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的话,意味深长,夏想就知道随着风向的大变,老古在经历了一冬的沉寂之后,也要披挂上阵,舒展手脚了。也是,是该清除杂草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
陪老古锄了一会儿杂草,古玉就跑了出来,送上了茶。
古玉的脸蛋红朴朴的,微微气喘,似乎刚做过什么激烈的运动,夏想就不解地看了古玉一眼。古玉悄悄吐了吐舌头,做出了一个优雅而娴淑的姿势,夏想明白了,古玉在练习瑜珈。
穿了一身运动装的古玉,身材较之以前丰满了少许,更显女人魅力,她似乎还有意在夏想面前小露一手,一弯腰一伸腿,做了一个高难度动作。
夏想就笑了。
老古虽然没有回头,却猜到了什么,咳嗽一声:“玉丫头不要捣乱,我和夏想要说正事。”
古玉冲老古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不满的鬼脸,随后就轻快地跑掉了,就如春天阳光之中的一个动听的音符,古玉的单纯和快乐,还是让夏想在几乎喘不过气的紧张气氛之中,稍微缓和了心情。
等古玉的身影消失在房间之内,老古才转回身,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慢慢地喝了一口茶,眼望南方:“南方已经春光大好了,京城却还是春寒恼人。”
“西南有春光了没有?”夏想语气轻松地问了一句。
老古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是想考我,还是想在我面前耍小聪明?”
夏想嘿嘿一笑:“您老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听听老人家的意见,是年轻人成长之路上必须的纠正。”
老古一本正经地说道:“打黑是好事,唱红也是好事,但如果打黑变成了看谁不顺眼就黑打谁,而且个人意志凌驾于法律之上,就太有文革遗风了。”
“唱红……您老怎么看待?”夏想饶有兴趣地问道。
老古一代的老革命之中,能逃过十年浩劫而不死的,少之又少。十年浩劫,不仅仅是个人意志凌驾于宪法之上,也是个人意志极端神化的体现,是中国历史上一场值得永远深刻反思的灾难。
现今一代的高层领导人中,大部分人都遭遇过十年浩劫的迫害。高层也对文革事件达成了共识,也有了定性,唱红,如果只让老头老太太唱唱革命歌曲也无可厚非,但党政机关都不干正事,天天K歌,说不定唱着唱着就要跳忠字舞了……
“并不高明的愚民手段”老古毫不客气地下了结论,又直视夏想,“说说你的看法。”
“您老有没有去歌厅唱过歌?”夏想忽然抛出了一个滑稽的问题。
老古脸色一沉:“臭小子,你什么意思?”
夏想忙告饶:“您老别误会,我是想说,歌厅唱歌很贵的。要说唱完之后有什么思想教育,有什么深刻认识?其实和泡个澡的感觉差不多。”
“你小子……”老古哈哈一笑,“意思是说,乱花钱了?”
“我可没说,我只是说,不管是从唱唱歌跳跳舞就能统一思想的角度出发,还是从借以表达什么路线的角度考虑,都是失策。”夏想下了定论。
“可惜,当局者迷”老古猛然一拍椅子,站了起来,“西南那位,你一定要小心应对,据我所知,他和滇南的集团军有来往。”
“真的?”夏想吃惊不小,向来和军方密切接触是大忌,就算滇南的集团军是那位父亲一手建立的部队,但时过境迁,从未有过军队经历的那位能得到集团军司令的回应?开什么玩笑。
政治不是小孩过家家,政治是要掉脑袋的大游戏。
过了……夏想一声叹息,他虽然早就看出那位在打黑之后,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屡出昏招,甚至连曹永国也算计上了,没想到,还暗中和军方牵手,他想闹那样?
老古没有再提此事,直接跳了过去,拍了拍夏想的肩膀:“你肩上的担子很重,相信吴老头会让你留京暂避风头,但我的态度是,羊城,更大有作为。”
“您老不怕我被吴晓阳一枪毙命?”夏想笑道。
“吴晓阳是想拿你出气,但他不想留在把柄。所以,他需要时间来布局,对你来说,最不怕的就是设局。他布局,你布防,何况你身边还有冠华和木风。”老古对夏想信心很足,“我再安排两个人到羊城去保护你,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
原以为老古也会劝他留京,不想老古战意高涨,想让他继续呆在羊城,要借和吴晓阳最后一战的机会,借势引导吴晓阳身后的军委高层露出马脚,好让老古趁机出手,一举击破。
其实就夏想本人而言,他也不会在吴晓阳的逼迫之下,抱头逃离羊城,然后躲在京城之中,坐等吴晓阳免职的一刻——如果他不勇敢面对人生之中最大的挑战,他将永远在人生之中留下最大的败笔。
一个人最大的挑战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内心。战胜内心的恐惧,以振奋的精神将每一次挑战当成机遇,才能迎风直上。
本来准备陪老古吃晚饭,却接到了古秋实的电话,说是总书记正好安排好了时间,让夏想过去一起吃晚饭,夏想就不敢怠慢,告别老古,来到了约定地点。
古秋实约定的地点是一处戒备森严的休闲区,夏想来到之后,正停车受检,古秋实出来将他迎了进去,如果不是古秋实引领,他最少也要耽误十几分钟。
应该是一处年深日久的宅院,院中有许多粗壮的大树,显然年头不少了。虽然是初春,树上还未见一丝绿色,置身其中,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一股清凉之意。
古秋实边走边说:“纪火现在不在总书记身边,我现在在书记处,就临时被拉了壮丁。”
其实如果非要说米纪火和古秋实在总书记的心目之中,谁近谁远,还真不好说清,相信总书记也不愿对比。夏想有理由相信,古秋实也是随口一说,也是为他和总书记的密切关系做一个注脚。
其实古秋实和总书记走得越近,反而越可能对他影响不利,外放在外省是最好的做法,但形势比人强,古秋实临时补进了政治局,向来没有政治局委员兼任黑辽省委书记的先例,因此,他必须卸任黑辽省委书记一职。
想想也是,或许从古秋实递补进局之日起,整个政局的平衡就被微妙地打破了,夏想一路上想了许多,如果米纪火不空降岭南,现在应该是米纪火在总书记身边,事无巨细地照应一切。
不对,总书记身边还有一人——明得谋。
对外,明得谋其实比米纪火更有影响,在米纪火没有外放岭南之前,他几乎从来不在媒体上抛头露面,一直躲在幕后,反倒明得谋身为中央办公厅主任,知名度颇高。
穿过树木林立的大道,来到一处花园,花园不大,有一处坐北朝南的正房,进了房间,里面的摆设古色古香,总书记正坐在正中,认真地翻看文件。
夏想随古秋实进来,总书记放下文件,点了点头:“夏想来了,坐。今天事情不少,安排得匆忙了一些,来,边吃边说。”
夏想依言坐下,也没客气,古秋实也坐到了一旁。
说是吃饭,其实和上次夏想陪总书记吃饭时的饭菜大同小异,简单而养生,夏想吃不多,古秋实也没有多吃几口,倒是总书记可能也是饿了,吃了一块粗粮,还喝了一碗粥。
饭后,总书记才开口说话:“永国的事情,让他受委屈了,夏想,你替我向他表示一下慰问。”
夏想很感动:“谢谢总书记的关爱。”
“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总书记关切地问道,“不要有什么顾虑。”
夏想就鼓足了勇气:“希望能解决他的副国级待遇。”
总书记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夏想所提的要求,淡淡地问了一句:“政协还是人大?”
“政协好一些,省心。”夏想很恭敬。
“我这里没有问题。”总书记回答得倒是干脆,“只要季家点头就行。”
“我负责做通季家的工作。”夏想也很直接,“请总书记放心。”
“永国的事情,我可以放心,你的事情,我不大放心。”总书记语重心长地说道,“夏想,接下来可能会有一系列的动荡,岭南,可能恰好是动荡的中心,你首当其冲会站在风口浪尖之上,有没有信心不左右摇摆?”
总书记的话似乎另有含义,夏想怦然一惊,难道总书记担心他立场不够坚定?又一想,不对,总书记不是对他的立场没有信心,而是对他在即将到来的巨大动荡之中能否平安过关没有信心。
第1923章 家事国事
夏想回到吴家的时候,已经半夜时分了。
唐天云不便一直跟在身边,就去了岭南驻京办等候,夏想就自己开车。虽是自己开车,但身前身后的不远处,都有警卫保护。
不是他在岭南的专属警卫,而是古秋实特意在京城为他安排了几人,以便保护他的安全。实际上以夏想的想法,在京城应该不会有事,吴晓阳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将手伸到京城,更不会在京城地界就敢动手。
但古秋实盛情难却,夏想只好接受他的安排。
唐天云在岭南驻京办也没有闲着,按照夏想的吩咐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布局,同时也向岭南省委进行了情况通报。夏想自然不会坐等吴晓阳的出手,他也在精心设局,卖力挖坑,准备一举将吴晓阳活埋。
夏想也清楚一点,吴晓阳此次不会硬碰硬,也想精心布局一次,不但想让他掉进坑里,恐怕还有意趁机埋了康孝。康孝不相信康志和吴公子是自相残杀而死,吴晓阳肯定相信。
夏想也相信,因为他在听取向民新的汇报时已经得知,吴公子和康志所中的子弹,并非警方枪械。
而以夏想对吴晓阳的了解,睚眦必报的吴晓阳表面上和康孝合作,暗中肯定对康孝恨之入骨,康志已死,吴晓阳如果不拿康孝出气,他就不是吴晓阳了。
夏想当然也不会盲目乐观,毕竟吴晓阳在羊城经营多年,而且军人对上级命令的服从是死忠,吴晓阳对羊城军区的控制力度,估计要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所以,尽管他处处提防,并且小心应对,还是有可能出现不可预知的情况。
还好,夏想也不是没有一点底气,也并不没有实力,他也在步步为营为吴晓阳挖下一个巨大的坟墓,用来埋葬吴晓阳最后的痴心妄想。
还要借吴晓阳来引蛇出洞,以便让更大的幕后黑手现身,从而让早有准备的老古一击必中。
至于今天和总书记的会面,也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许多话总书记当然不会明说,但夏想已经心里有数,古秋实提议他来京城暂避风头的提议,总书记提也未提,可见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总书记,并不认为他会惧怕吴晓阳。
总书记对他的担忧,也不是来自中央高层的打压——作为唯一一名通过中纪委严峻考验的省部级高官,夏想在经济问题上无懈可击——而是对他一路走来提拔的下级不大放心,担心有人会拿出对付曹永国的手段来如法炮制对付他,就有可能对他的前景造成不必要的阻力。
用人失察的失职,可大可小,全因提拔的下级所犯下的错误而定。如果夏想提拔的一人官至正厅,犯下了严重的经济问题,对夏想的前程带不来多大的影响。但如果是夏想的亲信通敌卖国,夏想必定会受到连累。
总书记担心夏想能否平安过关,就在于此。
到了吴家,虽然半夜时分,但吴家依然灯火通明。
一进门就发现不但吴才洋没睡,吴老爷子也没睡,显然都在等他。
“夏想,你来了。”老爷子微一点头,伸手一指沙发,“坐,我有话对你说。”
老爷子一脸严肃,夏想心中一惊,很规矩地坐了下来。
“我有三件事情要对你说。”吴老爷子说道,“第一件事情,是曹永国的事情。”
夏想心中大跳,他和吴家有十年的关系了,吴老爷子也好,吴才洋也好,尽管慢慢接受了他和连若菡在一起的事实,但对曹殊黧、曹永国,从来只字不提,今天却主动提及,可见曹永国的事情,确实惊动了不少人。
“曹永国是我见过的省委书记中,最廉洁自律的一人,就是有一点,用人失察,识人不明,他被人抓住的把柄,是客观事实,不能否认”老爷子的语气很严厉,“但如果因此就毁他一世的清名,也是小人所为,我不会答应。”
“中组部也不会认可。”吴才洋也坚定地表态说道。
夏想很感动,感受了浓浓暖意和家的温暖:“谢谢老爷子,谢谢吴部长。”
吴老爷子摆摆手:“不用谢我,对事不对人。曹永国应该有一个副国级待遇,他不亏欠国家,国家欠他的。”
有了吴老爷子金口一诺,只要再做通季家的工作,岳父的副国级待遇就板上钉钉了,夏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件事情,在合适的时候,你可以代表吴、梅、邱、付四家,对外表明对总书记的支持。”
夏想暗吃一惊,吴老爷子的话大有深意,难道说有可能发生什么重大的突发状况,甚至会出现严重的两极对峙,然后家族势力必须出面表态才能力挽狂澜?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他作为家族势力的核心人物出面表态,再好不过了,可退可进。
“第三件事情……”吴老爷子特意停顿一下,让夏想本来已经紧张的心情更加紧张,以为老爷子还会有更重大的事情宣布,不料老爷子只是微微一笑,“该让若菡回来了,我和才洋,都想她了。现在能说动她的人,只有你了。”
吴才洋难得也流露出温情的一面,点头说道:“若菡也是,一人去了美国,经常大半年也不打一个电话,让人牵挂呀。”
吴才洋年纪也大了,越来越注重权力之外的人间亲情,也幸好有连夏陪着他和老爷子,也算有了慰藉。不过连夏似乎不如夏东省心,越长大越沉默,似乎很有自己的内心世界,不怎么和人交流。
就连和夏想的交流也不如以前多了,经常一个人埋头看书,学习倒是很用功,偏爱历史和古典文学,对政治和经济的兴趣很淡。
怕是吴老爷子培养他成为政治人物的愿望就要落空了。
夏想倒不计较连夏的发展方向,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好,从政或经商,或是做学问,都由他。
……
夜深了,夏想到楼上连若菡的房间睡下,明天要和总理见面,然后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可以返回羊城了。
奔波了一天,夏想还真是乏了,躺上就睡着了,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电话就急急地响了。
凌晨时分谁会没有礼貌地打来电话?夏想迷迷糊糊拿起手机,也没看来电,就“喂”了一声,听到话筒中传来曹殊黧喜不自禁的声音。
“连姐姐生了一个女儿,母女平安”
“什么?”夏想一下没有清醒过来,谁生了一个女儿?片刻之后才一下被一阵喜悦淹没,连若菡又生了一个女儿,他又要当爸爸了。
曹殊黧的兴奋之中,微有羡慕之意:“真羡慕连姐姐的自由自在,有时想想,人就是有一失便有一得,要是我和她换换位置,我也可以再生一个女儿或是儿子了,是不是?又或者,你对我会更偏心一些,是不是?”
夏想无语,女人一生就活在感情之中,爱情、亲情,看待任何事情都从感情的角度出发,真拿她们没有办法。不过也别说,如果曹殊黧和连若菡真的互换位置的话,他到底会更疼爱谁多一点?
恐怕还是一样,因为在他的心目之中,曹殊黧是左手,连若菡是右手,是一个男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两朵爱情之花。
“我想你了,想回去了。”曹殊黧的声音忽然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