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之后,汽车缓缓驶出机场。
鲁市并不沿海,气候上和燕市相差不多,多少温和一些。4月之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好季节,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迸发了无边生机。
鲁市的绿化,虽不及湘江,但比燕市好了许多,放眼望去,郁郁葱葱一片,令人耳目一新。
“真心欢迎夏书记来齐省工作。”夏力的热情之中有三分真诚,作为省委秘书长,他和邱仁礼的关系自然不错,就对和邱仁礼同一阵营的夏想有天然的好感。
更何况,他和夏想也是同姓。
机场离省委有一段距离,路上说一些轻松的话题,初次接触,谁也不会交浅言深。
至于五百年前是一家,本家聚到一起不容易,有时间一起坐坐,等等,诸如此类的客套话,自然是轻飘飘不着痕迹,夏力说得热情,夏想回应得也轻松。
实话实说,初次接触谈不上深入了解的情况之下,夏想对夏力的印象尚可,当然,也不排除他事先从邱仁礼的口中听过夏力的立场的原因,而同姓的原因也有,却显然不足以影响到他的判断。
快到省委的时候,夏想似乎才想起一样,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秘书长和李省长……有过接触没有?”
这一句话问得很含蓄,省委秘书长和副省长的工作再没有交集,也几乎天天碰头,怎会没有接触?但正是因为问得含蓄而莫名,夏力才知道夏想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出乎夏想意外的是,夏力有点不好开口的样子,犹豫了片刻,才含糊其词地回答了一句:“李省长人很不错,工作非常认真,原则性很强。”
夏想心中猛然一跳,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见夏力目光跳跃,明显是有事情相瞒。
其实在今天李丁山没有出现在机场的事情之上,夏想就初步猜测可能李丁山有事情在身,而且还是麻烦事,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李丁山初来齐省,稳重而低调一些,不想李丁山还是过于激进了……
既然夏力不好明说,夏想也不勉强多问,一抬头,汽车已经驶入了省委大院之中。
以邱仁礼为首的齐省省委全体常委,列队欢迎。
作为省委第三号人物,年轻的省委副书记,夏想在齐省的排名仅次于邱仁礼和孙习民,全体常委出面迎接也符合规格,况且还有中组部副部长谢信才。中组部副部长下到地方,见官大一级,邱仁礼亲自出面,是必然的礼节。
依次握手寒喧,必要的过场和程序必须一板一眼地履行,不能有一丝闪失。
夏想和邱仁礼握手,只说了两句客套话,本来就是公开的过场场合,也没必要多说。
两年多不见,孙习民不见苍老,反而光彩照人,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仅仅沉寂了两年,孙省长就再次成为风云人物,可喜可贺。
只是夏想不无恶意地想,上一世的孙习民曾经两次在省部级正职上引咎辞职,不知历史强大的惯例虽然延后了时间,但是否依然会按照既定的轨道前进?
“夏书记,欢迎,欢迎。”省长为大,自然要先由孙习民伸手,并且由他先发言,说了一句套话之后,他又故作轻松地一笑,叙了一句旧,“燕省一别,又在齐省相会,人生际遇真是神奇。”
是很神奇,夏想笑而不语,只是点头,心想如果孙省长知道了发生在他身上的更神奇的事情,也不知会做何感想?
“记得,你欠我一壶茶。”孙习民呵呵一笑,还特意拍了拍夏想的肩膀,以示亲热。
邱仁礼对孙习民和夏想之间的互动,目不斜视,视而不见,不过嘴角却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孙习民之后,是常务副省长秦侃。
夏想在省委排名第三,秦侃第四,周鸿基因为资历问题,排在第五,并没有和夏想当初在湘省一样,排到第四位。
秦侃是陕省人,身材高大,说话时声音洪亮,对夏想的到来表示了欢迎:“欢迎夏书记,相信夏书记的到来,为齐省带来全新的活力。”
人似乎粗犷,但说话却是滴水不漏。
秦侃之后,就是久闻大名的周鸿基。
平心而论,和前面几名都在五十开外的省委领导相比,41岁的周鸿基果然年轻过人,又因为他长相白净,颇有俊朗之相,长身而立,若不是脸上戴一幅金边眼镜显得过于文气了一些,周鸿基还真称得上是一表人才。
甚至在一些喜好小白脸的女人眼中,周鸿基比夏想更受欢迎,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连若菡或古玉看来,周鸿基长相太娘了。
“周书记,你比我早来几天,不管怎么说也算半个主人了,今天的晚饭,你请了。”夏想主动伸手和周鸿基握手,论排名,他比周鸿基靠前,理应掌握主动。
周鸿基没想到夏想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句玩笑,他躲在镜片后面的眼睛微一收缩,尽量不让眼睛将真实的想法流露在外,但眼神之中的变化还是透露了他内心的震惊——夏想比他想象中更年轻,更英俊,也更有冲击力。
周鸿基认为,在地方上呆久了,会沾染一身官僚之气,夏想虽然年轻,就算不至于大腹便便,也会是气虚体浮,不想眼前的夏想健康清爽,浑身淡然清新,让人惊讶于他的气定神闲。
“夏书记开口了,我自当从命。”周鸿基呵呵一笑,一口标准的带有京城味道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夏书记是北方人,来到鲁市算是来对了,齐省菜系很适合我们北方人的口味。”
初出部委的周鸿基举止周正,说话从容,夏想对他的第一印象打分很高,虽然周鸿基说话之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在部委工作过的优越感,但总体来说,是一个深藏不露、处事圆润的老手。
第一会合,并非交手,只是试探,夏想相信,彼此都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和周鸿基说笑间,似乎轻松随意,但其实两人都心中有数,早在前来齐省之前,因为各自的立场和原则,两人之间绝无握手言和的可能,更没有携手共进的合作。
从踏上齐省土地的一刻起,夏想和周鸿基之间,就开始了一场漫长而艰巨的赛跑,最终谁胜谁负,不仅比拼是耐力和体力,还有在长跑过程中翻山越岭之时,谁更有智慧和手段。
接下来的几名常委,都是走马观花地握手寒喧,留待以后再认识不迟,等到了李丁山的面前之时,熟知李丁山脾气的夏想一眼就看出了李丁山一脸怒气和不满,虽然站在迎接的队伍之中,但却是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地落在秦侃和何江海身上。
难不成才来半月之久,李丁山就和秦侃、何江海闹了矛盾?
秦侃是常务副省长,何江海也不是一般常委,是省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同样大权在握。
夏想和李丁山握手:“李省长,早到了几天,对齐省的情况是不是有了不少的了解?”
李丁山却是愤然地说道:“何止有不少的了解?还是大大的了解夏书记,晚上一起吃饭,我有很多话要和你单独谈谈。”
夏想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太合适,只是点了点头:“如果晚上没有别的安排的话,我去找你。”
李丁山微一点头,也没再多说,但脸上的愤愤不平之意未去,就让夏想暗暗担忧。
夏想的担心是正确的,李丁山初来齐省,就插手了一件大事,从道义和公理上讲,他的立场和出发点完全正确,但从手段和急于求成上讲,又失之于激进和急躁,最终惹下了滔天的祸事。
也让夏想刚到齐省,还没有站稳脚跟,就卷入一场巨大的风波之中。
第1485章 齐省气候……不好适应
其实平心而论,并非是李丁山惹事,也不是他正义泛滥,只不过是他在职权范围之内过问了一件事情,却遭遇到十分强烈的反弹,引发了李丁山的不满,进而他着手一查,就顺藤摸瓜查出了一系列的问题。
不但是问题,还是麻烦,天大的麻烦。
话又说回来,如果此事落在夏想手中,夏想也必然会一查到底,但肯定和李丁山的手法不同,会徐徐图之,或是曲径通幽。
李丁山也是被逼得急了一些,一来齐省就想出手撼动根深蒂固的当地势力,不碰壁才怪。
他不过是一名排名靠后的副省长,幸好还是省委常委,否则只是一个普通副省长的话,如果没有书记或省长的支持,工作都很难开展,哪里还有余力多管闲事?
只不过李丁山和夏想的关系,知道的人毕竟不少,邱仁礼自然心中有数,因此,李丁山一来齐省,他就亲自和李丁山谈了工作,而且还有意在公开场合表态,对李丁山表示力挺和支持。
有省委书记站在身后,李丁山就腰杆大硬,直接就过问了对方的事情,结果却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甚至对方还阴阳怪气地回敬李丁山,告诫他要先看清方向再说话,齐省沿海,经常有台风,省得风大闪了舌头。
当然话说得肯定很委婉,但轻视和傲慢还是流露无余,只差一点就让李丁山当面下不了台。
李丁山怒了,一怒对方明明有错在先却还敢如此嚣张,二怒对方实在是过于狂妄,丝毫没有将他这个省委常委、副省长放在眼里,才一个小小的副厅级官员,就敢和他顶撞,摆明就是欺负他根基不稳,没有权威。
但在官场之上,光凭怒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为似乎有一个人所共知的事实就是,官儿越大,怒火越小,因为到了一定的层次,不需要发怒,只凭一个暗示就能解决许多问题。
李丁山刚出京城,热度未退,脚步未稳,初入齐省,就遭遇了平生最大的一次挑战,而且他还不知道的是,在对方的背后,站着的是怎样的一股庞大的势力。
但李丁山不会退缩,他是有理想主义的一面,却也有不服输的精神。
在商务部的时候,接触的全是务虚的事务,一到地方,又是沿海经济大省的齐省,才发现入目之处,全是错综复杂的经济利益,全是眼花缭乱的地方保护主义,他才知道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和光同尘之余,再进一步同流合污。一是恪守本分、固守原则,为民请命,坚定地站在正义和道义的一面。
前者,或许可以让他在担任一任常委副省长之后,再前进一步,甚至如果同流合污的水平高超的话,或许还可以最终迈进省长的高位。而后者,也许让他折戟沉沙、四处碰壁,最终碰得头破血流而一无所获,只能黯然收场。
李丁山不是没有政治头脑的愤青,他虽有书生意气,也有理智和明智的一面,知道他的选择会面临怎样的后果。想起史老临终的托付,想起为了他的前途,史老以死相托,想起为了照应他的副省之路,总书记特意安排夏想和他同行,一切的一切,都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但又能如何?
李丁山扪心自问,他不是官僚,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丢掉理想和原则、甚至连人格都不要的政客,他的理想就是,哪怕只燃烧一次,也要做一件上不负天地,下不负黎民的大事。
那么,不管什么省长宝座和书记前程,也不管他的副省长之路能走多长,他只想做成一件事情,哪怕因此败走齐省,断送了大好前程,他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接触到的内幕触目惊心,令他愤然而起。
宁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李丁山知道他自身能力有限,光凭一腔义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为他虽是常委副省长,却没有人事大权,对下面的人没有强力的制约手段,而且除了邱仁礼支持他的工作之外,省长孙习民、常务副省长秦侃对他的工作采取的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没有省政府一二把手的支持,他在省政府排名第三,还是力有不逮,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借助夏想的力量。
李丁山坚定地相信,夏想在得知他查实的事情之后,也会拍案而起,大刀阔斧地为他助威。因为对比夏想在湘省的所作所为,可以得出结论,夏想是一个敢作敢为的正直官员。
况且以李丁山对夏想的了解,认定夏想在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必定会愤然而起,和他一起出手惩治贪官……
李丁山的想法是美好的,但现实却是冰冷的。
……
等全体干部大会结束之后,等中组部副部长在齐省省委中层以上干部的会议之上正式宣布了中央的决定之后,夏想就正式成为齐省省委副书记,坐在前台的他,以35岁的年龄,成为国内最年轻的省委副书记。
不提台下许多四五十岁的中层干部对夏想羡慕嫉妒恨,就是台上他和并坐的齐省省委的一干常委,对夏想如此年轻就成为齐省的三号人物,心中五味杂陈。
以前还不觉得,只是听说夏想的年轻和飞速升迁,只当官场神话来听,似乎一切离他们还很遥远,因为夏想再年轻有为,再火箭速度,也和他们全无关系,也威胁不到他们的位置。
但当夏想真实地坐在他们中间,一脸淡定,年轻而朝气的脸庞时刻提醒众人一个事实就是,当他们奋力拼搏一辈子,好不容易才坐到了副省级高位,却被身旁的年轻人只用了不到10年时间就追平了,不,还超越了,他们的心情就大不相同了。
有嫉妒,有羡慕,有失落,有愤慨,还有极度的不满和不甘。
也可以理解,作为最年轻的才35岁的省委副书记,再沉稳有度,在55岁的其他常委眼中,夏想才是一个刚刚成熟的年轻人,连中年人都算不上,甚至他才和在座不少人的孩子一般大小,谁会对他服气,会认为他是……省委领导?
甚至在不少人眼中,夏想脸上的微笑谦逊而温和,没有一点威严,浑身上下也是和气有余,官威不足,以他的年纪和表现,怎能担任好省委副书记重任?
省委副书记不是副省长一类的副职,是整个省委唯一一名专职副书记,权力很大,在某些方面甚至还可以越过省长的权威,而且省委副书记主抓人事,可不比省纪委书记好当。
省委副书记需要圆润的手腕,需要在省委书记和省长之间,走出一条左右逢源的平衡之路,联想夏想在湘省大刀阔斧的所作所为,包括常务副省长秦侃在内的许多常委都暗暗摇头,不看好夏想的省委副书记之路。
纪委系统有相当大的独立性,纪委书记可以唱高调,可以做大事,但省委副书记太高调了,盖过了省长的风头影响了一把手的光辉,不但会让一二把手都不满,还让中央也有意见。
夏书记,你在湘省可以高调可以大放光芒,但在齐省再光芒万丈的话,恐怕就是不明智的行为了,说不好还要自毁长城。
谁也不喜欢光芒万丈的副手,一二把手不喜欢,中央也不喜欢,一个不能放对位置的高级干部,不是一个成熟合格的高级干部。
秦侃的目光先是落在夏想身上,随后又跳跃到了李丁山的身上,微微皱起了眉头,心想李丁山比夏想大了不少,原以为会成熟沉稳许多,没想到一来齐省就插手了连邱仁礼也不敢碰上一碰的问题,他是自嫌命长,还是想早点卷铺盖回家,不想当他的副省长了?
秦侃嘴角浮现一丝玩味的冷笑,李丁山太冲动了,不,可以说太幼稚了,真以为他是为命请命的天下第一好官?就算是邱仁礼,来到齐省多年,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做事,就凭你一个无根无底的副省长,就想动了一个行业的利益?真是白日做梦。
不过……秦侃的目光又不经意落在夏想身上,回想起迎接仪式上的一幕,再联想到李丁山和夏想十几年的交情,不用想就知道,李丁山碰壁之后,肯定会找夏想寻求帮助。
有好戏看了,秦侃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