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自己好笑,只是思虑又转向了这门婚事上。
之前想到皇上对宁王这个幼子并不疼爱,那么,皇上提起这门婚事,自然不是为了宁王好。宁王驻守北疆六年,于军中颇有威望。皇上既然不疼爱他,那么此时定然是要忌惮他了?
可是,这门婚事又有什么好算计的呢?她一个拖到了如今的老姑娘,如何拿来算计宁王?
明华想着就又看向宁王,目光从林矍身上划过时略微一愣,隐约意识到了那位九五之尊的想法。
儿女婚事自古以来都是结两姓之好,可是若是这婚事一家不喜,只怕就是结仇了。宁王说他只有三五年好活,若是真的,怕是父亲也是知道的。这样一门婚事,父亲自然不会满意。他不会对今上有所怨言,只怕就要对宁王不满了。
原来,皇上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虽然不知道皇上究竟如何肯定父亲会把不满针对宁王,她却觉得自己的猜测纵然不全中,也不会太远了。
再看向那位如今低头浅笑,一派随意自在,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宁王,明华心中就隐隐有些怜悯。
有时候,一个人通透到看破生死,也不见得就是他自己所想要的。只是,世事如此,若不看透,如何能好好活着呢?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宁王略微抬眼竟是一下子就寻到了她的踪迹,两人在热闹的宫殿中四目相对,明华从未想到会如此倒是愣了一下。而宁王见她这般,唇角勾起露出笑容,微微颔首就又转头过去与旁人说话了。
“表姐……表姐……”苏珊琪在旁低声叫了明华回神,然后偷偷指了一下对面的一个满脸胡须,气质生硬的男子,“这是谁啊?”
明华看过去,是一个眼生的人,再仔细看他衣着与周朝人有着些许的不同,她这才低声道:“别乱指人,那是北陵国的使臣,看他的样子大约就是之前曾被宁王重伤过的高展平了。”
“原来是个手下败将,看他那般模样,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呢。”苏珊琪声音略大,引得头排倾城公主的注意,她回头略略朝着这两人看了一眼,满眼的怒火转瞬即逝,反而笑着道:“这两位姑娘倒是长得颇为漂亮呢,我之前怎么没见到?”
倾城公主是客,如今开了口自然有人过去介绍。她一双凤目漂亮到了极致,此时略微扫过苏珊琪,再看了一眼明华,道:“原来是林国公家的女儿,都说虎父无犬子,只可惜你哥哥死的早我没机会见一见他是否是个犬子,你嘛,倒是今日正好见识一番。”
倾城公主说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明华,“林明华是吧,如今我倒是想看看虎父会不会生出犬女来呢!”
☆、第8章 比试
这般□□裸的羞辱饶是明华的涵养也动了怒。她缓缓起身,屈膝对着倾城公主行礼。众人见她行礼都忍不住暗暗或叹息或嘲讽,只有苏氏母女和对面的林矍知道,这是林明华真正发怒了。
“倾城公主之前说,虎父无犬子,又可惜我家兄英年早逝,我先谢过公主好意的。只是有一点也要让公主知道的,所谓犬子这个说法,一般都是自家长辈对后辈的谦称,我周朝人不比北陵国人大气,说起话来都不打呵欠的。至于犬女的说法,想来是倾城公主想当然耳,以为有犬子就有犬女了。然则,并非如此。”
明华语调柔缓,没有丝毫咄咄逼人或者趾高气昂的意思,脸上甚至还带着温和体贴的笑容。只这话,句句字字都在嘲讽倾城公主是个草包美人,读书少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于自家长辈来说,对外称呼女儿当是小女,旁人与她说当是令千金,或者令爱。明华得父亲教导,自幼饱读诗书,学得规矩和礼仪。虽然不敢说是青出于蓝,却也敢说,身为一个女子应当不会堕了我林家的门风才是。”明华浅笑看向倾城公主,最后又给她略微挽留了下自尊,“想来倾城公主来自北陵国,与我周朝的遣词用句,礼仪规矩都不大懂,这才出了这般的差错。”
“你……”倾城公主很想说,我就是要骂你是狗,什么犬子犬女你听不懂人话吗?然而这话一出口就真是挑衅了,她余光看到对面那些使臣对她频频使眼色,硬生生把这话给忍了下去。
明华唇角含笑,道:“倾城公主不必谢我,为人释疑解惑这般简单的常识,在座的夫人和闺秀遇上都会如明华这般的。这乃是我周朝的礼仪,何况倾城公主远来是客呢。”
身边众人纷纷应是,各个看向倾城公主的眼神都带着戏谑。她们不见得喜欢林明华,却也讨厌倾城公主,如今能够落井下石自然是乐意的。
那边林矍等人早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热闹,只是女子之间的言语之争他们也不便插嘴,此时见明华温温和和四两拨千斤就把倾城公主给应付了过去,倒是不少人凑过去对林矍说声一句。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啊!”
林矍呵呵摸着胡须,得意之意形于色。
倒是宁王此时看向了那浑身都透着冷硬气息的高展平,淡淡问了一句:“我记得百年前,我先祖建周朝十三年,北陵国曾俯首称臣,还曾每年从北陵派遣学子五十名,来我朝京都学习。当时都以学得我朝自古流传的学问、礼仪为荣。直到十年前,还曾经派过十八名学子入京学习。怎么才十年的时间,北陵国竟然落魄至此,堂堂的一国公主,说话竟然这般不堪入耳?”
高展平神色更冷,然而宁王如同没有看到一般,朝着对面明华和倾城公主看了一眼,又缓缓道:“难怪本王在北疆的时候,只叹息未曾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看来北陵国这十多年间,真的是文不成武不就,皇室堕落,余下国之栋梁只怕也是朽木所充当的吧?”
宁王唇角含笑,看着高展平唇角抽动,只凉凉道:“高将军是有真本事的人,只可惜,给这样腐朽的朝廷做事,怕也是心有不甘吧。”他缓缓摇头,“本王倒是为你可惜了,不然以你之才,又岂会是区区一个将军?”
说罢宁王转身,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高展平,更是不在意这话会不会让北陵国的使节团升起内乱。他只眼中含笑朝着对面略微扫了一眼,见那女子已经坐回去,正略微侧身与她表妹说话这才放下心来。
正在此时,郑少监一个唱喏,皇上和皇后相携过来,众人起身行礼,等到两人落座,众人这才谢恩平身坐了回去。皇上看了看下面,缓缓道:“朕还未曾过来就听得这边极为热闹,可是有什么好事情朕没赶上吗?”
他说着看向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了倾城公主的身上,依然是缓慢的语调。
“看倾城公主似乎有些不快,难不成是谁趁着朕与皇后不在,欺负你了?”
这话问的漂亮,堂堂一国公主,要真的承认被人欺负了,只怕丢人的就不止是她了。真的是连带着北陵国都和她一同丢人,倾城公主虽然任性,这点小聪明还是有的,闻言起身行礼道:“并未有人惹倾城不快,只是倾城自幼听闻周朝林国公的威名,想着虎父无犬子,就想与他女儿林姑娘讨教一番罢了。”
她说着回头看向明华,唇角勾起一个快意的笑容。
“谁知道林姑娘只会耍嘴皮子,倒是没有应战呢。”她说着回头,看向皇上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倾城颇为失望,只怕林国公后继无人呢!”
皇上闻言眉头微扬,笑着道:“都是女儿家,倾城公主是想要比什么?诗词歌赋啊,还是琴棋书画?”皇后闻言笑着道:“我倒是听闻倾城公主善舞,当初一曲仙归来美名远扬,难不成倾城公主是想要比舞?”
倾城抬头看过去,“这么说,皇上和皇后娘娘是同意了?”她兴奋道:“我是要与林姑娘比武,只是比的是真刀真枪的武,而非是供人欣赏的舞姿!”
她说着回头看向明华,扬眉挑衅道:“林姑娘,刚刚你说的头头是道,这嘴上的功夫我是见识过了。不知道,你家学渊源,这手上的功夫又如何呢?如今皇上和皇后都已经应允了,你可敢应战?”
明华缓缓起身,笑的温文尔雅,她绕过桌子走到了大殿正中,一举一动之间不见裙裾乱了分毫,发间垂下来的坠子更只是微微晃动,一派大周贵女的模范一般。
“倾城公主是客,既然客人都说了,皇上与皇后娘娘又应允,那自当客随主便。”她抿唇笑着道:“臣女接受倾城公主的挑战。只是,毕竟这是皇上的寿宴,动刀动枪的难免不雅,倒不如比弓箭可好?”
她说着转头看向倾城公主,“自然了,若是倾城公主擅长刀枪剑戟,不愿比试弓箭也可另外挑选一样。”
倾城公主闻言冷笑了一声,道:“弓箭就弓箭,你难道不知道我北陵国人,人人擅长弓马,跟我比试弓箭,你输定了。”她说着不屑地看了明华一眼,“我也不欺负你,就不与你比马上功夫了,只竖了靶子我们轮射,每人以一壶箭为限,如何?”
明华笑着道:“只要皇上和皇后娘娘对于比试项目没有异议,明华自当奉陪。”
她这般态度自然取悦了上首的皇上和皇后,只对比身材高挑的倾城公主,明华的卖相实在是太过于柔弱。虽然她态度平和不见丝毫忐忑,皇上心中还是有些打鼓,只不动声色看向林矍,见这位深得他信任的肱骨之臣微微颔首,这才道:“既然如此,倒是省了来回奔波的功夫。朕让人搬来两个靶子,至于你们两人的所用的弓……”
“皇上,倾城来时带了弓箭,不过入宫被扣下了。”倾城公主道:“倾城用惯了自己的弓,怕是用其他的不顺手呢。”
皇上心中不悦,却也没有表露出来,只看向明华。
明华微微颔首,笑着道:“明华平日里面少有舞刀弄枪,今日入宫,自然也不会如同倾城公主这般带了违禁的东西。”
“那就让……”皇上只觉胸口一口气顺畅了不少,正想说话就被皇后轻轻拉了下衣角。他看过去,见皇后冲他使眼色看了下下面的宁王,心中一动道:“就让宁王领你去挑选合手的弓箭,他自幼习武,与这方面倒是有些见解。”
宁王正考虑着明华是否能够赢了倾城公主,此时听到皇上的话立刻起身拱手道:“是。”他说着绕了出来,看了一眼明华,淡淡道:“林姑娘随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宴会,宁王脚步放慢,前面领路的内侍见状倒是颇为识趣,略微与身后两人拉开了些距离,不去听这两人说些什么。
“林姑娘提出与倾城公主比试箭术,可是本身擅长?”宁王看了看那内侍,低声问道。
明华闻言略微笑了下,然后略微挽袖露出手腕,抬手送到宁王的跟前,“殿下看呢?”
宁王双眼微微一眯,低头看着大拇指上一圈明显比旁处更细白一些的皮肤,目光又落在她手腕之上略微停留了片刻,这才道:“看着林姑娘文质彬彬,倒是没有想到竟然也是个中高手。只怕倾城公主这次要提到铁板了。”
明华放下衣袖,笑着道:“殿下谬赞了,那位倾城公主箭术究竟如何,我却是不知道的。只是她挑衅到了跟前,我若不拿自己最为擅长的与她比试一番,岂不是堕了我父亲的名声。”
“倾城公主的名头,我在北疆也略有耳闻。”宁王说着,双眼含笑低头看向明华,低声道:“林姑娘要挑选弓箭,随便谁领路都行,皇上为何会特意派了我过来,林姑娘可明白?”
明华抿唇微笑,“殿下在北疆打得北陵国的人闻风丧胆的事迹,臣女也是听闻过一二的。”说着她抬头看去,一双明眸之中满满的笑意和狡黠,熠熠生辉。
☆、第9章 赢
宁王微微愣怔,片刻之后才扭头看向前方,淡淡道:“倾城公主一身武艺与高展平同出一门,我虽未曾见过倾城公主箭术究竟如何,对高展平却是多有了解。此人骑射功夫极好,若是被他盯上,可百步之外取人性命……”
他说着挨着明华的左臂微微紧绷了一下,明华察觉却没有点破,只静静听他解析高展平的箭术如何。
“……我听林国公说,你的箭术比之他年轻时还要强些,这番比试自不用担心。”宁王说到最后忍不住安抚了明华一句,“你只要平稳心情,照常发挥就好。余下之事,有我在,自无碍。”
明华听到最后“有我在,自无碍”,心中猛然一跳,只觉得原本紧绷的心情陡然安宁了下来。
她道:“原来宁王殿下竟然这般不看好我?难不成,真觉得我无法胜了那位倾城公主吗?”
“比试不过是她一个公主任性的要求吧了,不管是胜负,想来都只是一场戏的开场。仔细算起来,林姑娘算是被我拖累,北陵国的目标原本就是我。”宁王唇角带着笑意,对明华微微点头,“因此,林姑娘实在不必把这比试放在心上。自然了,若是林姑娘胜券在握的话,这一场热闹也不能白让人看了不是。”
他唇角勾起,映着日光的神采格外明媚。
明华还待追问,只前面内侍已经领着他们到了地方,她只能够按下心中的疑惑跟着宁王进去。
“宁王殿下,林姑娘,这弓箭都陈武阁的西侧陈放。两位挑选了合适的弓箭直接取出就好,事后奴才自然会让人登记在册。”内侍在门外低声提醒,明华侧身谢过跟着宁王入陈武阁西侧,果然见临窗的地方摆放了各色弓箭不下十数具。她过去略微看过,把目光停留在了适合自己臂力的那一排。
“试试看吧,挑一把合手的。”
明华从荷包中拿出拉弓所用的扳指带上,把那三把弓都拿起来拉弦试了一把,最终挑了中间那把两头都镶嵌了红宝石的弓。宁王见她的选择倒是愣了一下,继而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若是论价值的话,这把弓可能是三把之中最为不值一提的了。可若是论意义的话……他眼光闪动,明华见状扬眉问道:“这弓,可是有什么故事?”
不然,宁王的神色也未免太过于奇怪了。
“这弓,是四年前的万寿节时,我让人从北疆送过来的贺寿礼之一。”宁王语调轻松,带着一丝难得的快意,“只怕倾城公主看到这把弓,真是要眼红了。”
“这弓?”明华心中一喜,她不过是挑了一把用着顺手的弓罢了,听宁王的意思,“难不成是宁王殿下的战利品?”这弓力道不大,若不是习武的女子所用的话,就当是还未曾成年的少年才对。明华落在宁王身后略微低头思索片刻,就明了了。
四年前,听闻宁王殿下曾经与年前一役拿下北陵国九皇子!
若真是如此,只怕倾城公主就不止是眼红了。
两人回到殿中,倾城公主的弓已经被送来,连同射箭用的靶子和场地都已经清理出来。倾城公主见明华就忍不住嗤笑:“你去了许久没回来,我还当你临阵逃……”她话到一半就丝丝盯住了明华手中的红宝石弓,神色变换了几次,突然回神对着上首皇上行礼,“皇上,只单纯比试未免太过无聊了些,不如再添些彩头如何?”
“哦,倾城公主这般说,是准备拿北陵国的漠城当做赌注吗?”宁王笑着开口,原本还有些不满的皇上听了他的话立刻放声笑道:“倾城公主可真是此番意思?”
“自然不是,不过是两位姑娘家赌着玩,又是皇上寿宴,怎么好让贵国拿北疆当做赌注呢?”一旁北陵国使臣也连忙起身应话,“这岂不是显得我北陵胜之不武吗?”
倾城公主被他偷偷扫了一眼,却还是不服,只朗声道:“国家大事,我一个女子如何说得算。我要赌的,是林姑娘手中那把弓。若是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