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见他说起这个,便道:“我说你做什么?你又不是孩子,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何况我知道你极疼小绝,试想……若有人胆敢伤了敏丽……我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凌景深瞅着他,默然。
小唐又笑说:“我是将心比心之语,然而我却不会像是你这样冒失,只慢慢地摆布罢了,自有一千种法子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何苦这样大闹一场,反而连累了你自己呢?”
凌景深才又笑道:“看看,这不是开始训我了么?”
小唐抬手过去,在他肩头一按,道:“我也难忍心就训你,小绝是那样出色的孩子,从小连被人大声说话也不曾有过,我瞧着都心疼,何况是你?”
凌景深听了,复又喝了一杯酒,还要,小唐却已经不给了。
凌景深便不再动作,只呆呆地看着满桌菜色,半晌,才喃喃道:“小绝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又那样懂事,生得又好,我真是疼他如疼自己的眼珠一般,你也知道,我母亲素来并不待见我,小绝每每替我说话,我是绝不容许有人动他一根手指头,若他有事,就如要了我的性命一般……前儿我见他那样,竟还吐了血,我一想到他的样子,只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杀了!”
小唐点点头,听凌景深声音有异,又见他垂着头僵着肩的模样,仿佛仍是处在刚见到凌绝受伤时候的那种无端恐惧中。
小唐叹了声,起身走到凌景深身边儿,将他肩头一揽,道:“我明白你的心,你对小绝,竟不像是对待弟弟,而是像对待儿子一般……”
凌景深听到这里,鼻子越发泛酸,泪便坠了下来,只压着嗓子道:“你说要悄悄地摆布他们,但我若想暗中动手,林大人明察秋毫,未必肯允许,难道此事就这么过了不成?故而我索性就正大光明地大闹一场……我为他所做的也只有这个了。”说着,想到不管如何出气,凌绝却仍是受了那样一场苦楚,凌景深心中难过之极,浑身微微战栗,却仍是强忍。
小唐看得明白,轻叹一声,把他往自己胸前一搂,轻拍他的肩头道:“没事了景深,小绝如今已经平安了不是?以后再多加留意就是了……何苦总害自己难过?小绝也知道你近来不快,他心里难道不担忧你的?你倒是也为他想想。”
凌景深听了这话,多日来的愤怒难过恐惧,等等等等,尽数在此刻掩不住了,靠在小唐胸前,瞬间泪如雨下。
却说在应公府,应怀真正自乱乱地想着凌绝跟郭白露曾有婚约之事,耳畔听敏丽连唤数声,她才回过神来,呆呆看向敏丽。
却听敏丽问道:“你方才在发什么呆?”
应怀真道:“我……我只是有些诧异,怎么我丝毫也没听说这件事儿呢?谁也不曾说过。”
敏丽道:“这是凌家做人厚道,你当小凌公子是怎么说的?他知道郭家姑娘心气儿高,便只说‘此刻且不忙着下聘,等我高中了有功名在身再定不迟,务必给人家一个交代’……你瞧,小凌公子年纪虽小,却是个有志向的,只可惜……郭家的姑娘……”
应怀真听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不再噤口,便道:“我也听说了,白露姐姐家里头……有好些人去提亲的?前儿还有个鸿胪寺少卿家的公子……只是他们家好像不中意……”
敏丽点头道:“可不是呢?所以景深哥哥很有些不高兴,唉,只是他弟弟那傻孩子……一心一意喜欢上了,就被人戏弄了也不明白。殊不知人家真个儿暗中在比着看呢,倘若真的有个权势地位比他们家都强的,叫我私下里看,郭家一定是会转而选之的。”
应怀真听了这一番话,如傻如呆,还怕不实,就又问:“这些可都是凌大人告诉姐姐的?”
敏丽点点头,悄声道:“景深哥哥也是不喜的,才偷偷跟我说了这些,只是捱不过小凌公子自己喜欢呀……”
应怀真复又出神,却听敏丽又唉声叹气说道:“小凌公子伤的那样,她连去看一眼也不曾,故而我说她是冷心的呢……”
敏丽说到这里,忽地看着应怀真,握住她的手道:“怀真,既然小凌公子同府内是相识,又是为了救你们伤着了,好不好今日咱们一块儿去凌府探望探望呢?”
应怀真猛然听见这句,立刻脱口说道:“我不去!”
敏丽一愣,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又低下头去了。
应怀真自忖话说的太快,忙平复了一下心绪,才说:“我并不是不想去……只是如今老太君叫我禁足,姐姐是知道的。”
敏丽听了这句,才点了点头。应怀真瞧着她的模样,依稀猜到她的心事,便问:“姐姐去凌府……”话说一半,忙又停住。
原来应怀真猜敏丽是因想念凌景深,所以想借口去探望凌绝,顺便见见那人罢了……然而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只怕敏丽必然羞臊无地。
两人对坐了片刻,应怀真心中思潮如涌,恨不得抓住每一个人到跟前儿,亲口问一问才好,问郭建仪为何疏远了他们,问凌绝前世为什么不说他跟郭白露有亲,问他究竟为什么曾那么恨她跟应家……
本来想把这件事彻底撇下的,毕竟今生已经两不相干,然而一步一步到此,应怀真只觉得此刻虽然瞧着比前世安逸,但周遭的情形却仍是如前世一般,并不是因她已经变了而全变了的。
尤其是那些她所不知道的内情,仍是如前世一般悄然有序而行。
倘若……真的还是这样下去,将来会不会仍是会……重蹈覆辙?
这个想法让应怀真的心猛然刺痛了一下,顿时就又想起李贤淑之事来,若不是那燕窝她发现的及时,对那味道记得牢靠,今生的母亲,岂不是正跟上一世一样的下场了?
应怀真一边儿想,一边通身发凉,紧握着双手,才能克制住那种无端袭来的战栗悚然之感。
她本来想安分守己,以守为攻,不去招惹任何是非。可如今看来,这冥冥中的因果,竟有些“我不去就山,山却来就我”、毕竟会来到之势。
室内鸦雀无声,应怀真跟敏丽两个人各怀心事,忽然外间有个丫头来到,竟是老太君房里的。
应怀真不知何事,忙打起精神来,那丫头进来,笑说:“老太君说了,姑娘在家里也闷得够了,既然是唐府的小姐来了,倒可以出去走走,不用拘束,更别慢待了客人。”
应怀真听了这话,心中诧异。
敏丽便向那丫头笑道:“替我多谢老太君美意了,先前正也想叫怀真妹妹陪我出去走走,不过……”
应怀真听到这里,便把她的手轻轻一按,冲那小丫头道:“既然如此,请姐姐回去回禀老太君一声,唐姐姐正想叫我出去一趟……不会耽搁许久,晌午就回。”
那小丫头便道:“姑娘去就是了,不碍事的,老太君特意叫我传话来呢。”说话间,就自回去禀告了,片刻回来,笑道:“老太君只说:什么大不了的,特意要回一声,自管去就是了,只是要好好的就行。”
敏丽打量应怀真,不明白她为何变了主意,便问道:“你当真愿意陪我去?”
应怀真道:“毕竟小凌公子是因我们伤着的,我倒要跟他说一声谢才好。”
敏丽大为欢悦,握住应怀真的手道:“这才是有情有义的好丫头呢。”
应怀真心中只是苦笑:殊不知历经前世之事,此生她以“情”之一字为穿肠毒药,是打定主意绝不会碰的。
当下应怀真换了衣裳,带了个丫鬟,只乘了敏丽的马车,往凌府而去。
谁知到了凌府,却被告知凌景深先前出去了,还是被小唐叫了出去的。
唐敏丽十分愕然,又隐隐地有些失望,可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去探望一番凌绝。
丫鬟领着进了内室,凌绝本还在床、上静养,听闻是她们两人来了,满心诧异,早已起身换了衣裳。
两下相见了,敏丽自然便嘘寒问暖地说了几句,凌绝道:“谢谢姐姐还牵挂着,我已经好了……”说话间,就扫向旁边的应怀真,心中仍是讶异她竟也会来。
正好应怀真也看他,目光相对,应怀真明白凌绝的意思,便道:“敏丽姐姐去我家里,跟我说起来,大家就一块儿过来看望了,如今见你没事就大好了。”
凌绝心中虽惊讶,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点头道:“多谢了,不妨事。”
敏丽就又问凌绝近来凌景深如何,凌绝叹道:“哥哥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他近来很是不快,唐哥哥是有心人,来硬拉着他出去了,散散心却是好的……”说到这里,胸口有些气不顺,便轻轻咳嗽了声。
敏丽点点头,心不在焉,就起身来走到外头,微微地四处看去,心想着凌景深是否曾在此处做过什么……一时又有些痴痴发呆。
应怀真回头看看,见敏丽出神,却也明白。又见小丫头都站在门口,她心中略想了想,便对凌绝道:“我有一件事,大概唐突,却也很想问一问,希望你不要介意。”
因为始终心怀芥蒂,当面儿连他的名字也不能叫一声。
凌绝挑了挑眉:“何事?你说就是了。”
应怀真暗中吸了口气,放低了声,问道:“我听说……你跟郭家的白露姐姐是有过婚约的?此事可真?”
凌绝听了,微微色变,见左右无人,才道:“你怎么知道?”
应怀真见他如此回答,已经认定是真了,心中冰凉,镇定片刻,才又问:“既然是真的,那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两家竟都不说,别人都一字不知?”
凌绝只是盯着她,问道:“你到底从何处听来的?你……你可对别人说了?”
应怀真见他隐约紧张,口吻中竟还有几分提防似的,仿佛担心她已经泄露了什么重大机密一样,便微微皱眉,并不做声。
凌绝见她微冷的模样,略想了想,知道她虽然跟自己不对脾气,但却也不是个爱弄舌之人,凌绝暗中松了口气,便道:“不错,是有此事,然而我不想现在就叫世人知道……我现在并无功名,何必就急着去把人家束缚住了?等功成名就了再说不迟。何况此刻说出去,让郭家以为我是个以此为要挟之人了……对了,究竟是谁跟你说的,莫非……是白露姐姐?”
原来想到她曾跟郭白露相处甚好,不由微微露出几分急切,心中又隐隐喜悦,竟是想:若是郭白露把此事说给了应怀真,那么岂不是证明郭白露心里也记挂此事的?
应怀真看着他,将凌绝双眸中的神色看得一览无余,于是并不回答,只顺水推舟地问道:“话虽如此,可如今郭家有许多求亲的,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
凌绝微微一笑,道:“我担心什么?她……总之,就算一万个人去提亲又如何,且比比看罢了。”面上是一股少年自傲。
应怀真无言以对,记忆中的种种缓缓涌出,似水流将她包围其中,暗中用手指甲掐了掐掌心,便又问道:“那么……假如有人家向你提亲,你又如何?”
凌绝见她今日只说这些,越发诧异,便冷笑道:“能入了我的眼的,也是少的很!”言外之意,自然已经是认定了郭白露了。
应怀真缓缓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凌绝却又不舍问道:“你还未曾告诉我是谁跟你说的……”
四目相对,应怀真越发看清楚凌绝双眼中的期盼:原来他对郭白露动了意了,所以才露出这种略带渴望的凝视神情。
前生他何曾这样看过她?到最后还以为他只是一味地无情,不料此刻见了才知道,原来他不是无情,只是对她无情罢了。
然而这样倒也是好,毕竟这世间会有一人……能叫他也尝到患得患失、被人折磨的滋味?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凌绝双眸隐含情切,急欲得一个令他心安的答案,应怀真的双眼里却是一片烟花绽放后的灰烬,从天徐徐降落在寂寂荒原上。
半晌,应怀真淡淡地笑了笑,挪开目光,慢慢起身。
她缓步走到外间,对敏丽道:“姐姐,咱们走罢。”
凌绝见她竟然不答,心中不免失落,只好相送,敏丽忙对他说:“你且歇着,让底下人送就是了,不要因我们来了一趟,反让你再受累。”
凌绝只好答应,在门口止步,却看向应怀真,一看之下,却见她正仰头看着前方天际,神情无悲无喜,只是一片淡漠清寂。
因凌府跟唐府较近,敏丽便请应怀真去府里坐会儿,应怀真只推辞了。
敏丽知道她禁足中,也不敢苦留,如此顺路先到唐府,敏丽先下了车,正要吩咐小厮好生送她回去,便见到有个人骑着马儿遥遥而来,到了门口,翻身下马,道:“妹妹去哪里了?”
原来正是小唐回来了,敏丽倒是欢喜,便说:“方才跟怀真去了凌府探望小凌公子,哥哥去喝酒了?”
小唐颔首,又望着马车道:“怀真也在?怎么不进府去?”
马车里应怀真听了动静,便略掀起帘子,点头致意道:“唐叔叔,恕我失礼,不能下车相见了。”
小唐看着她笑道:“怎么不下来呢?莫非是看我回来了,故意躲着?”
敏丽便说了应怀真要家去,又说:“哥哥回来的正好儿,我正担心他们不能送的周全,你便替我送怀真回府岂不妥当?”
应怀真听了,正要拦住,小唐已经翻身上马,回头笑道:“妹妹纵然不说,我也是要送她的。”
☆、第 73 章
敏丽满心里其实想问凌景深之事,见状只好作罢,目送车马离去,便转身进了府。
且说小唐骑马随车而行,走到半路,忽地见车帘子微微一动,小唐低头看去,却见应怀真正在看着他,似有话说。
小唐忙一牵缰绳,将马儿靠近了些,便问道:“小怀真,是有何事?”
应怀真看了小唐一会儿,便小声道:“唐叔叔,我……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小唐闻言便笑道:“请教……倒是什么事儿?你说,我听着呢。”
应怀真有些难言,便说:“这样不好讲话,唐叔叔你且上来说话可使得?”
小唐便笑道:“真真儿是人小鬼大。”
果然就叫赶车的小厮停了下来,自己过去交代了两句,才也跃上马车。
小唐进了车厢内,一抬头,便见应怀真端端正正坐在左侧的车壁旁,瞧来分外规矩,小唐便到她对面儿坐了,盘膝说道:“到底什么话呢?”
应怀真看他一眼,欲言又止,低头思忖片刻,才说道:“唐叔叔,只因我前儿看了一则话本,里面有个故事,我瞧着很不明白……我想着你的见识高明,故而想请教请教。”
小唐闻言挑了挑眉,便笑问:“难得竟又给你夸了一番,高明却不敢当,只比你痴长几岁罢了,究竟什么故事?你说说看。”
应怀真抬眸看他一眼,才道:“是我偷偷看的一个故事,我如今跟你说,你可万万别跟别人说好么?”
小唐瞧她说的认真,便笑道:“好,我答应你,在此间说的话,出去我便忘了,如何?”
应怀真这才一笑,想了会儿,才垂了眼皮儿,道:“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大家子的小姐,她、她喜欢一个少年公子……”
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泛了晕红,便低了头,目光四处乱看,心想幸亏是他,若换了第二个人,也是无法出口的。
小唐听她说了这句,已经忍不住要笑,然而见她满面羞赧难以掩饰,却又忍着不笑,反而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然后如何呢?他们最后必定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应怀真见他接了口儿,并不曾取笑自己,才松了口气,就道:“他们的确是成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