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省长,不要拿我取笑了,说说陈书记的近况。”夏想顾左右而言他。
梅升平意味深长地笑了:“说来四大家族表面上团结一心,其实在许多事情上也是各自为政,只不过因为有四位老爷子在,外人想要挑拨离间四家之间的团结,也不容易。付老爷子一死,就等于开了一个口子。不是我杞人忧天,等有朝一日几位老爷子都不在的时候,如果四家没有一个共同维系的核心人物,早晚会自相残杀,最终分崩离析,不再成为国内的一极。”
梅升平还真不是杞人忧天,他的分析入木三分,和夏想对四大家族的走向的推测,不谋而合。
对于四家目前求同存异的步伐一致,夏想也清楚背后的隐患,几个老爷子有共同的政治诉求,目光长远,不计较一时的得失,所以四家可以对外发出同一个声音。四位老爷子过世之后,继任者未必会有放眼天下的胸怀和审时度势的智慧,就容易被一时的眼前利益迷了方向。
再如果出现一名强势的国家领导人,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必定可以瓦解显赫一时的家族势力,甚至可以让家族势力不再成为一极。
就如建国之初,有多少开国领导人和将领,都无法团结一心,最后分别被一人打败。而现在,国内的高层之中,不管是地方还是军队,都有不少开国领导人的后人,还是各自经营自己的一方天地,只有小天地,不成大气候。
夏想没接梅升平的话,对于家族势力未来的走向,以他目前的级别和资历,还不具备太大的发言权。
进了房间之后,梅老爷子正在客厅背手而立,面向一幅国画,似乎沉迷其中。夏想的脚步声一响,他才回过身来,一指国画,问道:“夏想,你来看看这幅画,表达了什么心境?”
梅老爷子是四位老爷子之中,最儒雅最含蓄的一人,或许是出身诗书世家的缘故,又因为从小生长在南方,他说话时就如和风细雨,有润物细无声的感觉。
雪白墙壁上挂着一幅淡墨素雅的国画,画中有一位老人负手而立,站在高山之巅。周围是群山、云海、林海,有一条羊肠小路从山顶通到山脚之下,整个画面给人一种沧桑、孤独和无法言说的凄凉。
遗世而独立的不是政治家,政治家都太入世了,而是世外高人。但世外高人又不会借世俗之画来表达什么意境,尤其是人在山峰,却还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到山脚之下,可见人在高处,心在世间。
再看画中老者只有一个背影,而且四周苍茫云海,天地悠悠,心境应该是徘徊而无奈。
夏想愣神片刻,答道:“老爷子,画中人既然已经退下,就该放下许多事情,云海、林海都是人生美景,美景当前,就该坐下品茶赏景,而不是想着随时转身下山。”
梅老爷子先是一愣,随后激动地向前一步,双手落在夏想的肩膀之上,惊喜交加:“妙,答得妙。夏想,在我见过的年轻人之中,你是最有悟性的一个。没想到,没想到你对国画还大有研究。”
夏想暗叫惭愧,他对国画并无研究,只是稍有爱好。古代为官者都是文人,常以诗画寓意,夏想多读史书,自然而然就对诗画之中蕴含的人生感慨和政治寄托稍有涉猎。
主要也是当他刚进门之时,见到梅老爷子负手而立的姿态和画中人几乎相同,再联想到付老爷子之死对梅老爷子的冲击,画中意境即赏画之人的心境。
梅老爷子又冲梅升平说道:“我现在算是真的服了老吴,他的眼光看人之准,谁也不及。吴家有夏想之助,可保百年基业。”
“这幅画,是洪总理送我的。”
洪总理?当年豪情万丈要蹚地雷阵的悲情总理?怪不得画中的意境有无奈和凄凉之意,当年的洪总理的改革触动了既得利益集团的反扑,结果只担任了一届总理就黯然下台,历史,没有留给他太多的时间。
梅晓琳端茶出来,低眉顺眼,悄然看了夏想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梅晓琳坐在下首,夏想在梅老爷子右侧,梅升平居左,坐定之后,梅老爷子端起手中茶杯:“来,同起一杯,敬老付”
几人同饮。
“今天,故人辞世,我的心情很沉重,老付先走一步,我和老吴、老邱不用多久也会随他而去,想想也没几年了,是该放手的时候了。”梅老爷子又端起一杯茶,“第二杯茶,从今往后,我放下梅家一切事务,不再过问世事。梅家之事,全权交与升平和晓琳。”
几人再饮。
“最后一杯茶,我敬夏想。”梅老爷子亲自举杯敬向夏想,“在此,我为梅家立下规矩,第一,永不和夏想为敌。第二,凡有关系到梅家整体走向的大事,升平和晓琳,务必征求夏想的意见再做决定。”
夏想为之一惊。
如果说付老爷子的临终托付,算是无奈之举,是为付家今后的长远打算,那么梅老爷子的退位之举,则是主动进取,是以退为进的积极之举。
只不过太厚重了,夏想怕承担不起,正要推辞几句,付老爷子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梅升平微一迟疑,也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梅晓琳自不用说,眼中闪过喜色,也是一饮而尽。
夏想没有办法了,只好也端起了茶杯:“愿为梅家和四家的共同前景,尽微薄之力。”
在梅家吃过晚饭,夏想晚上要回吴家住,梅晓琳送到门外。
“爷爷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其实他早就多次提过,说是四家如果没有了四个老人,早晚会四分五裂,最后被人各个击破。你正好身在其中,虽然和吴家走得最近,但为人处事一向公正,他就决定让你将梅家的担子也挑了……”
“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一直当你是一家人。”
梅晓琳的话犹在耳边,夏想驱车来到吴家的时候,吴家灯火通明,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肯定是有客人在,要不也不会如此热闹,夏想带着些许疑问,进门之后听到笑声中间杂着吴老爷子朗朗的笑声,心中还在猜测,谁会惊动老爷子亲自出面接待不说,还能让老爷子开怀大笑,肯定是一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夏想真猜对了,当他迈进房间的一刻,看到坐在吴老爷子下首的方脸大眼、相貌堂堂的非同一般的人物时,一下愣住了。
怎么是他?
……侯康去。
第1837章 跨越
对于付、梅两家的重托,夏想深感重任在肩,虽然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付、梅两家有依附他之意,从长远计,是想让他引领付、梅家两家继续大步向前,团结一致,不被风云变幻的政治局势冲垮。
不夸张地说,此时的夏想,已经初步具备了成为四大家族的核心人物的潜质,距离成为万众瞩目的人物,只有一步之遥。
试想,如果有一人能成为四大家族的领导人——而不是代言人——四大家族只听从他一人的号令,在所有重大事情上,四家步伐一致,声音统一,将会是一支多少恐怖的力量。
真有这么一天的话,夏想在国内政局,将会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不管谁为当今第一人,都会视他为盟友而不是对手。
四家的势力合并一处,不敢说能占据政治局一半以上的势力,至少三分之一强。再加上四家庞大而惊人的经济实力,再有连若菡富可敌国的财富,夏想就算不是第一人,也能拥有甚至超过第一人的权势。
广义上讲,家族势力的范畴很宽泛,以吴家为首的四大家族是,以季家为例的地方家族也是,再延伸的话,符渊和侯康去也是家族势力的一员。
虽如此,但夏想认识吴老爷子以来,从未听他提过符渊和侯康去,也没有听到他提及过传统家族势力。以夏想的推测,恐怕是传统家族势力和新兴家族势力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因此,当夏想亲眼见到侯康去和吴老爷子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之时,内心的震惊和不解可想而知。
“夏书记……”侯康去起身相迎,“听老爷子说你晚上要过来,我就多等了一会儿,就是要和你见个面,有几句话要说。”
侯康去的态度算不上多热情,但绝对不让人觉得疏远,夏想就客气地握住了侯康去的手:“侯书记,久仰,久仰。”
“呵呵,我相信你对我可真是久仰了。”侯康去的笑声之中,很有几分爽朗之意,“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或许在许多人眼中,我是沽名钓誉之人,别人怎么说我不要紧,我相信夏书记自有判断。”
侯康去和传说中的敢说敢做果然一样,话虽然说得很直,却让人不觉得厌烦。
夏想就说:“担当身前事,何计身后名。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的标准,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只要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历史会有明鉴。”
“夏书记,说得好。”侯康去一拉夏想的手,回身向吴老爷子说道,“老爷子,我和夏书记一见如故,和他到外面说几句话,您老多担待。”
吴老爷子摆摆手:“说去,说去,我没意见。”
院中,冷风徐徐,让人头脑清醒。夏想跟随侯康去来到平常吴老爷子最喜欢坐下喝茶的树下,站定,问道:“侯书记有什么指示精神?”
侯康去笑道:“只说几句闲话……我来吴家之前,总理刚刚来过,你听说没有?”
夏想摇头:“没有。今天倒是在付家遇到了总理。”
“总理要分别拜访几位老人家,也是体现了党中央、国务院对老一辈领导人的关怀。”侯康去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夏想真是他的老朋友一样,“不过总理来的时候,叶天南也跟在身边。”
侯康去的眼睛在夏想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有意观察夏想的反应。
夏想平静如水,表情没有一丝波动,说道:“叶天南现在在国务院办公厅挂名,跟在总理身边,也是工作需要。”
侯康去含蓄地笑了:“总理已经透露了风声,有意让叶天南担任齐省常务副省长。我今天来拜访吴老爷子,顺便和吴部长谈了谈这件事情,我的态度很明确,叶天南同志不适合担任齐省常务副省长职务。”
送走侯康去,夏想一人在院中的清风中站了片刻。
侯康去前来吴家,真的只为了明确地表明他反对叶天南上任齐省的态度?恐怕未必。叶天南的任命,必然要上政治局讨论,到时侯康去再表明反对意见也不迟,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退一步讲,就算侯康去要先行和吴才洋沟通,有意来借拜访吴老爷子之际探探吴才洋的口风,也不用专门拉着他,再郑重其事向他阐明此事。
侯康去才不会做多此一举的事情,他此举肯定是在传递一个政治信号……
回到房间,吴老爷子正和吴才洋说话。
“老付老了,想想也让人挺伤心。”吴老爷子一见夏想,就感慨说道,“听说老付临终托孤了?”
夏想说道:“只是托付我不和付家为难,哪里算得上托孤,付家老小,可是人丁兴旺。”
吴老爷子又笑了:“孤儿寡母是孤,政治上的孤立也是孤。夏想,对于付家的后事,你有什么想法?”
吴老爷子所说的后事,可不是付老爷子的丧事,而是指付家在国内的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布局。
“没有想法。”夏想回答得十分干脆。
“哈哈。”吴老爷子终于又笑了,“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以不变应万变,在付老爷子托付之后,夏想抽身而出,不插手付家的任何事务,再暗中在政治上助付家一臂之力,才是最高明的做法。
夜深了,吴老爷子毫无倦意,依然兴致勃勃和夏想说起他和几位老爷子的陈年旧事。除夕夜,夏想没陪曹殊黧,没陪父母,也没陪曹永国,而是陪在吴老爷子和吴才洋身边,也算是尽到了另一份孝心。
今天,吴家几乎全部欢聚一堂,除了连若菡不在之外,一大家子人难得地坐在一起,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站满了人。
大部分人夏想不认识,但大部分人都认识夏想,对于吴家的编外的核心人物,不少人对夏想是既好奇又敬畏,因为值得吴老爷子和吴才洋亲自作陪的人,国内也没有几人。
零点的钟点敲响之后,正式迎来了新年——龙年。
一大早,拜年的电话和人就络绎不绝,让人应接不暇。夏想还好,和吴老爷子躲在书房中,喝茶下棋,难得清闲半天。来人和来电,全由吴才洋和吴才江应付。
中午时分,夏想再和吴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吴老爷子坐在上首,举起酒杯:“医生叮嘱让我少喝酒,我今天破例喝上一口,一是因为过年了,高兴。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从今天起,新年的第一天,我也正式告老还家了,从此不再过问家中事务。凡是吴家大事,政治上,由才洋和夏想决定。经济上,由才江和夏想决定。家事,由才河决定。”
“老爷子……”事发突然,夏想想推脱几句,因为他进入吴家以来,从来染指过吴家事务,不管是家事还是政治、经济方面的事务。
对他而言,吴家和付家、梅家不同,他和连若菡之间的事实婚姻关系,会让吴家人有防范他之心,认为他觊觎吴家权势。
正是因为他一直置身事外的泰然姿态,数年来,他在吴家一直行得正站得直,无人指责他有不轨之心。
现在老爷子正式提出让他参与吴家大事的决策,而且不管是政治还是经济,他都拥有半数发言权,实际上,他的权力已经凌驾在吴才洋和吴才江之上了。
这如何使得?
“就这么定了。”吴老爷子淡淡地说道,虽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我活着一天,家里的大小安排,我说了就算。”
吴才洋第一个接过话头说道:“夏想,不要推脱了,老爷子已经决定的事情,就由他。你连付家和梅家的托付都答应,却不答应吴家的托付,是不是厚此薄彼了?”
“可是……”夏想想说,可是他是付家和梅家的外人,可以做到心中无私天地宽,于吴家而言,他是吴家女婿,算是外戚。
外人和外戚一字之差,关系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没有可是。”吴才江也是不容置疑的口气,“除非你不想为吴家的兴旺尽心尽力。”
夏想不好再多说了,再推脱,就真的见外了,他只好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从昨天到今天,一天时间,跨越了两年,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长了一岁,但于夏想而言,由付家开始,到梅家推进,再在吴家递进,正式确立了他家族势力核心人物的身份。
假若说以前的夏想,只是名义上的家族势力的代言人的角色,今天,除了邱家没有正式托付之外,付、梅、吴三家的家主,已经郑重其事地将夏想纳入核心人物。
虽说付、梅不会如吴家一样将家业放心交到夏想手中,但却做出了在大事上和夏想保持一致的重大决定,由此,四大家族势力的第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重组,就此拉开帷幕。
此事带来的方方面面的影响,让许多人始料不及……
下午,夏想接到了曹殊黧的电话。
“齐阿姨邀请你来家里作客,你别空手过来,大过年的,而且我听说,总书记也要露两手,亲自包饺子……”
总书记的饺子,肯定别有风味了。
第1838章 更进一步
一路上,夏想一直在回味和吴才洋之间的对话。
关于秦侃的命运和齐省的下一步局势,夏想和吴才洋谈了很多,他也没有隐瞒他在齐省的伏笔。不出意料的话,年后会有一系列的事件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