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梅梅无力地到了家,没吃几口饭,就闷闷地回了房间,月亮就高高悬挂在她的窗户边,她忽然听到有人敲窗户的声音,她惊恐地凑过去看,却发现是李雷。差不多两年了,他竟然没什么变化,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他示意她打开窗户,就像是以前他们偷偷爬水管一般。她又惊又喜,连忙打开窗户让他进来,他一跳进来,就紧紧抱着她,深深吻着她,她幸福得像是要晕厥,心跳得像是要蹦出来,也一往情深地回吻着他,然后又想,不对啊,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她勉强推开他,问:“你怎么来了?”
李雷只是笑着,那种热爱的笑意慢慢变成凄凉,变成了孤独,韩梅梅心急了,连忙又问:“你怎么来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裤管拉出来,露出脚踝上的文身给她看,他说话小声得她快听不清楚,他说:“你看,它还在的。”
韩梅梅眼眶发红,追问着:“我知道,怎么了?怎么了?”
忽然,脚踝上的翅膀越变越大,竟然变成了云朵一般洁白的双翼长到了李雷的背上,李雷展翅就要往窗口飞走了,一种失去的焦灼和惊恐让韩梅梅紧紧抓着他的手,她哭了起来,一直问:“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了,你又要去哪里了?”
李雷只是淡淡看着她一眼,忧愁地说:“是你忘记我了,我要走了,再见。”
说着也没有再回头,就往夜空飞去,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小点。韩梅梅对着窗户哭喊:“李雷,不要走……”
然后她仿佛又奔跑起来,看到在水里挣扎的李明,他用绝望的声音叫着:“韩梅梅,救救我,我要死了,救救我!”
可是韩梅梅想大声呼救,却似乎叫不出来,想要哭,却又哭不出来,忽然,李明一下子就站在了她面前,他说:“你怎么了,我没事啊。”
韩梅梅抽噎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看到吉姆、林涛、露西、莉莉和凯特都在旁边对着她笑,对她说:“我们要走了,是来向你告别的……”
韩梅梅瞪大了眼睛问:“你们要去哪里!”
几个人只是不答话,往前飞快地走,韩梅梅拼命追着,眼看就要追上了,突然脚下一滑,她似乎摔到了万丈深渊,她拼命地跳了起来,撞到了床头,一看窗外阳光灿烂,哪里有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影子,她这才清醒了,原来是个噩梦,可是以前她都是梦见与他们相聚,这是第一次梦见了分别。她手支着床头,这才发现枕头已经湿透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睛一定是肿的。
还好手机声解救了她,她现在需要这手机里面的世界,那边韩刚的声音传过来:你醒了?”
韩梅梅的心里还是慌乱不堪:“怎么这么早打电话过来?”
韩刚温和地说:“其实我昨天都没有睡。”
韩梅梅惊讶地说:“怎么了?”
他说:“曾祖母昨天住院了。”
韩梅梅惊得差点把手机掉到地上,她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韩刚说:“医生说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韩梅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韩刚也是沉默,一会儿才说:“要不,我们结婚吧。”
这样平静的语气,就像是讨论一项生意,要不我们签约吧?要不这条鱼我们买了吧?韩梅梅这回真的没有办法答上话了。
韩刚缓缓地说:“曾祖母特别希望能看到我结婚,这是她的愿望,当然还是要看你。”
韩梅梅极慢极慢地想着,他们也是时候结婚了,其实她有很多同学一毕业就结婚了,也有很多朋友只是相亲见了一面就能够闪婚,不到一个礼拜就全部搞定,一个月后就告诉她他们已经有喜,这才是现代社会的速度。他和她谈了一年多了,家里又是世交,双方家长都已经见过,她还在等什么?反正总要结婚的,而且,她是多么希望摆脱现在这种怅然若失的状态,她说:“好吧,我们结婚吧。”
可惜,曾祖母还是没有坚持看完整场婚礼。
她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所有的好朋友,大家都很惊讶。
林涛说:“我一定会到的。”
莉莉说:“终于有一个有了好结果,太好了。”
露西说:“希望你真的高兴。”
接下来就是打电话给吉姆,吉姆叹息:“听到这个消息,我忽然觉得很可惜呢。”
韩梅梅正经地说:“你别胡说八道了,小心被女朋友把舌头没收了。对了,到时候也带她来吧。”
吉姆说:“那几天她要考驾驶证,恐怕没有空。”
“真是可惜,那你虽然是一个人来也要记得带双份礼物啊。”
吉姆爽快地说:“我想凯特不会带的,所以就当给她带。”
韩梅梅笑着说:“你真是越变越人精了。”
知妹莫若哥,果然凯特说:“不行,韩刚是谁?我没见过,你不能嫁给他,李雷哥哥怎么办?”
李雷哥哥怎么办?韩梅梅心想,我不知道,也轮不到我管了。
凯特抓狂地说:“不行,我不去,我去也不会带礼物的。”
韩梅梅笑她的孩子气:“没关系,我会原谅你的。”
凯特的声音变得有点哽咽,明明是白天,可是韩梅梅却觉得凯特所在的那边现在肯定见不到阳光,凯特说:“梅梅我替你们觉得难受,我说不下去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不过现在的韩梅梅没有资格说不下去,没有资格失去力量,她必须得自己面对自己的决定。她酝酿了全身的气力,才拨打那个几乎两年都没有再打过的号码,那边的李雷一看是她打来的电话,很高兴地说:“你终于肯联系我了,发那么多信息给你都不回,有没有看到我网络上传给你的照片?”
韩梅梅呼吸了一下,尽量用最平稳的声音对他说:“我都有收到……李雷,今天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那边的人忽然没有了声息,像是她拨打的是一个空号,或者,这个人突然被鉴定其实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韩梅梅轻轻唤了一声:“李雷……”
那边的人终于有了回响,他用比她还要平淡的声音问:“什么时候?”
韩梅梅说:“这个月17号。”
李雷还是那样的声调:“这么快,计划很久了吧。”
韩梅梅说:“刚决定不久,他们都会来,你和……你那位也一定要来啊。”
两人客套得像是第一次通电话,像是对方是自己朋友的朋友,现在正在互换名片,介绍彼此情况。
李雷说:“我不知道有没有空,不要等我。”
韩梅梅还要说话,李雷快快地说:“有人叫我,我先挂了。”然后就挂了电话,他一向是放得开的,只是这次他没有做到。
韩梅梅听着耳机里面的嘟嘟声,好像是时光里面的回音,又好似看到在电影院里看到了电影的剧终,灯亮了起来,大家纷纷往外走,伤心和痛苦都已经变成了曾经。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李雷挂了电话,整个灵魂忽而就萎靡了,他最怕的时刻终于到了,她会牵着另外一个男人的手,对他说:“李雷,这是我的老公。”
为什么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他们曾经那么美好过,好得像只要有对方就够,是因为自己的欲望太多,还是因为她的不安太多?或者,命运早就安排了他们到此为止,就像是来到十分美丽的的风景区,那个游客忍不住热爱的心情,刻下了“在此一游”,可是其实多半却也不会再来,只剩下刻的字留在风景区的心里,就如同现在,他是一道风景,而她是一去不回头的游客。
第十六章 回头望的泪眶,有最亮的火光
一般大家结婚都是先领证再办婚宴,这次他们这么快就决定结婚,太多东西要买,太多细节要兼顾,很多事情都是来不及,所以反而是先大办婚宴大请宾客,为的就是要让曾祖母看得到这热闹的场景。
谁都没有想到曾祖母会在婚礼中途就这样昏倒在地,婚礼瞬间忙成一团,酒店服务员来了,酒店管理层来了,医生护士来了,韩梅梅累赘地站在一旁,耳边听到又一声重重的开门声。
凯特最眼尖,她第一个说:“李雷哥哥来了。”
他们原本就和这老人不认识,所以顶多就是有一点同情。看到李雷到来,顿时就把这一点不愉快抛之脑后,看他还呆立在门口,显然也在错愕这怎么这么不像婚礼现场,甚至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吉姆和林涛都兴奋地冲着他挥手,他们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韩梅梅听到凯特的叫声,一瞬间就转回了头,看到李雷真的站在那里,穿着银灰色的修身西装,头发依然是短而精神奕奕,看起来清减许多,可能是因为经常四处跑动,但依然是那一股潇洒劲。她看到他的时候,他也刚好看到她,一时间,她仿佛坠入一个不可能的梦中,梦中的世界不断旋转着,又乱又杂,只有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当然容易找得到,虽然在汹涌的人群中,虽然整个会场嘈杂得犹如失业大潮中的人才招聘中心,但他只看到火红的她站在中心,后面黑压压的人群通通成为了灰色的布景墙。她化着妆,不像以前他的韩梅梅,是别人的韩梅梅,他原以为她会嫁给他的,那么化妆师他会替她找,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的妆。
他走进来的时候,医护人员刚好抬着曾祖母走了出去,一群人迅速朝着他走过来,李雷拉了韩梅梅,问:“怎么回事?”
韩梅梅难过地说:“韩刚他曾祖母……”
她这样说,他立刻就明白了,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真的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他不知用何种语言安慰她:“别难过,没事的……”
韩梅梅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我得跟着去看看,你先找吉姆他们吧。”
现在他被她归为与吉姆露西一类人,不再独一无二。他看着她焦急地走出去,这种领悟多少有点曲终人散的味道。
凯特高兴地拉着李雷的手:“李雷哥哥,你怎么连这样的场合也迟到?”
林涛插嘴说:“就是就是,迟到一向是我的特权。”
终于轮到吉姆挖苦他了,吉姆说:“这小子一定是不想来。”
李雷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吉姆了解我。”
莉莉“切”了一声:“那怎么又来了,做不成情人也可以做朋友啊,现在女人越来越开放,男人倒是越来越小气。”对于他们的分手事件,她是支持韩梅梅的。
李雷说:“以前很多事我都做得不好,现在弥补也已经太晚,没有机会了。”像是真诚的忏悔,然后立马又恢复本性:“但是,关莉莉什么事?”
莉莉“哇”了一声:“这小子果然一点都没变。”
李雷说:“你们本来不就是喜欢这样的我!我变了,你恐怕比我还要失望。”
露西和凯特都笑了,莉莉说:“我真想把自己耳朵割了算了。”
李雷对露西说:“关于我做孩子干爹的事情,你同意了吗?”
露西说:“假如我同意,韩梅梅也不会同意的。”
李雷疑惑道:“嫌弃我直说,就别找借口拉其他人做垫背。”
露西理直气壮地说:“可不是借口,韩梅梅是孩子的干妈。”
大家于是都沉默了,幸好吉姆说:“露西,你肯定会后悔的。外面一堆孩子赶着认他这个爹,他都不干呢!”
李雷像是年少一样,二话不说就过去打吉姆:“你如果认我做爹,我肯定没意见。”
凯特把脚一跺,气呼呼地说:“但是我有意见!”
曾祖母的情况并不乐观,韩梅梅和韩刚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连夜等在手术室外面,战战兢兢地等着曾祖母的消息。虽然现在已经是深秋的夜,但是焦灼的汗水还是让他们的妆容一塌糊涂。
终于医生出来,这个医生是韩刚家认识的,他沉重地告诉他们:“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不过老人家走得很安详,应该没有什么遗憾。”
有没有遗憾,你研究透了生理也不代表懂得了心理,你又知道。
韩刚家人呆了很久,才有人低声哭了起来,继而大家哭成一片。其实这一天早晚都是要来的,毕竟没有人会长生不老,活得太久即使不怕累到别人,自己也会觉得累。可是,他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场合,喜事和丧事拥抱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喜与悲。可是这对于天地或许也正常,就像你痛苦极了会笑,高兴极了反而会哭一样。
虽然还不能算作曾孙媳妇,但是韩梅梅还是全程参与了曾祖母的丧事,灰灰的天,灰灰的地,送葬的人排成长龙,盘桓在灰白色的道路上,总算不枉活过一场,来相送的子孙亲戚很多。
韩梅梅站在老人家的墓前,天空有种灰色的亮,风很大,像是一切光打雷却不见雨点的秋天,她想着她院子里面那棵梧桐树,现在应该依旧碧绿得刺眼吧。
老人家没有什么遗物,只有一柜子的书,韩梅梅和韩刚一齐到院子里,一推门就能看见那棵高大的梧桐树,韩梅梅几乎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梧桐树上竟然黄了一半的叶子,它竟然要枯萎了,要知道在这个城市,即使冬天,树叶都是长青的。
韩梅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韩刚,你看这树,竟然枯萎了。”
韩刚淡淡地说:“看来这棵树也到了年龄了,要和爸爸说,趁早把这树砍了。”
韩梅梅心内却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原来树都有期限,她说:“你不喜欢这树吗?”
韩刚摇摇头说:“不喜欢,特别招蚊虫。”
韩梅梅说:“可是庭院有棵老树我觉得特别温馨,感觉也特别好。”
韩刚笑了笑:“那是你们女孩子浪漫的想法,实际上树上虫子那么多,以后让你坐在下面一个小时你都会不愿意。”现实并不提供浪漫的土壤。
韩梅梅不开心地反驳说:“谁说的,我愿意得很。”
因为都在不同的城市,要参加韩梅梅的婚礼,几个朋友都请了三四天的假期,加上周末,大概就有一个星期。前三四天,韩梅梅都忙着死人的事情,没空理他们这些活人,其他几个人就约了自己玩。等这件事情告了一个段落,韩梅梅就请他们吃饭唱歌,虽然听起来对于曾祖母有点不厚道,不过人都有一死,活人不能因此就得表演三年伤悲,为了死人忘了活人是不智的,曾祖母活着不会有意见,死了当然更不会再有。何况现在不像当初,通常约了甲碰到乙没空,甲乙都到了自己又抽不开身来,能够聚会一次有多么难,总不能就这样不欢而散。
道理是这样讲,但是韩梅梅还是有些难过,虽然认识不算久,她和曾祖母也算投缘。
露西问:“韩刚不过来吗?”
韩梅梅说:“他还有一点事,来不了。”
她的那点表情吉姆看在眼里,就说:“别难过了,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林涛说:“你这洋鬼子又懂了,告诉你,人死后,最终都是轻于鸿毛的。”
凯特深沉地表示赞同:“林涛说得有道理。”
吉姆对凯特表示无奈:“除了我,哪个人你都觉得有道理。”
旁边的莉莉才没空理会这哥哥妹妹的闲事,一腔怨气地抱怨人生:“吃了饭然后唱歌,场场聚会都是这样,现在的业余节目就局限三样,真是悲惨。”
韩梅梅回答:“那是因为我们的想象力也都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露西说:“你就知足吧,我到西部,那里买一个东西都要步行一个小时。上次报道了一个德国志愿者为了西部儿童的教育事业在那些地方待了十几年,不知道他怎么能够做到。”要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韩梅梅说:“别老说废话,我订了KTV房间,九点前要到,大家赶紧吃饭,快快快。”
林涛用做了激光手术的眼睛激光般地扫射了她一眼:“你赶鸭子上架呢,蹭你一顿还真不容易。”
韩梅梅特别大方地说:“只要你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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