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最大的封建暴君。”
“为了向中国人民负责,向中国历史负责,我们的等待和忍耐是有限度的!”(注:以上引自[1972]中共中央4号文件)[小说网//。。]
我们设法把文件摘抄下来,带到医院,读给尚未解除监护的父亲听,他说:“林彪的死,是对毛泽东最大的警告!”
林彪集团的崩溃,“文化大革命”的胜利者中只剩下江青集团了。1972年底发起了对右倾回潮风的批判,但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对反动的反动,不仅没有挽回被林彪带走的对“文革”的信念,反倒使江青集团的势力迅速崛起。在1973年底召开的党的第十次代表大会上,他们不仅成为了政治局里最强势的宗派集团,而且王洪文还事实上接替了林彪接班人的位置。
很快,“批林批孔”运动开始了。孔老二,一个人民不认识的“林彪”被抛出来,借以掩盖导致林彪现象直接的政治原因。但遗憾的是,这场袖珍版的“文化大革命”没有多大起色,当年高喊着“誓死保卫毛主席”“保卫江青同志”的口号,朝着他们影射的对象猛扑过去、乱撕乱咬的景象并没有如期出现。他们的期盼已成过眼云烟,没有什么人再愿意为他们火中取栗了。
“文革”的信任危机到来了。当时在私下里流传很广的是赵朴初的两首诗《反听曲》,赵朴老写道:听话听反话,不会当傻瓜。夜里演戏唤做“旦”,叫做“净”的恰是满脸大黑花;君不见“小小小小的老百姓”,却是大大大大的野心家;“高举红旗”,却早是黑幡一片从天降;“公产主义”,原来是子孙万世家天下……父亲把它抄下来压在茶几的玻璃板下,不几天就有朋友递话过来说,快撤了,人家把小报告都打上去了……
毛泽东又一次做出了惊人之举。他选定了一个曾被他打倒的铁腕人物来为他收拾残局。邓小平,一个意志刚强的、具有政治智慧和胆略的老一代领导人重新站到了全党和全国人民的面前。当然,这一切都是要以“永不翻案”的承诺为前提的。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玩笑的确是开得太大了。
福州军区韩先楚司令员,李志民政委,邀请他到福建治疗,这是石一宸副司令员提议和安排的。军区后勤部黄副部长介绍说,福州有个老中医林如阔,专治接骨,神奇得很。这时邓小平已复出任总参谋长,经他批准,整个1974年,父亲都在福州治疗。这时正赶上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李志民政委和新来的皮定均司令员给他提供了最好的条件。
中医林老先生和他的两个儿子,果然医术超群,加上父亲的顽强,伤势的恢复有了明显的好转。这时罗瑞卿也解除了监禁,父亲动员他也来福建治疗,罗还有些犹豫,自己戴罪之身,怎好提出这种非分的奢求?父亲说,找小平同志一定能行。罗写了个报告,父亲看了说,直截了当的提要求就行了,遂把报告上有关检讨的文字全都给划掉了。果然,邓小平马上批准了这个报告。
那时,在众多的大军区中,福州军区算是个受迫害干部的避风港。粉碎“四人帮”后,军队开展“揭批查”,清理“四人帮”和林彪的帮派体系。当年在韩先楚手下工作过的福州军区的一些干部,受到了牵连。提交军委常务会议讨论时,父亲说,今天我要为韩先楚和他手下的这些同志说上几句话。毋庸讳言,我就得到过他们的照顾,我的儿子落实政策也是找的他们。叶帅、陈云同志、先念同志,还有罗瑞卿同志,以及他们的子女都得到过这些同志的保护和照顾。在当时那样恶劣的政治环境下,他们顶住高压,向受迫害的同志伸出援助之手,是难能可贵的。“文革”是党犯的错误,怎么能要求下面的同志承担责任呢。除个别品质恶劣,罪行极大的人外,检讨了、认识了、向被整过的同志道过歉了,就不应再追究了。当时参加军委常务会议的几个同志,杨尚昆、余秋里、杨得志、洪学智一致表示赞同。
福建多白兰花,我的父母把它们摘下来,放进瓶子里,再注上蒸馏水,密封起来,以供观赏。我去看他时,屋子里大大小小的摆了十几个瓶子,谁来看望他,就送人家一瓶。和他谈起外面的消息,他也很注意去听,但从不打听,也很少发表评论,你要说,他就听着,默默的。送来的“两报一刊”报纸杂志从来看都不看一眼,撂在茶几下面,堆得多了,公务员就一齐收走。我说,随便翻翻也好嘛,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地说:“梦呓之语!”
每天,他照例是敷药、理疗、锻炼行走;再就是看《红楼梦》,写诗,练书法。
他说:“我过去最讨厌这类谈情说爱的书,可毛泽东说他读《红楼梦》读了4遍,闲来无事,找来读读也无妨。”
他还真有了心得体会。他特意把那首“飞鸟各投林”抄下来寄给我。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散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后来见他时,他指着这首诗说:“总有人要怎样的,你看吧,到头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1974年国庆节前夕,父亲接到回京参加国庆25周年招待会的通知。他不想去,只想远离京城安安静静地疗伤。我们大家都劝他,亮相也是证明自己啊!说你不为自己,也要考虑别人啊,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无辜受到牵连啊!这后一句话打动了他。
父亲参加招待会回来说:“好多人都是多年没有见到了,恍若隔世啊。”
“宋老鬼(注:宋时轮)把我的拐杖一把抢了去,说你没问题的。人大会堂的地滑得很,我保持着平衡,一点点地蹭,好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座位。在那张写着我名字的椅子背上,挂着我的拐杖……这个老鬼!他说得对,我没问题!……这是我第一次丢掉拐行动。”
叶帅来到我父亲下榻的京西宾馆。
叶帅是我父亲敬重的领导人。长征中3军团参谋长邓萍牺牲后,由叶帅接任,父亲就在他的领导下作战。抗战在武汉八路军办事处搞统战,叶也是父亲的直接领导。父亲代表共产党方面赴徐州与李宗仁会商台儿庄战役,就是遵从周恩来和叶剑英的部署。父亲喜欢叶帅的诗,他和叶帅还有唱和。50年代搞精简整编,父亲说:“我那种六亲不认的劲头,搞得几个老同志不舒服了。”“文革”初,叶帅把父亲,还有杨成武、肖华等几个军委办公会议成员找到西山,说诸位在座的就有给刘少奇吹喇叭抬轿子的。父亲说:“我想他大概是在指我了。不过,他说毛泽东能活到150岁,林彪能活到100岁,那是彭祖转世啊?笑话!”后来,我叔叔张灿明见到他,问起哥哥的事,叶说:“爱萍能有什么问题,还不是某某在整他!”
经历了9年的风风雨雨,“文化大革命”在改变着每一个人。他们在一起谈到局势,谈到军队,也谈了父亲今后的工作问题。一个月后,11月6日,叶帅又邀父亲去西山他的住处,仍然是谈出来工作的问题。
福建休养的清闲日子结束了。
1975年3月8日父亲被任命为国防科委主任。这一天,距他被打倒解除职务差10天整整8年。从此开始,揭开了“文革”中急风暴雨般的国防工业战线大整顿的序幕。7个月零25天后,毛泽东在状告他的信上连续4次批示,他又被第二次打倒了。
父亲回忆说:“我是不想再干的,宋老鬼要我去军科我都不去。”
宋时轮当时是军事科学院院长,是我父亲最真挚的朋友,无话不谈。两人特质同属秉性刚烈、嫉恶如仇。但宋比我父亲老到,在处理人际关系上点子要多,父亲戏称他“老鬼”。宋深知我父亲在“文革”中的磨难,邀他来军科和自己搭班子。宋说,我和叶帅去说,院长、政委你选。出于友谊,他一是想让父亲恢复一下身体;二是两个人在一起也好帮衬着度过这个非常的日子。
父亲何尝不理解老战友的这番苦心。平心而论,去军事科学院确是个极佳的选择。单位级别高,相当于大军区正职,可以说是官复原职。作为研究机构,远离权力中心,人员结构、工作性质相对单纯。在当前各派力量角逐白热化的状况下,阵线混乱,前景叵测,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安全的、主动的待机位置上,冷眼观潮,积聚力量,以图再起,作为军事指挥员这只是个常识问题。何况,宋时轮又是这么个仗义而且足智多谋的老朋友,两个人搭档,不失为最理想的选择。
但父亲还是无意于官场。他已经心灰意冷,厌倦仕途,他说:“我只是浮萍一叶。”这正应了“爱萍”这个名字,看来他去意已定,只想飘逸江湖。宋时轮后来病逝,父亲写诗怀念他:“笑声常洒真情在,君伴春风带醉归。”一副酩酊大醉,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跃然纸上。
叶帅究竟和父亲谈了些什么,能把他拉回这条道上?
第一次谈话,父亲以身体不好为由婉拒了,叶颔首微微一笑,说那你再考虑一下吧。一个月后,又找了他。
父亲回忆:“叶帅说,昨天发射了一颗返回式卫星,没有成功。起飞20秒就坠毁了。”是昨天发射的,还是几天前发射的?因不涉及问题的本质,对确切日期,我也没有去核准。但他们的谈话肯定是在1974年11月5日之后。
叶帅接替总理担任中央专门委员会主任,这颗刚刚坠毁的卫星,是叶帅10月22日主持中央专委会听取汇报后同意发射的。这是今年坠毁的第二颗了。
叶帅说,还记得当年你搞的规划吧?
怎么样了呢?父亲问。
父亲作为聂老总和罗瑞卿总长的助手,最早战略武器的规划、计划、体制编制和基地建设、型号验收都是他分管的,后来又接过了科研试制和组织实施。仅就航天方面,就有近、中、远程导弹;运载火箭;通信、侦察、气象卫星三大领域。只是载人航天和反导系统还没有定论。
父亲说,原计划是1969年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
他当然记得,1965年10月,运载火箭总体方案论证完成,除发射东方红卫星外,还应具备发射一系列科学探测卫星和应用卫星的能力。1966年5月,正式命名为长征-1号,一、二级和控制系统以中远程导弹为基础,配上最新的以固体推进剂为动力的第三级火箭,一举将400公斤重的卫星推上440公里的圆轨道上。
1970年4月24日21时35分,长征-1号运载火箭在酒泉基地发射,成功地将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送入439.2384公里的环地球轨道。虽然比原计划整整推迟了一年,但毕竟凭借着体制的惯性,还是成功了。
但惯性总归是有限的。1972年8月10日长征-1号发射试验卫星失败;1973年9月18日发射又失败;长征-2号发射的返回式卫星,一直拖到了1974年……
11月5日清晨,长征-2号火箭首次执行重型卫星发射。火箭起飞后数秒,飞行姿态即失去控制,摆幅越摆越大,20秒后,姿态自毁系统起爆,看着如雪片般撒落的火箭残骸,人们目瞪口呆。这就是叶帅和父亲谈话时提及的那颗星。
何止是战略武器?“文革”的冲击,使所有的项目都推迟或中断了。那年头,头头像走马灯似的换,谁上台都要上个新型号,搞出份文件,捅上去,什么培养宇航员,什么反导,不顾现有的技术和经费条件,异想天开。这种文件都经过最高决策层,批了就成了最高指示,谁还敢反对?光三机部搞歼击机,型号就五花八门,一会儿说全民皆兵打游击战,就要研制超轻型的能在土跑道上起降的小飞机;一会儿又要突击敌人后方纵深,要研制载弹量大、留空时间长的。反正都说是战略方针的需要,都说是最高指示,结果都是废铁一堆。
作为中央专委主任的叶帅能不急吗?父亲说:“这都是在败这个家啊!”
对国防科技战线来说,20世纪60年代的中前期,是个大丰收的喜庆年代,也是父亲精力最充沛的时光,是他有生以来最为忙碌的时期。从50年代中期开始,经10年苦心的积累和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国家经济调整陆续到位,全国人民在毛泽东思想的激励下,同心同德,艰苦奋斗。1964年第一颗原子弹研制成功,1965年中程导弹试射成功,1966年两弹结合的成功,年底,第一枚氢弹爆响。中国实现了能够用于实战的地区性的核打击力量……共和国终于走出了低谷,正在一步步地逼近两个超级大国。直到今天,谁都解释不清,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全都毁掉呢?
叶帅和我父亲,谈到了此处,都莫不叹息。父亲回忆,自己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叶打住了,似在婉转地制止话题的深入。这使我想起了父亲曾说的,1959年他从金门前线回京,向彭老总汇报后,谈到了大跃进后的农村混乱状况,彭也是沉默不语,神情凝重。忧国忧民啊!
在纪念李达(注:副总参谋长)的文章中有这样的记载:叶帅要张爱萍出山,谈了三次都没有结果。叶知道李达和张有多年的交情,就让李来做做工作。李来到张的住所说,一起去参加个活动吧。张问是什么活动?李说别问了,就当是去散散心。原来是个讨论中程导弹定型的会议,听着听着,张就忍不住了,激愤地说,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年了,还在争论中程导弹的问题,居然还都大言不惭地说是什么大好形势……
这篇文章题目叫“李达智请张爱萍”。
父亲还记得1966年5月9日这一天。当第一发带核弹头的中程导弹准确命中目标,看到在戈壁滩上猛烈冲起的蘑菇云,他写道:“晴空一声天地愕,烈火燎原磅礴。”展望自己投身的无比壮丽的事业,他又写下诗句:“奇迹频年新创,险峰无不可攀。”
但这一切,到1966年10月27日就戛然而止了。当他向军委汇报后,准备返回发射场时,在座的军委领导人却冷冷地说: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你的问题吧!父亲说:“想到第一发成功时,大家相互拥抱在一起,都落泪了。为什么同志间一下子会变得如此冷漠呢?”他的心都在作痛。
那种冷漠是透人心骨的。我曾看过罗点点写她的父亲罗瑞卿。她说,罗遭批判时,周围的同志们一下子都不再搭理他了,那种冷漠刺痛了他,他选择了死。
还是那句话,“文革”改变了所有的人;或者说,“文革”让所有圣人的灵魂展现在俗人的面前。怪不得直到今天,对“文革”还是讳言忌深呢!
你就这样走马上任了?我在继续我们的话题。
“是的,给我的任务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卫星送上去。说的还是那句老话,落后了是要挨打的。”
他决心出山了。
这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谈到了很晚。一个戴着特务、通敌、假党员帽子被关押了5年之久的人,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中国国防科技事业的领军人物了呢?我们这一家人,历经了9年家破人散的凄苦,领略了人间的世态炎凉;我们终于从生死罹难的边缘走过来了,从社会的最底层挣扎出来了。不错,我们都为他洗刷了罪名,重新获得信任和重用而欣喜。但真正让我们珍惜的并不是父亲的地位。我们深感自由的可贵,阳光的可贵,一家人平安祥和的可贵,做一个不被歧视和不被欺辱的人的可贵。
但父亲又是怎么想的呢?
是的,他曾经为拖累我们而掉泪。他在狱中曾写道:“我这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