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孜谦去死,隋孜谦总是有动容的理由。
“你快回去劝着点爹,别让他再喝酒了。”徐念念轰弟弟去前面陪着,徐雨戒转身就跑了。
徐柳氏叹气,说:“瞅见没。有你们三个做榜样,日后戒哥儿定是个不省心的。”
徐念念吐了下舌头,她发现自个脸皮快锻炼成徐嫣嫣那般厚实,听见啥都能无动于衷了。
晚饭后,徐念念按照娘亲嘱咐盯着厨房给父亲熬了药汤。他爹这些时日受了不少气,身子说是有些不爽利。她一边看着父亲喝药,一边听他夸奖秦子仕。
徐念念翻了个白眼,说:“爹,是不是大哥许久不在您身边,您想他了?于是见异思迁了!”
“啊?”徐月笙摇头,说:“不是。就是觉得子仕这孩子真不错。”
“不错?”徐念念淡淡的开口,道:“他还没成家呢,秦大人不知道多着急。您老是说我大哥不让人省心,可是大哥好歹都让您抱上孙子了,还是两个!”
徐月笙愣住,仔细一琢磨可不是么,叹气道:“这么看秦老头也挺可怜的……”
被他念叨可怜的秦首辅确实怪委屈的,尤其是派人盯着秦子仕后,发现他居然将他心爱的那副棋盘送给了徐老头!这可不是他吩咐的啊,那么儿子这是上赶着干嘛呢。
他气哄哄的等着儿子回来解释清楚,没想到被告知留在徐大人那吃晚饭了。
于是秦首辅越发憋屈。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从小到大还没送过他心仪的礼物呢。后来因为李家五娘子的事情,没少和他闹别扭,现如今刚好没几年,怎么感觉就要成了别人家的呢?
门外,秦三先被大少爷遣回来给老爷回话。
他沉着再三,求见老爷。
秦首辅应了声,让他进来。
秦三便将秦子仕吩咐他们去查的事情和结果告诉给了秦首辅。
秦首辅整个人不由得怔住,问道:“那药坊叫做什么?”
秦三一愣,难不成老爷并不知道李家五娘子未死的事情。他踌躇道:“王记。”
秦首辅点了头,说:“此事儿先不要告知子仕,待我查清楚后,我亲自告诉他。”
秦三领命,便听到外面有人禀报,大少爷回来了。
秦首辅心头五味具杂,一边是想追问儿子到底为何要讨好徐老头。另一方面,当年那件事情到底如何和儿子讲清楚。他稍微整理下思绪,便晓得此事儿瞒不住。今日不同往日,先帝发妻李氏之女安生公主黎玉笙都开始出来走动,李家起复是早晚的事情。
先皇忌讳镇南侯李家是因为他们威胁到了先皇的帝位。可是如今呢?
镇南侯李家外孙二皇子已经去世了。
新皇帝与其去扶持新势力去平衡隋家宁家等功高震主的大家族,还不如令李家起复。
镇南侯尚有旧部,李家没绝后。小皇帝随便捡个李家后人出来,就能形成一股新势力,还会令百姓认为小皇帝心底善良,宽厚仁德。然后李家也会对新主感恩涕零……
所以,李家五娘若是没死,儿子早晚都能知道!
☆、第97章
秦子仕心情愉悦,脸上带笑的进了屋子,道:“父亲等我多时了?”
秦首辅一愣,望着儿子许久不见的欢快面容,微微有些踌躇起来。他思索片刻,说:“舍得从徐老头那回来了?”
秦子仕心虚一笑,点了下头。
秦首辅皱起眉头,道:“那家伙到底哪里好,你还挺亲近他。”
秦子仕没吱声,沉默以对。总不能说看上人家和离的女儿了,想要给人家做女婿吧。
秦首辅没有继续纠结徐家的事情,当下,李家那边反倒是没法隐瞒下去了。
他酝酿下情绪,说:“安生公主要为嫡长孙大办百日宴,届时你娘带着你几个妹妹一块过去,你也去吧。”
秦子仕皱起眉头,暗道安生公主低调了许多年,这次借着孙子不过是打算重回京城贵女圈罢了。所谓百日宴,何尝不是妇人们的八卦盛会,包不起就变成相亲宴会了。
先皇那阵子谁登基都说不得准,许多勋贵家的好孩子都给耽搁下来了。现在新皇帝位置牢固,该处置的也都处置了,京城不会有什么血雨腥风,大家可以放心大胆的结亲。
“爹,我就不用了吧。”他浅笑着,摇了摇头。
秦首辅当他还惦记着李家那孩子,说:“这些年过去了,你却是忘不掉吗?”
秦子仕愣了片刻,知晓爹是误会了。他半闭了下眼睛,记忆中有最初情动的羞涩,亦有难以言喻的甜美。可是岁月如梭,约八/九年过去,那个女孩的样貌都变得不甚清晰。要说喜欢,好像头上一根根墨黑色的发丝,长于发根,却终有掉落的一日。
黑发变白发,容颜终会老去,那些以为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过往,竟也是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子仕,我知道你让人在查当年的那些事情。既然先帝去了,有些话,您爹我倒是无需继续避讳下去,可以和你好好说一说。”
秦子仕怔了下,他看向父亲分外认真无奈的脸孔,心底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秦首辅叹气道:“当年先帝忌讳镇南侯的势力,再加上皇后和先帝关系越来越差,太子妃又生下皇长孙,一切的一切,都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走去。先帝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反倒是提前给太子扣上谋逆罪名,连带着抄了镇南侯的府邸。可是先帝不愿意担下恶名,虎毒不食子,拘禁是拘禁,性命却是要留下的。一时间,咱家和镇南侯府的姻亲关系,就成了烫手山芋。”
“父亲,这些事情儿子都清楚,不如直言。”秦子仕倒也爽利,白话道。
秦首辅点头,说:“后面的事情也不瞒着你。我在户部,同时兼任太子太傅。也就是新太子依然敬重我是老师,可若是咱们家李家牵扯不清楚,你又和五娘子恩爱落人口舍,先太子还不死,你觉得隋兰湘能容得下我这个太傅吗?所以,我们家不能和李家做亲。”
秦子仕低下头,附和道:“李家主动退亲,应该是爹许了好处吧。”
秦首辅无奈的扯了下唇角,说:“树倒猴孙散,我若是真逼他们退亲,自由百般手段。不过念着敬重镇南侯,也担心真伤了你和爹的情分,这才是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当初五娘子后院被人纵火,应该是李家其他人干的。我只当他们也是心狠的,如今看来,却未必如此。你派人去查王记药铺,我何尝不派人去查,竟是发现,五娘子……还活着。”
秦子仕整个人彻底僵住。
他身心巨震,碍于手下并未告知他调查回来的真相,他也是第一次听说,李家五娘子没死。一时间心头五味具杂,竟然不全是欣喜,而是喜从悲来。
为什么,当他彻底放下一切的时候,那女孩,居然死而复生。
秦首辅目光复杂的看着儿子,说:“前阵子李家就寻上门过,当时我还纳闷,他们哪里来的这般厚脸皮,居然妄想和咱们家继续做亲。现在,安生公主出来了,李家五娘子居然还活着,一切便不难猜测。他们定是拿捏住你多年未娶亲,定是心念五娘子,所以想拿捏住我吧。”
……
秦子仕大脑一片空白,无言以对。他入宫也有近三年,这还是头一次生出力不从心的感觉。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记忆中稚气娇羞的脸庞,没一会,又变成了徐念念目光空洞,满是绝望的忧伤目光。两张脸孔交织相错,乱人心神。
秦首辅小心打量儿子的表情,见他并未动怒,心头安生许多。他才不介意什么李家的态度。一个倒了这些年的家族,就算想要仗着尚有个长公主亲眷重头来过,那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办到。再说,都说小皇帝应该忌讳隋家,宁家,可是应该和是否真忌讳是两码事儿!
至少如今,他觉得黎弘宸思念隋孜谦的样子可比先帝要深刻多了。
据说是两个人闹别扭的时候,小皇帝跟死了爹似的。
他之所以急切的和儿子说清楚,其实最怕是儿子恨他,伤了彼此情分。至于其他,秦首辅根本没看在眼里……
秦子仕心头一团乱麻,竟是有些站不住了。
秦首辅心疼儿子,道:“一整天了,你也累了。不如去休息吧。明个,咱父子俩再说!”秦首辅等了儿子一天,也有些疲倦,显得衰老不少。
秦子仕看向发丝发白的父亲,有些愧疚,道:“儿子不孝,劳烦父亲大人了。”
秦首辅一愣,没想到坦白之后非但没被儿子埋怨,倒是多出几分夫妻情分,一时间喜上眉俏,却也不敢表露出来,故作叹气的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宁肯你恨我,却是真不愿你伤心的。其实现在吧,若你依然惦记李家五娘子,我也想通了。无外乎多一门爱占便宜的亲戚,要是能换个贴心照顾你的人,管他是谁呢!”
秦首辅眼巴巴的望着儿子,别管是谁,只要儿子肯成亲,他能抱孙子就成!都说徐老头惨,徐老头两个嫡亲的孙子啊!都说千家儿子不成器,人家孙子可没少生。嫡孙庶孙几个儿子的加一块,都能踢蹴鞠了。唯独他们老秦家……快绝了子嗣。
秦子仕摇摇头,不知道为何……李家五娘子死而复生这件事情并未令他多快活,反而生出道不明的无力感。既然还活着,为何明知道这些年他因为她成了死人一般,却狠心不吱声。秦家没少照拂李家旁支,真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吗?
唯独他是个傻的,谁都看着他六年未出仕,八年未议亲,生耗到现在,父亲都白了头……
不,他不能怪她。她不过是个女孩,亦是情不得已……可是他现在方重燃对生活的热情,遇到了那个撩动他心弦的女人,却……
秦子仕真的乱了,回了屋子里也是觉得彻夜难眠。
京城,王记药店。
药店老板的媳妇姓黄,此时,她坐在后院的一处屋子里,盯着自家姑娘看了又看,说:“白日里三房那边又来人了吧。”
她嘴巴里的三房是镇南侯李家旁支,因为隔得比较远,所以活下来的比较多,倒成了如今李家构成的主要成员。
五娘子梳着头,不快的说:“那帮畜生,指望着通过我牵上秦家那条线呢。”
黄嬷嬷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道:“秦大人是个好的。姑娘真的不打算和他重温前缘。”
五娘子垂下眼眸,说:“我终究是骗了他。”
“娘子也是为了他好。若是正妻做不得,即便是良妾,秦大人也不会亏待五娘子的。”黄嬷嬷这番考量不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他们家五娘子都二十多了,嫁给好人家是做不得正妻的。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倒也圆满。
李家五娘子踌躇片刻,说:“嬷嬷如此说,岂不是如了三房的意愿。他们已经搭上安生公主那条线了,再傍上秦家,难不成真要让祖父后人入仕。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大么。”
“哎……”黄嬷嬷叹了口气,道:“世事无常,五娘子不想报仇吗?”
“报仇?”五娘子笑了,说:“仇人是先帝,是黎家,这仇如何报?难道是寻那些当年落井下石的人家就算报仇了吗?”
黄嬷嬷急忙捂住她的嘴巴,道:“快别说了。姑娘就当嬷嬷什么都没讲。”
“姐姐在呢吗?”门外响起一道清脆的响声。
李家五娘子和黄嬷嬷对视一眼,唇角扬起,道:“七妹妹现在心也挺大的。她那日和三房挑明说来的,若是我不愿意,她自荐枕席去给秦家做良妾!真真的是当初我和秦家那点情分,都要被他们加以利用,否则不甘心吗?”
黄嬷嬷一时无言。都曾是衣食无忧的富贵小姐,一朝天变,沦落成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奴籍。后来又借着先帝大赦天下恢复成平常百姓,终究是咽不下心口那气,却总想着一飞冲天,不管是通过何种手段,多么的自甘下贱,也是意难平。
“说我睡了,不见她!”李家五娘子摸了摸脸颊,眼眶发湿,想起一张模糊的俊容。
日子过得很快,眼瞅着出征大军要归京了。小皇帝每天数着日字,他唤来秦子仕和黎行之,想要寻个特别的新法子给舅舅接风。
他们年轻,肯定有好点子。
可是令黎弘宸不爽的是,黎行之一副要死要活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算了,一向稳妥的秦子仕也顶着黑眼圈,给谁甩脸色呢?
☆、第98章
御书房
黎弘宸郁闷的盯着他们俩,不痛快的直言道:“莫非是今年夏天太过炎热,两位爱卿的身体都不舒坦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黎行之食不下咽许久了,听见皇帝问话,便想张口。可是他一张口就想流眼泪,他的阿雅啊,就这么跑了。定是有难言之隐,指不定现在被老尼姑如何欺负呢。
他是如何也无法相信,阿雅会弃他而去。定是当时得知他另寻贵女做妻子所以伤心了,然后被老尼姑骗走的!
黎弘宸见他红着眼眶,泪眼模糊,终是怒了,拍了下桌子,道:“黎行之!你我虽相交一场,我亦把你当成兄弟,但是你几个月来实在是恃宠而骄,不如停职给我回去好好反思一下吧!”
黎行之愣住,竟是忘了跪地请求宽恕,木讷的点了下头,领旨转身就要走。
黎弘宸急了,斥道:“你给我站住!”他咬牙切齿的说:“朕给你发俸禄就为了让你养病的?关于襄阳侯和镇南王归京事宜,下去给朕写个折子,写不好就不许病休!”他顿了下,道:“逼急了朕就把你拘在宫里,到底看看是谁给你下了什么药。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黎行之听到皇帝关切之言,虽然是骂他呢,何尝不是受不住他的难过之情?他又想哭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一下子就扑倒在案前,悲伤欲绝道:“臣有苦衷呀……”
黎弘宸一怔,没想到黎行之这是打算和自己诉衷肠坦白从宽吗?他扫了一眼秦子仕,便有些顾不得他了,吩咐道:“爱卿你下去吧。方才的事情仔细想一想,襄阳侯为国付出良多,近来却颇被人非议,朕总是想借此机会彻底压一压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们。”
秦子仕张了张嘴巴,道:“臣遵旨。”他的脑子有些乱,如此看来,父亲说的不错,皇帝根本没有镇压或者忌讳隋家的打算,至少目前看如此。如今隋孜谦会被人议论纷纷,多数来自和离之事,这不是皇帝亲手推动的吗?
秦子仕不由得想起了徐念念自信满满的笑颜,只觉得心头一热。他近来回忆往昔,才意识到都快忘记李家五娘子的模样。
他和李家五娘子之间,与其说是忘不掉的感情,不如说是怀念那段年少无知,感情纯粹的时光。她是照亮他最美好年纪的一抹晚霞余晖……
可惜晚霞终归散去,黑夜来临,他沉寂了许多年,徘徊在黑暗中,如今,总算有一抹阳光冲破了黎明前黑暗的乌云,他满怀希望,踌躇满志,如何还愿意回到最初的困惑之中呢?
他很清楚,毫无疑问,他更想要的是徐念念。这些天的犹豫,不是在怀疑到底喜欢谁多一些,而是有些无法面对自己的变心。他曾经以为,他不会变,然后岁月催人老,世间万物,终是敌不过光阴的腐蚀。包括怀念,包括欢喜。
秦子仕甩甩头,襄阳侯要回来了,那个曾经为了襄阳侯敢于去做任何事情的徐念念,可还会记挂着他,从而放不下手。
秦子仕攥了下拳头,眼睛亮亮的想起什么。襄阳侯是国之栋梁,侯夫人之位怎么能长期悬空?皇帝说要给予侯爷圣眷隆恩,嗯,当是要赶紧给侯爷寻个暖心人!
缕清楚思绪的秦子仕踌躇满志的离开了皇宫。
御书房,趴在皇帝腿上哭的一脸眼泪鼻涕的黎行之快把黎弘宸恶心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