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的少年这才醒悟过来,他做了公子午的挡箭牌,黑衣人的任务显然是不计代价,刺杀一个身穿黑色深衣的男子。
少年一边招架,一边向公子午慢慢靠近,没过一会儿,黑衣人已把两人重重包围,斗到酣处,少年忽然一剑刺向了身边的公子午。
这个该杀的公子午,武功明明在他之上,可是刚才在牛车上由得他欺负,不仅不反抗,还相当配合,叶蹇和李延显然早已心中有数,是以都默不作声,这三人必定是早就料到有人要来刺杀他们了,可笑他还在那里自鸣得意。
“你疯啦。”公子午架开少年的短剑,怒声呵斥道。
“正因为没疯才要杀你,你这个卑鄙小人,竟敢拿我做挡箭牌,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少年一脸鄙夷,手头上却丝毫不含糊。两人窝里斗,愈发不敌,就在公子午担心今日只怕要命丧荒山时,围攻他们的黑衣人忽然停止了进攻。
日影偏西,山间林风徐徐吹来,二个身穿白袍的年轻人静静地站在竹林里,身旁是他们在路上见过的五百大汉,一支支弓箭上弦待发,全部瞄准了黑衣人。
把别人当作猎物的人,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成了他人的猎物。厮杀刹那间结束,少年吁了一口气,这才发现一身衣衫早已湿透。
一群迟归的飞鸟被惊起,“咕咕”啼叫着,没入了绚丽的晚霞中,山林安静诡秘,两人挡住去路,一言不发。李延抹了把冷汗,老半天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两位也要搭车?”
一个年轻人依然板着脸,另一个年轻人却笑了:“是,我们也要搭车,谢谢!”
满载的牛车缓缓前行,五百大汉悄然退走,杀气远去,晚风更轻了,林花更美了,众人都不由得沉浸在这片静美安谥之中,唯独少年紧绷着一张脸。自从两个年轻人上车后,他就象是变了一个人,比石头还沉默。
青石镇宁静安谧,人们劳累了一天,已经早早睡下,一家客栈的门口还挂着一盏破旧的风灯,在夜色中发出昏黄的光芒。
少年打量着所谓的客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掌柜的,来三间上房。”公子午挑了挑眉,嘴角轻勾,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掌柜的赶紧上前陪笑道:“您是秦先生?”
少年道:“不是。”
掌柜顿时收起了笑脸:“真是对不住了,小店没有上房,只有三间屋子还算齐整,可是已被一位秦先生订下,现在只剩一间柴房,各位要么将就一下,要么自便。”
少年不耐烦地道:“天色已经这么晚,那位秦先生想必不会再来了,今日先让我们住一晚再说,至于价钱好商量。”
公子午双手抱臂,悠然道:“谁说秦先生不会来了,这不是来了吗?”
少年霍然回头,吃惊地看着他:“你瞎说,你明明是田……”后面一个字说得模糊不清,众人都没听清。
这个少年是谁,怎会知道他的底细,公子午吃了一惊,脸上却是笑容可掬:“在下秦重,秦筝赵瑟的秦,情深意重的重,还没请教各位高姓大名?”
两个年轻人沉默不语,少年用手一指,冷笑道:“这是秦大哥,那是秦二哥,我叫秦三哥。”叶蹇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通,这少年怎么那么喜(…提供下载)欢做公子午的哥哥。只听少年接着道:“既然秦四弟已为我们订好了房间,那就多谢了,掌柜的,还不带他们去柴房,愣在那里干嘛。”
当面抢劫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公子午真是大开眼见,他忍不住更加好奇,这个少年究竟是谁?
世上哪有人叫这样的名字,掌柜一百个不相信,可是他很快就信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搁到了脖子上:“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掌柜不敢答话,两眼灼灼地瞧向公子午,如果眼睛能说话,那就是“他在说谎。”如果再加两个字,那就是“救命。”可是公子午似乎没看见,自从那两个年轻人现身,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那个一脸冷霜的人。
冷汗一滴滴地敞下来,掌柜恨不得眼睛里伸出两条无形的手臂,把公子午一把拖过来。命都要没了,谁还愿意为一个陌生人去较真?“我相信,那个订金……”掌柜刚捧上刀币,已被少年一把夺过:“收你一串,还你二串,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公子午凌空一个飞跃,躲过漫天刀币,待他双脚着地,顺着众人吃惊的目光看去,只见墙上已多了一朵花。青铜雪花六出,公子午乖乖睡柴房。
四月十六,王道吉日,宜出行,不过今日对公子午来说,诸事不宜,因为他刚出邯郸城,就遇到了一个奇(提供下载…)怪的少年,不知哪里看他不顺眼,处处跟他作对。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他将来的姨姐赵菱了。
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赵菱心下忐忑,她这次私自离开侯府,本想捉弄一下公子午,哪知差点送了命,两位师哥必定是要责骂她一番了,她正在寻思如何开口求情,舒筠早已看出她心思:“小菱,早点睡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出发去洛邑。”
赵菱不由得一呆,她没听错吧,他们不是来抓她回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赵菱剥公子午衣衫,化妆躲避赵侯派出的人马追踪”这节故事,反复考虑要不要删去,最后还是决定不删。
春秋战国时期,社会风气混乱,男女关系远没有后代那样设防,这或许就是《诗经》中爱情诗占得比重非(提供下载…)常大的原因。
《韩非子》中有记载了一则故事,有个妇人在家偷人,她丈夫忽然回家了,奸夫无处可逃,急得团团转,妇人心生一计,叫奸夫脱光全身衣衫,大摇大摆出门而去。妇人的丈夫看见后,问妇人刚才出门去的是什么人,可是妇人和家中的仆人全部装得若无其事,一口咬定没看见,于是妇人的丈夫以为是白日见鬼了。
☆、第二十一章 山一程;水一程(三)
周天子都城,洛邑。
太子姬喜身中奇毒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这两个月王宫里进进出出,都是各国的能人异士,这些人服饰各异,语言各异,解毒的方式更是各异,然而无人能够根除,只是勉强压住了体内的毒性。周安王瞧数月过去,太子不但毫无起色,反而越发苍白孱弱,只恨不得以身相代。王后也是整日以泪洗面,宫中一片愁云惨雾。
洛邑最有名的老字号是伊湖河畔的揽月斋,日日宾客盈门,宋掌柜长着一张圆圆的胖脸,两只眼睛一笑就眯成一条缝,远远看上去就象二粒芝麻嵌在一张大饼上。
公子午实在没有兴趣多看,他转身推开窗子,窗外是一条绿柳长堤,堤上游人如织,风景如画,他忽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良夫,你会不会凫水?”
早上空气清新,早饭刚刚下肚,楚公子熊良夫和齐公子田午相交多年,脑筋显然还不致于转不过弯来,当即反问道:“你想去凫水?”
公子午笑了,远在他乡,居然还能看到故人,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非(提供下载…)常愉快。
一池春波碧水,一叶踏浪扁舟,赵菱依旧身着男装,她的心情很不好,大师哥说师父师母到了洛邑,可是他们非但找不着,连带着大师哥也失踪了。伊湖的风景虽美,她的心中却隐隐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陈域默默地陪着她站在船头,湖风吹来,两人的衣衫猎猎飞扬,交织出一种让人心痛的近在咫尺。这一步之遥,对有些人来说,是何等的漫长又遥远。
小船撑离河堤,长篙入水,划出一道道温柔的水痕。船夫卷着衣袖,一双手老茧丛生,显见得常年在水上飘泊讨生活。
小船轻轻一沉,公子午和公子良夫忽然出现在了船尾,两人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还不忘好整以暇地(。。)整 理被风吹乱的衣衫。赵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船夫更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小船离长堤至少已有五、六丈距离,常人绝无可能跃那么远,是湖神还是飞仙?
“我能搭个船吗?” 公子午微笑着问道,短剑在阳光下闪动着夺目的的光芒,晃得两个船夫好不容易合拢的嘴巴又裂了开来,冲着公子午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原话奉还,公子午笑得好灿烂。君子报仇、十年太晚,他今日大人不计小人过,那利钱就不要了。
赵菱叫了起来:“不好,你这人当真讨厌,这湖上有的是船,你也有的是钱,想包多少条都可以,何必这么不识趣来搭我们的船?”
公子良夫答不上话来,只觉脸上讪讪的,公子午却故作惊讶道:“想不到你这人如此小气,怎么说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你也曾经搭过我的马车,穿过我的衣衫,睡过我的房间,君子礼尚往来,我如今不过是要搭一下你的船,这样你也不肯?”
两个船夫再次张大了嘴,瞪着二人发呆。
赵菱心虚地侧头去看陈域的反应,果见他一张脸瞬间变得比湖水还要惨淡,登时恼羞成怒:“你胡说,赶紧给我下去。”
公子午短剑在空中一抛,眸光转向陈域:“我有胡说吗?”
赵菱忽然笑了:“原来你是要来拜我为师的,怎的不早说,没有三跪九叩可不成,我可不会随随便便收个来历不明的人做徒弟。”
公子良夫也忍不住笑了,公子午一向能言善辩、狡兔十窟,难不成今天要在这湖里折翼?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看来今天是来对了。
公子午不满地摇了摇头,这个关节还在抱臂旁观,看他笑话,看来他今日要是不找回几分面子,连这个好朋友都要看轻他了:“我的来历你还不清楚吗,秦三哥。”
赵菱眨了眨眼:“那秦四弟是否要去刺人家的脖子,这里两个船夫,一个年老,一个年轻,你要挑哪一个?如果是我的话,我就挑年老的。”
公子良夫赞同地点点头,年轻的喜(…提供下载)欢拼命,年老的比较怕死,从古至今莫不如此。只是公子午毕竟是他的朋友,交情还不错,公子午的为人一向很好,对朋友也一向很好,良夫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忽然有些良心发现,瞧出去的眼神忍不住露出丝侧隐之色。
谁要谁可怜,公子自有妙计,田午忽然俯身蹲下:“天气这么热,湖水又这么凉,不如大家都下湖里去凫水玩玩吧。” 手中短剑轻轻一送,已刺入船舱底部。
赵菱一张脸登时雪白:“你疯了,我不会凫水,快把短剑拔出来。”
公子午显然不是听话的人,赵菱恨得咬牙切齿,几步疾冲,想要去抢公子午手里的短剑,可惜船上不比平地,一个风浪打来,小船猛然一颠,赵菱冲得太猛,整个人几乎跌在秦重怀里,那柄短剑更是整支没入。
湖水沿着剑刃缓缓渗入船舱,赵菱大叫道:“啊呀,你真的把小船刺穿了,这可不关我的事。” 公子午双手握着剑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的一条缝,再怎么的渗水,船夫就算睡上个半天再上岸去修补也笃笃定定,可是小船只不过调了个头,已有一半泡在了水里,看样子再划个几下就要沉没了。
现在他们距离长堤至少有一百丈,船上一众人,除非长对翅膀飞回去,否则要想不凫水也难了。湖水还在“突突”往里冒,这下连公子午也傻眼了。
公子午拔出了短剑,忍不住摇头苦笑,把船弄沉的罪名是坐实了,人证物证,人赃俱获,他就是想马上跳进这湖水中,也是洗不清了。
两个船夫已一左一右把公子午围在了中间,年老的比年轻的还要激动,这条船就是他的命,船没了,他已不想活了。
赵菱悄无声息地后退,她可不想淌这片浑水,可是这条船也就那么大,退个几步也就没退路了,四周一片清凌凌的湖水,赵菱忽然纵身跃起,这条船不出片刻就要沉了,反正迟早是要掉入湖中的,不如自己主动跳下去。
赵菱宽宽荡荡的双袖迎风展开,犹如一只美丽的蝴蝶,斜侧里飞起一根长绳,赵菱伸手揽住,半空中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失陪了,你们两位好好地凫水玩玩吧……”话音未落,右脚已被抓住,身子也急往下坠。赵菱急忙低头,该死的公子午不知使了个什么办法,已从两个拼命的船夫中间脱身,两只手就象是螃蟹的两只大螯,夹住猎物后死也不肯松开。
长绳甩起,赵菱和公子午在水面上比翼双飞。远远看去,就象是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只不过个头大了点,长得也俊了点,追得那么紧,一公一母还差不多。
水面上传来了拍掌声,一位身穿黑色锦袍的年轻人满脸微笑地看着他们,赵菱哭笑不得,这笔帐只得先缓上片刻,等双脚站实了再和公子午清算。
只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显然打得太早了点,有人更喜(…提供下载)欢鸳鸯一对,不喜(…提供下载)欢飞鸟一双,湖上陡然生变,一丛冷箭不知从何处激射而出,在一片惊呼声中,长绳一断为二。他们并没有变成鸳鸯在水上游,而是变成了两尾深水中的游鱼。
赵菱简直要气炸了,到了水中公子午还是死命扭住她不放,害得她直往湖底下沉,这个该死的公子午不会凫水自个淹死也就罢了,她可要被他害惨了。赵菱拼命想把他甩开,公子午却反而越粘越紧,一只手臂好似章鱼的触手,牢牢地抱着她的腰。挣扎间赵菱又喝了几口湖水,心头顿时一片冰凉,难道今天真的要莫名其妙陪他葬身在这湖底?
正当赵菱快要支持不住时,公子午忽然不动了,赵菱拉着他浮上水面,才见他身上竟有好几处在流血。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根本没心思去想那血从何而来,公子午的手还粘在她腰上,她也没心思去跟他计效。
陈域奋力击退围攻他的黑衣人,双臂一振,赵菱和公子午双双被捞上船头,他早在公子午刺穿船舱前就跃到了别的小船上。六月艳阳天,陈域整个人好似从冰天雪地中回来,一双手冰凉刺骨,赵菱心中只觉一阵疼痛一闪而过,仿佛被坚冰刺伤了。
公子午忽然睁开双眼,对着赵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他的人虽然看似清醒了,两只手却仍然保持着水中的姿势。这条船上的船夫也张大了嘴巴,瞪着两人说不出话来。
水面上又响起了鼓掌声,公子午的笑容却忽然不见了,一条柳叶般狭长的伤痕赫然出现在他眼前。赵菱慢慢伸手抚上脸颊,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那朵雅致的兰花被湖水浸洗掉了。
陈域迅速把纠缠的两人分开,脱去长袍,把赵菱整个人裹住,自己却站在了上风口。赵菱和他交手而握,只觉他的掌心一下子变得阳光一般温暖。
心底深处冰封的冻土仿佛融化了,有样什么东西被湖水浸湿后钻了出来,赵菱低头寻找,只看到脚下湿了一大片,一只鞋子更是不见踪影:“有什么好看的,离我远点。” 赵菱恼怒万分,这个该死的公子午,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到处被人追杀,连累她连番涉险,此刻居然还要靠过来,居然还死盯着她的右脚看。
公子午一身湿衣,再被湖风一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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