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随从跟向导在前带路,中间张珉手按腰刀,紧紧跟在应兰风身侧,招财骑着一匹骡子,押着些行李等物跟在后头。
如此又走了十数里,那雾竟聚而不散,越发浓了,应兰风担心再有瘴气,就叫众人把口鼻上围了帕子,又行了会儿,张珉忽然道:“大人,情形不太对。”
应兰风便问:“怎么了?”
张珉还未回答,便听得利箭破空之声,张珉反应极快,大叫道:“偷袭!”立刻把应兰风从马上拉下来,按在地上。
应兰风才下马,就有一支箭从他原本所在之处射过,与此同时,周遭乱草丛中跃出许多道人影来,个个蒙面,手持兵刃,呼喝着便砍了过来。
迷雾之中也不知多少人马,张珉指挥手下严防死守,一时险象环生,如此左冲右突,大概一刻钟功夫,来敌才败退而去。
张珉叫点查剩下之人,见死了两个侍卫,伤了四个,却有十几个贼人死在地上,暗自叫了声“侥幸”。
此刻日头有些出来了,雾气渐渐消散,张珉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便急忙催着人马赶路,一边越发警惕,又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影影绰绰地见了前方村镇的影子。
张珉松了口气,回头对应兰风道:“总算脱离险境了,方才大人受惊了。”
应兰风道:“无妨……”心中却想起那夜,那位奇怪的先生所说的话,心道:“莫非这就是他所说的又一劫?只不过并没有什么贵人相助,难道真个儿只是个信口雌黄的骗子而已?”
其实应兰风自到南边来,虽然是钦点的兴修水利土木等工程,但是有些地方官儿贪墨成性,不免想趁机从中克扣捣鬼,还有一些因天高皇帝远,故而自高自大得很,全然不把应兰风放在眼里,面对这些蠹虫,应兰风自然得想法儿对付。
幸好的是,他在吏部那段时间,因为要归类卷宗等,所以竟把些官吏的档案看了个遍,他又是个有心人,竟在心中记了大半,此行之中,就见到了好几个“老熟人”。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儿,但他对对方的底细却是摸得极清楚,譬如京内可有什么靠山,家中又有什么亲戚之类,其优劣之处,皆都通晓。
那些官员见他如此厉害,本来要十分的刁难,不免就也只浅浅地做上三分罢了。
而因此应兰风也明白了当初调令未下、在平靖夫人寿宴之时,小唐对他所说的“未尝不是没有用的”那句话究竟何意。
小唐必然也是算到了他此行阻难重重,在吏部所学的那些,早晚会派上用场,果然给他所料不差。
但除了一些识时务者外,自然也还有一些冥顽不灵的地方官,不仅不听调令,反而生出不轨之心。
应兰风一路而来,多亏了张珉是个极机警得力的,因此虽然遇上了几次劫杀,却都安然度过,因此也还扳倒了几个贪官污吏。
顷刻间到了县城之前,应兰风抬头看去,见乃是一座古老城池,城门口两个差人耀武扬威,知道又不是个好地方。只怕方才那一场围杀也跟此处的地方官有些关系。
当地的县官接了,倒也和颜悦色,并无差池之处。当夜便住在驿馆之中。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应兰风忽然听有人唤道:“应大人,应大人醒醒。”
应兰风浑身困倦,心里虽明白是急事,却并不想睁开眼,却听那人道:“已经中了迷药了,先带出去。”
应兰风听到“迷药”两字,勉强睁开双眼,依稀看到一道有些熟悉的影子,自眼前一闪而过,应兰风此刻心底已经迷糊,想道:“怎么是他?他什么时候回京了?我又什么时候回京了?”
忽然间有一声惨叫声传来,继而火光冲天,照的白昼一般,到处都是喊杀之声。
应兰风虽仍缓不过劲儿来,却也知道大事不妙,在一团血火跃动之中,只听有人沉声道:“竟是如此丧心病狂,统统杀了!一个也不要留!”
这声音本极好听,此刻压低了,却显出令人战栗的狠辣之气来。
应兰风试着动了动,歪头看去,却见前方门口,在涌动的血火之光中,一道黑衣劲装的影子站在彼处,宽肩细腰,身段是极好的,平静的仿佛闲看景致。
然而在他周围,却有许多人正拼命呼喊,逃窜,或者负隅顽抗,一个个闪身而过,一个个却又血溅当场,极快地倒下,终于……一切都归于平静,那火光随着应兰风的闭眼,也慢慢地熄了。
应兰风一直昏迷到次日傍晚才醒来,仍觉着头疼如裂,咳嗽着爬起身来,发现自己睡卧在一间陌生的房中,回想昨晚的情形,顿时打了个寒战,忙跳下地,鞋子也不顾穿便往外而行。
到底身体脱力,蹒跚着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有人道:“……他们仗着朝廷不会追查来此地,竟无法无天至此,但凡是剩余党羽,一概格杀,必定要斩草除根,以儆效尤。”
应兰风猛然止步,没来由咽了口唾沫,已经听出这声音是谁,却又无法相信,伸手想要开门,手却有些发抖。
正在迟疑,忽然听外头脚步声响,渐渐到了这边。
应兰风情知那人来了,竟忍不住后退一步,与此同时,眼前那两扇门便被推开,光芒随着打开的门扇一拥而入,有人站在那一团光里头,身姿影影绰绰。
应兰风眯起眼睛细看,终于看清楚那人的脸。
小唐站在门口,目光相对,便一笑道:“应大人,没想到竟能在此相见,久违了!”
他乡遇故知,情形偏又是这样的复杂,应兰风仍是在震惊之中,便忙僵着行礼:“唐大人!你……您怎么在此?昨晚上……”
小唐迈步进来,在他手臂下轻轻一搭,道:“大人昨晚上被他们用毒烟熏倒,索性有惊无险,不必客套了。”
应兰风无法做声,忽然想到手下一干人等,忙又先问如何。
小唐皱眉道:“折损了几个侍卫,张珉受了伤……其他众人都无恙。”
应兰风松了口气,知道是此处的县令图谋不轨,果然,小唐道:“因此处靠近边界不远,此处县官便勾结境外贼匪,有自立为王之意,又奴役百姓,无所不用……知道大人前来,生怕对他不利,便安排了杀人灭口计策,先前路上的截杀便是他们所为。”
又说了那县官昨夜已被斩杀,也命人去彻底清查其残余羽翼。
应兰风张口结舌,半晌叹道:“幸好唐大人及时赶来,不然我们皆成了刀下亡魂,更叫此獠越发在此狂妄坐大,将来岂不是成了朝廷的心腹之患?对了!大人如今已经是回国了么?”
小唐笑道:“我也是才回来,本不经过此处,只是推算着应大人是时候要经过此地了,又因听说这里的官儿不是好的,所以多心过来看看,不料正好遇上。”如此一团温良谦和,让应兰风疑心先前听见的那个下令斩草除根的声音……究竟是不是他。
而小唐虽说的云淡风轻,应兰风心中又怎么不知:这种事哪里有“正好”之说,必然是小唐料到他会置身危难,所以故意来帮手的罢了。
应兰风细看小唐,分别近四年,当初泰州遇见的这少年面上少了些许青涩之意,宝光内蕴,锋芒不露,倒更显得出色了,一时心中感慨万分。
小唐又说了几句,便叫应兰风歇息调养,他便出门而去。
应兰风却又哪里睡得着,跟着出门来,见天井里苍苔斑斑,遍地流水,正看处,就见招财从对面楼下堂中出来,手臂也是吊着。
应兰风见他受伤,忙赶上去问讯,招财道:“只是些许轻伤,大人不必担忧,幸喜大人无碍。”
应兰风查看了他的胳膊,又点头叹道:“唉!还真是给那个人说中了……”
招财一怔,应兰风以为他忘了,便道:“就是那夜救了我的那位先生,他说我前路还有一大劫难,但会有贵人相救……我起初也还不信的,如今岂不是对上了?”
招财想说什么,又不曾说,默默地低了头,应兰风却又道:“只没想到,我的贵人竟是唐大人……”说着,想到小唐出色的眉眼,不由摇着头笑了笑,道:“从泰州开始……到如今,天南水北的,竟是何种缘分呢?”
因为那恶吏在此地盘踞数年,从上到下都是党羽,小唐便不忙着赶路,先命手下细细地搜查,竟着力把那些为非作歹的官吏跟恶霸等一一清除干净,免得留下后患。
如此一直到了第七日上,才准备出发回京。
应兰风因还有公干,自不能随行,临别时候依依不舍,忽然想起一事,便忙回身取了一个包裹,双手奉上。
小唐不解其意,只问:“这是?”
应兰风笑笑,道:“大人不必误会,这个……是我一路南下所见的一些小玩意儿,本来想回京之后给真儿的,只不知道几时才能回去,如今正巧大人路过此地,倒不如请大人先帮我带回去交给真儿,也叫她勿要挂念,心中欢喜,不知可使得么?”
小唐听了,大笑道:“大人一片拳拳之心,我怎么能不成全呢?何况是顺手之事。”说着,便双手接了过来,又笑道:“应公放心,我定会亲手交给小怀真。”
两人话别完毕,小唐翻身上马,向着应兰风一抱拳,道:“以后便在京中跟应公相见了。”说罢,打马往前而行。
应兰风在后举手挥别,目不转睛且看,只见骏马如龙奔腾,马上之人英姿飒爽,身后诸人一一跟上,虽只有数十人,却好生地整齐英武,似有千军万马之势,马蹄声如雷,转瞬间便消失眼前。
☆、第 66 章
只因沙罗国距离京城实在太远,纵然是传信儿的话,走一趟也要一年时间,因此消息传递极为不灵便。
譬如小唐自启程前就发了信回京,林沉舟虽知道他出发了,但接到信的时候,却并不能得知他如今已经走到哪里了,因此就算想回信也是无处可投递。
所以自从小唐出使,两方面的消息便如同断绝了一般。
而小唐又怎能算准了应兰风便是在当月今日来到这穷山恶水之地呢?自然不能,事实上,在小唐的预计中,应兰风最早也得几个月后才到。
只因知道此处的官员并不是普通的恶吏,而是那种穷凶极恶无法无天之徒,应兰风虽有张珉随护,却仍是难以对付。
小唐怕有凶险,因此特意前来替应兰风先清路的,没想到正好遇见,救了个正着。
小唐自沙罗国回来,随行其实还有些车驾,譬如沙罗王所送的回礼等物,其中还有九个沙罗国美姬。
小唐便只将这些人暂时安排在旁边县城之中,命梁九亲自看护,自己却带了几个得力的下属绕路来到僻县,亏得他连夜而至,不然的话,纵然晚一步也是万事皆休了。
如今总算是替应兰风扫平障碍,才又快马加鞭地率人赶回,继续往京内而行。
这一日在京中唐府,敏丽正跟应怀真说话,忽然外间丫鬟说:“林大小姐来了。”
两个人才站起来,就见林明慧笑吟吟地从外头进来,只见她穿着一身紫色的衫子,上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样,显得身段窈窕,更添几分美貌。
敏丽上下一打量,便笑道:“林姐姐病了一场,还以为你要成个病西施了呢……怎么反倒添了颜色了?竟比没病之前更好看了!”
林明慧闻言,面上微微一红,却不言语。
敏丽却又笑说:“你纵然不说我也知道。”
林明慧一惊,便看她:“你知道什么?”
敏丽瞅着她,道:“你别慌……我怎么不知道的?还不是我哥哥快要回来了的缘故?瞧姐姐这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儿,快快收着点儿罢了,免得叫人都看出来了,笑话你呢。”
林明慧这才又笑着低头,暗中松了口气,因见应怀真也在场,便又啐了口道:“你才要收着点儿,一个闺中的女孩儿,总拿人取笑是怎么样呢?何况还对着怀真妹妹,你留神教坏了她。”
敏丽也走过来,拉着应怀真的手坐在她旁边,含笑说道:“你别瞧她年纪比我们小,然而她什么不懂的?哪里就轮得到我教坏了。”
应怀真只是笑说:“姐姐别拿我取笑,我原是什么也不懂的。”
敏丽就也瞧着她笑,道:“这才是正经知礼的女孩儿呢。”
林明慧见她两个如许亲密,心中诧异,便也坐了,说道:“我病了一场,你们两个比先前竟更好了……”
敏丽回头道:“姐姐别吃醋,你病了一场,我不是还去瞧过两次的?”说着抿嘴一笑,便低了头。
林明慧笑道:“算你还有些良心。”忽然目光一顿,望见敏丽头上斜插着一支发钗,顶上一朵水红色的绢花,极为精致好看。
林明慧心中一动,竟觉着这花儿眼熟的很,细想想,竟有些像是先前凌景深送给她、却又给她扔了的那支。
林明慧便故意问道:“你这朵花儿倒是新鲜,听闻是外头都爱戴的,我原本也想买一支,你哪里得了的?”
果然敏丽听了,脸上有些腼腆羞色,便道:“也没什么……是景深哥哥送的,若是我自己买的,就也给姐姐也买一支了。”一句话而已,却喜滋滋地带着难掩的甜意。
林明慧听到“凌景深”三字,心中顿时大不自在起来,又窥着敏丽含羞的神情,忽然心头一动,脱口道:“你莫非……”
话到嘴边,猛然想起应怀真也在,有些话却不便说的,于是便忍住了,只沉吟低头。
应怀真却并不言语,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捡了桌上敏丽没做完的一个绣面儿,认真打量。
原来应怀真同敏丽一场相交,几乎无话不谈……敏丽也曾隐隐约约提起过几次凌景深,每次提及,总是十分赞扬之色。
应怀真因是经历过“情”之一字的,见敏丽说及凌景深时候的神情,含羞带怯,满面喜悦竟压不住,简直同她前生提起凌绝时候的模样一般无二,心中便知道敏丽钟情于凌景深了,而且还用情颇深。
应怀真心中暗自叹息。
上回小唐临出使之前,应怀真跟随应兰风去他府里,凌景深当时也在场,只是应怀真那时候只顾注意小唐去了,因此只是惊鸿一瞥,不曾十分留意。
后来跟敏丽又说起来,才慢慢地记起了此人,知道他是凌绝的兄长,以及……
只是她虽和敏丽交好,可有些话自然是不便说的,还有一些是绝对不能说的。
因此每当敏丽提起凌景深,应怀真只当做不在意听的模样,或者随意地敷衍几句,除此之外,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一句也不肯补明。
然而敏丽心中极为心仪凌景深,这些夸耀的话偏又不能对旁人说,若对林明慧说,以她的性子必然不依不饶,或者又大骂凌景深一句,或者又取笑敏丽一顿……但是应怀真不同,不管对她说什么,她只是笑听着,温和之极,令人舒服。
因此敏丽反而更加喜欢,此刻她的心神都在凌景深身上,只顾喜悦于自己的喜悦,横竖有个人在跟前听着作为分享就是了,其他的全不在意而已。
此刻应怀真听两个人又提起凌景深来,便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把绣品放下,搓着手说道:“好似有些冷了,让我把火挑的旺些。”起身就去那火炉旁边,伸出手来烤火。
林明慧见她离开了这儿,才一拉敏丽,小声说道:“你可忘了先前我跟你说的话了?”
敏丽问道:“什么话?”
林明慧皱着眉,喝道:“别装傻,你明知道……那个人、那个人不是好的!”
敏丽才笑着道:“原来你说景深哥哥?唉……你别总是对他有偏见,我跟他是一块儿长大的呢,岂能不知?何况哥哥又跟他好……”
说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