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桑雄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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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桑雄狮-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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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没错,他的确变了很多,可以说是翻天覆地,阿尔瓦知道,丝绸商人正尽可能帮他们拖延时间。站在阿尔瓦身边的阿马尔·伊本·哈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语:“把剑放下,别显得那么紧张。他多耗一段时间,执政官派来的部队就会赶到,他今晚可承受不起一场火灾。”

阿尔瓦依言行事,试图在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警惕之间找到平衡。此刻想假装放松可着实不易。那三颗头颅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其中还有两个是女人。

“胡萨里!”有人叫道,“你没听说吗?贾德人杀过来了!”

“一点儿没错,”伊本·穆萨严肃地说,“我们的城墙抵御过更猛烈的攻势。但亚夏在上,难道咱们都是疯子?大敌当前,却还在自己的城邦中闹事?”

“金达斯人一早就跟他们串通好了!”有个人粗声大气地叫道,正是朝商人扔刀子的屠夫。人群中响起一片赞同声。

胡萨里忽然放声大笑,“伊本·巴希尔,感谢你的诞辰星降下的祝福吧,幸亏屠夫的脑子只要跟他宰的畜生差不多就行。金达斯人比咱们更怕贾德人!他们在北方只能当奴隶!在这里他们可以自由生活,替咱们承担一半的赋税,还会买你那全是筋的肉,哪怕你把肥指头压在秤砣上!”阿尔瓦看到有人露出微笑。

“城壕之日没死半个金达斯人!”另一个人叫道,声音比屠夫更尖更响。阿尔瓦只觉身旁人影一闪.随即发现阿马尔已经不在。

“你这话,”阿马尔·伊本·哈兰迈步走进阳光,“又能说明什么呢?”他慢悠悠地把那柄华美长剑收回鞘中,让人们有足够时间看清自己。

他几乎立刻被认了出来。阿尔瓦能看出人们的变化。他看出震惊、迷惑、恐惧和一定程度的敬畏。私语声向后传去,仿佛溪水流下山坡。

伊本·哈兰举目扫视巷道中的人群,显得不慌不忙,“去年,卡塔达的前任国王意图除掉费扎那的所有市民领袖,算作向你们传达的口信。在场各位有谁会说金达斯人够这个资格?市民代表?金达斯人 ?'…'这真是个有趣的想法。”

“你被流放了,”有个人壮起胆子喊,“禁令是去年夏天宣布的!”

“而在今年春天被撤除。”胡萨里冷静地说,“站在我身边的这位——我相信你们都认识他——是由阿玛力克二世派来接管城邦防务的。他将带领我们抵抗北方的乌合之众。”

有个人发出欢呼,很多人紧随其后。人们的表情明显开朗了几分,情绪又发生了一丝变化。阿尔瓦深吸口气。

“那他为什么在这儿,为何不跟执政官在一起?”

“跟那酒囊饭袋在一起?”伊本·哈兰愤愤不平地说。

又一阵笑声。费扎那的执政官并不受人们爱戴,执政官们多半没这个福分。阿马尔摇了摇头,“饶了我吧,拜托!如果你们想听实话,我会说找宁愿跟伊本·巴希尔的老婆为伴。但如果我负责保护你们,就绝不能允许你们把这座城烧了,对吗?”

“哦!哦!我的心肝!我在这儿,大人!我在这儿呢!”

就在巷道中央,有双女人的手在空中拼命挥舞。屠夫伊本·巴希尔扭头看去,脸庞红得透亮。这次几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你们要知道,”等笑声渐歇,阿马尔严肃地说,“在咱们说话的当口,穆瓦迪人正朝这里赶来。他们接到命令,要扫平一切骚乱。恐怕我还很难彻底控制住他们。我才刚到不久。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死在这里。那会破坏我为今晚安排的娱乐。”他带着邪气咧嘴一笑。

“这儿,大人!干吗要等到晚上?”这次是另一个女人。突然间有十几只手在空中挥舞,充满渴求的女人声音从人群中飘出。

伊本·哈兰仰头大笑。“光是想想,我就觉得荣幸之至,”他说,“也感到筋疲力尽。”人们哄笑起来,情绪再度软化。此时夕阳西下,整条巷道几乎都笼在黑影里。

伊本·哈兰语气一变:“诸位市民,快在蒙面者们到来前赶回家去。熄灭你们的火把。咱们绝不能给贾德人帮忙。费扎那的城墙坚不可摧,卡塔达国王已经派我前来替你们解围,其他部队正在路上。咱们有足够的食物和饮水,而瓦雷多人远离故土,在他们并不熟悉的疆域作战,咱们只需要管好自己就够了。这场骚乱就是愚行!现在回家去。你们看,太阳正要落山,祈祷钟声很快就要敲响。今夜正该好好祷告,我的朋友们。今夜,在亚夏眼中,也在他的神圣星辰之下,我们应当尽可能保持陛灵纯净。”

那美妙的声音抑扬顿挫,韵律十足,让人感到安心。阿尔瓦忽然想起,阿马尔不仅是战士,还是位诗人。贾罕娜曾对他说,伊本·哈兰始终觉得自己首先是诗人,然后才轮到其他身份。

巷道中的人就好像中了魔法。阿尔瓦看到一个用长矛挑着头颅的男人抬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厌恶和惊慌的表情从脸上掠过。这些人本性并不邪恶,只是被吓坏了。他们眼看就要遭到围攻,又没人站出来统筹指挥,便很自然地将心中的恐惧发泄在身边的目标上。不过一个条理分明、威信十足的声音,似乎足以磨平恐慌的棱角。

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可惜只有站在最前面的暴民能看到和听到阿马尔·伊本·哈兰,而费扎那城金达斯区的设计,是为了让金达斯人安度夜晚,不可能真正起到防御作用。

除了入口处的大门以外,还有很多不算困难的方法可以突破围墙。几架简易梯子,外围房舍的破窗,再加上个把怒气冲天、意志坚决的莽汉,决心闯进这些背信弃义、屠杀婴儿的……

“火!”

在他们身后的高台上,有个卫兵发疯似的喊道。阿尔瓦猛地转回身,只见黑烟冲天而起。一声孩子的惊呼在金达斯区内响起,尖叫很快变得此起彼伏。火是最恐帏的恶魔,火灾足以摧毁城市。

阿尔瓦把盾往身后一背,朝区门紧跑三步,纵身一跃。一名卫兵探手抓住他的腰带,把年轻人拉了上去。阿马尔紧随其后,胡萨里也跟了上来,他这辈子都没显得如此敏捷。

伊本·哈兰转身面对巷道中突然躁动不安的人群。“快回家去!”他换上硬邦邦的命令口吻,高喊道,“我会下令让穆瓦迪武士处死任何敢于踏进金达斯区的人。我们不能让城市烧起来!”

但它已经烧起来了,而且金达斯区内正不断有人死去。阿尔瓦没有理会大门前可能发生的变故,直接从高台上跳了下去,跃出最后一缕夕阳余晖。他身子一歪,摔在碎石路上,但立刻爬起来,同时抽出长剑。

要是有很多人在仇恨和恐惧的影响下,疯狂地冲入城中街道,一通乱砍滥杀,你怎么可能腾出手来灭火?阿尔瓦拼命冲向浓烟和惊叫出现的方位,脑子里转的尽是这些念头,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唯有噩梦般的混乱场面。

金达斯人都向同—个地方拥去,寺庙的双拱顶遥遥可见,所有崎岖狭窄的街道似乎都通向那里。火头是从距离区门最近的几条街上的房舍烧起来的。亚夏人从窗口闯进来,顺手用火把点燃了他们钻过的房屋。

阿尔瓦一路奔跑,拼命挤过逃难的人潮。他忽然看到有个亚夏人挥起镰刀,砍向一名正在逃跑的男孩。锋利的刀刃切断了孩子的双腿,就像是在收割稻谷。男孩倒在血泊之中,嘴里尖叫不止。阿尔瓦掉转身形,但没有放慢脚步。他语无伦次地高叫起来,用尽浑身力气猛地挥剑一噼,把拿镰刀的人生生砍死。

六七个亚夏人突然愣在他面前。阿尔瓦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肯定像个疯子:那些人都吓得目瞪口呆,一脸惊恐表情。追赶手无寸铁的孩子是一回事,面对手中挥舞长剑、眼中喷吐怒火的男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们都疯了吗?”胡萨里从后面赶上来,冲他的同胞厉声喝道,“费扎那就要被烧毁了!快去拿水!快!我们会把自己的城市毁灭!”

“我们会把金达斯人毁灭!”有个人冲他喊,“然后再去应付火焰。这是亚夏的圣战!”

“这是魔鬼的恶行!”胡萨里声嘶力竭地喊道,他面容扭曲,充满痛苦和哀伤。阿尔瓦眼睁睁地看着他抢上几步,一剑捅进对方的肚子。阿尔瓦下意识地冲上去,用盾牌挡在胡萨里身前。他们跟前的亚夏人纷纷后退。

“滚!”胡萨里撕心裂肺地叫道,“要不然就留下,去拿水来,快!如果继续发展下去,我们就要把费扎那拱手让给马民了!”

阿尔瓦回头望去。很多金达斯人从他身边跑过,在街巷汇入广场的地方,有几个男人转过身组成一道屏障。在昏暗的光线和滚滚黑烟中,很难搞清乱糟糟的局势。

就在他回头张望的当口,又一栋屋子被火舌吞没。到处都是尖叫声。阿尔瓦突然回想起去年夏天的奥韦拉村,顿觉不寒而栗。现在的情况更糟。这是座城市,房屋几乎都是木质结构,只要有一部分着了火,那么整个费扎那都有可能被烧成白地。他们必须逃出去。

阿尔瓦不见伊本·哈兰的踪影,也不知贾罕娜和她父母的家在什么地方。胡萨里应该知道。阿尔瓦一把抓住朋友的肩头。“快走!”年轻人扯开嗓子叫道,试图压过周围的惨叫和喧嚣,“必须找到贾罕娜!”

胡萨里扭过身,被刚刚死在他手下的尸体绊了一跤。他显得失魂落魄、神情恍惚,虽然手里还拿着剑,却好像根本不知那是什么东西。火已经烧到小巷口。阿尔瓦抓着胡萨里的胳膊往回走,双眼被浓烟刺得生疼。

他看到街对面的一处门洞里有个小姑娘。女孩手持木棍,面对两个拿着匕首的男人。一个小男孩抓着她的双腿缩在后面,哭得撕心裂肺。他们头顶的屋子已经着了火。拿匕首的两个人哈哈大笑。这笑声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尔瓦根本想都没想,立刻放开胡萨里,朝那边跑了过去。

街上到处都是人,混乱不堪。虽说只有十几步距离,却仿佛远在天涯。女孩用木棍抵抗着两个手持利刃的男人,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小弟弟。滚滚浓烟在她周围翻涌。

似乎谁都没注意到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距离女孩较近的那人用匕首虚晃一招,引得女孩失去平衡,随即把匕首一收,准备刺出。

“不!”阿尔瓦大吼道。他刚跑到街中间,正试图在逃跑的人潮中挤出条路来。“不!”

他眼睁睁地看到,在黑影和烈焰中,那人持刀的手被什么东西猛地往后一扯。亚夏人惊叫一声,刀子失手落在地上。刚才缠住他的长鞭随即一松,然后再度抽出,噼中了第二个人的喉头,割出一道红艳艳的伤口。阿尔瓦抬头看去,只见罗德里格出现在二楼的窗口处,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长鞭。阿尔瓦丝毫没有放慢脚步。他冲到那两人近前,砍瓜切菜一般将他们活活噼死,心中充满怒火。

阿尔瓦站在原地,试图控制住自己。阿尔瓦抬眼向女孩看去,她也正用惊惧的目光看着他。她有十二岁吗,还是十三?

“你的父母在哪儿?”阿尔瓦努力调顺语气,气喘吁吁地说。

“都死了,”女孩的声音显得死气沉沉,“在楼上。那些人拿着火把和长矛冲了进来。”她眼睛睁得老大,注视着人间地狱。没有一滴眼泪。

她应当哭泣,阿尔瓦心想。他又抬起头。罗德里格正喊着什么,还用手指了指隔壁的门洞。阿尔瓦听不清楚。躲在女孩身后的小娃娃顶多四岁大。他哭得声嘶力竭,止不住阵阵抽搐,几乎喘不过气来。

“跟我来!”阿尔瓦急迫地高声说。他猛地弯腰抱起小男孩,又伸出另一只手扶在女孩背后,把她推出门洞。一个壮汉高举斧头朝他们冲过来。阿尔瓦手里抱着孩子,只得拧腰避过斧子,紧接着旋身一转,把染血的长剑刺进来人的胸膛。

他身后传来一阵隆隆巨响。阿尔瓦仰头看去。女孩的家也着了火,火苗从二楼的几扇窗子里宜往外冒。整个金达斯区都陷入了火海。阿尔瓦连忙抱着吓坏的娃娃,领着小姑娘朝罗德里格在楼上指示的门洞跑去。

跑到那儿后,他长出了口气。贾罕娜和另外两个人站在门洞里,那想必是她的父母。罗德里格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来。

“阿马尔在哪儿?”贾罕娜急切地问。阿尔瓦还没见过她怕成这副模样。

“不知道。估计他正和卫兵们一起守护区门。”

“胡萨里在那边。”罗德里格说。阿尔瓦回头一看,只见伊本·穆萨又挥起兵刀,在街上且战且退,为正在逃跑的金达斯人留出了—条通往广场的道路。

“咱们必须赶快离开。周围全烧起来了。”阿尔瓦喘息着说。年轻人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抱着孩子,便把他交给站在旁边的贾罕娜的母亲。“有出城的路吗?”

“的确有,”贾罕娜说,“但咱们要走很远才能过去,而且……哦,感谢上帝和双月!”

阿马尔·伊本·哈兰朝这边跑了过来,胳膊上有道伤口流着血。“穆瓦迪人赶到了,”他说,“骚乱很快就会平息,但咱们必须赶在他们将所有人聚拢起来之前离开。”

换成一天前,哪怕是半天之前,阿尔瓦都难以想象,蒙面人赶到的消息可以让自己松口气。

“贾罕娜,怎么走?”罗德里格问,“经过圣庙?”

“不。另一条路!城墙上有条暗道,但是在金达斯区的另一边!”她抬手朝街对面一指。街上有很多亚夏人还在追逐着她的同胞。阿尔瓦眼见一个逃跑的女子被人用棍子从后面砸倒在地。打倒她的男人停住脚步,继续狂抽猛打。阿尔瓦则朝前迈了一步,就被罗德里格抓住了胳膊。

“咱们不可能救下所有人。咱们必须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就是到这儿来的任务。”队长的眼神阴沉寒冷。

“快走吧。”阿马尔·伊本·哈兰说。

“他们俩要一起走。”阿尔瓦指着孩子们有气无力地说。

“他们当然得一起走。”艾莲·贝·达内尔说,“你们能把我们救出去吗?”

“我们能。”阿尔瓦答道,他抢在伊本·哈兰之前,也抢在队长之前。

“没人能阻止咱们。”他看了看两位头领,“如果你们允许的话,请让我开路。”

他们对视一眼。阿尔瓦看到了两张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认同。“你打头,”伊本·哈兰说,“贾罕娜带路。快走。”

阿尔瓦出了门洞,朝贾罕娜所指的方向走去。他们必须从源源不断的暴民中间穿过。失去理智的亚夏人正用镰刀、斧头和棍棒四处屠戮,连小孩子也不放过,手段极其残暴。他提醒自己,那些亚夏人本身也被吓坏了,敌人正在逼近他们的城邦。

但这无关紧要。

细枝末节在今晚都无关紧要。在阿拉桑的费扎那城,在燃烧中的金达斯区,在日暮余晖之下,阿尔瓦·德伯里诺步步推进,凭着一剑、一盾和一颗坚定的心,变得不可阻挡。

摈弃所有疑虑,只剩下对快准狠的追求。阿尔瓦带领一行人闯入暴民的人潮,用手中长剑杀出一条血路。

胡萨里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丝绸商人已经收起兵刃,正扶着盲医师——也就是贾罕娜的父亲前行。当他们赶到街口时,阿尔瓦发觉罗德里格顶着熏人的浓烟和高温与自己并肩作战。他不用回头看,就知道伊本·哈兰正在队尾断后。

他们来到空场,解决了一拨突然拥来的暴民。阿尔瓦挡住一次攻击,挥剑砍中了对手的膝盖;那人未及跌倒,他已然旋身攻向另一个目标。阿尔瓦的身手从未显得如此迅疾。

轰然巨响突然从街对面传来,一栋房子整个坍塌,火星四下飞溅,烈焰猛然喷出。众人都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那边!”贾罕娜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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