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地流露出来,她的内心也经历了狂风巨浪的冲击。
范成白一袭青衫,背手而立,淡雅的姿态犹如在早春里苏醒的绿竹。他俊逸的面庞以及这周身都充满勃勃生机,却也隐含着不尽人意的清寒与傲气。
故人再相遇,他还是他,而她早已换了躯壳,披了画皮。
“海四姑娘?”范成白静静注视她,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是。”汶锦的声音轻而细,她想让自己放松,却又一次紧张到差点窒息。
喜欢范成白吗?无疑,答案是肯定的,但那只是她没嫁到苏家之前。
嫁为苏家妇,尤其是范成白承认自己怕镶亲王世子萧梓璘胜出,与程文钗联手设计,结果被程文钗出卖,让小孟氏钻了空子这件事之后,汶锦就开始怨恨他了。他自作聪明,结果害人害己,即使汶锦有幸重生,也不想轻易原谅他。
“你认识我?”范成白脸上的笑意渐浓,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的惆怅和伤感。
“我……不认识。”跟范成白对话,听到熟悉的声音,汶锦才慢慢恢复状态。
她五岁救下范成白,范成白在程家住了五年,可两人单独相处并不多。范成白搬到书院之后,逢年过节才来程家拜访,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去年,他高中状元,衣锦还乡,向程琛提出要见汶锦一面。那一次相见,虽说程琛和小孟氏都在场,只有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彼时情景却永远印刻在汶锦的记忆里。她之所以要自主择婿,是怕小孟氏在她的婚事上做梗,为的也是范成白。
那次见面迄今还不到两年,对她来说却成了前尘往事。
“你不认识我,为什么不问我是谁?就不怕我是坏人或登徒子?”范成白慢慢走近汶锦,清明的眼底透出几分戏弄嘻然的意味,让人顿时摸着头脑了。
在她的记忆里,范成白不管是落魄学子,还是御前宠臣,都散发出一股英挺傲然之气。可此时的范成白,真有几分斯文登徒子的痞气,让她开了眼界。
果然是故人,曾为知己、为红颜,刚一见面,随意攀谈几句,就能让人感觉到暖暖的轻松。可汶锦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她现在是海四姑娘。
汶锦后退几步,冲范成白施了礼,“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范成白摇了摇头,“我不敢告诉你,看你的样子象是要跟我打架了。”
“打架?”汶锦莫名其妙,轻笑轻叹道:“小女不好此道,没兴趣。”
“难得你没兴趣,不好此道,若反过来,这世间就要被闺阁颠覆了。”范成白流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海大人一进罗州城,这告你状的人就没断,现在估计被人叫去索赔了。我一见你有这么高的人气,还以为你很好斗呢,看来是我想当然了。不过,你肯定有麻烦了,激起众愤,海大人必须要给众人一个交待。”
“那又怎么样?”汶锦轻哼一声,无所谓的倨傲之气流于言表。
“你说呢?”
汶锦挑了挑嘴角,“我说什么?呵呵,反正我也不会与你合作、受你摆布。”
范成白微微皱眉,“你很聪明,可也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想给你指条明路。”
“多谢。”汶锦冲范成白深施一礼,“那好吧!请范大人提条件。”
“你果真聪明,一番言谈就能猜出我的身份。”
傻子,知道你的身份可不是我猜的,你就权当是我聪明吧!
“说正题。”
“我想知道河神是怎么点化你的,你若实言相告,我就……”
“没的谈了,河神嘱咐我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被点化的细节,我答应了,若告诉你便是亵渎神灵。”汶锦神秘一笑,“连我父亲都不知详情,我会跟你说吗?”
范成白的提议被婉拒,态度仍很坚定,“你会告诉我,因为……”
“下官家事繁琐,让大人久等了,还请大人恕罪。”海诚进到书房,满脸陪笑向范成白行礼致歉,看到汶锦也在书房,他当即就沉下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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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假结束了,亲们满血复活吧!
第三十九章 荒唐条件
汶锦不以为然。
这次惹下的麻烦不小,可她却无半点悔意。她也知道海诚会责罚她,来见海诚之前,她没为自己准备开托之辞,也没想去占恶人先告状的先机。
她挑衅了海诚的底限,就想看看这个便宜爹会怎么罚她,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海诚不是糊涂人,可若屈从于秦家的压力而重惩她,她决不会服从接受。
有范成白在场,想必海诚会有所顾忌,这回可要托范大人的福了。
看到卢嬷嬷在窗外正手舞足蹈拼老命冲她比划,让她哭泣、下跪、求饶、装可怜,汶锦忍俊不住,笑出了声,这回可惹怒了海诚。
“跪下。”海诚手里正拿着一卷纸,披头就向汶锦扔去,“看看你做的好事。”
汶锦很痛快地跪下了,可脸上却没有半点认错讨饶的意思,身体也挺得很直。
那卷纸打开了,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字迹端正清秀,是二姑娘海珂的手笔。纸上的内容正是汶锦的罪名,足有十条之多,看来海珂还真是下了功夫。
“老爷让我看这个,不怕我知道是谁写的、然后有针对性地狡辩吗?”汶锦折起那卷纸,跪走几步递给海诚,“还是老爷把这些罪名一一说给我听,哪怕是沾一点边儿,只要诬告的罪名不是特别过分,我就都认下来,任凭老爷处罚。”
“你……”海诚听汶锦这么说,顿时气急,只是范成白在场,他不便发作。
范成白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看书,好像已忽视了汶锦和海诚的存在。汶锦见海诚隐怒正盛,就将求援的目光投向了范成白,希望能继续交易。看到范成白正翻看她给海诚画的罗夫河支流草图,她的心一阵狂跳,双手也轻轻颤抖。
触到汶锦求解围的目光,范成白狡黠一笑,眼底闪耀的精光别有意味。
“俗话说养子不教如养驴,养女不教如养猪,海大人为教养女儿真是操碎了心哪!海四姑娘是自强自重之人,不会甘心沦落与猪狗为伍,定会对海大人的严厉教诲感激涕零。”范成白的声音温和低沉,说出的话却极有份量,也极其恶毒。
这是什么狗屁说辞?
汶锦前世从未说过粗话,海四姑娘也有良好教养,粗话脏话轻易不出口。可此时,她想对范成白破口大骂,把两辈子不曾说过的粗话脏话一起砸向他。
她没机会骂出口了。
海诚听信了范成白的怄心之辞,当即转向汶锦,高声呵骂,“逆女,你看看你都做下了什么事,待客无礼,还伤人如此之重,我不重罚你难息众怒。”
卢嬷嬷赶紧进来,跪倒在地,替汶锦求情,“老爷息怒,四姑娘她……”
汶锦轻咳一声,冷声道:“我没看有心之人给我罗列的诸多罪名,不知道我自己做了什么有违规矩礼数的事。老爷没问我事情的经过,没让我辩解,也没给我与告我之人对质的机会,就偏听偏信责骂我。如果惩罚我只是为平息某些人的怒气,那干脆抓我下狱砍头,让那些人为老爷歌功颂德,载歌载舞欢呼岂不是更好?让范大人也看看老爷多么英明,只要别让他误会老爷平日也这么断案就好。”
范成白抬起头,以晦暗不明的眼神注视汶锦,摇头感叹,“真乃诛心之言。”
“你、你……”作为父亲,被女儿斥问,颜面扫地,海诚气得直咬牙。可他不是糊涂人,也没被气昏头,还能判断出汶锦所说的话极有道理。
卢嬷嬷爬到海诚脚下,哀求道:“老爷息怒,四姑娘心直口快,请老爷恕罪。”
“我心直口快,却不出昧心之辞,我敢与任何人对质。父亲要责罚女儿,也要给女儿一个公道,让女儿心服口服,方能无怨领罚。”汶锦已挑衅了海诚的底限,见海诚尚能压制怒气,她马上转变了态度,跪爬到海诚脚下,嘤嘤哭泣。
海诚怒视汶锦,“你、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汶锦重重抽泣几声,哽咽道:“我怎么变成这样,父亲真的不清楚吗?外出游玩,我被五妹妹推下罗夫河,险些丧命。好在河神眼明心慈,才保住了我这条命,被人救上来这后,叶姨娘又给我许了亲事。父亲让我保持嫡女的风范,就是让我针对这些事不言不语不反驳、默默忍受吗?秦家人登门做客,张口闭口要休了我母亲,把秦姨娘扶正,还要侵吞霸占我母亲的私产嫁妆,这些……”
“住嘴。”海诚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扶着椅子才站稳了。
听说汶锦和秦家人及秦姨娘等人发生了冲突,他就想到了矛盾的根源。二姑娘海珂给汶锦罗列了诸多罪名,对归根结底的因由却只字未提。他也想采取和稀泥的方式把昨天的事压下去,可他的嫡女已非从前,这些事不那么好压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自家事,海大人消消气。”范成白说了一堆不疼不痒的淡话安慰海诚,又深深看了汶锦一眼,神情复杂隐晦。
海诚无奈摇头,“让范大人见笑了,下官……”
汶锦抛给范成白一个挑衅的眼神,冷笑问:“为官者总以清官难断家务事为推托之辞,是不是就是说百姓家里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能经官了?”
“海大人,我这么说了吗?”
“范大人确实没有直言。”汶锦不等海诚回答,接着说:“听说范大人是精明务实、勇于做难的好官,小女恳请范大人来断我们府上的家务事,为朱州府的官员树立榜样。范大人若是推托此事,小女也不勉强,以后也避口不谈。”
“绣儿,你也太不懂规矩了。”海诚情急之下,叫出了女儿的闺名。
范成白的嘴角挑起耐人寻味的笑容,他没答应,也没反对,只是静静翻看罗夫河支流的草图。海诚皱着眉头瞪了汶锦一眼,刚要开口,就见随从急匆匆进来。
“什么事?”
“回老爷,秦大人说他们已商量好平息众怒的条件,若老爷不答应,他就一把火把宅子烧了,一雪他的家人在咱们家受到了侮辱,他还让老爷马上过去。”
“秦大人有什么条件,也说给本官听听。”范成白率先开口了。
随从看着海诚,得到应允之后,才说:“秦大人先提了三个条件,还说等他考虑好还会有其它要求。第一,他让老爷今天就写休书把太太休了,择日把秦姨娘扶正。第二,他还要把四姑娘贬为庶女,打一顿,送到庙里修行。第三就是他让老爷把这座宅子赔给秦家,秦四太太挨打的事他就不追究了。”
第四十章 交易条件
海诚愣了一下,连句客气话都没跟范成白说,就气冲冲摔门出去了。
秦奋能提出这样的条件,只能说明他不理喻到了极点,有一点心思的人也不会答应他。让人换媳妇也说得过去,小题大作谋夺人家的产业就太荒唐了。
汶锦看着海诚的背影,摇头冷笑,却又替海诚无奈。秦家不只是秦姨娘的娘家,还是海诚的外祖家,他们贪婪无理,要求过分,直接冲击海诚的颜面。海诚不糊涂,但会有所顾忌,真要跟秦家人做到事事清楚公道,也有难度。
卢嬷嬷赶紧扶起汶锦坐到椅子上,又是劝慰,又是嗔怪,见汶锦仍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她又急得搓手跺脚,“姑娘别怕,奴婢这就派人去请太太回府。”
“你昨天让人送过信了,太太要是想回府,早回来了,我看她是不想回来趟这池浑水。”汶锦现在差不多摸透了周氏的性情,对她这个亲娘真是无奈又无奈。
“这……”卢嬷嬷心里没了底,很着急。
汶锦轻哼一声,冲范成白灿烂一笑,“嬷嬷不用担心,有范大人在,太太是否回府都干系不大。范大人是清官,不管是哪家公案,他都能公断。”
她还是程汶锦、与范成白彼此心怡恋慕时,都没说过这么多话。她如今披了画皮,再相见,两人对话拐弯抹脚,亦或是针锋相对,个中心思,说不清楚。
范成白不知道这身体里装的是昔日爱恋之人,这只能说是老天的玩笑。
“海四姑娘准备接受我为你指的明路?”范成白的眼底交织着阴涩与戏谑。
“我从不失信于人,更不会失信于神,河神点化之事不可与凡人说,还请大人换个条件。”汶锦语气郑重,与范成白面对面而坐,已没有丝毫胆怯与紧张。
秦家人无赖无理,秦大人能提出那样的要求,也不是高气正直的人,更无气量可言。汶锦接受范成白指引,有了这座靠山,总比自己单打独斗更具优势。
“你仔细想想,从你进来到现在,我说过要跟你交换条件吗?”
好像没有。汶锦掐了掐额头,尴尬讪笑。
“是你太想当然了。”范成白把草图推到汶锦面前,神情别有意味,说:“你戒心极强,警惕性又高,又善防备,想必以前受过惨重的伤害。你和秦家人发生激烈冲突,且不说待客之道,单说你的性情,我就能断定你的错处更多一些。”
“那又怎么样?”汶锦被范成白剖析得心虚了,但气势不减。
范成白微微一笑,问:“你知道秦大人为什么会提出那么无理的要求吗?”
汶锦摇摇头,反问道:“你也知道秦奋的要求无理?难得你们不官官相护。”
“别看秦大人即将就任的职务只是个从六品的郡守,在罗州管辖之内,他可不需要我护佑。”范成白嘴角挑起嘲笑,微微摇头,语气中泛出酸意。
“小女能冒昧询问因由吗?”汶锦客气起来。
“秦大人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高氏原是镶亲王的外室,育有一子一女。半年前,镶亲王一个有名分的妾室去世,就把高氏接近了王府,现在高氏上了皇家族谱。高氏对秦大人这个弟弟很关照,镶亲王府这棵大树自是树荫广博。”
“难怪。”汶锦撇了撇嘴。
秦家祖上也是书香门第,海诚的外祖父曾高中状元,一步一步做上兵部侍郞的位子。一步不慎,落魄了二十多年,再起复,秦家人也就没有读书人的风骨了。
象秦奋这没参加过科考,靠朝廷萌荫才做上了官,有镶亲王府这靠山,他能不紧紧抓住吗?靠裙带上位,不被同化的就是奇葩了,哪里还有气节可言?
想到读书人的风骨与气节,汶锦深深看了范成白一眼,这个天下皆知的二心背主奸臣还看不起秦奋,难道不知道自己也倍受世人指斥和非议吗?
看到范成白提到镶亲王府那拈酸促狭的表情,汶锦就猜到他和镶亲王府有过节。在程汶锦择婿的诗会上,他怕镶亲王世子萧梓璘胜出,使了阴损手段,最终被阴谋所害。大概是因为此事,他有迁怒的意思,才和镶亲王府结下了梁子。
别看范成白表面温文尔雅,人可是极其损,心也是相当黑。秦奋得镶亲王府庇护,已被范成白猜忌嫌恶,秦家人做事又粗蛮无章法,不掉到深坑里才怪。
“范大人跟我说秦家的人脉关系是什么意思呀?”汶锦别有意味一笑,没等范成白回答,就走到另一张书桌旁,拿起红墨笔,竟然写起了状纸。
范成白看不清她在写什么,沉默片刻,微微一笑,说:“我跟你说秦大人的背景人脉,不是让你心生敬畏,也不是我和镶亲王府之间有怨结,而是想让你理解你的父亲海大人的苦衷。海大人在柱国公府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