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
“我先去答应家父劝诫小光,以此拖延些时日。”
鸾朵饶有兴趣:“若是到了拖延不下去的时候呢?”
司晗先怔后笑:“你这是盼着我弑父不成?”
“我想知道你的老爹和我的朋友在你心中谁轻谁重嘛。”
“一个给了我生命,一个给了我生存下去的所有意义,无法比较。”
鸾朵偏不买账:“这话听着讨巧,可解决不了目前的难题呐。”
“若是到了无法拖延时,我带家父归隐山田,将南府卫队交予卫免和薄天。”
“他肯听你的话?”
“自然是不听。”
“然后?”
“……总之,我会带走家父。”
“……差强人意。”这汉人的男子啊,就是这般在夹缝中求两全,麻烦。“我还有一个办法,将我家大哥、大嫂调动起来,请他们将族中几位大长老派来天都游玩,为了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为了加强与苗人的情谊,你家老父应该暂时没有时间管我家朋友的闲事。”
司晗忍俊不禁:“家父最重视边族安宁,你对他的了解切中肯綮。”
“不必谢。”鸾朵懒懒挥手,“我回来就是为了和你们说一声,我要到宫里陪着朋友住上几日,你替她看好这座天都城罢。”
目送鸾朵离开,司晗唇边笑意隐去,目底渐转深沉。对这位为了朋友甘愿顶上**之名的异族女子,他充满由衷的感激,却不能坦陈心事。
实则,父亲对小光的戒备并无大碍,无论如何忠君至上,父亲也绝不会迫害小光性命。
真正的危机,仍是来自皇家。
太后失去慎家的支援,失去茯苓山庄的效忠,如一只失去耳目与嗅觉的猛虎,纵然咆哮依旧,亦难成大患。
德亲王远在江南,身陷各方巨贪酷吏的簇拥中,不足为虑。
当下无法忽略的,是率领重军踏上返京之路的明亲王。
姑且不论那号称十万的精兵铁骑,明亲王一直位居权力的中心,其人在百官及禁卫中的威望,足以成为最为强悍的对手。当年情炽意浓时,他也不曾对小光手下留情,如今决裂至斯,在其心机、城府更上层楼的情势下,那场即将到来的对决会如何惨烈,不难想象。
尤其是,南府卫队、北衙禁军内,皆有明亲王的旧部……
“晋伯。”他心头一动,向身后道。
“老奴在。”司晋一个箭步上前。
“请卫免到烟雨楼,我随后就来。”
明亲王的旧部既然存在,何不变害为利,成为小光宫中运筹的助力?他稍加掂量,起身赴约。
~
盛夏将过,胥允执大军行至天都城下。
这个时候,各地藩王因先帝遗诏的问世,俱是蠢蠢欲动,之所以尚未有大乱发生,无非是在观望天都形势——
明亲王若胜,各方当须斟酌;明亲王若败,必定烽烟四起。
司相今日到明元殿,向薄光细陈个中利害。
“义父是在担心我为了个人私怨引发大燕祸乱么?”她亲手斟茶,问。
司勤学微顿,颔首:“老臣幼时曾经战乱之苦,任何战事,伤亡最多的莫过无辜百姓,其中又属老弱妇孺最受其害,娘娘的任何决断,还请为苍生思量。”
她微点螓首:“我对商相说过,也愿对您承诺,小光决计不会引发任何战乱。”
司勤学稍稍放下心来,转而一忖,丕地急形于色:“明亲王已然兵临城下,娘娘若不想打,为何还不尽快逃离天都?老臣发誓,豁出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必为薄相平反昭雪,您快点抽身得好!”
她秀眉俏扬:“义父是在担心小光被明亲王诛杀么?”
“娘娘难道以为王爷会对您网开一面?”
她莞尔:“十五岁的小光的确如此以为过。”
“老臣想到一个法子,老臣去城外面见王爷,娘娘伴成老臣的家丁随从,中途设法离……”
她失笑。
司勤学赧然:“娘娘冰雪聪明,自有脱身的妙计,老臣班门弄斧了。”
“哪里?”她掩口,“小光是在惊讶义父居然如此想救小光脱困。小光本来还想,以义父的忠正刚直,此时应恨我入骨呢。”
“薄相遭受那等千古奇冤,老臣当年不能救他,已成为平生至憾。现今若还不能救下他的爱女,有何面目立于人世?”
她动容,默了多时,笑道:“义父请勿担心,小光自然敢走到这一步,便不乏应对之策。”
“娘娘……”
“我发誓,绝不害大燕陷入战火。”她正颜正声。
司勤学点头:“老臣已然陈函明亲王,希望他了解实情后,可以体谅娘娘的作为。”
“……但愿如此。”
唉,义父,我的老司大人,您真真是高估了皇家的器量。
~
司相的来函,明亲王看到半途,一股怒气使然,差点毁之一炬,而后平心静心,读罢全文。
遗诏的确存在,却从未到薄呈衍眼前。薄光以一份假诏,引出了齐道统的真件,使一桩久不见天日的真相大白于世
他不得不意外;自己那位来往并不频繁的岳父,竟然有着那等手段,用一道似有若无的诏书,引得他们母子四人不得不釜底抽薪,取了薄呈衍的性命。
但,即便没有诏书,皇兄也容忍不了太久罢?
那个人,带着与生俱来的领袖光芒,站在任何地方,俱可成为诸人仰望的中心……如此的臣子,注定不为性格强硬的天子所喜,薄呈衍适宜侍奉得是父皇那般的温和君王,而非皇兄。
倘若没有爱上他的女儿,事情该如何简单?赐死,灭门,抄家……从此薄家永远成为大燕历史的短暂瞬间。可是,他偏偏有三个女儿,三个就算对她们的丈夫不敬、不爱、不容,即使裂帛断义、挥刀相向、毒酒奉唇,仍可免除一死的女儿。
纠缠得太久,不如做个了结罢?
“王爷,外面有人求见。”林亮来报。
“若是司相或是商相的人,就免了。”那两位老臣,无非为薄光求情,为薄家喊冤,不见也罢。
“是宫里来的,说自己是奉皇上……”
“传进来!”
~
“皇上的脉息已越发稳定了,沉疴得净,两三日内必定能够醒来。”为天子切脉后,薄光道。
周后大喜:“太好了呢,上苍保佑,皇上醒来得正是时候。不然明亲王一心误会贤妃妹妹,本宫着实担心得紧。”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
又是一位对圣上的胸怀过于高估的天真人士呢。
遗诏之事,在皇后看来,既然是先帝旨意,薄家乃受小人陷害方致落难,如今真相大白,且善亲王早已不在,便该沉冤得雪,重惩惑主奸佞,安抚忠臣遗孤,落得皆大欢喜。
的确,几乎所有忠奸对决的大戏皆是如此套路。
但,这不是一场戏。
“皇后娘娘,收好。”天池之畔,品云轩内,她将一包备妥多时的物什递入对方手内。
周后一怔:“这是……”
“是防身之物,若有人对娘娘意图不利,娘娘用它可以自保一些时辰,使用的法子里面写得清楚,请娘娘回去后仔细研读。”
周后困惑:“本宫用它作甚?”
“娘娘仁厚,全无防人之心,薄光惟有做个事事猜忌的小人。万一有人趁皇上病重,起兵发难,首先承受劫难之苦的便是我们这些后宫的女人。”
“难道,你是指明……”周后惊愕抽息,“你觉得他会做那等不忠之事?”
她淡哂:“没有机会时,自然是君明臣忠,兄友弟恭。然而事关百年尊荣,仅仅是后宫的女子,尚且可以为了皇上的恩宠争得你死我活,何况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明亲王府的白孺人两个月前回娘家探亲,茯苓山庄至今未见其人。试想明王府的王妃、孺人之位任是如何显赫,如何比得过母仪天下的后位?”
周后面孔微白:“如若明亲王他当真……我们岂不危险?静儿和浏儿怎么办?”
她倾身,低语道:“我会设法让皇上早些醒来,我们自是万事无忧。但皇后娘娘也须小心提防。您那座毓秀宫的后面有个暗门,那条密道直通宫外。必要的时候,侍卫会护着娘娘和浏儿、静儿出宫避祸,有人在外接应。若是明亲王当真逼宫成功,娘娘在宫外也可立浏儿为帝,号召天下群雄讨伐叛国反王。”
周后愕然盯着她,不明白如此石破天惊的计划,她怎能道得这般云淡风轻?
“娘娘莫忘自己是一国之后,是浏儿和静儿的母亲,您必须保护他们,也必须保护大燕江山。”
是啊,身为母亲,必须保护儿女,一直以来,皆是如此。周后神色一凛:“你只说本宫如何避祸,你自己呢?真若有那日,我们为何不一起走?”
她摇首:“娘娘是皇后,有为大燕保存龙脉的责任,也断不可遭受任何羞辱。我不过是一介妃嫔,有我守在皇上身边,但愿明亲王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加害皇上龙体。”
周后目中生泪:“本宫一次次蒙你所救,这一生如何报答?”
她一笑:“我只是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情形或许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可是……”明亲王带兵归来多日,也不曾进宫探视皇上,反意昭然若揭了啊。
“不过,为防不测,娘娘这几日还是不要再来明元殿侍奉,皇上若是及时醒来,当然一切都好,薄光自会去向娘娘禀报喜讯,若是……请娘娘多多保重。”
周后连连点头。
待送皇后娘娘归去,薄光行至轩内无处不在的含笑花前,掐朵紫笑自别入鬓。
“我好看么?”她问身侧的瑞巧。
“好看,正巧娘娘穿得是紫色的衫子,好看极了。”
她再掐一朵,递与这个小丫头:“你拿着它,去宫外的商府找商相,请他暂且收留你。”
瑞巧倏地跪地:“娘娘,奴婢不走!”
她叹息:“侍寝前夕,我不知祸福如何,原本已经打发你出宫,你偏偏又回来。你不知道随在我身边是何等的危险么?你不似缀芩她们,她们有自保之道,也有避祸的法子,你这么跟在我身边,最易成为标靶,明白么?”
瑞巧呜哭摇首:“奴婢不怕……”
“是我怕。”她俯身把人挽起,“况且,你只是暂避一段时日,当危机过去,随时可以回来。”
接下来,明亲王阁下,你会何时到来?今夜?还是明夜?
八一章 '本章字数:4541 时间:2013…12…19 08:23:05。0'
明亲王驻军城下,并未打出诸如“诛灭奸妃”“清除奸佞”的旗号,来了只是来了,驻扎只是驻扎,除了迎风招展的旗帜,漫无边际的营帐,安静得仿佛那八万人从未存在。
大臣们对此各执一词,作为当下朝中的最高掌事者,司相不参与,不否认,一任诸人揣测纷纭。
既然薄光说她从未想过将大燕拖入战火,那么,他愿意相信,愿意等待,把时间留给这个故人之女。
而今夜,薄光在明元殿内终于等来了等待已久的不速之客。
王顺作为经历过数场宫变的宫中老人,不难嗅出了大事发生前的那点异样味道,站在天子榻尾,手抱拂尘,眉观鼻鼻观口,颇有几分自在无为的修持。
而后,有人踏进寝殿。
坐在龙榻之侧的薄光仰眸,望着第一个进来的人,宫灯亮若白昼,彼此一目了然。
多少年来,她一直等待得就是这一刻,撕去所有的伪装,剥落所有的假面,粉碎所有的虚饰,与这个男人站在仇恨的两端,殊死对决。
“明亲王能在这个时候如此畅通无阻地进入紫晟宫,不愧是明亲王呢。”她道。
胥允执凝眸盯着这个将紫晟宫、天都城甚至整个大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
她的容色没有一丝的惊讶、震骇、恐惧……她不惧怕他,或不奇怪,但不惊讶他的出现,便意味着大不寻常。
“那个太监也是你派去的?皇兄始终没有醒来?”他问。
她摇首:“不,你的皇兄的确醒来了,只不过,他以为我并不晓得他已醒来。对么,皇上?”
~
欲救薄光,独身前来,今夜子时,明元殿晤。
当司晗接到明亲王的亲笔邀函时,当即赴约。
这显而易见的诱敌之计,他自然识得出来。但纵然己言百般防备,对方仍然顺利进到天都城,迈进紫晟宫,小光的安危便是刻不容缓,且既然双方早晚皆须一战,索性让这一刻尽快来临。他想,对方笃定他定然出现,势必准备下了迎接的大礼,自己当然也不能空手赴会。
及至他一足踏入宫门,浓重的杀机由黑暗深处蔓延而来,如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獠牙巨兽,亟欲将自己这只送上门的猎物拆吃进腹。他不由感叹自己还是太过轻信于那个昔日的“兄弟”,原来所谓的“明元殿晤”,却并不打算放他直达明元殿,
他拔出了腰间长剑。
恶战始焉。
~
“朕当然知道光儿的医术已然是神鬼莫测,你完全可以掌握朕醒来的时机,更晓得朕一旦醒来必定设法反击,是而你想利用朕的醒来,给允执送信求救,而如今朕当真为你引来了允执。到现在,光儿还认为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么?”
因药物作用,纵使清醒,兆惠帝仍是不良于行,不得不倚坐龙榻,唇边笑容浅淡,慢声缓语。
明亲王坐在窗下的茶座上,脸际没有任何表情。
薄光则巧笑倩兮:“在皇上身边的这些日子,皇上教了光儿许多,不知现在又想传授光儿些什么呢?”
“朕想教你得是,这毕竟是朕的地方,仅仅一个王顺的叛逃,不足以让你把朕所有的心腹尽收入麾下。”
被旧主点到名,王公公恍若未闻,依旧是和风细雨的好面色。
薄光颔首:“皇上说得有道理,多疑如皇上,自然不可能将所有信任尽付一人。”
兆惠帝冁然一笑:“朕很多疑么?”
“是呢。”她嫣然笑语,“多疑多思,狭隘伪善,忌惮于我爹爹的风范,却无法超越他的光芒。”
兆惠帝眯眸,一抹戾气疾掠而过:“你的父亲是朕的臣子,在他向朕顶礼膜拜之时,朕已得到了他的臣服,何须其它?”
她叹息:“是啊,你一面那般安慰着自己,一面忍受着内心日渐狂肆的自卑的折磨,是而,那道从未以实体现在你眼前的遗诏,给了你最好的借口和理由。”
略加沉吟,兆惠帝不怒反笑:“朕也听到了外面人的那些议论,齐道统精心布局,借刀杀人,你如今反而要将所有过错推到朕身上么?”
“皇上当然不必承认任何过错,错得是我,囚禁太后,毒害天子,控制宫廷,混淆前朝视听,罪在不赦。”她淡哂,“不过,前提是,我是今日的败者。”
“怎么说?”
“自古成王败寇,胜者方有书写历史的资格。”
兆惠帝不无意外:“怎么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反转乾坤?”
她还之讶然:“皇上忘了您体内还有毒未解么?您时下醒了,可并不意味着痊愈不是?”
兆惠帝轻哂:“允执,你认为呢?”
明亲王挥手,立在他身后的一身人影沓沓上前。
“皇上,容白果为您诊脉。”
薄光秀眉微扬:若没有这位,今夜反倒失去了几分乐趣。
~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