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官面上混的人一般不会直接顶撞上级,而是习惯于在背后捅刀子,于是钟殿选不动声色的拱了拱手:“何大人多虑了,下官受皇上重托,岂能不为皇上分忧?但苏州兵力分为八旗兵、绿营与乡勇,下官只统率绿营,救援太仓一事可不是下官一个人说了算的!”
“嗯~~”这话比较客观,何浚的脸面好看了些,把目光投向了团练练长。
这是苏州当地的大丝绸商,名沈铭绍,沈氏本是苏州名门,家有桑田万顷,是苏州绸商的领袖,与浙商、徽商和晋商分庭抗礼,又仗着地头蛇的优势,在官场上的影响力极其巨大。
说实话,沈铭绍也不愿意去救援太仓,他办团练是为了自保,与绿营兵勇相互守望,目的只是保住自家产业,发兵援助别人,他没有那么高尚,但这话不能明说。
眉头皱了皱,沈铭绍故作张望一番,突然讶道:“咦?协领苏克哈大人呢?他怎么没来?何大人,请速派人去催催苏大人,请其前来一起议事!”
苏克哈是苏州八旗兵的统领,缺了他的确不方便商议发兵,何浚挥了挥手,两名随从正待离去,可就在这时,一名百姓打扮的人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大叫道:“何大人,诸位大人,太仓已于昨晚失守!”
“什么?”一个个官员哗啦啦站了起来,满脸的不敢置信,发匪是昨天傍晚才抵达的太仓,就算太仓失守,那也必然是一番激战之后,怎么可能会如此之快?
钟殿选急声道:“怎么回事?快说清楚!”
“回钟大人。。。。”这名显然是细作的百姓一五一十的交待了他探听到的情况,基本上符合事实,末了,又补充道:“小人离城之时,发匪已缉捕了绝大多数的太仓官吏,正押于大牢当中,恐怕今天白天就要押到街头集体枪毙了。”
王枫在嘉定组织百姓搞诉苦大会,枪毙了一千多人,恶名在江南地界飞速传播,在场的官员无不觉得后脑壳凉嗖嗖,能站在这里的,有哪个屁股干净?只要落入发匪手里,那就是后脑壳开花啊!
一时之间,殿内炸开了锅!
“肃静,肃静!”何浚挥手连声叫唤,才总算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又纷纷的望向了钟殿选。
说实话,钟殿选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从细作探到的情况来看,发匪在五里外开炮,头炮击中门楼,次炮击毙顾兰成,第三炮破城而入,如此犀利的炮火,苏州即使有十万守军也挡不住啊!
他面临的选择与昨日的顾兰成相似,不战而逃,前程没了,留下来死守,又面临着死亡的威胁,短时间难以作下决断。
“唉~~”这时,也不知是谁叹了口气:“发匪自武昌东下,一路势如破竹,仅十余日便全取安徽,数万官员惨遭毒手,今日的情形与当日的安徽何其相似?这一支流窜来苏南的发匪亦是行军快速,一路破城一路屠杀,莫非惨剧将在苏南重演?”
又一人接过来道:“卑职听说周立春的独女周秀英给匪首王枫做了小妾,而周立春是被钟大人押解至苏州菜市凌迟,如果苏州城破,王枫必会为讨他小妾欢心大开杀戒,尤其钟大人更是。。。。所以,咱们必须要死守到底啊!”
这个人的原意也许是想通过发匪的凶残来激发同仇敌忾之心,可话从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毛毛的,钟殿选更是心悬到了嗓子眼,他如果兵败被俘,就不是枪毙那么简单,而是也会挨上五百刀!
周立春被一刀刀剐死他是全程目睹,首先,刽子手在周立春的心窝猛拍一掌,然后操刀一转,旋下一块铜钱大小的肉,这一刀恰好要旋掉头头,伤口酷似盲人的眼窝。
然后刽子手用刀尖扎住肉,高高举起,向左右展示,他的徒弟高声报数,接着,又手腕一抖,那片扎在刀尖上的肉如一粒弹丸飞到高处再下落,这第一片肉是谢天。
第二刀从左胸动手,同样如此,第二片肉是谢地,这两片肉很有讲究,叫做钱肉,专祭天地,而周立春的胸脯上,则相应的出现了两个铜钱大小的窟窿!
之后又是第三刀,第四刀,一直到五百刀方才刺破心脏!
虽然周立春硬挨着没叫一声,但钟殿选不敢保证自己能撑得住,说不定第一刀就要哭爹喊娘了!
这一回想起周立春被处死的过程,钟殿选顿时胸口的两粒小点点又酸又麻,不自禁的伸手捂住!
第一五八章纷纷逃窜
钟殿选整个表情都僵硬了,额角汗如雨下,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副清晰的画面,那就是自己被绑在柱子,周秀英咬牙切齿的拿小刀子在自己身上一刀刀的剐,没多久,已经浑身鲜血淋漓,地面堆积起了一片片的碎肉!
“钟大人,钟大人,你怎么了?”沈铭绍发现了钟殿选的异常,忍不住问道。
“啊?没事,没事!”钟殿选回过神来,连打哈哈搪塞过去,脸面却白的象张纸片一样。
“各位大人!”这时,又有一人奔入殿内,大叫道:“满城的旗人已经收拾行装离去了,出南门而走,看样子是去杭州。”
轰的一声!殿内再次炸开了锅!旗人在苏州的总数约有四五千,其中作战人员一千多,虽然不算什么,但值此非常时刻,这显然是临阵脱逃啊,带了个坏头,负面影响无可估量!
果然,那几名织造局官员相视一眼,其中一人道:“难道杭州也有事发生?诸位,我等先行一步,去追问清楚!告辞!”
随着话音落下,每个人均是匆匆拱了拱手,快步离去。
这几名织造局的官员都是旗人,他们走了之后,殿内剩下的全都是汉官了。
“砰!”沈铭绍这才猛的一击桌子,怒道:“天下究竟是我们汉人的天下还是他们旗人的天下?这倒好,发匪闹上门来,第一个开溜的竟然是旗人!连主子都跑了,苏州还如何守?”
“沈老弟,少说两句罢!”一名户部官员苦笑道:“我们汉官若弃城而走,必受处分,可是旗人不同,大清就是他们的,他们是主子,谁来责罚?”
又一名工部官员接过来道:“王枫捉住汉官,好歹还向百姓打听一下有无恶行,但捉住旗人那是必杀无疑,早两个月前,江宁城破,满城的旗人,包括老弱妇孺全被屠杀一空啊,旗人难道不害怕?哎~~两百年过去了,整整十代人啊,旗人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岁月如梭,大清朝已经两百多年了啊!”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言下之意却非常清楚,那就是大清朝快走到尽头了,眼下的大清朝,土地兼并日益集中,贫富差距日益扩大,买官卖官明目张胆,上层贪污**,底层生活困苦,各地盗匪蜂拥而起,这分明是一副生动的王朝末世画卷!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身为即得利益者,他们无力,也不想改变这一切,只盼望大清朝多撑一撑,要灭亡也是在自己寿终正寝之后,同时,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他们会疯狂的利用权力来捞取好处,尽情享受大清朝的最后盛宴!
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不外如是!
也许官员中有个别明白人,但官僚系统已经整体腐烂,个人之力微乎其微,明白又能如何呢?更何况大清朝的吏治除了雍正那几年,从头到尾就没清廉过,就像李鸿章晚年感叹,大清朝是一扇破烂的窗户,他只是个裱糊匠罢了。
“唉~~”陆续的,开始有官员陪着叹气,一股悲观绝望的气息渐渐升起,何俊立时把脸一沉,厉斥道:“够了,这种话不要再提,但发匪随时会围攻苏州,旗人退得,咱们的确退不得,唯有精诚一致,或有击溃发匪的希望!
本官立刻给向大人修书,请求派军增援,钟大人,沈老弟,你二人也要多多出力啊,若是守住苏州,朝庭必不薄待!”
其实钟殿选与沈铭绍对于守城的信心几近于无,一方面是绿营兵勇退化严重,欺侮诸如周立春、刘丽川之类的扛着锄头大刀的农民与地方帮会尚能勉力应付,可是对付发匪这样组织严密的军队,光看看绿营有多少人不战而降就清楚了。
另一方面,还在于团练成军时间太短,没法发挥出战斗力,至于向荣的江南大营,本就兵力不多,又被许乃钊败光了八千精锐,即使再派援军还能派多少?
二人相视一眼,却只能硬着头皮道:“请大人放心,我等会尽力为之。”
这话说的够勉强,但何浚也没有别的办法,许乃钊的全军覆没的确是一个重大打击,使得朝庭在苏南的机动兵力丧失殆尽,偏偏洋人也损失惨重,短时间内腾不出手救援苏州。
“都散了罢!”何浚无力的挥了挥手。
众人纷纷告辞离去。
。。。。。。
满人弃城而逃,的确给苏州造成了严重影响,大量的浙商、徽商与晋商,还有小部分的苏州本地富户也随之逃走,市集迅速萧条,再不复往日的繁荣景象。
不知不觉中,两天过去了,这两天里,逃亡愈演愈烈,苏州河里船挨着船,苏州往东南方向的城门均是车马如梭,但王枫并未急于进攻苏州,他需要稳定住太仓形势,太仓三十万人口,错综复杂程度远远甚于只有几万人的宝山与嘉定,而且苏州的体量太大,当时苏州的人口有四百万,在太平军攻占南京之前,南京的人口却只有六十来万,足足是六倍以上的差距!
按王枫的计划,是先蚕食苏州外围,取下常州、松江各府县,在壮大实力的同时完成对苏州的包围,最后一举克之!
虽然王枫暂时没有动静,可是屯兵不动更能给人带来心理压迫,太仓各级官吏被枪毙八千多人传了开来,朱家桥镇族长朱耀光由于组织乡勇协助守城,落到抄家灭族的下场也传了开来,这造成的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有些官员开始逃了。
第一个跑的是以青浦县令李初祁为首的青浦官吏,青浦县距离嘉定也就百里左右,当初围攻周立春,李初祁有份参与,这要是被抓到,铁定活剐五百刀啊!
苏州城池坚固,兵多将广,钟殿选尚能坐镇苏州,但青浦只是个县城,兵力只有几百,一旦被王枫围住,除了自杀没有第二条路,在李初祁的带动下,逃跑就像雪崩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华亭县空了,金山县空了,奉贤县空了,松江府空了,苏州以下诸县也空了,甚至都波及到了常州与下辖诸县!
与官吏逃跑成风不同的是,绿营兵勇基本上没跑,官员跑了最多是处分撤职,他们跑则是逃兵的性质,是要杀头的,更何况他们不比官吏有钱有粮,跑到哪儿都能过,绿营兵勇也是穷苦人,跑出去即使不被朝庭通缉,但生计肯定没了着落!
凡此种种,但促使他们留下的,最关键之处还在于王枫对绿营兵勇的优待传了开来,有些心思活络的,反而组织起人手,主动维持地方上的治安,摆出了一副等待收编的架式!
第一五九章赌王枫的人品
苏州人杰地灵,商贸繁盛,是真正是富足之地,凭着仅仅一府,向朝庭缴纳的粮税就占了大清朝的十分之一,其中的名门望族也是数不胜数。
相对来说,公认的四富是经营丝绸的沈家,家主沈铭绍,经营中药材的贝家,家主贝晋恩,经营钱庄当铺的韩家,家主韩英杰,和经营茶山及手工业的宋家,家主宋文泽。
当然了,或许有个别低调富豪的财富会超过他们,但这四人的名气是当时最大的。
五月二十九日傍晚,四大家主都聚集在宋家的园林里,虽然桌上摆着美酒佳肴,耳边传来的是昆曲的悠扬歌声,入目也是池塘粼粼,翠竹摇曳,但每个人均是愁眉不展。
韩英杰拿起酒杯,凑到唇边又放了下来,摇摇头道:“周围诸府县的人都跑光喽,而苏州府自从旗人逃走之后,也陆陆续续开始有官员失踪,大清朝差不多了啊!”
“唉~~”贝晋恩也叹了口气:“其实长毛的兵力不多,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五千人,若诸府县齐心协力,未尝不能一战,可那姓王的长毛头领手段厉害,一手以宽示人,一手凌厉杀伐,恩威并施之下,短短一个月,就硬生生在苏南掀起了风浪!”
宋文泽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老沈,你向洋人订购的火枪火炮何时才能到?”
沈铭绍苦笑道:“最快也要七月份!”
这话一出,席中戛然无声,乡勇虽然有五千人,武器却以长矛大刀为主,火器也只有不多的火绳枪,这如何跟发匪作战?发匪会拖到七月份以后再来攻吗?想想都不可能,至于绿营兵勇是什么德性,大家都心里有数。
一时之间,气氛沉闷之极,原本那百听不厌的美妙昆曲,这时落入耳中,竟给人带来一种心烦意乱的感觉。
宋文泽不禁挥了挥手:“下去!”
“是,老爷!”几名俏丽的优旦领着戏班子施礼告退。
一行人十余人刚刚转出了回廊,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就挥着手跑了进来,大叫道:“老爷,老爷,钟大人也跑了!”
“什么?”四个人全部站了起来,脸面难看之极,谁都能跑,唯独钟殿选不能跑啊,他跑了,那几千绿营兵勇谁来统率?一哄而散都是最好的结果,说句难听话,钟殿选跑了之后的苏州,就尤如一座不设防的城池,敞开大门,任人往来!
宋文泽急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说清楚,把你探到的情况如实道出!”
“是,老爷!”管家整理了下思路,便道:“就在不久前,有人看到钟大人带着全家出南门而走,十几抬轿子,还有数十辆车马啊,这显然是不会回来了,又有人往府衙与抚台去探看,什么衙役、师爷之类的一个都不见了,衙门空空如也,里面乱成一团糟,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给翻了个精光!”
贝晋恩追问道:“那布政使司何大人呢?工部、户部衙门与藩臬司等各衙门呢?”
“这。。。。”管家摸了摸兴滑滑的脑门,讪讪道:“暂时不知,不过已经有人去察看了,很快会有消息传来。”
沈铭绍无力道:“不用看了,肯定也跑了,连钟殿选都撑不住,他们几个文官留着不走,难道洗干净脖子等着发匪来杀?现在街面上的情况如何?”
管家又道:“街面上的店铺纷纷关闭,逃亡已经不仅止于官吏和外来的商客了,也有许多本地人加入,车马络绎不绝,看方向,应该是往杭州和租界两处,并且已经有了地痞无赖趁火打劫。”
四个人面面相觎,苏州彻底乱了!
韩英杰忍不住道:“人都跑光了,那我们也赶紧收拾细软走吧,趁着长毛没回过神,现在走还来的及!”
沈铭绍、贝晋恩与宋文泽均是心里一跳,人面对危险时,避而远之是本能的选择,可是他们家大业大,一走了之能甘心吗?
沈铭绍强抑下远循而走的冲动,略一挣扎,就摆了摆手:“朝庭官吏可以走,晋商、浙商与徽商也可以走,他们都是外乡人,虽然有所损失,却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咱们的产业都在苏州,这一走,必然会被那姓王的长毛作为无主产业没收,上百年的祖宗基业难道不要了?他日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诸位想一想,可是?”
这的确是个问题,宋文泽接过来道:“老沈言之有理,远循他乡只是最下下之策,要不。。。。咱们搏一搏?尽量收扰绿营兵勇,再把佃农乡民组织起来,或能凑个几万人马!”
沈铭绍摇摇头道:“乌合之众又有何用?你别忘了,那姓王的长毛专擅于收买佃农与绿营兵勇之心,咱们就算组织了数万人马,到头来也无非是拱手相送罢了。”
“嗯!”贝晋恩附合道:“不错,太仓朱耀光本无多大恶行,就是由于组织乡勇替顾兰成守城,结果被抄家灭族,真是惨啊,我们组织来的兵将若是溃败,恐怕也是同样的下场。”
“唉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谁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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