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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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的人生-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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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真实里包含了残破、缺陷、错误与遗憾。
  这本书里,就有许多残破与遗憾。
  甚至在他写作的过程中,我们对比过去与后来,产生从没有的唏吁。
  许多过去他隐瞒的,现在掏了出来,他青涩的初恋、车上挨揍,以及奶奶被邻居小孩扔石子欺侮……
  过去,他羞于说、不敢说、他奶奶也瞒着的。
  而今,都在书中跳了出来。
  这些文章固然是由他写,但全家都参与了工作——帮助他回忆。尤其是幼年生活,毕竟孩子记得不多,必须上一辈帮他想。
  因此,早期的文章,我加入较多的意见,改写的也较多。相对地,随着时间的延续,他有了完整的记忆,又全是他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感触,便再难有人可以置喙。
  更令我高兴的,是由于他近年在哈佛选了中文,又曾经两次返台,中文大有进步,所以书里绝大部分,都是用他“蟹行”的中文写成,再由我加以润饰。
  我多么希望,再过两年,我连润饰都可以免去。
  我多么希望,他能学成之后,回到出生的地方,在那里用中国人的文字、语言,服务中国人。
  前年,我带他去大陆的穷乡僻壤旅行,发现他学会了关怀神州。
  去年,我带他在台湾,参观了军校、参加了残障联盟大会、随澎猢医疗队去离岛访问,并帮小学生做视听教学。
  我发现,他开始热切地爱这美丽之岛。
  今年,我还将在暑假带他返国,去台北、桃园、台中、台南、高雄和冈山,各办一场演讲。告诉大家:他是从台湾违建区中,学会走路的孩子。
  请看这些平凡的告白、一个丑小鸭的成长。
  愿这本书,对每个平凡的丑小鸭,都有一些帮助!
  找参加了老爸的婚礼
  据说,我老爸和老妈结过两次婚。
  第一次,我老爸一大早,冲进教室问同学:“谁带私章了?”
  有两个人举手。
  “走!”老爸拉着他们往外跑:“去法院,‘帮我和我女朋友盖章,下午公证结婚!”
  于是,老爸班上的同学一齐把画架推倒(那是师大美术系三年级的素描课),发出地震般的巨响,替代庆祝的鞭炮。
  几位女同学到校园里偷花,扎成一把,当作新娘捧花。
  老爸在法院门口,拦住一个背照相机的路人,听说里面还剩两张底片,于是以法院做背景,拍了珍贵的结婚照。
  然后,他们在龙泉街请同学吃牛肉面,成为真正的“喜宴”。
  故事还没完呢!
  据说当结婚的消息传开,许多亲友都跳了起来。
  循众要求——老爸、老妈不得不再公开演出一场“喜宴”。
  那已是他们第一次结婚之后的八个多月了。
  然后,又过了九个月,老妈刚吃完月饼不久,我就出生了,生在台北的妇幼医院。
  我曾经偷偷算过,母亲要怀孕两百八十天,我既然是足月,九个月只有两百七十多天,那么,我极可能是在老爸老妈第二次结婚之前几天受孕的,如此说来,他们固然不可能“奉我之命”而结婚,我却可能参加了他们的“第二次婚礼”。
  婚礼的实况,我当然记不得了,只是后来听说,场面十分热闹,席开数十桌,由诗坛元老证婚,还有朗诵队的献诗。
  我妈真有幸,第二次比第一次嫁得好。
  可是,我老爸强调:“第一次才算数,因为是自己决定的。婚姻大事,不由自己决定,由谁决定?”
  所以而今,每当老爸老妈对我交女朋友,挑三拣四,说我太新潮的时候,我都心想:“你们当年难道不新潮吗?简直是革命家!”
  有来三更,我这初生的小奶娃,刚睡熟,就被那惊天动地的一声给“撞醒”,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奶奶的阴天
  我老爸是奶奶的独生子。据说从老爸九岁那年,爷爷逝世,奶奶就难得笑过。小时候,爸爸常挨打,挨打的时候从来不哭,就愈惹奶奶生气,打得厉害。
  奶奶老是阴天,也难怪她,因为从爷爷死,家里就不顺,先是被人倒帐,钱借给亲戚作生意,又赔了老本。
  跟着家里失火,老爸从火场逃出来的时候,连眉毛都烧不见了。
  那时奶奶正好做完礼拜回家,被邻居拦住,老远看火光冲天,一个个火球,随着那天的大风,从头顶飞过去,还以为有什么庆典在放烟火呢!
  奶奶在废墟上搭了间草房,住了好多年。爷爷生前工作的单位要重建,把他们赶到一栋小楼上。
  又过几年,小楼也要改建,奶奶又带着我老爸,躲到了违章建筑区。
  我就是在那个违建区出生的。
  提到我的第一个家,因为年纪太小,已经没什么印象。
  只晓得在一个大院子里,住了许多人家。我的后窗,正对着厕所,一天到晚地臭,夜里,还能清楚地听到“轰炸弹”的声音。
  更可怕的是另一种轰炸声——火车。
  我的家就在火车道旁,整天整夜,一班又一班的火车驶过。
  车子一过,我就像是坐上了火车。有时候躺在床上,房顶裂缝透进一丝阳光,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上面灰尘往下掉,一线一线地,很美!
  如果只是靠近铁道,还算好,偏偏我家又在驳车场旁边。最可怕的是驳车,也就是火车头和车厢连接。那不是用“挂”的,而是用“撞”的。中间的钩子,要狠狠地撞,才能接上。
  于是,可能夜半三更,我这初生的小奶娃,刚睡熟,就被那惊天动地的一声给“撞醒”,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跟着,邻居狠狠地关上窗子。
  我便哭得更凶了。
  夜里哭,总是奶奶抱着我走来走去。
  我妈常说:“儿子是为奶奶生的!”
  据说,当我中午诞生,护士出来报喜的时候,奶奶脸上很平静,只“哦”了一声,连笑都没笑。
  但是老爸说,他看到奶奶脸上好象发出一种光,只不到一秒钟,但那是一种光,他一辈子都记得。
  我离开医院,就进了奶奶的房间。
  从那天,奶奶渐渐有了笑。
  我们的家,在老爸二十三岁、奶奶六十五岁那年,开始“放晴”!
  有几个小朋友能想到,我竟因为家门口没水沟,而使小小的心灵,受到伤害……
  找家门口没水沟
  我家后面对的是铁道,正门隔街,却是高级住宅。
  虽然小时候,能回忆的事不多,我却清楚地记得,对面的孩子朝我丢石子。他们还编了歌,骂我们这边的人:“违建丑!违建臭!
  违建门口没水沟!?
  我们这排违建,真是“门口没水沟”。只见对面家家门口有水沟,我家门口却是平平的。
  老爸没对我解说过,只是我后来想,一定因为违建不在都市计划中,所以政府不建下水道。
  但是,有几个小朋友能想到,我竟因为家门口没水沟,而使小小的心灵受到伤害!?
  违建的另一个特色,就是没有人会努力改进他的建筑。当对面不断盖新房的时候,我家这一侧,却愈来愈破烂。
  我家大院的左邻,是一个专做烧腊的工厂,只记得门口总停着小货车,抛下来一大块一大块血淋淋的肉。他们的前门,老是聚着苍蝇;他们的后面,总是冒着黑烟和又香又臭的烤肉味。
  我妈常说:“我喜欢吃香肠,但发誓不吃隔壁做的。
  隔壁过去,是间家庭美容院,很小、很矮、很热,也很会冒出奇怪的味道。
  每天傍晚,奶奶用小车子推着我散步,第一站必定是这里,在美容院门口,跟里面的人聊天。
  然后,向前走,穿过好窄好窄的小巷子,又经过总是湿滑湿滑、两边房檐都碰在一起的“违建区里的小弄堂”,到铁道旁边。
  虽然总是被火车吓得哭醒,我却从小就爱看火车。
  当一团黑黑的烟,带着一长串黑黑的怪物,冲过眼前,又一下子消失不见,那种由预期到紧张,又接着放松的感觉,说不定正像云霄飞车一样,有着特殊的刺激效果。
  在哈佛大学,我主修心理,心理学有一种理论,就是人类常藉描绘自己最畏惧的东西,来克服恐惧。
  所以,原始壁画上常有猛兽。
  所以,当我火车看多了,反而愈来愈不怕火车。它吵、它撞、撞得天崩地裂,我也渐渐能安睡了。
  最起码,我知道它是在干什么。
  了解,可以克服恐惧。
  我也记得每次奶奶带我绕一圈回家,我总会抬头看右边邻居——一栋小楼,居然对着街,在二楼开了一扇门,而门下面没有楼子。
  奶奶常说,屋子里谁要是真开了这扇门,往下走,一头就会载到街上,摔死!
  据说,那房子因为违建得太过分,占到了大路,硬被拆成这样。
  一直到今天,我都常想到那扇“天门”,觉得是很“超现实主义”的作品。
  至于我们“大杂院”,是自成一家的。
  虽然我们有很臭的蹲坑茅房、有杂草丛生的角落、有不方不正的院子、扭来扭去的通道……
  但是通道旁边种了许多老爸朋友送出的杜鹃,老爸从不管,由隔壁戴爷爷照顾。
  我也不全由奶奶管,常常一头冲进对门张奶奶家,吃他们台湾式的“白斩鸡”。
  在这住了四户人家的大杂院里,没有人骂我,只有人爱我。
  我是住在违建区里。
  它是违建,但,更是我永远怀念的,童年美丽的家。
  每次奶奶和老妈不准我出门,老爸都会简简单单地说四个字:“想想刘猫!”
  居然,我就得到自由。
  谢谢猫哥哥
  老爸和老妈,在生我之前,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小孩。只是从我出生,那小孩就失宠了。
  那小孩,就是“刘猫”。
  刘猫是隔壁读小学的小阿姨拣到的,回家挨骂,就送给了我新婚的老妈。
  老爸想,取什么名字好呢?叫“咪咪”?大俗了!既然它是猫,又到刘家来,就叫“刘猫”吧!
  (感谢上帝,老爸没给我取名叫“刘人”。)
  他们疼爱猫,跟疼小孩一样。刘猫吃的是番茄沙丁鱼罐头,睡的是老爸老妈的被窝,据说老妈怀我的时候,还成天抱着刘猫。肚皮里面是我,外面是猫。
  所以,我的“胎教”。是“猫叫”。
  我真同情刘猫,因为自有了我,刘猫就被打入冷宫,而且总是为我挨揍。
  当然这也要怪刘猫,它自己不知趣,每当我哭,大人还没赶到,刘猫已经冲至小床边,往里面趴着看。
  啪!“看什么?”老妈每次都给它一巴掌:“你吃醋啊?不怀好心!”
  其实,刘猫对我很好。它是我唯一的玩伴,我也是它唯一的玩伴。而且,我们是“平起平坐”的平辈。
  刚学会走路的我,据说跟刘猫两只脚站着,正好一样高。
  刘猫很喜欢把两只前腿,搭在我肩膀上,跟我一块儿走。
  这种情况真是令人难以相信,但是全家人,包括我奶奶,都说“刘猫确实有这个毛病”。而且,只要刘猫一这样做,大人就会打它。
  他们总认为刘猫会使坏、会欺负我。其实,心里不对劲的,大概是人,不是猫。
  他们亏待了刘猫,又用人的报复心理,去想。
  虽然因为太小,我对刘猫没记忆,但是一直到今天,我都感激它,而且感激得一塌糊涂。我敢说:“刘猫可能影响我半生!”
  当我两岁多,小刘猫已经长成英俊的大刘猫,有着黄黄的虎纹,和壮硕的身子。
  它开始喜欢晚上鬼叫,像婴儿哭一样,哇啦哇啦,不停地叫。
  每次半夜鬼叫,隔壁戴爸爸就会骂他女儿:“谁要你抱只死猫回来,送给刘家,自己倒媚!?
  老爸实在受不了,打骂不管用,只好把袜子罩在刘猫的头上。一层不够,就套两层。
  据说刘猫头上套了袜子,会不断地后退,倒着在屋子里走——边走边叫。
  刘猫叫,是有道理的,它要找女朋友,它有生理的需求,可是老爸不准它出门。
  刘猫一辈子,没逃出过几次,每次逃家,都害老爸老妈担心。据说几天之后,浪子回头,刘猫都瘦得像个鬼。
  于是老爸用了各种方法防范。他甚至把日式房子,地板下面,跟院子相通的地方,钉上木条。
  当我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常看见刘猫,从木条之间,向外伸着爪子哭,好象集中营里的犯人,让我伸出援手。
  终于,有一天,刘猫趁奶奶开门不注意的时候,又溜了出去。几天之后,它回来了,身上开始溃烂,挤出来的不是浓,是水。
  最后不得不送到兽医院。
  “医生把皮掀起一个口,用箝子夹着棉花,掏进去擦。”老爸后来对我回忆:“好象刘猫的皮和肉都分开了。”
  第二天,刘猫夜里哀号了几声,不见了。
  第三天,爸爸撬开地板,发现刘猫死在他床铺的正下方。
  刘猫被埋在后院,令人伤心了好一阵子。
  渐渐,一家人似乎都把它忘了。
  直到我十几岁,开始追女生。
  每次奶奶和老妈不准找出门,老爸都会简简单单地说四个字:“想想刘猫!”
  居然,我就得到了自由。
  “年轻人,到了青春期,自然会爱慕异性,这是洪水猛兽都挡不住的。他不寻偶,怎么成家、生孩子?没有孩子,生命又怎么延续?”老爸说:“这是天性,也是天道。用围堵,不如引导。让他从开始就有正确的观念,反而不容易出大麻烦。”
  想想刘猫!想想刘猫!
  我多么感谢刘猫,使我有了较开明的父母!
  朋友入厕,不懂规矩,老爸、老妈只好恭候门外……
  马桶的感动
  老爸很好客,但是除非极熟的朋友,客人最好不要停留太久,因为停留久了,总要上厕所。上厕所,则碰到老爸最痛的地方。
  他必须先把客人带出前门,向左转,绕过戴爷爷家,摸黑穿过一条很窄的小路,经过张爷爷的水缸,到达大杂院的公厕。
  公厕,代表大家用,也就代表大家不管。
  其实哪个客人,只要距那公厕十几步,不用老爸带路,也可以摸得到。老爸说,这叫“闻香下马,知味停车。”
  公厕是传统的蹲坑式茅厕,外面一盏小灯,里面只能摸黑办事。
  最麻烦的是没有冲水装置,大号之后,必须出来到厕边的水池舀水去冲。
  朋友入厕,不懂“规矩”。老爸、老妈只好恭候门外,待客人左顾右盼,仓皇不知所措的时候,趋前代客“料理”。客人难免客气、争夺,就愈发难堪了。
  所以每回有客人上厕所,男客必由老爸带,女客必由老妈陪。我最好识相一点,躲起来,因为这时候,他们的脾气最坏。
  一直到四岁,我都不曾上过那个公厕,因为奶奶怕我掉下去,而宁愿“间接处理”。
  只是,我必须跟大家一样,到外面洗澡。
  家里没浴室,连个龙头也没有,所以洗澡必须到厨房去舀水冲。
  厨房里灰灰暗暗、一股霉气,水冲下去,把角落里的蚊子都赶出来了,正好有光溜溜的身子可以“开饭”。
  蚊子最爱吃小孩肉。夏天我洗一个澡,最少换来五个包。
  有一天,老爸老妈突然对我说:“带你去看咱们快要盖好的新家。”
  我们坐车,到了一条很宽的大街上,有一栋正在盖的楼,好高好高,四周还挂着鹰架。
  我们从旁边一个运材料的电梯上去,那电梯是透空的,可以看到地面,我觉得好刺激,老妈却把我的手都抓疼了。
  新房子,什么都没有。几个工人正在钻东西,吵得很。老爸拿着设计图,四处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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