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铁珊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耳瓜子。
让你丫多嘴!让你丫提木鸟!让你丫提人家的心上人!
但就这么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身为此地东道主,哪怕背脊上冷汗多得能洗澡,阎铁珊也得硬着头皮站出来:“啊、啊哈哈哈,郁姑娘不是要去找楼师傅定制首饰么?我、我们还是快点吧,时候不早了……”
啊,看到阿云都把原来的目的忘掉了……晚枫敲敲自己的脑袋,对阎铁珊点头施礼道:“麻烦阎老板带路了。”
接着她转向从刚刚开始就逃避得不敢看的人,虽然脸颊依然带粉,但总比刚刚红透顶要好多了:“阿云……”
“我与你……们一道去。”原随云淡淡道,谁都能听出来他本来想说的恐怕是没有们字的。
于是阎铁珊忙不迭往前走,只求自己走快点免得被后方殃及。
晚枫跟上,原随云自然是与她并肩同行,正要说话,却听后头那不知为何慢了一步的少年道:“哎哎阿郁你等等我……哎呀!”
耳边风声起。
是那少年要跌倒了?
以原随云的个性,又怎么可能会对将要跌倒的情敌施以援手呢?
于是……
“你又来了……”见怪不怪的晚枫无奈地拉住竹马的手。
宁小裳再次把自己成功挂在了青梅身上,笑眯眯道:“阿郁最好了!”他轻笑着看向原随云。
自幼失明,听声辩位功夫可以说是独步天下的原随云,脸色沉了下来。
第六十八章
有生以来第一次,楼师知道了什么叫做“坐立难安”。
想他自幼贫苦,但聪明好学。师从玉石匠斐温,十年出师,再到这珠光宝气阁里,用了仅仅三年时间,就从一名不文的普通匠师登上了珠光宝气阁首席匠师的宝座,他的天赋可见一斑,对自己手艺的专注也是他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取得如此成就的主要原因。
但今天,这份专注也无法让他摆脱周围环境的影响。
哪怕他面前正摆着足以激发他前所未有的灵感的素材。
“阿郁你看这玳瑁用来做钗簪怎么样,上面的纹理稍加修饰就是凤头钗了。”宁小裳凑在晚枫身边,“配上用那支犀角做的龙纹簪,刚好是一对龙凤钗簪呢!也差不多到了该打这些首饰的年纪了呢!”
原随云坐在晚枫的另一侧,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龙凤的喻意所有人都懂,身为常年和这两个图样打交道的楼师更懂,这会儿正欲哭无泪地往后挪挪身子:原公子的气场当真可怕!明明不过是打个龙凤对钗而已啊!
“龙凤钗是很好,但是……”晚枫眨眨眼睛,“师姐不会收的吧?”龙凤钗簪喻意不太寻常,不是她一个小师妹可以送的。
宁小裳顿时泄气:“你又是送你师姐的啊?”他还以为是阿郁给自己及笄以后准备首饰呢。
又……这个叫宁小裳的人,和阿晚熟悉到常年陪伴左右的地步了吗?
原随云面上笑容不变,仿佛只是陪着人在挑首饰一样。
只是坐他对面的楼师又往后挪了数寸。
“对啊,师姐她们常年在外面行医,总不好带着太过打眼的首饰,万一被地痞混混扒手什么的盯上了就不好了。”晚枫道,擅长于医术的万花谷弟子也不是个个身手过人,而且医者的慈悲心肠让她们无法对那些人下狠手教训,若是被哭诉一些,心软些的师姐说不定就不追究了。
“晚枫的师姐们经常在外行医?”花满楼好奇地问,“但为何我们不曾听闻过万花谷的名号呢?”
倘若只是他没有听说过的话,那还算正常,毕竟他不是常年在江湖行走的人,但是连陆小凤和阎铁珊都不知道,这就有问题了。
晚枫抿了下唇,轻声道:“若不是丹凤公主找上门来,我们也不知道金鹏王朝的存在。”
花满楼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对不起……”
“没关系,花满楼不知道嘛,”晚枫笑了笑,“而且这世界上早已没了万花谷。”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阎铁珊却感觉不对:这女孩说万花谷已经没有了,但前面她才说她的师姐们在外行医……
在阎铁珊思考的时候,晚枫已经和楼师商量好了图样,并将需要的素材都留了下来,正站起来,看样子似乎是要离开了。
“阿晚,”从进来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原随云忽然出声道,“与我一同去后院走一圈可好?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这么直接简单的直球反而是最难防御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往后院走去,留下宁小裳原地咬牙。
大意了!
阿郁你怎么这么不长心,一句话就被叫走了!
自从原随云出现之后就一直完美地当移动布景板的无花垂目,合掌唱了声佛号,目光悲悯。
“大师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偷笑。”宁小裳哼了一声,“看我吃瘪就这么开心?还有同门爱吗!?”
无花微微一笑:“师弟和小师妹说悄悄话的时候,可从未想起过同门爱这个词啊!”
黑我黑得开心吧?
现在现世报了吧?
该!
慈悲为怀的大师此时心中无比畅快。
虽然不好对着同门落井下石,但这不妨碍他隔岸观火。
“我可没对阿郁撒谎!让你那么博爱!”
越说越烦躁,宁小裳干脆把背着的剑解下来,抱在怀里。
冰冷的剑锋平复了他心中的焦躁,他面上的不耐烦褪去,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无花也不再笑,面容平静:“郁儿对着他脸红了。”
“我看到了。”宁小裳淡淡道,他又不是瞎子。
无花道:“她从未对任何男人脸红过,我一样,你也一样。”
宁小裳不耐道:“那又怎么样?”脸红又不意味着喜欢!
“那日我听到他对郁儿说,要去她家求亲。”
宁小裳沉默了一下:“……他找不到郁儿家在哪里的。”
“若是找到了呢?”
“……”
“我们能到这个世界来,他说不定也能去。”
宁小裳顿了顿,道:“他家中人呢?他会丢下家里人走?”
“这我就不知道了。”无花淡笑道,“但若是郁儿为了他留下了呢?”
这一次宁小裳的回答很快:“不会的,阿郁不会丢下大唐留在这里的。”
他说得笃定,没有丝毫犹豫。
无花看了他一会,忽然低首唱了一句佛号,才道:“你说得对。”
郁儿一定会回大唐的。
#
珠光宝气阁的后院非常精致,此时正是暮春四月,百花纷纷绽放。
走在花园里,花香袭人。
“阿晚。”走在前面的原随云忽然停住了脚步。
正低头想事情的晚枫茫然抬头:“阿云什么事?”
他伸出手来:“拉着我的手,我怕你走丢了。”
晚枫脸一红:“不会的,我跟着呢!”
原随云摇摇头,没有收回手:“你刚刚心不在焉,我很担心。”
刚刚自己是走神了……小姑娘脸上红晕未褪:“我现在会专心的……”
但原随云依然没有收回手:“为什么不愿意?”他柔声道,“阿晚知道我是瞎子的,不是吗?阿晚的轻功更好了,走在青石路上几乎没有声音。我想牵着阿晚的手,这样就算阿晚的脚步声再轻,我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轻了:“我真的很担心会听不到阿晚的声音。”
这一次,没有听到回答。
原随云没有着急,就那么伸着手。
过了片刻,一只温暖柔软的小手怯怯地伸了过来,像是怕惊扰到什么的似的,只搭上了他的指尖就似是被吓到了一样想往后缩。
他毫不犹豫地反手捉住。
小小的手被整个儿包住。
属于青年男子火热的体温像燃烧的火焰一样,顺着手仿佛是沿着血管一路灼烧到了心脏。
“阿晚觉得楼师的作品怎么样?”原随云牵着女孩的手,慢慢往后院走去,一边问道。
晚枫微微思考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语言,道:“不愧是珠光宝气阁的首席匠师,刀工精湛不说,难得的是灵气十足,匠心独具。”
原随云轻轻笑了起来:“阿晚这么喜欢?”
“漂亮嘛,当然喜欢……”小姑娘说话声音细细的,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听天青说起楼师的时候,也想着阿晚说不定会喜欢。所以天青拜托我过来的时候,我就来了。”原随云轻声道,“但等到了楼师面前,我才想起来,我是个瞎子,楼师做得再好,我也只能摸出形状来。那首饰是什么颜色,搭配得好不好看,我一点都不会知道。”
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原随云敏锐地感觉到被他握在手心里的那只手五指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捏成拳头。
这是常人心情波动的征兆。
而在此时被他完全包在手心里的情况下,那只手试图握拳的举动……就像是在轻轻地挠他的掌心一样。
软软的,猫儿似的勾人心。
“我们初见之时,在船上,阿晚去过我的卧房的,不是吗?那时候你的呼吸微微波动了一下,是因为看到了卧房里的陈设。我是个瞎子,所以我只要用手指摸着柔软,舒适,就已经够了。然而在你看来,我房间的摆设可以说是五颜六色,七拼八凑,看得人眼睛都要花了,是不是?”
原随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但晚枫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当然记得。
那日,因为想要借阿云书房里的二十四史,她便去问船上水手他在哪里。水手告诉她少爷在房间里看书,于是她就一路找了过去。
那房间里的陈设精致得很,唯有色彩极为杂乱,任何一个审美正常的人走进这个房间,都会觉得眼花。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鲜明地意识到,不管平日里原随云的表现多么正常,不管他走路的步子多么稳,不管他为她倒茶的动作多么优雅,他依然是个瞎子。
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瞎子。
但即使如此……
晚枫仰起头来,笑得明媚:
“就是这样的阿云,比绝大部分人,都要优秀,出类拔萃,让这武林中九成以上的人,都只能仰望,不是吗?”
她笑起来明媚如春光洒满碧湖,秀美的脸,笑弯的眉,像落满阳光的漆黑深眸,勾起的嘴角,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但是。
原随云的手落在女孩的脸上。
“我一辈子也看不到你笑的模样。”
瞎子是看不到这些的。
第六十八章
晚枫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她说什么都没用,看不到就是看不到。
即使那些话是她的真心话又怎么样,在旁人听来永远都只是安慰而已,改变不了阿云看不到的事实。
他和花满楼不一样。
晚枫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个时候更加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忽然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袭上心头。
和幼年时得知父亲死讯时的悲伤不同,和躺在冰冷的尸堆里听雨声滴答时的悲伤不同,和无法拉回重伤之人性命时的悲伤不同,那是一种酸涩得让她想要流泪却又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资格流泪的哀伤。
到最后,她只能低下头来。
“好过分……”
原随云的听觉很敏锐,他清楚地听到了小女孩自语般的低语。
“过分?”他轻声重复。
“是啊,太过分了……”小女孩的声音很低,虽然轻却很清楚,“明明阿云一直都好像不在乎眼睛的问题的,忽然说这种话……好过分……”
她说得模模糊糊的,但是原随云却明白女孩没有说出来的话:
从不示弱的人说出那样的话,就像一直紧闭的珠蚌打开了坚硬的外壳,将最为柔软的内里呈现在他人面前一样。
那是交出自己最为脆弱部分的姿态。
对于骄傲如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种举动的含义……让这个几乎从未考虑过这方面问题的女孩险些乱了方寸。
所以才说他好过分。
没有任何预兆的,就把他最脆弱、最害怕、最恐惧被人注视的东西,交到了她手上。
#
打破沉凝气氛的是一阵脚步声。
晚枫以为有人过来了,却听到那脚步声往左一拐,入了竹林。
听声音,应该是往这边来的。
她顺着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是一个相当出色的青年男子。
不知是他心神不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在晚枫都看到他的情况下,他还没有注意到左前方有人在。
原随云皱了皱眉,伸手将晚枫揽入怀里,几步回转,两人消失在花丛假山之中。
等原随云停下脚步,晚枫才发现,两人正处于一个假山山体之中,从外面看的话,是很难发现这山体之中藏有人的。
而且这假山上还有孔洞,她张望了一下,正好可以沿着几个孔洞看到那青年。
“那是谁?”她轻声问。
“霍天青,珠光宝气阁总管。”原随云道,没有松开揽在女孩腰上的手。
晚枫皱了皱眉头:“不止吧?他的武功很高,而套路和阎老板不是一路的……这样的人物,只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
原随云弯了弯嘴角,他现在有点理解什么叫与有荣焉:“他还是天禽门的掌门人,在这个武林里,辈分高到难以想象。”
晚枫哦了一声,天禽门她了解不多,只知道陆小凤提起过关中大侠山西雁也是这个门派的弟子,而以这位大侠的辈分,还要叫霍天青这个掌门一声师叔。
按照她的理解,大概就等于大唐武林中的纯阳子吕洞宾在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又收一个弟子的那种地位吧。
这时,霍天青似乎是回过神来了,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人之后,他又是那种仿佛有心事的表情。
直到一双手从背后抚上了他的眼睛:“为什么你的眼睛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那声音呵气吐兰,像一只燕子在人的心间飞舞,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都留不住。
霍天青没有去拨开眼睛上的手:“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开心?”那双手细腻白嫩,哪怕远远的看到,晚枫也可以确定,那是一双属于女人的手,而且那个女人恐怕也很美丽,“你可知道,看到你不开心,我也很不开心。”
她的声音满是哀愁和悲伤,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搂入怀里好生安慰——除了霍天青。
好像还得加上阿云。
发现身侧男子的心跳都没有一丝改变,晚枫在心里补充道。
“我发现我爱的女人爱着一个半只脚都已经进了棺材的老人,你说我该不该伤心?”霍天青淡淡道。
那双手猛的一抖,抽了回去,霍天青睁开眼睛,就看到他曾经日思夜想的美丽容颜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是此时,这美丽而甜蜜的女人面上满是愤怒:“你!”
霍天青看着她,没有移开视线:“我知道你爱着他的财富。”
上官飞燕的脸色一下子和缓下来了,她的表情变得温柔而充满诱惑力:“这样不好吗?等我帮霍休把那三个人的财富都弄到手了,我再杀掉霍休,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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