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继续道:“虽则施主所求之人,对施主尚且有几分情意。然而龙阳一道,毕竟有失……”
宁君迟旁的已然听不到了,只追问道:“你说,我所求的人,对我有情意?此话是真是假?”
老和尚瞪着眼道:“自然是真的。若不是你二人相互有情,施主的情意过重,那么,这签文,就不是下签,而是下下签了。只不过,就算如此,龙阳一道亦不可取,尤其是……”
老和尚接下来的啰嗦,宁君迟却没有再听了。
他摸了摸荷包,从荷包里拿出一片金豆子,搁在桌上,起身就走去棠落瑾身边。
那老和尚的话,他只记住了一句,也只肯记住那一句。
“你二人互有情意……”
他原以为,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强求——因此哪怕知晓棠落瑾是在利用他,哪怕他知晓了棠落瑾的利用依旧心甘情愿的被其利用了,宁君迟心中,亦难免有几分失落。他并不能看到二人的将来。
可是,现在呢?
宁君迟想到眼前这个少年,自幼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脾气有些怪,寻常人根本亲近不来他,可是,就算这个寻常人不愿亲近的少年,却是格外允许了他的亲近。
宁君迟并不愚蠢。从前有些事情,因种种谜团未解,他不曾想通。可是现在,最大的谜团已解,再回忆起来,想来棠落瑾,早在除此回长安,因六公主和七公主的死,被皇后迁怒时,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
可是即便是知道了真相,棠落瑾不肯亲近皇后,却肯亲近他……
而在边境时,他说那些话时,抚。摸少年的脸颊时,棠落瑾虽眉心微皱,可是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过厌恶之语。
宁君迟初时以为,那些事情,只能证明棠落瑾不排斥断袖分桃一事,如今想来,他微微笑着,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却是想,大约,连少年自己心里都不清楚,他们二人之间,并非他固执的一厢情愿,而是“互有情意”吧?
不远处的棠落瑾察觉到宁君迟的目光,侧头看他一眼,见青年正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情意满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棠落瑾微微一怔,想要转过头去,忽略这样的目光,可是,他的脖子,此刻就像僵硬了一般,愣是转不过去;而眼睛,竟也直直的回看过去,丝毫移开的法子都没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直到百佛寺的主持来了,站在他身边念了一句佛号,棠落瑾脑中才清醒过来,转头看向主持。
“是百林大师。”棠落瑾还记得这一位至善大师的弟子。如今距离他离开百佛寺,有十四年之久,百林大师虽然老了,但是容貌五官依旧,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早就听闻大师做了主持,一直没能亲自来道贺,是孤的错。”
住持面上露出一个慈悲的笑容,道:“阿弥陀佛。棠小施主心怀天下,惦念天下人,年纪虽小,却已为这天下付出良多。棠小施主能为天下苍生如此,纵使是忘了老衲,忘了百佛寺,老衲心中,亦是要为这天下苍生,感念棠小施主。”
二人互相说了几句话,棠落瑾并未说明来意,可是住持却已然开口邀请他们在山上住上些日子了。
“从前棠小施主年纪小,又是正身子的年纪,总不好让棠小施主整日吃素,才让小施主住在山下。如今小施主已然长大,想来吃上几日素,大约也是无妨的。”
棠落瑾道:“早就听闻百佛寺除了香火盛,弟子拳脚功夫好,素菜做得也好。住持如此盛情,百佛寺如此安全,孤自然,乐意之至。”
住持面上随即一僵。
棠落瑾又道:“还有一句话要问住持,百佛寺的弟子,功夫是真的好吧?”
住持:“……棠小施主安心,师父生前就说,棠小施主面相极好,福泽深厚。棠小施主既是福泽深厚,如今住在百佛寺中,百佛寺的和尚,自然也都会沾染到棠小施主的点滴福泽,安然无恙。”
棠落瑾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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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佛寺虽然住的都是和尚。可是,和尚也是要吃香火供奉的,他们对着朝廷的局势,也并非半点不知。
尤其是至善大师坐化之前,曾特特嘱咐了他们莫要忘了关注朝中局势,莫要忘了太子之事,他们自然不会忘记。
从前天高皇帝远,无论朝中局势如何,他们这些和尚都帮不上忙也添不了乱,现下太子直接来了百佛寺,并且提出了要求,那么,无论如何,他们也要保太子平安。
不单单是要保太子平安,还要根据太子的嘱咐,将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全部活捉。
“可是住持,咱们不都是出家人么?这些朝廷上的争斗,与咱们何干?权力一事,不正是佛家该戒的东西么?”
有些和尚一心念经,并不知这其中缘故,不免心中奇怪。
住持叹道:“若百佛寺当真如此,便该屈居山林之中,自耕自种,自己养活自己,尔后念经。如何会像如今一样,成了大棠数一数二的僧院,只少许弟子需要每日花费半日时间耕种,其余弟子,只需享受百姓供奉即可?”
问话的和尚愣住。
住持意味深长道:“我等虽是出家人,却也是人,少不得吃穿住用行,皆要银钱;少不得人生在世,求些好名声,以期百佛寺香火流传。如此,太子为储君,且为天下人做了那么多好事,他既有所求,我等无论如何,都不能推拒。”
何止是不能推拒?
棠落瑾既是储君,又是在百佛寺山脚下修行两年之人。有了这两重关系,百佛寺就是拼尽全力,也要帮着太子度过此劫。
哪怕暂时得罪了其他皇子,可是,有太子在,百佛寺就不怕被诸多皇子怨恨。在太子将来登基后,百佛寺的香火,只会比如今更加旺盛。
住持此言一出,众僧俱都低头,念了一句佛号,不吭声了。
棠落瑾就这样带着众人在百佛寺住了下来。
住持百林大师很是有眼色,为他安排的地方景色极美,周遭的僧人,俱都是练过拳脚并且功夫一流的僧人,就连住持自己,也每日早晚,都要来探望棠落瑾一趟。
二人手谈一局后,棠落瑾一面慢慢收着桌上的棋子,一面道:“孤在这里住的很是习惯,住持事务繁忙,倒不必每日都来孤这里。”
住持道:“棠小施主棋艺精湛,能与棠小施主手谈一局,老衲心中甚是喜悦,并无任何麻烦一说。”
棠落瑾先将黑子挑出来,全部收好,又将白子收好,这才道:“住持既不觉有不便之处,那么,孤便不多言此事。只是,想来孤在百佛寺,也住了有五六日,大约接下来的两三日,要寺里的僧人,越发警醒些了。”
住持目光微闪,立刻道:“棠小施主安心。”
二人又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住持就告辞了。
棠落瑾看着两盒黑白棋子,并没有自己跟自己下一局的打算。
宁君迟正是此刻来的。
他们二人并未住到一处院子。
原本住持是想要将二人放在一处,如此也好照料。棠落瑾也是这样想的。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他,还是愿意相信宁君迟的。
只是没想到,宁君迟却主动提出,要单独住在一处。
“是否还要手谈一局?”
宁君迟瞧见棠落瑾的目光,一直落在黑白棋子之上,便开口问道。
棠落瑾微微摇头,先道:“舅舅坐。”尔后又道,“不必。我已经想清楚了。”
宁君迟道:“想清楚何事?”
“想清楚,如今我仍旧是太子,我虽是父皇的儿子,可是其他皇子,亦是父皇的儿子。”棠落瑾捡起即可黑色的棋子,道,“哪怕他们要对我下杀手,我却必须要兄友弟恭,善待他们。”
宁君迟目光微微一凝。
棠落瑾又道:“不过,父皇却是担心的过了。旁人便罢了,小十二……一个顺字,一个珉字,如此,我不会多想,小十二自小就不喜欢我,怕是读书知其意后,却会多想。”
宁君迟微微一顿:“他是你的同胞弟弟,但亦是嫡子。圣上担心他被奸人所误,心中生了不该有的想法,提前断了这条路,让旁人观其名而知其意,倒也不奇怪。不过,说起来,小七已经猜到,这次出手的会是谁了么?”
棠落瑾摇头,一连摆出数颗棋子:“舅舅说错了,出手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被供出的人,到底是谁。”
宁君迟心中一叹,不再说话,只静静陪着棠落瑾。
又过两日,百佛寺果然出了事。
首先出事的不是棠落瑾这里,而是来上香的香客,接连有三波“贼人”,分别绑了三波香客,令百佛寺的和尚登时有些忙不过来。
棠落瑾只站在山上不语。
很快的,又有三波香客被绑。其中一位“香客”竟喊出太子亦在山上的话来,那“贼人”当即喊道:“若要放了这全部的香客,就拿太子来换!”的话来。
百佛寺中,登时鸦雀无声。
普通香客,只道这太子和自己一样倒霉,如今是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
可是有些聪明的香客,却是知道,今日之事,怕是有人要害太子,而他们则是被牵连的无辜人。
然而无辜又如何?
哪怕世人皆知他们无辜,今日太子若是不救他们,他们自是要死在贼人刀下,无辜枉死;若是太子来救,那,若是太子活了下来,他们或许还有命在,可是,若是太子死了,圣上雷霆之怒,他们这些无辜之人,怕是没死在贼人手上,就要死在圣上的雷霆之怒之下了。
可是饶是如此,不少人也都期望太子能来救他们——至少,如此,他们还有一半的活的机会不是?
住持赶来时,亦是叹道:“棠小施主见谅,老衲竟也没有想到,这次竟是一连来了六波人马。且那些人,个个功夫精湛,观其眼神,双目坚毅果决,怕根本不是一般的贼人,而是死士。”
棠落瑾道:“所以?”
“所以,老衲只能求,棠小施主,暂时现身一见。”住持道,“若棠小施主不便现身,那就让百佛寺的小和尚,换上您的装束,代替您出面一见。”
住持原以为,这位年轻的太子,无论是为着名声,还是为着其他,此次都会亲自出面,却不曾想,棠落瑾开口却是——
“如此,那就有劳住持,找上十个和尚,换了孤的衣衫,一同往那里去。”
住持一怔,随即喜道:“棠小施主果真目达耳通,聪慧异常,如此,老衲便去准备了。”
那些“贼人”能想到分别劫持香客的主意,的确是有些聪明的。原本按照“贼人”的想法,接下来,以太子在民间的名声,自不会当真不管这些香客的死活,自然要前来用自己替换这些香客。哪怕不替换呢,也要让太子距离保护太子的那些人远一些,他们才好动手。
他们的主意,原本也没有错。若是实施得当,很有可能成功——这些人,毕竟都是死士。且死士人数众多,若当真不顾自己的生死,誓要杀太子一人,倒也并非不可能。
可惜就可惜在,这些人为了分散百佛寺的武僧,竟分了六波人,分别绑人,并且没有及时聚在一起。
等他们想到要聚在一起时,已然晚了。
因为比他们预料的还要早一些,太子出现了。
并且出现的不是一个太子,而是十个。
十个太子,分别带着僧人和侍卫,站在十个方向。
贼人登时就傻了眼。
长安城中,的确有不少人见过太子的面。可是那些人里,却不包括这些贼人。
他们只见过太子的画像。而这时候的画像……并没有那么的精准。
因此十个方向,蓦地站出来十个“太子”。而这十个太子,每一个额头上都有一点观音痣,贼人还没问话,十个“太子”就自己吵了起来,纷纷说对方才是假的。
贼人头领和身后的贼人登时有些慌乱。
头领正要开口大喊,就觉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杀气!有人要杀他!
可惜不等他回过神来,就觉胸口被利箭穿过,双手一松,手中的人质就栽倒在地。
而他自己,亦是倒在地上。
众贼人登时打乱,百佛寺的武僧登时上前制服他们救人。
不少没有被波及的香客,在听到百佛寺的主持喊道:“若香客愿意出手相救,太子和百佛寺,必有重谢。”
如此一言一出,不少身子强壮的香客,还有那些贵夫人身边的强壮的侍卫,都上前去帮忙。
一时之间,众贼人俱都被活捉下来——百佛寺的武僧,轻易不会伤人性命。
棠落瑾这才拿着弓箭走了出来,道:“救他。”
指的就是贼人头领。
他那一箭,故意射的不深,想来以百佛寺和尚的医术,应当能把人救活——当然,也仅仅是救活而已。
众人用这个法子,很快把其他被贼人绑起来的香客都救了出来,贼人里,除了棠落瑾的几个侍卫不小心下手重了,死了几个之外,其余包括棠落瑾用弓箭射的几个贼人头领,都活了下来。
众香客惊魂甫定时,俱都再问:“太子真的来了?怎的没见着太子?还是说,那十个‘太子’里,有一个真的是真的?”
百佛寺的小沙弥笑道:“施主没注意么?太子的确来了,就站在那个最矮小最不像太子的那个‘太子’身后。射杀贼人头领的那一箭的人,就是太子!”末了还道,“太子的箭法可真厉害。若是旁人射箭,或会伤到人质,或是直接将贼人头领直接杀死。可是太子射箭,将贼人头领一箭射的倒在地上,可是却并未伤及贼人心脉,让贼人头领活了下来,还能接着被拷问。”
有香客道:“或许是巧合呢?”
“怎么可能?一次是巧合?可是,六次呢?”小沙弥道,“施主大约不知,太子箭法极其精准,太子可是如法炮制,射了六箭,将六个贼人头领,全都活捉了!”
那问话的人不吭声了,其余香客,则是大喜,既高兴是太子救了他们,太子箭法卓绝,聪明绝顶,仁爱百姓,又遗憾在太子救他们时,他们竟根本没有发现太子。
一时之间,棠落瑾的名望,又高了几分。
只是,世间事,有人欢喜便有人忧。
长安城中,有贼人挟持百佛寺香客,想要击杀太子的消息,很快传来。
还不等众人或是高兴或是担忧,新的消息又传来了。
太子安然无恙,被挟持的香客全数救下。
而那些“贼人”,绝大部分,都被活捉。
这个消息一出,不少人,登时坐不住了。
四皇子、九皇子和十二皇子尚且还好,而二皇子眉眼的焦躁,连上朝时,都有些掩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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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死士吗?怎么都还活着?”
二皇子回到自己的王府的书房,登时大怒。
“舅舅,这就是你给本王找来的死士?无论完成还是完不成任务,都会自尽的死士?”二皇子恼道,“本王信任舅舅,可是舅舅,也要让舅舅相信,本王信任舅舅,并非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书房中的中年男子微微尴尬,还是道:“那些死士,的确是家中供养十年的人。如今这时候,除非是皇上,还有太子、宁家,如今谁能私下养兵?即便是这些死士,也是家中为着殿下,才会养的。”
二皇子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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