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英不由恨得咬牙切齿,肚中把徐扬和舒音的祖宗十八代都咒了个遍。她今日好不容易设下这个局,就是打算摆脱陆门主的控制,要引得枯海门被灭门,让他们一个个全都死在这里才称心,那么从此她就能随心所欲,一步步实现计划,过上她所向往的生活,哪知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徐扬和舒音听得“陆涛”两个字后会放了他们。
桃英又恨又怕,她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陆门主却绝不会忘记今日的耻辱,更糟糕的是,她把两边都出卖了,不仅陆门主要杀她,王后那边也绝不会放过她,唯今之计,只有紧紧依附太子,寸步不离,或许还能保全性命。
丹若只觉桃英皱眉沉思的样子越看越熟悉,特别是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怨恨,跟记忆中某个人一模一样,有好几次,那个名字已冲到了她嘴边,可就是没法吐出来。
陆门主对着桃英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来回看了数遍后,回眸对着赵菱笑道:“公主好眼光,果然是只烂到心里的毒桃子,既然大家都不要,那我们枯海门勉为其难要了,燕七,带桃英姑娘回易水。”
赵菱嫣然一笑道:“陆门主过奖,只是这只桃子已经烂到外面了,我奉劝各位一路上捧着时小心点,小心毒汁流出来烂坏了手。”燕七淡淡道:“多谢公主提醒,我有剑,绝对烂不了我的手。”
桃英又惊又恐,她刚才连带着设计了徐扬,也就得罪了他的弟子,赵菱等人自是要跟她为难。枯海门报仇的毒辣手段她可都看在眼里,如果自己真得落到陆门主的手里,只怕还没到易水,已经只剩一层皮了,惊慌之下,双膝猛然下跪,脸上则是涕泪交加:“太子,奴婢一向对您忠心耿耿,为了您连王后都得罪了,现在陆门主要寻奴婢报仇了,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要去易水……”
赵菱只觉这个女子满肚子坏心思,对她说不出来的厌恶,这样的人留在宫中始终是个祸胎,陆门主想把她带走,那是谢天谢地,省得自己再动一番心思了。眼见太子脸色似有松动,当下抢在他之前开口道:“听说燕国易水一带最适宜种桃树,我想桃英姑娘去了那里一定不会水土不服。”
燕乙笑道:“公主所言不错,易水那一带水源充足,种出的桃子多汁甘美,各位哪天若是到了燕国,一定要去尝尝易水的桃子。燕七,桃英姑娘是贵客,你这一路上务必要派人好生伺候,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无法向太子交待。”
燕七道:“请门主和头领放心,属下一定会按照公主级别好好伺候桃英姑娘。”
太子不欲过河拆桥,数次三番想要开口求情,可是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已被赵菱打断。儒家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赵菱今日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这两项占全,反正自己的身份是赵国最受宠的公主,身后还有一冷一热两柄长剑,谁敢拿她怎样?
李函也已辩出颜色,借口太子身体不适,半劝半拉,欲把太子扶到马车上,可是桃英死死拽着太子的一角衣裳,不肯放开这唯一的生机:“太子,求您救我,奴婢知道清婉的下落……”
赵菱心头一跳,差点忘了手上还有一只让人头痛的碗,还是只裂了口的破碗,捧碗的人只要稍不留神,只怕立马会被割得鲜血淋漓,这样的人,也绝不能留在太子身边:“我也知道清婉的下落,我来告诉太子好了。”
太子满脸担忧,道:“那晚我晕过去了,等我想来她就不见了,宫中的侍卫都说她勾结程峰和云啸,跟他们跑了,可我不相信,请问清婉在哪里?她还好吗?有没有事?”
这句话一问出,太子对清婉的感情表露无遗,敏感的赵菱顿时觉出气氛有异,不仅太子满怀期待看着她,桃英满眼绝望瞪着她,就连陆门主都神色复杂地转过了头。
真不知这个表面看似平静的王宫,究竟潜伏了多少棘手人物?特别是这些女孩子表面乖巧温顺,内里却是又阴又狠,赵菱不相信普通的宫奴会有这样的手段,她们究竟来自哪里?她实在很为太子担心。
赵菱道:“太子请放心,清婉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她说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趁这次机会四处走走,对了,邯郸的月季花闻名天下,她说想去见识一下,看到喜(…提供下载)欢的摘两朵回来给太子瞧瞧。”
太子又不是三岁小孩,当然不会傻到真个相信,可这次他的命能够捡回来,全靠赵菱的哥哥及时找来楚国的九问仙草,看在公子晟的面子上,自然不好较真:“那既然如此,由得她去吧,只望公主回邯郸后看到她,帮忙转个口信,请她早点回洛邑来。”
赵菱嘴上回了一声:“好,我一定转告。”心里却暗道:“我要是帮你转告不姓赵。”
桃英闻得太子的话后,绝望得大哭起来,几个人拉拉扯扯,没有走近马车,反而退到了舒音身边。忽然徐扬大叫一声:“小心!”赵菱猛然抬眸,只见两支利箭反射出幽暗的蓝光,分射徐扬和舒音,接着又是两支利箭闪电般奔来。
“小心,箭上有毒!”赵菱叫道。徐扬和舒音两人身形如飞,已一一避过。
这时众人都已看清,一个身穿玄甲、头戴铁胄的魁梧男子,手持玄铁制成的硬弩,不知何时攀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壁上,居高临下,对着徐舒两人连下杀手,而且每次出击,必是双击,再搭配他那件猎猎飞舞的大氅,当真犹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
辛朗却知此人的硬弩必有两个弩槽,他也算是用弩的高手了,甚至连师傅都赞他青出于蓝,可是这样能够同时发出两支弩箭的弩弓,他却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人究竟是谁?
辛朗顿时被激起了斗志,大喝一声:“来得正好!”取过背上的硬弩,弯臂搭箭,也向那人射去。玄甲人身形迅速挪动,躲开辛朗的攻击,手中犹在不停地放射毒箭,他虽只有一人,却比数十人还厉害,下面的人乱成一团,纷纷找地方闪避。
陈域长剑护住赵菱,迅速躲到弩箭不易攻击的地方,安定下来后才见玄甲人的箭虽然看似没有章法,却绝少射向枯海门众人,而陆门主和燕乙身边更是一支箭都没有,眼见他们在慢慢接近师傅师母,不由得起了疑心,一边大叫:“师父师母小心!”一边已冲了过去。师父右手受伤,无法使剑,师母身上则是一向不带兵器,现在的两人可没多少还手能力。
正自大乱,玄甲人忽然挥出长索,套住岩石边的一棵大树,就如末日来临时那片令人窒息的黑云,从岩壁上飞了下来。他改变了攻击目标,两支弩箭同时奔向体弱的太子:“是你杀了燕丁,今日我要杀了你为他偿命。”
舒音眼见太子绝难避开,双袖一展,如同扑向雄雄烈火的飞蛾,毅然迎了上去。
她并没有等来双箭射入肉体的疼痛,整个人已被推了出去,等到她双脚落地,欲要重新跃回太子身边时,还在半空中的她摔到了地上。
推开她的人,是安王!
太子没事,安王的胸口却中了一支毒箭,汩汩的黑血流了出来,可是安王却面带微笑,毫不放在心上,如同十八年前那样,眸中仍然充满柔情。
另一支毒箭射到了桃英腿上,丹若看到她抱着腿,满脸痛苦地缩在地上,终于认了出来,原来她是大难不死的影子!再看桃英回望时那抹飘忽的眼光,丹若知道桃英早就认出了自己。
舒音不再逃避,她重新站起,奔向安王,如果可以,她希望安王活着。
陆门主眼见对方稳住阵脚后,开始反攻,当下率着众人退入林中,她今日再次看到舒音的痛苦与泪水,只觉比什么都高兴,居然带头吟唱起来,可是数十个声音齐声高唱,翻来覆去却只有那么几句:
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唱的是一位死了丈夫的妻子,看到床上的角枕与锦衾仍然灿烂艳丽,深深怀念长眠于地下的丈夫,谁能与他相伴?夏日与冬夜如此漫长难捱,只剩下自己一人苦待天明,你且等着我,百年之后,定要与你同穴。
赵菱恨恨地啐了一口,刚才真不该放过她,在这个当口,别的不好唱,偏要唱这个,显然是要打击师母。只是安王看上去伤得不轻,再加箭上有毒,师母能救下他吗?
☆、第二十八章 风雨消磨生死别(二)
只差一步,舒音就要奔到安王身边了,可是安王却转过了身子,向马车走去,无论舒音和太子等人如何焦急呼唤,始终没有回头。舒音追得急,他也奔得急,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那一段距离,正如他们这一世的情缘,永远差了一步。
毒箭入胸,安王却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疼痛,比起十八年前那支穿心裂肺的绝情之箭,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黑血喷涌而出,延着鲜红的锦袍滑落到地上,一眨眼功夫,碧绿的草地就如被鬼神施了符咒一般,绽开了无数朵诡异的墨菊。舒音跟在后面,一步一个血脚印,到得后来,两只月白色的鞋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十八年前,安王伤害了她,她也的确恨了安王十八年,可是如今,她竟是要踩着对方的鲜血来解恨吗?舒音痛苦地停下了脚步,她如果再追下去,安王全身的血液都要流光了。
众人只瞧得呆了,以前只见过病急乱投医的,还真没见过拒绝医治的,这里离洛邑王宫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安王却根本不想让舒音救治,本来那个假李太医的医术还不错,可是那人刚才已经被太子诛杀了。
当年魏国攻打邯郸,城里两个医馆门前排起的长队一眼望不到头,甚至还有人为了抢位置大打出手,安王这算什么?赵菱和陈域对望一眼,两人都想起了初遇那天的情景。
安王坐到了马车上,一直追在后面的太子也跟了上去。他身体还没有复原,今日车马劳累,一直不曾休息,此刻又受了一番惊吓,出了一身大汗,上车坐定后,眼中看出来的每个人、每匹马、每座山都有好几个叠影。
父子两人不知在马车中说了什么,没过多久,太子双目含泪探出头来,惊惶失措地瞧了舒音一眼,然后挥身示意回宫。众人目送着他们远去,每隔一断路,就有黑血从马车上滴落到地上,直到很久,山谷中似乎还飘荡着咳嗽声,一声声地敲在舒音的心头。
众人又回到了伊湖边上的揽月斋,安王这个样子,只怕凶多吉少。王后既知太子知道了真相,照她的个性,绝不会坐以待毙,今晚的王宫,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李函身份特殊,本来想入宫去探探消息,可是这次连他都被拒了,在众人的担忧中,夜色降临了,随着夜色一同降临的,还有瓢泼的大雨,仿佛是倒下来一般。
平静的伊湖波涛翻滚,舒音站在窗前心情澎湃,十八年前雁归山深涧旁的那一幕又浮出记忆,安王苦涩的声音在雨声中份外嘶哑:“……。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为何总是不肯相信?”当时她愤恨地回答:“我不相信,砍了我的头也不相信。”当时选择放手时安王必定痛彻心扉吧,否则十八年后也不会用他的鲜血重新书写一遍。
舒音深信,如果安王在那支致命的毒箭射来时,没有推开她,也许她早就死了。如果可以重新来过,舒音希望安王永远不要遇上自己,那么他就能在宫里拥着一后三夫人九嫔,度过每一个舒适又宁静的日日夜夜。大颗冰冷的雨点飘进了窗子,飘到了舒音身上,一向不信神灵的她双膝跪了下来。
大雨滂沱,徐扬站在另一扇窗前,痴痴地凝望着灰暗的夜空,没有人能知道哪里是尽头,就如这世上的有些人,永远也猜不到自己灰暗的人生,哪里才是终点?他的手腕已经包好,可是他却知道,他将终生都无法握剑,因为他的心中已经失去了对剑的狂爱。
真爱无言,大爱无痕,如果可以换来心灵的平静,徐扬愿意付出另一只手。
赵菱和陈域撑着伞,默默地雨中漫步,心情就如夜幕一样压抑,谁能想到,师父师母的人生路会这么漫长,有这么多风雨。踏尽千山过后,依旧望不到平川吗?
师父师母和安王三人本是性情中人,若不是造化作弄,或许能成为知已,却为情痴,为情恼,为情怨,为情恨,一辈子纠缠不休,究竟是对还是错?人生执着苦,执着悲,执着痛,执着伤,可是正当风情月债的痴男怨女,又有哪个能参透?
赵菱深深地叹了口气,雨点很大,她的衣衫已大半淋湿,丝丝冷意袭来,她只觉越来越冷,一只温热的手掌适时伸了过来:“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雨越来越大了,回去吧。”赵菱迟疑了一下,终于问道:“你说师父师母能够守候到幸福吗?”
陈域将她用力拉在怀中:“一定能够,莫要忘了阿衡还在太行山上等他的爹娘回去。”赵菱道:“你敢保证?要是你说错了,他们从此形同陌路,你说我会怎样罚你?”
陈琙道:“我保证,如果师父师母没有和好如初,那罚我一辈子天天陪你练剑,罚我一辈子天天陪你吃饭,罚我一辈子天天帮你画兰花……你说可好?”
赵婈终于笑了,他好象越来越会说话了,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太轻了,得罚个重点的。”陈琙道:“罚我生生世世遇到小菱,罚我生生世世被她爱上,罚我生生世世陪她到永远……”
两柄伞早就变成了一柄,雨点打在丝绸伞面上,敲出一个个动听的音符,四下里再无旁人,唯有涛涛的伊湖迎接夜雨的声音,以及彼此暖暖的心跳声。夜色深深照无眠,雨夜还能如此美丽,只因为世间还有真情。
一生实在太短,一世也确实太少,当一个男孩子真正爱上一个女孩子,一定也会象陈域那样,求诸神诸仙保佑自己,生生世世受那样的惩罚。
“啪”,一朵紫袍玉带已到了离去的时候,从枝头坠落地上,爱情的故事能否重来一遍?生命的终点是否接着起点?太子跪在地上捡起,一颗心猛然狂跳,轻轻唤了声“父王……”安王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沉默着。
太子慢慢跪了下去,眼泪无声流下,痴痴地凝望着手中的紫袍玉带,世间繁华落尽,彼岸茶靡花开,这一朵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
邦子声惨然敲响,惊醒一切幻梦,惊起一缕幽魂,终于到了离恨五更天,安王忽然眼开了双眼,两簇明亮的火焰倒映在他眼里,闪动着耀眼的光芒:“莫忘了……父王去后……”太子死命握住安王的手,涕泪长流:“儿臣记得,不入陵寝,父王您放心,儿臣一定会送父王去那个地方……”
王后被禁足了,她再也没想到,当年恨舒夫人专宠,把她设计出了宫,结果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一起出了宫,而她这十多年来倾注满腔心血疼爱关护的,竟然是舒夫人的孩子,这世上所谓的报应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一场心机,保住了后位,却没保住孩子,得到的是什么?失去的又是什么?如果还有来生,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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