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此人的兄弟沿着象泉河进入西藏到达拉昂措。这个人首次发现了神湖玛旁雍措和妖湖拉昂措之间连接的小河。他的另一贡献是在冈仁波钦搜集到大量的花的标本。
一八六○年,有人携带着船只前往玛旁雍措,但被普兰宗本发现并杀死。
一八六四年,有五位欧洲人在六十个尼泊尔兵士的保护下顺利越过边境。他们先行探路以便将来在这儿修通公路。宗本惧怕其人多势众,只好放行。这群人去纳木那尼,猎获了大量野羊野牛;随后去了冈仁波钦并杀死许多野兽,然后经普兰返印度。一年后又有两三人来塔尔钦继续行猎。其中一人在玛旁雍措钓鱼。这些人也想寻找象泉河源头但由于对地理学一窍不通未获成功。这样多的人来神山圣湖打猎,宗本很生气,就把其中的一位关进监狱。
一九○四年,占领了印度的英国人进军拉萨,并在西藏开办了三个市场。其中之一是噶尔雅沙。三位英国人二十五位印度人并四十六匹马一百头牦牛在江孜向阿里进发。他们得到西藏地方政府最大的乌拉牌,沿途可支差。这是一群奇怪的人,因为他们冬天来阿里。他们从事地理工作。去了冈仁波钦、噶尔、古格、陀林,看到了横跨象泉河的英国人造的铁索桥。然后返回印度。
另有人写了本书《西藏和英国的边境》,是从强巴人(印境内属藏缅语族的群体)那儿学的藏语。与此同时有一法国人试图攀登纳木那尼峰但未成功。
一九○七年一些贪婪的英国人去了嘎尼玛。因当时他们在噶尔设有办事处可以大量收购羊毛。他们向强巴人索取羊毛作为税收,并怂恿强巴人经商,从印度拿商品换羊毛。
瑞典的地理学家斯文·赫定,得到了中国的护照所以能去新疆、西藏等亚洲腹地旅行。他仅仅用了八十天就从新疆穿越羌塘到达日喀则。当地藏族同意他经阿里去往拉达克。后来他荣幸地发现了雅鲁藏布江源头,并乘船游了神湖和妖湖。那年正是马年,他转了冈仁波钦神山。然后去狮泉河。他是第一个到达狮泉河源头的人。
一九二六年,一些登山队来到西藏。其中有一对夫妇转过冈仁波钦。他们的野心很大,企图登上神山。但山壁难行,加之雷鸣电闪非常可怕,未能如愿登顶。
还有一位欧洲人企图攀登纳木那尼,便把头发涂黑,着印度装束。但他不会讲印地语,晚上到达普兰时假装肚子疼,未被发现。自此他便不讲话,只是经常登山。当地人感到奇怪,以为他是神,并差点儿告诉宗本。后来这人放弃了纳木那尼而去转了神山。恰巧此时阿里最高长官噶尔本也在转山。这位欧洲人最大的问题在于蓝眼睛,幸亏他低下了脑袋,噶尔本只看到他的头发是黑色的……
《神山》一书提到的来过阿里或转过神山的还有二次大战期间的奥地利的一人,一九三五年来过的著名的意大利藏学家杜齐教授。另外,来过此地的东方人还有一位日本人,自称汉地人,装束成喇嘛,转了冈仁波钦,没碰上麻烦。后来他长期在藏为人治病,写了一本很不错的书《在西藏三年》,最终被发现是日本人而被迫离藏。还有一位印度人,自一九二八年起连续七年每年都来转山朝圣,每次待上几个月,在一九四三年逗留的六个月间,转冈仁波钦二十三圈,转玛旁雍措二十五圈。后写了两本关于神山圣湖的书,对于旅游、朝圣都是极好的参考书……
同是转神山,东西方人功利目的如此不同,由此可见思想方法、价值观念差别之一斑。在我们这儿,没听说从前有谁关心花的标本、测量湖的深浅。
在神山脚下度过的这一夜,无分男女,都挤在一间小屋里,连同两位年轻的背夫。鸭绒被下就是赤地,冰冷,坚硬,略得无法人睡。黄昏时那阵风雨雪花,一整夜就从房顶嘀嘀嗒嗒渗入。夜间忽觉肚痛,又千辛万苦小心翼翼从人缝中细寻放脚的地方才走出屋门。又是满天星光。前方三估主的山越发的黑,冈仁波钦峰顶融人星光夜色,只见一段黝黑山体上的层层雪阶。我视力稍差,夜间尤甚。同行者们都说可看到峰顶的。
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五时,西部天亮得迟,约比北京晚二小时。好不容易敲打起小伙子们,点汽油喷灯烧茶,吃糌粑,背起行囊上路时是七时。仍旧夜色深沉,在星光中行路,手电筒小如萤火,烛照方寸之地。持续着昨日的兴致,又因今早的道路是全程中最为艰难的一段而格外兴奋。意念单纯,专心致志地赶路,心思也单纯得像个高中生,竟也单纯地联想到此刻不正是人类自古而今发展进步的写照!在暗中摸索道路,跌跌撞撞,所拥有的思想光芒仅及眼前有限的几步。人类仍深深浸没于无边如磐黑夜之中。
历史曾在为数不多的时代制造了辉煌瞬间,或者说一些人类文化的辉煌瞬间点亮过历史。但在大多数时代光阴中,历史则将漫长暗夜漫不经心地弃置人间。毕竟,那几个燃烧的高光点已永远垂布于人类历史之途。诚如此际的神山圣湖之间,也曾承受过那些金光炫耀的文化光芒或远或近或明或暗的投射。古埃及文明、古希腊罗马文明、古印度文明、波斯文明和古代中国文明的光芒直接间接已及。著称于世的几大古文明纠结于圣灵壮丽的山水之间(我说这是文化纠结,而不再轻易称之为文化中心,文化枢纽),只能被认为这是天地人文毓秀所钟。
在感觉纵向历史已逝的同时,仿佛又感到历史复又以垂直的、横向的、现实的形态作全方位展布,充塞于空间每一角落。这是我在阿里获取的新的历史观:我们与面孔尚不清晰的象雄人、古格人,与那些过往智者、高僧其实属一代人。同他们一样,永远地举目难望肯定可行的阳关大道,永远面临着举足轻重的选择,在我们假设历史之时,也同时在权衡着现实之如何走向。
我关怀和焦虑历史的隐衷也许正在于此。
一部历史就是一部古代文明兴衰史。枯荣交替,生生不已。我们唯有回望的份儿,正如杨成时常高歌的那首流行歌曲:“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再回首,背影已远走,再回首,泪眼朦胧……”是啊!尽管“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无人呈送答案与谜底。在一切皆以经济为杠杆的当代,一部世界史便是一部西方史。现代一应自然、社会、人文学科皆为西方所垄断。是他们上演着并渲染着这一史剧,曾经辉煌过的东方当了群众演员,当了观众。中古之后,先是葡萄牙、西班牙,再是英法。后是美国。德国想占领世界,欧洲想控制世界,美国想统治世界,日本想买下世界(鉴于东亚日本的心态及经济,理所当然地已划入西方国家)。优越傲慢的美国以“舍我其谁”“非我莫属”的第一世界心态居高临下地以世界监护人自居,向全球兜售它的民主制度。这个号称最民主、最文明、最人道的国家,从容不迫地洗净了屠戮过原本生存于它发迹之地的一个与世无争的种族和文化的血手,招摇起人权的旗帜以作打杀他人的大棒,而它的前科却不受指控。
尤其可恨而无奈的是,它果然先进而优越。它拥有雄厚的资金和气魄扶持如南希这样的学者考察和出版著述,并将当代众多学者从全球吸引来,再将他们撒布到全球去。毫无害人之心的善良厚道的中国,缺乏的是资金,堂堂的中国藏学研究中心无力为它的研究人员提供照相器材。扎呷他们骑马、徒步若干天到达一与世隔绝的制作陶器的山村,只靠眼看手记。
时常标榜自己关心人类,为人类。思忖起来所关切者不应包括欧美。他们何以理睬我们的一厢情愿。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世界未来应由经济发达的国家来设计。同样无奈的是,我所钦敬的男女人类学大家,恰好都是美国人。
难得有几位西方人安慰过中国。早在大半个世纪之前,英国哲学家罗素在考察过中国之后这样写道:“凡珍视智慧,美好的事物,甚至淡泊生活的人,在中国会比在狂乱动荡的欧洲更多地发现这一些东西,会乐意居住在这些东西受到珍视的地方。但愿我能希望,作为汲取我们的科学知识的回报,中国会把她的宽容大度的气量和怡然自得的心境赐些给我们。”
另一位英国人,历史学家汤因比则在更为晚近时这样说:“可以确信,未来世界将不是由西方或西方化的国家,而是由中国来统—……在最近的五百年里,全世界除在政治方面外,已被西方编织成一个整体,或许今后中国的使命就是给予全世界,而不是半个地球以政治上的统一和持久的和平。”
一九九○年初,世界著名的美国未来学家奈斯比特在《2000年大趋势》中预言:已经开始腾飞的中国经济会受到香港和台湾这两支火箭的助推,到二○一○年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经济大国。
这些美好的议论和预言也许不全是安慰,中国有能力兑现。问题在于必须调整好自己。
与人为善,又具有实力,才谈得上对世界和平做贡献。
从晨七时动身,翻越一个多石的漫坡大坂,再登上海拔五千七百多米的卓玛拉山顶,这段路用去我两小时四十分钟。此时天已大明,太阳刚刚升起。这一段全程中所谓最艰难之路,主要由于上坡和缺氧。小韩、杨成无牵无挂地早早上了山顶。次丹多吉最健走,由于负责保护南希,无奈地走走停停。我感到胸闷气喘,脚下绵软,但受着精神的鼓舞,一直勉励自己,感觉尚有余勇可贾。仍有兴趣回忆一个单词,想不起,便询问身后的扎呷:藏语的“风景”怎么说来着?半晌没见回音,掉头一望:天哪!扎呷已面无人色,嘴唇发青,蠕动了半天方才听得一句话:“我……实在不行了,下了山……再告诉你……”
这个一向逞强的小小康巴汉子,做了学者就变了质,一丁点儿强悍之风也没啦。急忙招呼高处的次丹多吉,帮着背行李;招呼那个康巴背夫,拿氧气瓶来。次丹多吉上一次陪一位汉族同事来,一天转了一圈山。那同事已累个半死,次丹多吉将所有衣被行李水壶干粮全部背上,搀着那同事下了山。看来瘦弱的次丹多吉从小练就了一双铁腿:在家乡萨迦农村,他十一岁起就边读书边挣工分。去山里捡柴,早晨三、四点钟出发,翻山越岭,往返六、七十公里,到天黑之后背回五、六十斤柴回家。上了大学,去了北京,要做学问了,还是个山野的孩子。在他的人生词典里,就从没有“艰苦”二字。在西藏下乡村是他最乐意的事情。吃糌粑喝清茶,就把寻常日子打发了。想要改变自小养成的情感习惯,可真难。
次丹多吉像个背夫,原先的背包上面,额外增加了从扎呷背上卸来的南希的分量不轻的摄影包。她有三台相机,分别拍摄黑白、反转和彩色负片。年轻人怜悯地看看我步履艰难的样子和南面隐约可见的冈仁波钦雪山,说山头之下的一圈转经小路是空行母所行之道;再往下,中间的转经路是五百罗汉所行之道;最下方我们所走的环绕山脚的大圈转经路,是六道众生所行之道。
看着卓玛拉顶峰在望,索性走得更慢了。一群老老少少转经者二十多人从后面赶上来。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妇女盯住我打量好半天,目光里透着友善。我也冲她笑笑,于是她便问我从哪里来。我乐意攀谈,提问和回答。她就说她叫冬米。冬米,冬天的冬,大米的米,她补充说,她在改则县气象站工作,家住县医院,让我们路过改则时一定去找她。这群人都是改则县上的,乘东风大篷车来的,已经来了六天,转了三圈了。不打算久住,再转两圈就回去。
因为今年马年,来转山的特别多。据说阿里有关部门已通知干部不要参加转山,但差不多所有人都来过了。有些单位派车是以“春游”的名义。我觉得来转山没什么不好,如同参加民间聚会和节日,至少没任何坏处。凡转山者都怀有虔诚善良之愿,是一次纯净的精神之旅。
但是也有例外,就在卓玛拉山顶小小的碧绿湖旁,前几天有一康巴姑娘被害,各种首饰被洗劫一空。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在至圣神山杀人越货罪孽将倍加深重,应永世沦入地狱不得进入轮回的。这座湖就是传说中的湿婆之妻乌玛女神的沐浴湖。
太阳升起时我走到卓玛拉山顶。同行的人们已久候在此。山顶冰雪覆盖,寒风料峭。红红绿绿的经幡交错垂挂如网。在同伴们的高声敦促下,我从一石缝中爬钻过去——早有人等此镜头。据说有罪之人是钻不过去的。
山顶之湖小如镜面,湖畔是斑驳的雪。太阳明亮耀眼地照在上方的山上,山窝的湖则在阴影中。受不住山顶的凛冽寒气,就急着下山。上山路为缓坡,下山却急陡,狭路险且不说,融雪冻成冰,一步一滑。只好临时结伴,手拉手在峭崖石区一步步寻找路眼。毕竟是下山,心里轻松多了。不止我一人,所有人都轻松。该死的小韩和次丹多吉,事后才揭发了自己:他们开始转山时内心虔诚而紧张,按照某种迷信,他们居然回避与女人同行。翻过了卓玛拉,小韩才敢于接近我,半拉扯半搀扶地走过最难走的路段。
此刻我们已转到神山东侧,风景大变,远不及昨日,所见之山为风化严重的碎石山,整座山仿佛一触即溃。也有许多传说,是许多神的殿堂。按照我的新观点,一概不去打听:多少年来我也没搞清西藏土著神灵的谱系与归属。不去打听,免得添乱,心里也在反驳说,看这寸草不生的乱石山,哪里像神仙住的圣地!
神山东侧的宽谷地带仍有河水流淌,有草泽,偶有帐篷羊群。在神山脚下吃草的牛羊有福了!多年前此地肯定发生过泥石流,硕大石块密布谷底,已被流水磨去棱角,我们就在圆石上跳跃前进。在一处草坪上,又烧茶吃饭,欢天喜地,像过林卡,野餐。这一侧所见神山之巅则如圆的馒头。主体部分则被一旁世俗之山遮挡。小韩殷勤地与我结伴同行,然后海阔天空乱吹一番。在明净的自然之中心境如此姣好,真是罕见。人际关系也清纯透明如水晶,直到现在我仍惊异于那时的感觉,就总想着此生再没有比转山的那两天更愉悦的心情了吧。
总是激动地诉说的次丹多吉一路同我交谈,文学,艺术,他的民族文化习俗,他所能想起的众多的研究课题,他的焦虑——“我看到土林的流痕,就觉得它们是我祖先的眼泪;我看到山野荒风中的断壁残垣,就觉得它们是我们民族文化的眼泪……”他比我对于职业的选择更盲目,简直就无所适从:他感兴趣并确有相应小才气的领域太多太广。在转神山的这一天他说:“我觉得我的躯体属于这个世界,而我的灵魂,则属于另一世界。”
在一处山崖下,土红色的河水汹涌而下。次丹多吉就说,神山另一侧的清溪是神水,这一侧的浊流是药水,可治多种疾病,因为是冲刷着神山的红石崖而来。他就用这冰冷的水洗了头。我则洗了手脚。于是我们就远远落伍了。
太阳还高,时间还早,转过这个山弯,就是几公里长的汽车道可直达塔尔钦了。次丹多吉眼睛一亮:“好像是我们的车在等我们吧!”随即他又叫了一声:“看,(格勒)老师来接我们啦!”
我们立即加快了步伐,已能辨清格勒快步迎来的身影。一向对自己的老师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次丹多吉,这时忍不住就语无伦次起来:“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