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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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泡泡-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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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反抗?他们扬言要到学校里告我,我不想臭名昭著,不想刚刚起步就把前途断送掉。”
  “呵呵,前途?!”我冷笑,“你的前途便是背着不知身份的孩子,围着一堆把自己当狗看的人摇头摆尾?”
  “韩信还能受一时的胯下之辱,我不信自己没有骑在他们头上的一天!”他咬牙切齿地说,目光充满仇恨,“哼哼,总有一天——”
  “算了吧,方卓!”我厌恶地皱起眉头,“你的‘总有一天’说得有点儿太多了,你可以自欺欺人,可总得考虑一下听众的感受吧!”
  “你不相信我?”
  我好笑地摇头,往嘴巴里夹一筷子青菜,慢慢地嚼着。
  “你可以鄙视我,但不可以不相信我。”方卓突然激动了,动情地拉住我的胳膊,“青青,只有对着你,我才是最真实、最自然的;只有和你说话,我才不需要那么多的修饰、伪装;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做真正的自己。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耐心听完他信誓旦旦的表白与宣誓,末了,送给他两个字:“懦——夫!”
  结完账,我背着书包疾步朝西门走去,方卓像条丧家犬,灰头土脸地跟在我身边。一边走,一边乞求,“青青,再留下来一会儿。”
  “方卓,你不觉得我给你的时间太多了吗?”
  “为什么这样说话?搞得你跟公主似的!”他略含讥讽。
  我不想搭理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出西门,冲过马路,停在跑车前,冲他扬扬车钥匙,鄙夷地说:“小子,你相不相信‘麻雀变成公主’的故事?”
  终于,这厮呆住,脸色渐渐泛出死人一样的惨白。我心花怒放,原来,钱是可以有这样好处的。我得意地笑,拧开车门。但,突然间,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堵住车门,怒喝:“白青青,你果然干了?”
  “干什么了?”我不解。
  “卖!你竟然也去——”
  话音还没落,我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耳光,但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这一耳光又准确无误地反击到我脸上。
  “你——”我震惊,正待反抗,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吓愣了。此时的他,剑眉倒立、两眼血红、湿淋淋的额头青筋暴鼓,血管突搏,好似一头被长矛刺痛的公牛,狂躁而狰狞。
  我又怒又怕地盯住他,等着他下一度的爆发。
  但,他没有爆发。最终,他则如同一条被抽了筋的鱼,软塌塌地蹲在地上,痛苦哀号:“怨我,都怨我!”
  “怨你什么?”
  “我知道,那夜,若不是因为我,你是不会去的,决不会的!”他梦呓般喃喃地说,目光空洞呆滞。
  我一怔,那夜?!
  哦,那个我负气而去的夜,那个鬼使神差的夜,戏剧般造就了他心上最沉重的镣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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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十分痛,但无话可说。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向他解释什么。千言万语,万语千言,还有陈述的必要吗?
  我无奈地揉揉他的头发,轻声说:“不用自责,相信我,我很好。你也保重!”说着,我突然用力推开他,拉开车门,钻进去,“砰”地一声把车门重重关上。
  “青青,青青——”窗外的呼喊声一下子小了、轻了,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山谷。
  我看见他的手掌和脸急迫地贴在窗玻璃上,嘴巴一张一合,像溺水无助的瞬间。我闭上眼睛,一狠心,脚底用力,车子如同炮弹般弹出——
  瞬时,我泪流满面。
  我泪眼迷蒙地握着方向盘在北大附近转悠,大脑一片混沌。
  他要结婚了,他要谢幕了,以后的戏,谁来充当我的男一号?我有些害怕,空虚与孤独像涨潮的海水,一波又一波缓缓上涌,我的心一阵阵地抽搐,生疼、生疼……
  时值深秋,世界一片凋零。在我眼中,这是北京最美的时刻,没有初秋的丰硕华美,不到隆冬的萧瑟枯槁,它还有一些温和,如同香烟上的一抹红灰,还余着一股熏热的温香。是个沉思的季节。
  然而,没人沉思。路人目标明确、行色匆匆、脚步像钟表的齿轮,机械地交替。
  干吗要思考?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于是,索性麻木不仁。
  清华西门又堵车了,好像是交通事故。
  我无奈地停下车,把收音机打开。生活频道里,一位矫揉造作的女主持人在访问一位正在进行自驾车世界环游的女人。
  女主持:请问你为什么会产生环游世界的想法?
  女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环游世界是我从小便有的梦想,我认为每个人追求自己的梦想不需要理由。
  女主持:那么,你在实践这个梦想的过程中一定遇到了许多难以想像的困难。
  女人:这是当然的。我是一个女人,没有经过职业训练,路途上的困难超乎常人想像。
  女主持:你不怕吗?
  女人自得地笑:想到每过一天,梦想便靠进一步,这些困难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女主持:我们知道,你的行程只进行了一小半。那么,对于未来,你是不是信心十足?
  女人惊讶地反问:当然信心十足!不信心十足我干吗来这里做节目?
  女主持略有些尴尬:我是说,你在实践这项常人不可想像的梦想时,有没有考虑到失败?如果失败了你将会怎样想?
  女人沉默了半晌,慎重地说:为了这个梦想,我放弃了工作、家庭,投入了我的一切。如果这次失败了,只要条件成熟,我还会再尝试。以前,“环游世界”只是一个梦想,当我真正为之付出行动时,它就成了我生命的意义。如果不能实现它,我的生命也失去了色彩。
  ……
  我沉默,心中不知所措。真不知是该为这女人的执著喝彩,还是该为她的痴迷而不齿。这是个奇怪的世界,无所谓对错,无所谓是非,似乎每个人都理直气壮、信誓旦旦。
  车越堵越多。交警笨得像橱窗里的维尼熊,只知拼命记录,不知道疏缓交通。许多车不耐烦地摁起喇叭,有的司机甚至探出头开始骂娘。
  车水马龙间,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正在往车窗中递广告传单。如今这也算是北京特色了,乞讨、卖报、擦车、调查问卷等工作越来越懂得见缝插针。
  女孩像芦柴棒,干巴巴的,脸被一架厚厚的眼镜罩住大半,鸟一样的小脑袋被一只硕大沉重的书包拖拽得向前倾。
  我讨厌这样的小广告,趁这女孩靠近时,急忙把车窗摁起。但车窗刚刚上升至一半,我的手便停住了。
  是张红!


  太不可思议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场合遇到心高气傲的张红!
  不过才短短五个月的工夫,张红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远远望去,她竟然像个小老太婆一样佝偻虚弱。她又瘦又硬,衣裳空落落地架在身上,让人怀疑里面身体的质地。她的面容也变了,从以前的椭圆脸变成了尖尖的倒三角,脸色黑红,皮肤干裂,像来自高原的女人。
  张红没有看见我,她一直全神贯注于手中厚厚一沓广告单,脸上摆着谦卑的笑容,轻轻叩着一扇又一扇车门。
  我拼命地把喊她的欲望咽下,用本杂志盖住脸。她漠然地从我车边经过,我的心几乎惊跳出口腔。
  终于,车动了。张红很有经验地“杀”出车海,走到路边的一辆破旧自行车边,把传单夹在车上,然后骑上车,“叮零哐当”地离去。
  我调转车头,悄悄地尾随着她。我知道这样做比较下作,但别无他法。我记得张红以前不会骑车,现在看来刚刚学会,她一脸紧张地骑着,一路上都在摁铃,车速非常快,像和谁比赛一样。
  令我吃惊的是,张红没有回学校,而是背离北大校园,顺着圆明园旁面的一条崎岖小道往一片荒凉的野地骑去。我知道,这条小道通向两个脏乱的乡村,也就是北京著名的“城中村”,治安非常差。一般情况下,别说单身女子了,就连单身男子也不愿意往这边来。
  然而,张红却毫不介意,在这条荒僻的羊肠小道上,把车子蹬得飞快。这附近没有一处人烟,杂草丛生的黄土地上密布着一簇簇坟头,四周是干枯的树林和荆棘。
  我随着她穿过坟堆、穿过乱石岗、穿过一个贫困潦倒的村落,继续往更偏僻深远的地方驶去。我越来越感到纳闷,她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啊!?
  这时,我突然看到树林的大榆树身上用白灰画着箭头,箭头下方写着:“考研学生公寓”。哦,我恍然大悟。原来,在这片荒无人烟、飞鸟不至的地方,竟然还有一片考研生的天地!
  出国在外的人们总说,中国人的生命就像草籽一样坚强,被风吹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生根发芽。此刻,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北大附近的考研大军就像北大附近的青草,见缝插针,野火烧不尽。
  终于,在箭头的指引下,我悄悄尾随着张红来到一个还算齐整的大院。大院紧挨着第二个村落,里面是清一色四排矮矮的小平房。红墙白顶,粉刷一新,看样子是刚刚落成没多久。院子门口赫然挂着一块像模像样的木牌子,牌子上用毛笔写着几个稚气的大字:考研学生公寓。
  我把车子停在院外,进去找张红。院子里很脏,下水道不好,到处都积着泛着臭气的黑色污水。这里的入住率不高,大部分房间空着,积了厚厚的尘土。偶尔有几间挂着窗帘,里面传来暧昧的笑声。还有两三对学生模样的男女站在走廊中间的煤气灶旁煮东西,神情幸福而羞涩。
  张红住在最后一排的最后一间。这一排几乎是空的,只有那辆自行车孤零零地摆在走廊下。屋檐下挂了几件素净的衣服。
  逼仄的房间里,张红正就着一个电炉煮挂面。看到我进来,头也不抬地说了句:“你还是跟来了。”
  我大惭,想来自己开宝马跑车的架势已经被她看到了,于是讪讪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进来坐吧。”她随手指指桌边的一个圆凳,掏出一把挂面丢进锅里。
  一跨进屋,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房间朝北,终日不见阳光。里面又小又阴,没有暖气管道。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简易衣柜便是屋内全部家具,剩下的便是书,满坑满谷的书、试卷、广告传单四处堆着,床上、桌上、衣柜里甚至地板上等任何一处空间都被小山似的纸件占领着,好像是造纸厂的一个小仓库。房间结构不好,只在进门处有个电源,台灯、电炉、床头灯、录音机等所有用电的东西都得通过这里取电。布满屋子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胡乱扯着,人稍不留意便有可能被电线绊着,看上去真是触目惊心。
  “这里——”我紧紧衣服,干涩地问。
  “这里不错。”张红立刻接过我的话,十分干脆地说。
  “可实在太偏僻了。”
  “还行。骑自行车二十分钟就到学校了,挺方便的。”
  “我是说,这里太荒了,你不怕吗?”我补充问。
  张红笑了:“怕什么?我一没色,二没钱,他们对我会有什么兴趣?再说,这里住的大多数都是学生,上自习时都结伴来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什么时候搬来的?”
  “没多久,前几个月我回了一趟老家。回来时,因为快考研了,北大附近的房子就又贵又不好找了。这里的确偏了点儿,可价钱便宜。这一段,每天都有好多学生过来看呢!”
  “哦?你回家了,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了。”我略有些惊讶,“你老家人都还好吧?”
  “好,谢谢!”张红简单地说,又紧张地问,“你找我干吗?”
  “不干吗,就是有点儿担心。看看你。”
  “唉,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每个人的能耐都不小,都在顺着自己的意思过日子,过得都很不错,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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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搭腔,她还是那样,孤高自傲,像只毛栗子,隐匿自己,提防别人。
  看得出,张红的经济情况更加窘迫了。都已经是十月底了,她的床上还只铺着一张草席,上面简单地铺张破旧的床单。半年了,她好像一样新东西也没有添置,反倒丢了不少旧物。不过,她桌子上倒是摆着一个水晶相框,晶亮剔透,在这个简陋寒碜的斗室里,有种不合时宜的漂亮与精致。相框里夹着一张小姑娘的照片,两三岁模样,眼睛又黑又亮,一对冲天羊角辫,精灵清秀,非常可爱。
  “哇,好漂亮的小姑娘!”我拿起相框,仔细端详。小姑娘的眼神十分丰富,好像有满腔话要对你讲。
  张红正在捞面,看到我拿起相框,飞速把面条放下,抢似的把相框从我手中抢走,宝贝似的擦了又擦。
  “是谁?”看着她爱若珍宝的样子,我好笑地问。
  “隔壁家一孩子。”她简单地回答。
  “唉,又不是你孩子,瞧你紧张成那样!”我笑着打趣她。她突然抬起头望着我,张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做好面,张红问也没问地给我也盛了一碗,是最简单的阳春面,清汤,上面飘着星星点点的葱花。
  “哦,我吃过午饭了。”我推辞。
  “吃过也得再吃一次。”
  “为什么?”
  “这是我的长寿面。”
  “啊?!”我愣住,不相信地望着她,“真的?”
  “骗你干吗?”张红微笑,“二十九岁的生日,没什么请你吃的,只能吃点儿长寿面了。”
  “天啊!”我着急地站起身,把书包翻个底朝天,“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什么礼物也没准备,我——”
  “什么礼物不礼物的!”张红打断我,笑道,“你来陪我就是最好的礼物。开始我还觉得一个人过生日挺凄凉的,现在好多了。”
  “就可惜蓝湄不知道,否则我俩都过来,你这里不更热闹点儿?”我略有些遗憾,想了想,兴致高昂地提议,“要不然,我带你去找她,我们好好地在外面给你过个生日?”
  “不行,不行,不行!”张红连连摆手,“马上就要考试了,我哪有那个时间!今天专门跑回来煮点儿面已经很奢侈了,我还有好多书没看完呢!”
  “好多书?”我不相信,调侃她,“你N年前都可以编一整套考研辅导大纲了,我看今年都可以编考题了!”
  “不,青青,书看得越多,你会发觉自己懂得越少。”
  “如果这样,那就更不要看了!”我撇嘴。
  张红笑着摇摇头,“不看怎么能行?我都快三十的女人了,却什么都没有。如果今年再考不上,那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跳未名湖吧!”我建议,“生做北大人,死做北大鬼。”
  “那怎么能行?!”张红认真地说,“生时未曾做过北大人,死了做鬼也不瞑目。”
  “呵呵……”我听得一阵毛骨悚然,于是,只有大笑。笑毕,皱着眉头问她,“北大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张红夹起一筷子面条放到嘴里,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本来不是这样的。只是当你一旦不顾一切地追求它时,它就成了非实现不可的目标了。”
  “如果实现不了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可能?!”张红突然重重地把碗“砰”地一声放到桌上,正色盯住我,“青青,马上就考试了,我们最好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尤其是在今天这个时候。”
  我噤若寒蝉,捧起碗默默地吃,面条不好,一碰就断。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生日时非要吃面条?看似长得没有尽头,实际上软弱得不堪一击。
  吃过面条,我抢着帮张红洗碗。水池在大院正中央,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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