的人。
“少爷,少夫人。” 潇镜拿着一张报纸和一封电报进来,“这是今日的报纸,这封是小姐派回来的电报。”
“好的,谢谢。” 上官少弈接了过来,凌厉的眸光扫在那封电报上,半晌没有说话,程墨苏心里万分焦急,直直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他抬起头来,唇角紧抿,“是姐姐,她与朱先生订好了婚期,婚礼几天之后在新北办。”
“可是你不是就要去打仗了,那不是赶不上姐姐的婚礼了?”
“不,朱家算得恰到好处,婚礼正好在我离开的前一天举行。”
第一百七十四章 剑影
灯光如昼,日夜如梭。
程墨苏站在一边,细白的指尖捻着樱花瓷杯,玫瑰色的唇抿上那片淡淡的粉,品出一盏悠然,一份清香,散发着缕缕幽静的她倒是与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了。
“墨苏。”她自然识得这是叶蓁蓁的声音,便柔婉一笑,叶蓁蓁握住她的臂弯,眼眸如星辰一般,“今天是上官小姐的婚礼,你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她沉了沉心绪,总不能说那是因为她对朱家多有猜忌吧。
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眼眸如水般宁静,“姐姐嫁过去了,这上官府邸便会格外安静了,我怕自己有点不习惯呢。”
“原来是这样,墨苏你还真是小孩子呢,不用怕,大不了我来陪你嘛。”她说着说着,语气却越来越淡,纯真褪去,尘寰荡漾,“对了,明天我要去战场做实地报道了呢,恐怕也陪不了你了。”
程墨苏紧了紧瞳孔,看着她那张灿烂容颜下的落寞笑靥,心中百般不是滋味,“蓁蓁,你何必……”
“没关系的,佐为哥哥会保护我的。”她的眼神无比坚定,笑涡甜馨,“昨天佐为哥哥来我家里了,他说他一定会保护好我,连根头发丝都不会让我少。”她低下眉目,葡萄般晶莹的眼眸中蕴藏着少女独有的诗情画意,面上点染上阵阵红晕,“墨苏,你说佐为哥哥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了呢?”
程墨苏清浅一笑,她并不知道佐为哥哥的心现在属于谁,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佐为哥哥已经不是她曾经熟悉的模样,他正朝着他的目标与抱负,奋力地前进着。
还没说上一会儿话,就见上官懿汀款款走来,她今日穿着从法国订制的婚纱,曾经被掩饰住的美丽窈窕今天恰到好处地释放了出来,娇艳地盛开在她的生命之中,将那芬芳洒满大地,流露心田。
叶蓁蓁会意地与程墨苏挥手作别,让出空间给了上官懿汀。
上官懿汀轻轻地笑着,伸手扬起阻碍着视线的头纱,她怔了怔,忙道:“姐姐,这个头纱过会子是要让新郎帮你掀开的,你怎么自己就……”
“那些虚礼算得了什么,我们这场婚姻本来就什么也不是。” 上官懿汀扬了扬红唇,浓妆下那张姣好的容颜艳而不俗,程墨苏不知道上官懿汀为何会如此适合火红的颜色,可能就与她火一般的性格息息相关着吧。
上官懿汀叹了口气,道:“我和朱家已经谈妥了,他们会资助我们上官家新型的武器与装备,我们则需要把新北,热省以及察省的铁路权利交给他们,算起来这个买卖我们并不吃亏。”
程墨苏澈亮的眸子黯了黯,视线穿越过上官懿汀,看向不远处正把酒言欢的朱夜枫,心思一沉,“姐姐,我总觉得朱先生另有所图,他如果只想要修建铁路的权利,也可以用别的手段,没必要非要联姻。”
“墨苏,你父亲曾经也是财阀,应该知道只有钱没有权是不稳固的,所有资本家都渴望结下一门政治亲,朱家也不例外。尤其是朱夜枫的父亲,白手起家受尽了世人的白眼,自然想要攀上一门高枝,我们上官家就是他们的高枝。”她的语气抑扬顿挫,头头是道,让程墨苏不得不点了头。
她微微一笑,唇角的弧线优雅而美丽,“以后你可不要叫他‘朱先生’了,要叫他作‘姐夫’,知道吗?”
“嗯,晓得了。”她垂了垂如花带雨的眸,蹙了蹙如柳含烟的眉,如是说道。
上官少弈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似乎已经听她们攀谈多时,只是挑了个合适的时机,揽住了她的肩头,她微微抬眸,对上那黑如点漆的目光,便觉得舒卷了身体,连着沉闷的心情也好了大半。
“小临,我明天就随着朱夜枫回上海去了,墨苏她身体不好,你也不要老让她生气,多多照顾她才好。”她显然觉得自己这番话说来也没什么意思,因为她弟弟一定会比世上任何人都疼爱墨苏。
上官少弈眉宇间一片澄亮,揽着程墨苏的手臂又紧了紧,“姐你放心吧,我定会照顾好她的。”
“嗯。”她点了点头,拉扯将头纱盖住容颜,唇角的笑容似是苦涩,“没想到这辈子穿了两次婚纱,但愿不要再有第三次了。”她的目光飞越人群,想找寻那个身影,却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寻觅。她心下一沉,旧时的回忆涌上心头,上一次她也是这样苦苦地搜寻着,然后便得到了她的丈夫、父亲、孩子所乘坐的专机被炸毁的消息。
这一次……
突然有人从身后揽住她,她怔了怔,看着朱夜枫黑亮的眸子,心里竟松下一口气来。
“懿汀,我刚才四处寻你,原来你是逃到了这里与弟弟,弟妹叙话。” 朱夜枫握住她的手,勾起嘴角的幅度被计算得格外精准,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儒雅又绅士。上官少弈皱了皱眉,这个朱夜枫跟他死去的姐夫,上官懿汀的上任丈夫,倒还真的格外神似。
他心中一凛,看着唇角淡淡微笑着的上官懿汀,沉了思绪,恐怕姐姐选择朱夜枫不光是因为朱家对上官家会有帮助,还有极大一部分的原因便是这朱夜枫像极了他的姐夫!
对上上官少弈打量的目光,朱夜枫倒也不慌不忙,伸手问侍者要了一杯酒水,笑道:“上官少帅,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来,我敬你一杯。”
上官少弈礼貌一笑,黑眸中闪过凌厉,伸手接来酒杯,却不急着喝,等看到朱夜枫一饮而尽,这才缓缓道:“谢谢朱先生,但在下明日就要出发去战场,不敢造次,酒就不喝了,但情定会领的。”他看了一眼上官懿汀,“想来你应该也知道,我姐姐上段婚姻不是很幸福,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待他,如果你对她有半分不周,我定会让你们朱家翻天。”
朱夜枫哈哈一笑,目光见上官少弈将那杯酒放了下来,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待懿汀的!不过有些事情想和上官少帅商量,可否借一步说话。”
上官少弈点了头,随他走向角落。上官懿汀的目光也随之远去,朝程墨苏扬了唇角,“墨苏,那你先吃着喝着,我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好的。”程墨苏点点头,目送着上官懿汀离去,只觉得刚才说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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