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急匆匆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有事是假,无颜面对妹妹才是真的。
赵菱勉强扯了个微笑,“我没事,有什么好劝的。”
她确实没事,什么都好,就是不想吃东西,从回宫后到现在,滴水不沾。
这一个早上,清雨和清芝使出浑身解数,只劝得口干舌燥,赵菱过意不去,这才赏脸喝了几口清泉,其它的食物则是根本不让端进她的视线,只要瞧上一眼就反胃。
陈域不知道公子晟为何要找他,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劝,他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最笨的办法!
陪赵菱忍饥挨饿,这一陪,整整陪了三天。
从此,陈域成了玉茗宫的常客,赵菱如果不到废园练剑,他必来找她。
很多年以后,陈域回忆起往事,仍然感慨万分,当年如果不是公子晟叫他过来相劝,或许他这辈子永远也没有机会踏入玉茗宫半步。
那么,那件被赵菱淡忘,他却觉得弥足珍贵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到他手上。
宋岩这次苦头吃了个够,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清醒过来,在边上照顾的宋平早得公子晟嘱咐,赶紧飞奔出去禀告。
宋岩见到公子晟进屋来,一边嚎淘大哭,一边哭诉他的离奇遭遇。
原来昨日他带了一帮人,好不容易找到鬼老头后,先是买下整整一笼的毒蛇,后来看见那边地形复杂,怕公子晟找不着地方,就在墙脚边抛了一条死蛇作记号,然后几个人埋伏下来,只等舒筠过来就动手,哪里知道公子晟、公主和陈域全都来了,后面还追着一帮来意不善的人,他怕误伤他们几个,那些毒蛇自然是不敢放出来的,后来见到他们处境危险,正想现身相救,不知为何,所有的人全都晕了过去,等到醒过来后,鬼老头告诉他们,公子晟等人已经回宫了。
公子晟心中早猜了个大概,他今日来主要不是问这个:“你是从哪里打听到邯郸城中有这么一个鬼老头的?”
宋岩抽抽噎噎道:“是一个陌生人指点的,我到集市上去买蛇,哪知那几天卖蛇的人特别少,连着去了几天,才买了不到十条,我心想,照这个速度,要凑足公子说的一笼可不知要凑到几时了,于是就向那里的人打听哪儿还有蛇卖,我们愿意出高价购买,连问了许多人,都没人知道,后来那个人就指点我找到了鬼老头。”
公子晟道:“你可看清那个陌生人长什么样子?”
宋岩一楞,他当时是看清了那人的脸,可是现在却说不上来。因为这个指路的人实在是太普通了,无论是衣着、相貌,还是口音,都没有让他留下什么印象,就像是流进大海的一滴水,很快就找不到了。
公子晟见他那个反应,就知道刚才那句话白问了,所以,他马上换了个方式:“那他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宋岩又是一楞,那人好象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凝神回想了半天,道:“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那人身上没有任何气味。”
这句话换了一般人,恐怕要听不懂,公子晟跟他相处多年,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气味,士大夫有士大夫的气味,农夫有农夫的气味,菜市场的人就该有菜市场的气味。
那人身上没有任何气味,当然是为了掩饰他的身份,只是掩饰太过,反而成了线索。
赵菱这回的动静闹得着实不小,陈域连日来横穿府侯,竟是没有听到半点风声,想来是那个始作俑者帮着瞒下了。
绝食事件就此悄然收场,清雨等人均是感激涕零,只差下跪了,从此见到陈域来玉茗宫找公主,皆以礼相待。
赵菱情绪恢复后,登时想起了今日是什么日子,遣开清雨等人后,掏出一块素雅的玉佩,“二师哥,你的生辰礼物,你看看可喜(…提供下载)欢?”
其时重玉之风极盛,上至天子,下至庶民,人人佩玉。儒家有言“君子比德于玉”,更是把一个人的品德和玉联系在了一起。
陈域曾为齐国右相之子,当然有玉,可他的玉早在逃亡的路上不见了,所以公子种才会讥笑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现在总算知道,赵菱那日在邯郸街头千挑万选,竟是为了给自己选生辰贺礼,他也终于明白,大师哥为何一定要他收下雪影剑。
只是他的生辰连自己都忘了,赵菱却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生辰的?” 陈域惊喜过后,忽然很好奇。
他们来到赵国后,弃田姓,改陈姓,已与齐国一刀两断,就算赵敬侯和牛畜等人有所怀疑,也不大可能派人到齐国去打听他的生辰。
整个赵国知道他生辰是哪天的,照理说只有四个人,他自己、爹爹、师傅、徐凉。
他没有说,爹爹不可能说出去,师傅对赵氏兄妹一向有所保留,只管授艺,从来不肯多言,剩下一个徐凉还在太行山中,更加不可能。
赵菱嘻嘻一笑,道:“那日陈大夫打瞌睡时说梦话,说是你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他却没法子给你好好办,真是对不住你……我和赵晟本想到别院找你,正好听见了,至于大师哥,不关我的事,可能是师傅告诉他的。”
陈域不由得将信将疑,他们父子朝夕相处,他怎么从来没发现爹爹说过梦话,这唯一的一次,这么巧就让赵氏兄妹听了去?但见她神态自若,随即坦然,暗骂自己太多心了,小菱若要骗他,还送生辰礼物作什么,直接装不知道岂非更好?
这是一块质地绝佳的蓝田玉,玉质细腻,雕琢精美,图案有点象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寓意辟邪保平安。
“我……很喜(…提供下载)欢,谢谢……”
“喜(…提供下载)欢就好,二师哥,你过来,我来帮你戴上。”
“嗯!”
“二师哥,你肩头上的伤还疼不疼?”
“不疼……”
陈域走出玉茗宫后,第一次发现,邯郸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城市。
“你不该多事的,如果被爹爹知道饶不了你。”已有几日不曾露面的公子晟忽然从窗外跃了进来。
赵菱冷笑道:“是啊,如果被爹爹知道饶不了你。”
公子晟双手一摆,道:“好,我不跟你吵,鬼老头那事确实是我不对,可是你想啊,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我们几人就要被枯海门请去作客了,小菱,都这么多天了,还不肯合解吗?”
赵菱道:“那要看你肯不肯合解了,你不去跟爹爹说,我自然也不会去说。”
公子晟道:“我看你这个公主太好当了,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局势。魏国这些年称霸天下,根本不把我们赵国当盟友,去年还兵围邯郸,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若是再不痛定思痛,迟早被魏国给灭了。那齐国若是肯做我们赵国的盟友,自是最好,万一不肯呢,赵国能怎么办?我们不能拿它怎么办,我们不够强大,灭不了它,可也不能任它投靠魏国吧,陈大夫曾经当了多年的齐国右相,没人比他更熟悉齐国之事了,他和师傅又是生死之交,师傅的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枚棋子,爹爹是绝不会放过的,我一直劝你跟陈域保持距离,你为什么偏不听?”
赵国想找齐国做盟友,以后怎样不清楚,眼前是想都不要想了,田氏代齐还是魏侯出面向周天子讨来的封赏,田和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去跟魏国翻脸?
而陈宾被田和害得家破人亡,这笔深仇大恨他绝不会轻易放下,哪一天赵国若是想要对付齐国,陈宾的确是最佳人选。
赵菱怒道:“这些事说给我听干什么?是你找他来劝我的,现在又来怪我,几天没打架,你是不是拳头痒啊?”
公子晟道:“怎么不怪你,我问你,是你先买玉佩,还是我先找他的?”
赵菱理屈词穷,嘴上却依然不服输:“陈域哪里招你惹你了,大家同门一场,知道他生辰,却什么也不送,这种事,你好意思做得出来,我却做不出来。”
公子晟长叹一口气,道:“我跟你说实话吧,他们去年逃亡到邯郸城后,爹爹就已派人把他们的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我怕你这样一闹,把陈氏父子给吓跑了,爹爹辛辛苦苦布下的局也要被你给搅黄了。这件事本来做得极为隐密,整个赵国没几个人知晓,你却是从哪里听来的?你还知道多少?”
赵菱道:“凭什么告诉你,你能知道,为什么我就不能知道?”
公子晟见她不可理喻,忍不住怒火上升,狠狠瞪了几眼后,甩袖离去。
到了傍晚,陈域正在别院中练剑,公子晟送来一枚嵌有绿松石的玉带钩,并告诉陈域,这个样式的玉带钩,整个赵国只有三枚,小菱挑中的,他出面向赵敬侯讨来的。
☆、第十一章 自与东君作别(一)
就在东方诸国忙于争霸夺天下时,处于西方的秦国却是一蹶不振,内忧外患不断。
秦国自秦惠公后,数易国君,现在的国君史称秦出子,继位时才两岁,他的母亲小主夫人把持朝政,重用本家亲属和宦官,引起公室成员不满;赏赐过丰,税赋过重,又引起地主和自耕农不满。
这些信息很快就传到了魏国,也传到了秦出子的堂兄公子连的耳朵里,一大早他就被魏武侯叫去议事了,直到深夜才到住处。
“公子,魏侯今日请你过去谈什么?”何群迎上前去,迫不及待地问道。
公子连道:“魏侯找我过去谈,他说秦国现在君弱臣强,内政不稳,是我回去夺取君位的大好良机,他想让我即刻动身,并说会派一支军队护送我。”
众人不由得眼睛一亮,他们追随公子流亡魏国,已经整整二十八年了,大家心中早已不存指望,只当这辈子要埋骨他乡了。何群道:“能得魏侯相助,公子必能当上国君,我马上去吩咐他们收拾东西,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公子连摆了摆手,道:“不忙,我们应该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并没有答应魏侯,我想再考虑一下。”
“公子为什么不答应魏侯?”何群顿时急了,魏国不计回报,一直优待他们,现在好不容易盼来转机,魏国又主动提出派兵相助,当然是一口答应了,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面对众人的质疑,公子连指了指西方,那里就是他的答案!
“我没有答应,原因只有一个,我不想秦国成为魏国的傀儡政权,我想让秦国强大起来,从此摆脱挨打的命运,那我们就不能依靠别人,唯有靠自己,我们反正已经在魏国流亡了二十八年,我不在乎再多等些时候。”
这世上,或许大多数人看到的是眼前的利益,可是他公子连看的是将来。
他看出了魏武侯的意图,魏国处于中原腹地,四面受敌,他回去后若能当上秦国国君,那么魏武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在西方的秦国建立起亲魏政权;若他不幸失败了,秦国必定更乱,魏武侯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魏国的出兵相助,对他而言,实际上就是一把双刃剑。他引魏兵攻入秦国,就算能抢了堂弟的君位,却一定会惹恼秦国人,一旦失去了民心,这个国君的位置他还是坐不稳。
公子连说服身边的追随者后,请使者代为传话,说是多谢魏国近三十年来的善待,他会铭记在心,考虑到魏国此时的状况,不宜为了自己分散兵力,他决心独自回秦国去。
魏武侯见公子连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勉强,便赠送给他华丽的车马和大量的金银珠宝,公子连都拿去作了结交豪杰义士、拉拢秦军将领之用。
接连稳定东西双雄后,魏武侯也是筹躇满志,他接下来要谋划的事,自然是要集中精力,对付对魏国威胁最大的南北双雄:楚国和赵国!
舒筠终于捕到了两只羽毛艳丽的花头鹦鹉,徐扬被他缠得不耐烦,只得答应带他一同下山,两人来到邯郸城后,只见城内戒备森严,赵敬侯府内更是气氛紧张,随处可见一队队的侍卫来回巡逻。
现在的局势,人人心中有数,一场恶战已不可避免,大家都在竭尽全力寻求盟国,只是从实力来看,魏国有韩国、卫国、齐国支持,本身又国势强盛,赵国却只争取到了楚国,本身国势又弱,这场仗不打则已,一打十九稳输。
赵国君臣显然都明白眼前的处境,面对魏国咄咄逼人之势,只得咬牙咽下,一方面虚与委蛇,另一方面加紧训练士卒。公子晟作为嫡长子,早就被默认为接班人,各国的形势如何他便也十分上心,有时也会挑一些说给赵菱听。
侯府中处处花木葱茏,自是吸引了不少的蜂蜂蝶蝶,可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赵菱现在成了个胆小鬼,就算是只小小的飞蛾,照样也能把她吓得抖三抖。舒筠明白她心中还未放下鬼老头那件事,遂开始瞒着徐扬,暗中传她舒家秘传的毒术,他仓皇下山,身上带的材料不多,好在这里是侯府,太医院除了良药,其它东西也备得不少,赵菱又是国君最宠爱的女儿,她指定要的东西,哪个敢拒绝不给?
陈域现在已跟他们形影不离,看到赵菱渐渐忘了上次邯郸城的不愉快之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也是松了口气。他是真心希望她能走出阴影,尽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个人黯然不已,因为他不仅一无所有,还一技无成。
舒家的毒术果然精妙无比,赵菱彻底着迷,整日冥思苦想,恨不得时时刻刻钻研在里面。为免徐扬起疑,她白日里依旧到废园那边练剑,晚上回到玉茗宫后,往往要学到半夜才肯睡下,她这般得废寝忘食,清雨和清芝等人却叫苦不迭。
因为舒筠在传她毒术时曾说,江湖上擅长用毒的,必擅长解毒,赵菱学了点皮毛后,开始跃跃欲试,一面给她们下毒,一面再给她们解毒,只是她初学毒术,未免手疏,那解药有时候就难免要配错一味、两味,尽管舒筠教她的都是入门时必学的普通之术,毒性不强,饶是如此,等到她重新配置完成,试毒的人已被折磨得够呛。
又有谁愿意稀里胡涂地送了命,自此玉茗宫中的人只要闻得公主又配成了一味新毒,个个心惊肉跳,暗底里直把舒筠咒骂了个无数遍。舒筠却只道他做了件好事,瞧到清雨等人的冷脸色,尚自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们。
赵敬侯连日议政,徐扬进府十来天,陈宾竟是忙得连一句话也没讲上,这一日两人总算逮着个机会,刚说了不到三句话,就见舒仪陪着个脸上戴纱的紫衫女子冲了进来,而赵菱则象只花蝴蝶般在她身后飘来飘去。徐扬吃了一惊,她怎么下山了?
“丹若有没有来过你这里?”舒音顾不得跟陈宾打招呼,急急问道。
“丹若不是在山上吗?”徐扬反问道,他忽然有了一种有不好的预感。
“没有,她不在山上,她昨日忽然不见了,我们在附近的山头搜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后来,我想她会不会跟着你来了侯府……”舒音眼眶一红,已说不下去了。
“她不在这里,她没有来过。” 徐扬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