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苏的手顺着扶手缓慢的靠近男人,似笑非笑道:“师父能告诉我,为什么您会在这里吗?”
肖青苦笑道:“我如果说路过你会信吗?”
秦苏指尖轻轻的敲了敲木头表面,道:“原来师父喜欢穿着普通家居服路过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小苏——”
“师父觉得我是傻子吗?”秦苏停留在距离他三步的地方,双眸迎视上他有意避开自己的双眼,再道:“我有想过这种局面,某一天醒过来,看见您躺在他的床上。”
“小苏我想清楚了,我没有糊涂,我很清楚,我想试一试。”
“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会突然想明白吗?叶非璃是什么人,您不是很清楚吗,您觉得这种人会跟您将心比心吗?”
“小苏觉得他在跟我耍心机吗?”肖青问道。
秦苏猜不准,如今的轩辕澈变化太大,几乎让她猜不透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也许哪怕他是真心真意,自己也会觉得他是在用阴谋圈下一出无法逃脱的天网,逼得人无路可退的时候再来谈感情,他对自己狠,对别人亦是同样的心狠手辣。
“师父曾经对小苏说过,将心比心,以心换心,他怎么对你,你就怎样对他,从那时以后,你要学会甜言蜜语,嘴甜,心狠,该留下的留着,该放弃的舍弃,人,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肖青道。
秦苏点头,“我不会阻拦师父您的决定,我只想问一句,您真的考虑清楚了?”
“还记得我们曾经的关系吗?”肖青双手撑在护栏上,仰面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精美的水晶吊灯,“我永远站在你身后,你永远看着轩辕澈,我在你身后追着,你在他身后跟着,我们就像是一个永远都不能解开的绳子,一头松了,另一头就会断了,可是我们又舍不得回头,你如果回头了,或许会看见我,我或许会看见他,然后同样发现自己身后站着的那个傻子。”
“只有感同身受,才能相濡以沫,师父的话,我明白了。”秦苏握上他微凉的手,轻声道:“我知道您走这一步有多难,上辈子的不幸,我多希望这辈子师父能够拥有一个天长地久。”
“可能没有那么长吧。”肖青轻轻的撩起她的碎发,“师父或许会和他离开,不会再回来了。”
“能等到宝宝出世吗?”秦苏用了用力。
肖青犹豫了,他不知道轩辕澈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诅咒的天谴是可怕的,也许当他某一天睁开眼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没了呼吸,没了心跳,身体腐烂。
“师父他会死吗?”秦苏看出他的顾虑,谨慎的开了口。
肖青笑道:“丫头,人都会死。”
“他如果死了,您怎么办?”秦苏越发觉得他可能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肖青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会尘归尘,土归土,也许会守在那方陵园里,最后死后同棺同墓吧,也许会离开,寻一个没有浮沉的地方,远离纷扰。”
秦苏沉默,渐渐的松开了握住男人手腕的那只手,低头浅笑,“师父会悄悄的离开吗?”
“临走时,我肯定会来见一面小苏的,不要担心。”肖青抬起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天色不早了,回去吧,过两天我给你打电话。”
秦苏听话般的点点头,缓慢的走过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铺着绒和的羊绒毛毯,每一脚踩上去都像是被藏住了脚步声。
肖青站在二楼位置对着两人挥了挥手,整个客厅再次恢复安静。
管家偷偷的瞄了一眼肖青的方向,悻悻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爷临走时特意吩咐过不得打扰了肖先生休息,这样算不算被惊扰了?
肖青回到房间,虚敞的阳台有阵阵微风浮动帘子,他站在书桌前,轻轻的磨了磨墨汁,宣纸敞开,他提笔而就,一气呵成。
空气里有淡淡的墨香随风萦绕,突然一阵清香随着墨香一同迎面而来。肖青回过头。
叶非璃穿着驼色的羊毛长款外套,修长的双腿被深色的西装裤掩盖起来,男人将手机皮包放置在另一张小桌上,不露声色的走上前,俯身凑上前。
薛恒的笔气很深,那种英气就像是武林高手,一出手便是惊动全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肖青将笔放下,看着来人,揶揄道,“你是早就到了吧,怕被小苏碰见,特意的等到他们离开了再进来。”
“这种时候如果碰上她,她肯定会再刺我一刀,毕竟不是你刺得,我也不好演苦肉计了。”叶非璃就着他刚刚放下的毛笔,提笔落下另一行。
轩辕澈的字时而锋利,让人能从字里行间中看出刀光剑影的杀气,时而又是细水流长的娟秀气派,让人能从那静若处子的意境中看出德高望重的优雅。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花哨,轻浮。”肖青将笔墨洗掉,声音压得很低。
叶非璃不敢太靠近他,就这么站在离着他半米的地方,将整幅字体整理好,笑道:“我倒觉得相得益彰。太傅的气势磅礴,我只得收敛气场,主客分明。”
肖青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强行将这个人拉近些许。
叶非璃瞠目,有意的避免两人的肢体接触,他隐下自己没有说完的话,就这么看着对方。
肖青挑眉,冷冷一哼,“躲的这么远,是怕我了?”
“要我说实话吗?”叶非璃压着声音道。
肖青紧了紧手里的拳头,指着房门,“滚出去。”
叶非璃转过身下意识的朝着房门走去。
肖青瞪着那道背影,嘴角蔓延起一抹苦笑,现在让你走,你走的比谁都快,当初拿刀子赶你走,也不见你这么利索的离开。
“你说你爱雨,但当细雨飘洒时,你却撑开了伞;你说你爱太阳,但当日当空时,你却往荫处躲,你说你爱风,但当他轻抚时你却紧紧地关上了自己的窗子,所以当你说你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却慌了,我怕你到最后会把我推出那扇门。”
“你的意思是我朝三暮四,都是开的玩笑?”肖青拽住他的手臂,强行将他扳回了头。
叶非璃沉默下,没有回复。
肖青冷冷一笑,“兴趣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我不管是薛恒还是肖青,我喜欢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你觉得很荒唐不可信?”
“我该信吗?”叶非璃反问。
肖青敛眉,抓住他的头,强行吻上他淡薄的双唇,一口咬住他的下唇,低吼着:“信吗?”
叶非璃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半分,“你也吻过秦苏。”
“……”肖青推开他,抹去嘴角的痕迹,咬牙切齿道:“你难道没有吻过小苏?”
“我只吻过她的额头,一次而已。”叶非璃道。
“难道我吻的是唇?”肖青吼道。
“你吻过两次。”叶非璃竖起两根手指头,“一次是沧源,一次是那次当着全国摄像机的面。”
“……”
“我该信吗?”叶非璃再问。
肖青单手扶额,指着门,“麻溜的在我面前滚出去。”
叶非璃笑而不语的推开那扇门,临走前再道:“我做了你喜欢吃的点心,要跟我去院子里听风赏日落吗?”
肖青不动声色的将外套披在身上,一本正经的回复:“屋子里有点闷,我出去走走。”
叶非璃等在门外,瞧见溜出来的身影,先行走过长廊。
家里的所有佣人都知道,昨晚上叶非璃特意嘱咐好的,所有角落除了厨房和洗手间,整个客厅走廊卧室都铺上了厚厚的羊绒地毯,只为了佣人们走过时没有过多的脚步声。
爷喜欢这个人,而且是喜欢到骨子里去了,不仅爱笑了,连已经空运走的兰花又被拉了回来,连夜栽种好,微风一过时,满院子都是淡淡的花香。
……
两市交接的高速路上,商务车保持着平稳的速度在夜幕下扬长而去。
莫誉毅时不时的看一看沉默不语的丫头,他察觉到氛围下的不对劲,却是又不忍心打破这样的安宁,秦苏好像是想着什么,想的出了神。
秦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平静的眸子里有盈盈荡漾的水波,好像有什么液体在凝聚。
莫誉毅急忙停车,他打着双闪泊在应急道上,仓皇的握住她的小手,不安道:“苏苏怎么了?”
秦苏侧过头,双瞳有些微红,她咬了咬唇,摇头,“没事。”
“告诉我,究竟怎么了?”莫誉毅捧住她的脸,就这么轻轻一动,一滴液体滑过她的眼睑低落在他的指尖上。
秦苏闭上眼,不以为意的抹去眼角的泪痕,“开车吧,没事。”
“苏苏,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追问,只是你如果难受了,不要委屈自己。”
秦苏点了点头,扭头看着在眼前一闪而过的景物,半响过后开口道:“他们要走了吧。”
莫誉毅反应过来,道:“出了晋家这种事,叶非璃如果继续留在国内,迟早会被查出来,到时候通缉令下来,他想要离开只怕没这么容易了。”
“你们这样算不算过河拆桥?”秦苏道。
莫誉毅不置可否,“是有点不尽人意,毕竟叶家这一次是帮了我们。”
“不过以叶非璃的狡诈,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无足轻重的人搭上自己,他只怕早就想好了退路。”
莫誉毅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或许问了也终究只能得到她的沉默。
秦苏斜睨了一眼他忽明忽现的面部轮廓,莞尔一笑,“我想去一个地方。”
莫誉毅扭头看着她,“你想去哪里?”
“国家博物馆。”秦苏道。
莫誉毅注意了一下时间,都已经七点过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找地方先吃饭吗?
秦苏以为他没有听清楚,重复道:“往那里开吧。”
“好。”
车子尾灯划破夜空,远在苍穹之巅,一颗流星划破星空,在月夜中留下一条长长的白霜。
因着晚间休息,整个博物馆显得有些清冷。
最近刚发现的帝王棺前段日子高调被存放在这里,被划分为一级保护区,不止陈列着那口精致绝美的棺木,还将那玄色龙袍与月牙长袍一同展示出来,馆区正中是保护最为严密的水晶管,管中放置着那只沧源玉玺。
莫誉毅不明白秦苏为什么好端端要来这种地方,虽然他家苏苏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艺术的细胞,但也不至于大晚上的跑来这里熏陶熏陶艺术灵魂。
博物馆的灯光被关了大半,整个馆区都处于落针可闻的状态。
秦苏站在那座帝王棺前,目光灼然的看着那件被保护起来的长袍,银色长衫出尘不染,像极了师父那一身傲骨。
莫誉毅握了握秦苏微凉的小手心,道:“苏苏如果喜欢,我们可以明天再来,现在到了晚饭时间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秦苏侧过身,目光凝重的对视上他的眼。
莫誉毅身体一僵,秦苏的这种眼神太过严肃,让他不知不觉的提高警觉。
秦苏道:“你知道这里躺着的是谁吗?”
莫誉毅苦笑道:“新闻里不是曝光了吗,一个被遗忘的小国家,我知道苏苏很喜欢沧源历史,可是这里怪阴气的,这座墓也挺奇怪的。”
“沧源有个很可怕的秘术,所有人都不知道,曾经的沧源比之历史上的任何帝国都辉煌,有着天时地利的位置,有着民心所向的帝王,可谓是国富民强。”
莫誉毅蹙眉,“苏苏——”
“可是某一天,新王当政,却擅用了秘术,顷刻间上百万的百姓命脉被洗去,就如同那些戏份上说的被改了命数,明明可以长命百岁,却一朝殒命,所有人,包括历史,被淹没的干干净净。”
“……”
秦苏踏上两步,越发靠近那座棺木,“以着数百万的天命换来一人重生,就像是诅咒,毁去了一个国家,沧源不是没有,也不是被遗忘了,而是消失了,从整个中华国度上被挖去了痕迹。”
莫誉毅握紧她的手,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身体内抑制不住的颤抖。
“轩辕澈是沧源的最后一位君主,他拥有得天独厚的惊世之才,也拥有杀伐决断的暴力血腥,曾经的历史上这样写过这个还没有登基的太子,能入我心者,善之,不入我心者,除之!他杀了很多人,他的太子位是血肉淋漓的人间地狱。”
“苏苏,你、你怎么知道、知道——”
“轩辕澈除了叫做轩辕澈以外,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莫誉毅踉跄两步,似乎已经明白了她口中的意思,仓皇的摇头拒绝她继续说下去,这、这太荒谬了。
“他叫叶非璃!”
“嘭。”莫誉毅撞倒放置在园区中心的花坛,神色惊恐的摇头,“苏苏,你可真会开玩笑,这,怎么可能,这、这怎么会是真的呢?”
“我也觉得很想一场梦,突然有一天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我一直以为人死后是要过忘川河,走黄泉路,饮一碗孟婆汤,忘记前程往事,重新投胎做人。”
莫誉毅深吸一口气,抬手压了压空气,“苏苏,你不能告诉我,你也是——”
秦苏没有回复他,而是转过身继续望着那座帝王棺,“轩辕澈喜欢过一个人,他叫薛恒,官拜太傅,是沧源第一才子,长相也是极好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
“他除了叫薛恒,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肖青。”
莫誉毅靠在花坛上,双手撑着膝盖。
“你应该也想到了,为什么沧源会覆国,因为轩辕澈动了秘术让薛恒在几百年后的今天重新活过来了,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名字,重新的活了。”
“苏苏,我不该问的,我不该问你这些话的。”
“我叫秦苏,沧源唯一一任女御膳总司,正四品女官。”
“……”莫誉毅攥住花坛边缘,稳住自己心口处撒了泼一样失去镇定的心脏,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我只是一缕游魂,我不应该爱上谁的,我不知道我这缕魂魄会不会突然间被地狱使者勾回去,但我却爱了,还想自私的继续这样下去,莫誉毅,你害怕吗?你害怕这样一个人吗?”
莫誉毅蓦然一惊,“为什么要怕?”
“因为我不属于这里。”秦苏低下头。
莫誉毅不知道从那里来了力气,一把扣住她的头,怒目道:“我不管你是哪里的人,我也管不着你们那些是是非非,我只知道你是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你不是游魂,你是有血有肉的人,你也不是那个沧源秦苏,你是我莫誉毅的夫人,我的苏苏。”
“一直以来我隐瞒的只有这些,我说过除非我沉默,否则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秦苏靠在他的肩膀上,几乎能透过他的那单薄的衬衫感受到他心口处那已经恍若野马脱了缰疯狂抖动的心脏。
莫誉毅扣住她的后脑勺,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害怕,他怕突然有一天醒过来,她秦苏不见了,藏匿在这具驱壳里的秦苏不见了。
“肖青是我师父,收养我的恩师,自小教授我厨艺,后授业我女红,我的所有都是他一点一滴传授的,我很高兴他还活着,可是我很害怕叶非璃这个人,他心机很深,却披了一张属于我师父最初的样子,有时候我都怀疑他究竟是薛恒还是轩辕澈。”
“苏苏,是我千不该万不该问你这么糊涂事,咱们不想了,咱们不要了,现在的你是秦苏,他们是叶非璃和肖青,那些往事都是过去的,就跟这座棺木一样,他只是历史了。”莫誉毅捧住她泛着苍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