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姥姥眼睛觑着应兰风,便试探笑问:“姑爷……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此刻应佩早进屋去看李贤淑了,应兰风笑道:“贤淑回来住了几日,身子该无恙了罢?我今儿得空,便来接她回去呢。”
徐姥姥听了这话,喜得便眉开眼笑,一叠声道:“好好好,我心里正盼着姑爷来呢。”上前挽住手儿,便拉着往内,走了一步,忽地又问:“真哥儿如何没来呢?”
应兰风道:“怀真本是要来的,只是前儿有些着了凉,我怕路上又颠簸,故而没有叫她来。”
徐姥姥忙问要不要紧,应兰风一一作答,又安抚老人家。
如此到了里屋,李贤淑早听说应兰风来了,惊喜非常,本来跳下地便想迎出去,转念一想,却又回到炕上,只是朝内躺着装病。
应佩先跑了进来,唤道:“母亲!”
李贤淑听是他的声音,便才起身,道:“佩儿怎么也来了?”
应佩上前见礼,欢喜说道:“我来跟父亲一块儿接母亲回家去。”
李贤淑望着他,并不做声,应佩悄声道:“娘你放心罢了,这会子没有人敢说闲话了……老太君亲自发话,说娘是极好的,但凡有再传那鬼话之人,一概打五十板子,赶出府去。”
李贤淑十分诧异,问道:“这、这又是如何?”
应佩听到外头应兰风已经来了,便忙说:“我也不知究竟,是父亲那日亲自面见老太君,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后来就没有人敢提什么休妻的事儿了。”
李贤淑正自震惊,徐姥姥拉着应兰风进内来了,李贤淑见了,不免转开头去。
徐姥姥把应兰风拉到炕前,笑道:“我说姑爷是个好的罢了?如今这不是亲自来接你了?”
说着,将两人的情形略一打量,便回过身来,拉住应佩的手道:“佩哥儿好歹来了,今儿中午姥姥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呢?”
应佩知意,就随着徐姥姥先出去了,屋内一时只剩下两人。
李贤淑心中仍是有些紧张,却并不知该说什么,只做不搭理状。
应兰风看了一会儿,便到了炕边坐下,道:“这许多日子了怎么还不家去?可知道怀真都想你了?”
李贤淑听了,本想问怀真好不好,话到嘴边,知道他是故意引自己说话,便又停口。
应兰风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在赌什么气呢?”
李贤淑听到这里,才说道:“前儿不是说了……要休了我么?你还来做什么?好好地去跟那些人一块儿过就是了。”说到最后,到底难舍夫妻间的种种深情厚意,便滚下泪来。
应兰风叹了口气,便慢慢地拉住李贤淑的手,停了一停,才说道:“你心里大约是有些怪我……事到如今,我也跟你说实话罢了。当初你不肯除掉秀儿的时候,我心里也何尝不是怪你的?我虽然也不是个狠心的人,但只要为了怀真,我什么都能做得出,因此我对你难免失望。”
李贤淑听他自个儿说起此事,便垂了头。
应兰风又道:“如今咱们在府内,不像是在泰州,这府内的情形太过复杂,你偏又在掌家,可知道明里暗里多少人盯着?我因忙于朝政之事,无法分神,何况内宅的事情,原本也不该我插手,因此我心里暗暗地想要你能够撑起来,别的尚且罢了,只是一定要保住怀真……跟你自个儿安然无恙。”
李贤淑听到这里,便微微地转头看向应兰风。应兰风又叹一口气,说道:“我本来想逼你厉害些,虽学不到许源十足,学个五六分也是使得的,只是这一向看来……你竟最多只能学个三分罢了,不然的话,这次蕊儿又怎会的闹出如今这件事来?若真的有五六分,蕊儿也该给你治的服服帖帖。”
李贤淑一愣,便低了头,道:“你又是怪我么?”
应兰风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做不成那些,虽然难免失望,但一面儿,却仍是欣慰,你毕竟不是那种能狠心辣手的人,我虽然盼着你那样,但倘若你真变成那样,只怕我也不会如现在一般……相待了。”
李贤淑猛地抬眼,看向应兰风。应兰风道:“罢了……说来说去,其实我只是想同你说,我做这所有,无非是想要你也尽你所能,护住怀真跟你自个儿,但是倘若你真的做不到……那么你也不用自责,也不必惧怕,不管别人说什么,横竖还有我在呢。”
李贤淑听到这里,只觉得一颗本有些发冷的心像是烤着暖暖的火,熨帖的难以言说,泪已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差点大哭出声。
应兰风起身,走到炕边,便把她的头抱在怀中,李贤淑哽咽了会儿,便问道:“我以为……你已经是嫌弃我了……”
应兰风笑着摇摇头,抚过李贤淑的背,轻声说道:“你比我小这许多岁,我本该多疼你些才是。先前跟我去泰州,无怨无悔,吃尽那许多苦,操持里外,照料我跟怀真,哪里不是都靠你?倘若换了第二个人,也难如此……后来回了京,我一去又是若干年,仍是多亏你在府内照应,苦苦撑了几年,——古人云‘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我读圣贤书,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岂不真成了那等衣冠禽兽了?”
☆、第 146 章
应兰风跟李贤淑两个终究说开,李贤淑便抱着他大哭一场,这连日来的委屈惊怕,种种懊恨尽都散了。
中午徐姥姥留着吃饭,李家几个长族,地方上许多耆老,士绅听说了后,也都来相陪,应兰风略应酬了会子,便要启程回京了。
这些人原本也有些闻风猜忌,如今见应兰风亲自回乡来接李贤淑,应佩这般一个正经嫡公子又十分孝顺,因此才都信了那些原本不过是混账谣言罢了。
一行人等送着出门,一直送出了巷子口,望着车驾远去,才各自散了。
应兰风也不骑马,就跟李贤淑两人在车内坐着,又说话。因说起应蕊来,应兰风便道:“那个孩子如今在家里住不得了,须快些给她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才好。”
李贤淑点头,忽然又问道:“老太君既然不追究,是不是蕊儿的事查出来了?到底是怎么样呢?”
应兰风想了一想,只怕李贤淑是个藏不住的性子,便道:“这件事就此过去,以后不至于再有人暗地作祟,然而仍要劳烦你在内宅多方留意,毕竟真儿也一日大似一日了。”
李贤淑称是,忽然又问:“那么那位谷二姨呢?”
应兰风笑了一笑,道:“回头你自己看便知道了。”
李贤淑望了他一会儿,忽然说道:“近来我在家里想了许久,我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了?原本你纳个妾之类……也并不是十恶不赦,只是,因我看着三奶奶那个模样,未免有些惊心,怕你真的贪图了美妾等,以后这屋里就没我容身之地了。”
应兰风叹了口气,道:“因我年轻不懂事时候,收了杨姨娘,生了蕊儿,却一日也没叫她们两个好过,杨姨娘死的那样,蕊儿又屡屡闹出事来,这些竟都算是我的罪过了,前日我去看蕊儿,她说了好些埋怨我的话,倘若再纳妾,生出儿女来,这还不知更生出何等事端来呢。只是你把我比三弟,却是不妥,三弟的性子跟我原不一样,何况,对别人而言,或者是‘多子多福’,但对我而言,儿女多了,只是债。你给我生了怀真,我一生都满足了,更何况佩儿也出息……再添什么其他的,不论好歹,我也承受不起了。”
李贤淑听了这番话,心里才着实地踏实了。如此回到应公府,谁知才一下车,就见里头白影闪动。
应佩先一惊,赶上前问,门口小厮便道:“三奶奶一个时辰前殁了。”
应兰风跟应佩还犹可,独李贤淑听了,心中痛楚难忍:当初进府之时,许源乃是她最敬重的一个人,如今这个人便在她跟前儿倒下去了,此刻的心情,竟难以形容。
应兰风道:“切勿忙着悲伤,如今府内并没有其他人能理事,好歹先帮着把这一场大事料理了。”
李贤淑回过神来,也知道只靠应竹韵一个怕不顶用,便才敛了悲容,先进门理事去了。
因这一场,又来了许多吊祭之人,李贤淑因念许源昔日的情分,打起精神,使尽神通,竟把她的后事料理的十分妥当体面,应竹韵看在眼里,暗怀感激。
且说这日,凌景深因来见胭脂,两人吃了几杯,胭脂便道:“听说太子那里大发雷霆呢,王爷十分得意,本想召见你过去亲自嘉奖,又怕露了行迹,反而不好,因此叫我带话给你,你之力,王爷已经尽知,将来必有重重恩赏。”
原来先前郭建仪遇刺那件事,太子在府中果然很是动怒,道:“前日不合曾说了一句狠话,这样快郭建仪却遇刺了……叫外人看来,竟像是我派人动的手!如今连父皇也都知道了,还传我进宫着实申饬了一番,幸而有太师等在旁相劝,不然的话,几乎是百口莫辩了……”
众幕僚听了,都道:“行此事的人,居心叵测,只怕是故意如此,要陷太子于不义。”
太子点点头,又叹道:“此番多亏了景深,所赖他及时带人赶到,才救了郭建仪,不然的话委实难以挽回,幸好如今众人都知道景深是我的人,这才减轻了些许嫌疑。”当下,不免又嘉奖凌景深,又亲自前往郭府探望郭建仪,以表清白。
然而外头毕竟已经传了出去,且成帝也又因此对太子大为不满,此后太子此后行事,未免越发谨慎,务求不再出类似错漏。
却万万想不到,这派出刺客的不是别人,正是肃王,而计策,却是凌景深所献。
胭脂说罢,凌景深微微一笑,道:“这嫁祸于人的计策虽然是好,目下也瞒住了太子,只怕假以时日,太子也明白过来。”
胭脂脸色一变,问道:“莫非于你身上有些凶险?既然如此……为何当初你要如此献计给王爷?”
凌景深看向她,淡淡道:“那自然也是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是,太子底下毕竟有许多能人,已经有人疑心我了,不过太子目下不信罢了。”
胭脂焦急起来,便道:“既然如此,何必再行冒险,不如我求一求王爷,你便仍回来罢了,横竖如今太子名誉已大受挫折,也算是功成了。”
凌景深摇了摇头,道:“如今正好是紧要时候,退一步则功亏一篑,只能再拼力一试罢了。”
胭脂看他半晌,幽幽叹道:“何苦来,功名荣华,难道还有命要紧不成?你……你纵然不为别的人着想,我近来却也知道,你家里的已经有了身孕,你难道也不为这个想的?”
凌景深目光一变,看了胭脂半晌,便静静地又移开目光,胭脂忍不住在他手臂上轻轻地捶了两下,道:“知道你狠心,谁想竟能是这样的地步?”
凌景深笑了笑,便道:“我该回去了。”
胭脂见他起身,却忙上前来,顺势又抱住双腿,道:“才来了,为何又要走?多留一会儿又如何?”
景深低头看她,胭脂正仰头也看过来,见他不动,手便沿着腿慢慢往上,那染着鲜红蔻丹的十指,便探进袍摆深处去了。
凌景深入夜方归,凌夫人早已睡了,景深便只是回了房,明慧因有身孕,近来情绪颇有些不对,本也睡不着,等他回来,才埋怨道:“为何又是晚归?”
凌景深洗了手脸,上前道:“有些儿应酬罢了,怎么不先睡?”
明慧才欲说话,忽然眉头一皱,便在他身上嗅了嗅,道:“哪里来的什么味儿!”
凌景深一怔,明慧抓着他的衣袖,又闻了一闻,竟十分呕心,便道:“你、你去的是什么应酬,哪里来的这狐媚子的气息!”
景深心中虽有事,面上却不露,笑道:“哪里有什么味儿呢,休要多心。还是早些睡罢了。”
明慧本就因有孕而心绪不宁,见了此事,越发生了疑心,又闻得他身上散着酒气,便不肯轻饶,道:“你别瞒着我,到底在外头做了什么?是不是去亲近什么狐狸精了?”
景深道:“什么狐狸精,只是瞎说,夜深了,何必生事?快些一块儿安歇罢了。”
明慧将他推开,皱眉道:“你不要跟我花言巧语的,你当我不知呢,这种香粉,是近来新出的,又不便宜,你到底背着我做什么去了?”
景深倒是并没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格外的香,心里一动,便仍要搪塞,明慧已经气得落泪,口中说道:“上回你说是跟人应酬才如此,这回又怎么说?我整日都在家里,竟是被蒙在鼓里,你趁早儿快说明白!”
因见景深蹙眉,明慧走到门口,就吩咐丫鬟道:“立刻去叫伺候大爷的小厮过来,我要审问!”
景深见她不依不饶,闹了出来,生怕再惊动凌夫人跟凌绝,便才将她拦住,说道:“你既要问,我说了就是,只是你也太爱动气,也不为肚子里的想一想?”
明慧擦泪道:“倘若你心里没了我,我还要他做什么?”
景深喝道:“休要胡说!”当下,就把众丫头都喝退了。便拥着明慧到了里间,只道:“我同你说一句实话,你可不要更怒起来呢?”
明慧道:“你且说。”
景深想了想,便道:“你猜的倒是没错,的确是有这么一个女子,然而我跟她并没有什么,只是借她之力应付上头罢了。你也知道,我如今在太子手底当差,因升得快,不免被许多人嫉妒,这女子,她的确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乃是个娼伶,交际广阔,我每每到她那里,探听些消息,也是为了自保之计,都是公务罢了。”
明慧听他一一说来,果然见自己猜中了,真有这般女子,顿时怒恨起伏,听到最后,便道:“我不信这话!你敢只说是公务?你难道没有跟她……”
景深握住她的手道:“你也知道她是那样的出身,每日不知迎送多少男人,我会瞧上这种女人?不过当她是过路的桥罢了,我心里只有谁,你莫非不知道?你是大家小姐,何必自贬身价,吃她的醋?”
明慧似信不信,仍看着景深,景深便叹道:“当初承蒙林大人不弃,终于把你许给我,然而我毕竟官职卑微,那里配得上你?因此镇日里只想着快些升官儿才好,在林大人跟前也好看些,让他知道,他并没有错把女儿许给我……虽我也知道有些不择手段,但……实则是为了你我更好,你可明白我这心?”
林明慧听了这一番话,才有些动容了,只是想到是个娼伶,仍是道:“我虽明白,但你……也不能糊涂,可记得不许在外头拈花惹草,那些脏的臭的,也不许碰!这次……且就算了,倘若还有下回,我必然不依,先告知了太太,再回家跟爹说,看你怎么样!”
景深便笑道:“只看着你发怒,我便已经怕的狠了,哪里还用请动太太跟林大人呢,除非你是想我死。”
明慧见他说的可怜见儿的,又体恤他在外头的确辛苦,便叹了声,才抱住他道:“我既然跟了你,便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可别负了我,不然……”说着,便摸了摸景深的脸,含恨带笑。
如此过了年,开春之后,很快便到了六月,林明慧竟是生了一个儿子。
满百岁之时,京城各府都派人相贺,唐府跟应公府也自有人前往,连成帝也念在林沉舟劳苦功高,唯一的掌上明珠如今得子,便派了内侍前来嘉赏,又赐了许多物件。
凌家素来冷清,此事却委实热闹非凡,林沉舟也是欢喜非常,亲自给外孙起了名字。
这一日,怀真正在屋内做针线活,因听闻了林明慧的事,心中更觉异样,思来想去,只觉得症结可能便在自己身上,不然的话,小唐何至于没有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