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重新上路,直奔燕省而去,此时离燕省还有不到200公里,天亮之前,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可以赶到夏想的家乡单城。
真的全部危机已经度过,可以一路高歌直奔京城了?似乎已经入睡的夏想,却对燕省军区的最后一关,并不觉得轻松。
……
夏夜微凉,还好露水不深,坐在院中纳凉,看天上繁星点点,听耳边虫鸣声声,也不失为一次难得的休闲。
此时天色微亮,一缕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一下跳跃到吴老爷子微眯的眼上,他一下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对面依然不见丝毫倦意的老者,摇头笑了。
他将手中的棋子落下,自得地一笑:“你输了。”
局是残局,茶是凉茶,两个互相看不对眼的老人家,多少年没有坐到一起了,这一次竟然一盘棋一壶茶,生生对坐了一夜。
比的就是谁比谁更硬朗,比的就是谁比谁更能熬夜,比的就是……谁比谁更爱护和在意那个小家伙。
让人不安心不省心又必须用心爱护的小家伙,害得两个以前经常拍桌子后来经常吹胡子的老人家,竟然都耐住了性子,忍得了对方的嘲讽,坐在一起,就用一盘棋一壶茶,就硬是干坐了一夜。
不管是吴老爷子还是老古,都是一样的心思,见到夏想,一定要用拐杖打他几下出气,谁让他总让人不省心总让人担心?
老古将手中的棋子一推:“输就输了,算你赢棋了,但你中间闭了一会儿眼睛,还是没我精神好。”
“我哪里闭眼了?”吴老爷子不服气喝了一口茶,又一口吐了出来,“老古头,你也太小气了,茶都凉了,待客不周,心胸太小。”
老古一脸怒气:“茶凉和心胸有什么关系?老吴头,你别一点事情就上纲上线,我可告诉你,我陪了你下了一夜的棋,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
“是我陪你下棋好不好?”吴老爷子寸步不让,“我是客人,你是主人,要分清形势。”
远处的警卫人员听到两位老人家又在斗嘴,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忍着。不过眼睁睁看着两位老人对坐了一夜,虽然夏夜没有寒气,身为警卫,还是担心老人家的身体。
都是为了那个小人家——不管是老古的警卫还是吴老爷子的警卫,私下里都称呼夏想为小人家,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两个老人家什么时候对一个年轻人这么关心爱护过——要是别人,他们还敢劝一劝老人家,但是为了那个小人家,就算了吧,省得挨骂。
两位老人一晚上,谁也没提过夏想的名字,谁也没说一句正事,就是下棋、喝茶、斗嘴,其实谁都心里有数,老人家们是在等一个关键的电话。
警卫们虽然有点嫉妒和怨恨夏想,但心里还是盼望着夏想平安无事,早日抵京。万一小人家有点什么不测,老人家勃然一怒,要死许多人还是小事,万一老人家因此在身体上有什么不妥,就是大事了。
天……即将亮了,也该有消息了,警卫们都暗暗绷紧了一颗心。
茶又重新温上,老古自顾自倒了一杯,吴老爷子笑了笑,伸手自己拿过茶壶,也倒了一杯。
放下茶杯,老古终于还是失去了耐心,用手一指棋盘:“明明可以一炮飞过来,既安全又快速,你偏偏要跳马,非要一步步跳马过河,不是舍近求远吗?诚心的,是不是?”
吴老爷子摇头一笑:“一炮飞过河,快是快了,但单炮过河,还是需要车和马的辅助才能将军。我跳马,也是为了将大军都推到你的城下,一举破城。”
“刚才你的炮没飞过去,差点儿被我吃掉。要是吃了你的炮,你不就失算了?”
“我的炮有车看着,还有马保护着,你敢吃?敢吃的话,就的损失比我的大。”
“万一我头脑一热,不顾后果吃了你的炮,你怎么办?”
“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有头脑一热的时候?下棋可以推倒重来,有些事情不是过家家,没有回头路可以再走一次。”
……
两位老人家一边继续借棋喻人,一边都淡定自若地喝茶,却都又心神不安地看着即将东方大白的天空。桌子上,罕见地放了两部手机——以两位老人家的境界和层次,记不清有多久不用手机了。手机对他们来说,是降低身份的东西。
“马再慢,也该过河了。”老古终究比吴老爷子心性差了一些,又开口问道。
话才说完,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就悦耳地响了起来,老古第一时间抓起了手机,连接听键也没有按下,就“喂喂喂”地连喂了三声。
吴老爷子还在故意镇静,不慌不忙地拿起了手机,笑着嘲弄了老古一句:“老古头,是我的电话在响。”虽是云淡风轻的动作,轻描淡写的口气,但他端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身子也一下绷紧,还是让他真实的一面流露无遗。
等这个电话,等得太久了。
吴老爷子按下了接听键,很淡然地说道:“谁一大早打来电话,吵我不能睡觉?”
夏想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老爷子,早您老早点睡,注意身体。要是您老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是我的大不是了。”
吴老爷子被夏想识破,笑骂:“小滑头,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猜的。”夏想嘿嘿一笑,“也请您老转告老古,让他老人家也好好睡上一觉,我会给他老人家带一点土特产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和老古头在一起?”吴老爷子被夏想气得哭笑不得,一脸又好笑又好气的表情,“小心我拿拐杖打你的头”
“还是猜的。”夏想就继续耍赖,“请两位老人家放心,我马上就到燕省了。还有,我没有老古的电话,所以就不打给他老人家了。”
夏想的电话断了……
吴老爷子拿着电话,愣了半天,忽然又哈哈大笑:“老古头,老古头,我们都让小滑头耍了一次。”
老古却好像没听到吴老爷子的话一样,拿着手机自言自语:“白拿着手机瞎等了,那个小人家没有我的号码,老糊涂了,老糊涂了,还跟你比他最先打给谁?”
扬手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到了燕省了?”老古似乎才醒悟过来,“这么说,该我的人动手了?”
似乎意犹未尽地又追问了一句:“我们两个老家伙,怎么被小家伙耍了?”
第1399章 最后的两种可能
朝阳,终于跃出了地平线,向人间洒下了万点金光。
早晨的阳光干净、纯粹,打在两位久经沧桑的老人家的脸上,让一夜未睡的两位老人忽然之间就神采奕奕,花白的头发更是金光闪闪,无比生动。
两位老人家坐了一夜,担心了一夜,喝了一夜的凉茶,下了一夜的残局。
天亮的时候,在夏想已经远离危险近两个小时之后,他才打来电话,语气轻松态度淡定,胜若闲庭信步,而且在明知吴老爷子和老古在担心他并且等了他一天的情况之下,还拖到现在才打来电话报平安……
老爷子再联想到夏想能坐飞机而偏偏不坐,非要一路北上,闹得尘烟滚滚,逼得他在关键时刻不得不悍然出手相救,他就终于知道,小家伙耍了一个天大的心眼,就是要耍他和老古一次。
真是一个让人又气又恨又拿他没办法的小人家。
“还没想明白小家伙的用心?”吴老爷子没好气地将茶杯重重地一放,茶水溅了一地,他半是嗔怪半是玩笑地说道,“早知道他故意摸我的底线和底牌,我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老古比吴老爷子反应只慢半拍,此时也明白了过来,哈哈大笑:“好,耍得好,够无赖,够厚脸皮,我喜欢。”
两位老人一起哈哈大笑,笑声穿透早晨的阳光,就如跳跃的音符洒落老古的宅院,让今天的清晨来得格外清新喜人。
所有人的警卫都放松下来,相视一笑,总算一夜的辛苦没有白费,老人家开怀一笑,胜过世间最美妙的歌声。
吴老爷子在接到夏想电话之后,才豁然想通,不由心中暗骂夏想的狡猾多变,这一次连他也完全被骗过了,小家伙越来越不得了,又一想,又哑然失笑,记恩短记仇长,小家伙在他面前小心眼了一次。
想想也是,当年他也是悍然出手,差点让还在幼苗之中的夏想夭折,后来虽然也一直暗中弥补了许多,实际上他并没有当面向夏想提及当年的冲突,一句也没有。
哪怕只是随口一提,也是低头的表现,让他向一个后生晚辈认错,他可拉不下脸。
小家伙这些年成长挺快,已经长成了连他也需要重视的一棵大树。当年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以他以小家伙的了解,小家伙可不是记仇之人。
今天的事情却又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告诉他,小家伙是不记仇,但他有心眼,会耍赖。
关键还有,耍赖的水平也真是太高了,让他吃了一个哑巴亏。
夏想就是故意走国道,故意以身当诱饵,故意引诱对方出手,故意逼迫他出手相救,然后……吴家的最后一张底牌,就在小家伙的眼皮底下,揭开了一角。
夏想呀夏想,对吴家在党政上的势力分布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也对吴家名下的明里暗里的产业,差不多清楚了七八,唯独对吴家最后的底牌——在军中的力量——还一点也没有眉目,正好借此次大好机会,让吴家一直深藏不露的一面,半遮半露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还有一点,夏想不但想看他的底牌,也借机同时看到了他的底线。其实小家伙一路北上,根本就是成竹在胸,他要看的是别人的大戏。
别人都以为他是主角,其实他才是既入戏又看戏的总导演。
一路尘土飞扬,别人闹来闹去,暗中较量,只有小家伙坐在车中,一脸微笑,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一边盘算几方交手的人物的力量高下,他说不定还在暗笑别人都被他摆弄了一道。
真是一个让人无奈的小滑头。
吴老爷子笑着摇头,既是慈爱,又是感慨,他生平几乎从未有过败迹,今日败在夏想手中,固然有夏想倚小卖小的耍赖手段在内,也是小家伙摸透了他和老古的心思,将他和老古两个老家伙好好地摆布了一次。
回头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
老古却没想那么多,在差不多想通了夏想的想法之后,哈哈大笑,猛然将手中的茶杯一放,豪气大生:“来,再下一盘,这一次,一定要赢你。”
“想赢我,没那么容易。”吴老爷子也一下来了精神,一夜未睡也丝毫没有睡意,“好,就陪你再下一盘,让你输得口服心服。”
两位老人家的像棋战争,仍在继续,夏想的北上征程,已经接近了尾声。
不得不说,吴老爷子人老成精,猜对了夏想一多半的心思,但还不是全部。
诚然,夏想也有逼两位老人家出手的意思,因为他就是有点耍赖,知道两位老人家不会见死不救。而且他也不打无把握之仗,和豫省交界之处的燕省第一城是单城。
单城市委书记,现在已经是朱睿乐了。
两月前,陈洁雯病退——是否真有病就不得而知,反正一退到底,也没有提高待遇,终其一身没有跨入副省级门槛——朱睿乐在高晋周的亲点下,顺利接任书记。
朱睿乐既然身为市委书记,必然兼任军分区党委第一书记,同时,又有调动当地武警的权力。所以一入燕省,就算还有人继续拦截,夏想也自信可以安然无事了。
导演了一出大戏给老爷子看,给老古看,给古秋实看,还给……更多的人看,相信许多人都闻风而动,形势一乱,又可以重新洗牌了。
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形势正朝他设想的方向发展。
更深层的想法,以及更深远的影响,夏想不会和吴老爷子、老古透露,更不会对张晓说出,不是不够信任,而是有些事情,还是自己深藏于心才更有利于以后的规划。
总体来说,一切还算顺当,夏想用力靠在奥迪车的后座上,双手放在脑后,伸了伸懒腰,转身对张晓说道:“张晓,一路上辛苦你了。”
张晓只是一笑,随后还是一脸严肃地说道:“燕省军区,就一定安全?”
夏想的眼睛望向了窗外,窗外早已天光大亮,依然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华北平原,其实没有什么景色可看,无山无水无丘陵,只有良田,单调而重复。
想起昨夜的一场血战,陈法全是不是已经毙命,夏想懒得去想,更不会多问一个字。他知道,就算陈法全命大如天,逃过昨夜一难,不久也会再次消失。
此事会不会对古秋实入局产生影响?肯定会有,而且还会不小。
谁又会是此事的最大受益者?夏想暗中一笑,估计张晓会认为是他,他却知道,两位老人家,还有总书记,肯定都会及时跟进,趁机布局。
开了一个好头,打了一场漂亮的反击战,夏想的心情就如初升的朝阳一样,灿烂而明媚。
有一句老话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其实他更愿意改为,人有多大心,就有多愚蠢——说到底,陈法全也只是一个可怜的政治牺牲品。
但世事就是如此,想要回报,必然要先付出。付出未必一定会有回报,但不付出,就一定没有回报。对有些人而言更是如此,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换来的或许连一个好名声都没有。
出神地望了半天窗外,外面的景色虽然一如既往的单调,但路牌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他,燕省就在眼前了,而燕省南部第一城单城,已经不到100公里了。
迎接他的,是朱睿乐还是另外的不速之客?夏想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他毕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燕省军区一定安全,我们……就不一定安全了。”夏想的回答模棱两可,他见张晓脸露疑惑之意,又笑着安慰了一句,“最大的风浪我们已经平安度过了,再有风浪,也只是小打小闹了,你的几十个大兵,也不是吃干饭的。”
张晓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楚省和豫省两地的经历让他对夏想的信任上升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燕省又是夏想的根基地,就算有事,他身为堂堂的湘省军区的司令员,还应付不了?
真要应付不了,也太没用了。
汽车驶入了燕省的地界之后,一路疾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随后在朱睿乐的接应下,一个小时后,无惊无险地抵达了单城。
路过单城,夏想一行没有停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有到了燕市,才算是基本上万事大吉了。
燕市,上至省委书记、省长,下至市委书记、市长,都是熟人,四人之中,任何一人露面,就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现在范睿恒还在位,高晋周还是省长,夏想自认燕省向来低调,燕省军区因为离京城军区太近,一向在国内各省军区之中,算是非常平静和沉默的一个军区。
一出单城,直上高速,一个小时后就过了牛城,眼见燕市遥遥在望,正当连夏想都以为诸事无忧时,身后,一列由军车组成的车队,加速逼近了夏想的车队。
军车车队,最少有十几辆汽车,而且其中还有数辆遮盖严实的军用卡车,不用说,里面肯定全是荷枪实弹的士兵。
而且还是豫省军区的车牌。
张晓脸色大变。
夏想脸色一变,心中一惊,身后的车队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对方会以军事机密为由,将他们截下并带回豫省军区,另一种可能就是……老古出手了。
第1400章 湘江水深
夏想的行程,自始至终就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湘江……自从夏想离开的当晚,就波涛滚滚,风起云涌,滚滚湘江水正在酝酿一次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