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冻的我都快成木头人了。七嫂看我的手……”
静漪揉着仁佩冻的冰凉的手。
仁佩胖乎乎的,憨态可掬,被静漪这样温柔安慰,忍不住就说:“八表姐说我们躲那儿就可以的,谁知道她耐不住性子,看不得他们欺负七哥和你,暴露了。”
静漪看着尔宜,尔宜正跺着脚。
她早换下了白天穿的傧相礼服,枣红色的平绒三镶三滚棉袍,十分俏丽。听到仁佩揭穿她,她嘟了下嘴,过来说:“那也不知道谁,非要做小尾巴来凑热闹。”
静漪微笑,听她们斗嘴。
秋薇倒了热茶给她们,收拾着屋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到底下去要援手。张妈上来,跟静漪禀报说是楼下也一团糟呢,她正张罗着人在拾掇……静漪点头。
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事,从这一晚开始,就要不停上演了?
秋薇也给她一杯热茶,她捧在手中,只觉得水汽密密匝匝地升腾、扩散……她胸口就有些闷闷的,呼吸不太顺畅。
尔宜那表姐妹三个坐在静漪周围,说笑着,互相抖着刚刚在阳台偷听时的糗事。说的高兴了,手舞足蹈起来。文佩不小心碰着静漪的手臂,静漪手上的热茶泼了一点出来,倒不烫,文佩忙抽了手帕给她擦过手和衣裙,尔宜笑文佩毛手毛脚,文佩就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静漪看着她们活泼快乐的模样,不由得就想起无暇和无垢来。
从前她们也是这样的。大表哥成婚那晚,她们三个还跑去听墙根儿……只是那时候是盛夏,因极奥热,新房门窗都开着,只落了纱帘。纱帘密实,从外面是看不到屋内的什么的。小心翼翼的,还是弄出一点点动静,就被耳朵尖的大表哥发现。她们三个被大表哥赶出了院门,笑的大人们都被惊动,免不了又被笑一通。大喜的日子,大人们谁也不认真同她们生气……
尔宜不见静漪说话,看她只是微笑着望着她们,便问:“七嫂,以后教给我们那个急救术?日后可能有用得着的时候。”
静漪是被尔宜捉弄过的,对这个顽皮的小姑子性情还并不了解,不过听她这么说,样子又是极认真的,倒没有拒绝的理由,且也合了她的心思,便说:“好。”
尔宜看她。
静漪总觉得她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那此刻黑沉沉的眸子,和陶骧真像……她换了个姿势,仍旧靠在沙发垫子上。秋薇和张妈已经把起居室里收拾停当。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吩咐。她留神看看,一个秀气的侍女进来,先叫了声少奶奶。她想想这么称呼,应该是自己院里的人,不过从前并没有见到过。那侍女等她发了话,才禀告说楼下已经收拾好了,还有些什么东西也都归了类,是口齿清楚、脑筋也灵活的样子。
静漪看着,心想这几日见过的丫头婆子,都调教的很好,可见老婆婆和婆婆治家有方……
张妈见她留意,说:“少奶奶,这是草珠。原先分过来的有两个,偏巧另一个病了,不能就进来。就剩下一个她了。前两日都在下面干活。另外少奶奶没吩咐,她不便上来的。”
静漪经她一提点,才觉得眼熟。那晚初到,琅园的下人她都见过一面的。只是当时狼狈,自顾且不暇,哪里还能一一记得这些面孔。她微笑着看看这个叫草珠的姑娘。红润润的面颊,黑黑的皮肤,有种质朴的健康美。
她说了句“辛苦了,都下去早些歇着”。
张妈顿了顿,才说:“七爷还没回来呢。老太太跟前儿的陈妈已经去请了。前头客人太多,老太太担心七爷在前头拖的太久,说让二爷帮着支应就成的。”
静漪听着她说,看了尔宜她们一眼,张妈会意,便住了嘴。
“下去。”她说。看看秋薇,示意她跟着张妈一道。
尔宜见状忙拉着文佩姐妹起来,先撵了她们下楼。
她走的慢,静漪送她们到门口,文佩姐妹已经下楼不见了踪影。尔宜却站住,将房门一关,回身看着静漪。
静漪听到楼下有笑声,是仁佩那毫无心机的欢快笑语。被这道门隔了,笑声越来越远了似的……她只望着面前的尔宜。
“七嫂,你肯跟我七哥,就因为他救过你呀?”尔宜问。
静漪怔了怔。
尔宜望她的眼,黑沉沉的渐渐若两潭深水。
尔宜见静漪沉默,说:“我听见你和程家三嫂说的话了。我倒不知道七哥是救过你两次的……”
静漪缓了缓,才说:“听过便忘了。”
尔宜点点头,说:“是应该忘了。七嫂,那天捉弄你,是我不对。我呢,从小和七哥感情好的。老早知道你看不上我七哥……以后你待我七哥若是不好,我待你也不会好。”
“这我懂。”静漪说。
尔宜叹了口气,说:“随你。”她又看了静漪一会儿,再叹口气,“那些话别让七哥知道。七哥脾气并不好,你不留神些,别惹恼了他。”
“他不会知道的。”静漪说。
尔宜笑了笑,开了门,说:“七哥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你若是狐狸精,他就是蒲松龄。”
静漪不知为何觉得尔宜这个比喻有趣。尽管此时笑出来并不合时宜,可能惹怒这个和陶骧同样脾气不好并且对她有很深成见的小姑子,她还是笑了。
尔宜望着她,没有再言声,一转身出去,险些便撞在了来人身上。
“七哥!”她声音有些大,已经回身进屋的静漪也听到了。
静漪心头突突一跳,就听陶骧“嗯”了一声,跟着脚步声沉沉地便走了进来,她抬头看,陶骧身后还跟着陈妈和张妈。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
陈妈说:“七少奶奶请。”
静漪低了低头,进了卧室。
陶骧同她一先一后地坐上了婚床。
静漪的目光落的有些低,只看到陶骧黑色的马褂上挂着的金表链,缓慢地晃了晃,便停住不动了,婚床却像水面轻浮的小船随着柔风慢慢地往一个方向旋转……她舌尖抵着齿间,轻轻地咬了下,细细的疼痛让她清醒一点点。也只是一点点而已,随即又觉得这婚床开始旋转,让人头昏目眩。
陈妈和张妈分别拿着红漆托盘站在床边。
陶骧伸手拿了什么东西,往她身上撒了点。
她闻着是谷物的香气,微微有点呛,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帕递上来,她擦着鼻尖,接了他手中的小酒杯——五彩斑斓的绸子将两人手中的粉彩小酒杯拴的牢牢的。她被提醒着不用全都喝……酒甘醇浓郁,她有些糊里糊涂的,还是一口喝光了。分明看到陈妈和张妈都有些忍俊不禁,陶骧将他那只杯子换过来给她。这小半杯又不得不喝下去,瞬间脸便烧了起来。
她把杯子交还出去,陈妈端着将酒杯置于婚床下,一伏一仰。张妈已经将床帐放下来,轻手轻脚地把两片床帐合拢,在合上最后一点缝隙时,静漪听到她们念念有词……随着火红的床帐完全合拢,那诵经似的祝祷也渐渐远去。
她视线渐渐上移,同样盘腿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纹丝不动。脸上烧的厉害,她忍不住抬手按了下面颊。手背倒是凉的……摸摸额头,也烫的很。她闭了下眼。再看他,他还是不动。于是她伸出手去,轻轻地,触到了他胸口的金链。金链旁边就是扣绊,手指爬台阶似的一颗一颗扣绊往上挪动,终于是找到了最上面那一颗。
他的衣领整齐挺括,黑色的织锦缎马褂上被周围密不透风的床帐映出了一层薄薄的红光,也许是她的眼睛,或者是她的面孔,也是这样的红……她已经不觉得自己害怕,或者慌张,还有其他的什么。喝下去的合卺酒大概都化成了镇定药,她的呼吸都在放缓,而她的手从来没有这般有力——他马褂上的扣绊一颗颗几乎被她次第撕落似的解开,每解一颗都带着剑尖划破空气似的锐利尖细……这个过程异常缓慢而且艰难,终于她指尖疼痛起来。这疼痛从指尖游走到心脏……她的手还是停住了。
她抬眼看着陶骧。
雾蒙蒙的眼湿气如此深重。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被陶骧伸手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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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五)
他托着她的手,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静漪自他的手掌心上,抽回手来。
她将脑后的固定凤冠的发钗一一除下,凤冠被她举起,放置于身旁。她打开了发髻,油光水滑的乌发垂下去……接着,她开始解颌下的钮子。珠羔里子龙凤袄褪了下去,里面的红小褂紧贴着身子。她解开两颗扣绊,露出雪白的肌肤,若蚌壳里新剖出的浑圆鲜嫩的珠,争先恐后地滚出来,涌到人眼前来,几乎戳的痛瞳仁……只是腋下那颗钮子,仿佛是焊住了,她怎么解也解不开,手就有些发颤,不得不再次停下来。
陶骧见她散开的衣襟下,隐约露着细细的红色肚兜带子,随着她呼吸的加重,胸口起伏间,细带便仿佛一条极细的小蛇,在她雪白的肌肤和红艳逼人的小褂之间扭动。他伸手过来,覆在她手背上。明显觉得她的手在发颤,且下意识地想要抽手躲开,却又停住了,硬生生地逼着自己不要退让似的。
他望着她簌簌发抖的睫毛,大手轻而易举地便将她半晌解不开的扣绊解开了。那颗金钮子被她和他的手已经握的简直要发烫了……他的动作原本应比她麻利的多,但此刻也慢的很。他看得到她绯红的面颊。那柔嫩的肌肤下,热血想必正在慢慢聚集,再红下去,不知会不会冲破肌肤的束缚……袄褂都已经被褪下,她就只穿了肚兜和裙子。
他的目光若水一般从她头顶滑下来,随后很轻巧地一个转身,将她带的横躺下来媲。
他的手顺着她的膝向上,裙浪翻滚间,她内里的贴身绸裤散开了裤脚,裙带和裤带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开,在撕扯揉搓间退了个干净……有些太过迅速,她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只知道自己竟似是在他掌间腾挪翻转的木偶,很快由横躺变换了方位,颈子落在柔软的枕上,抬眼便是圆圆的床顶,红底绣着五彩凤凰穿牡丹的吉祥图案,那凤凰似乎真的在飞舞,要扑下来啄了她去……而他的脸,她看不见……她忽觉得有什么扑进眼中来。
原来婚床上撒的谷物被扬起,她被迷了眼。
异物在眼中硌着,眼睛疼痛难忍,她的手被他压住,这一痛让她泪水不停地涌出来……她抽手,掩着眼睛。她没动手揉。知道眼泪会冲刷掉让她疼痛的异物,可好一会儿,眼里的疼痛并没有随着泪水的涌出而减弱,反而愈加疼痛起来……到此时心里是有了些恐惧,总觉得这样的痛苦,才刚刚开始;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哭泣,眼泪却不停地、凶猛地涌出来。
陶骧拉开了她的手。
动作有些粗暴。
她没办法睁开眼睛看他,下意识地向床内缩了一下。这样的弹簧床,柔软而又有弹性,反而将她向他送过去……两人的身子就紧紧的贴着。她只觉得他俯身下来,身子就不由自主的绷紧了,也几乎忘了她眼睛正疼的剧烈。
陶骧的手扶住静漪的面庞,轻轻地拨开她的眼皮,吹了一下。另一只眼睛,他如法炮制。他蕴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眉心,若一只温柔的手在按摩着。只一会儿,那手便消失了。酒气却还在,暖的很。
静漪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知道陶骧下床去了。她还是动也不动。眼睛还在疼,她也不睁眼。直到一块冷毛巾蹭到她腮边,她准确地伸手拿过来,一边覆在眼睛上,一边就坐了起来。
疼痛就那么渐渐地消退了……
湿冷的毛巾吸了她面上的热,渐渐变的温暖。
她拿下毛巾,眨着眼,抖落睫毛上的泪珠,看到坐在一边的陶骧——他虽只穿着贴身的衫裤,却依旧整齐的很,与她的凌乱和狼狈恰恰成了最鲜明的对照——她隐隐觉得不妥时,他倾身过来,同她脸对着脸,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身上藏着匕首时候的样子,倒也不错。”
静漪望着他,不由自主地就咬紧了牙关。
“早说过救你的事不用放在心上。到现在就更加不用。”陶骧站起来。
静漪投向他的目光,在此刻移开了。
她呆了一会儿,扯了床单将自己的身子裹住,从床上三步两步下来。陶骧看着她匆促地将自己裹住——那床单宽大,她光脚下地走着,脚下拖了很长的一段,像晚礼服那长长的裙裾……经过他身边时,他伸手拦住她。
静漪甩开他的阻拦,站在卧室中央,面红耳赤的。
陶骧看着从床边到她脚下,散落的发钗、凤冠、袄褂,还有那一溜儿五谷杂粮,在她细白的脚周围,聚了一小圈……他说:“还是我出去。”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枪响。仿佛是一个信号,紧接着枪声密集起来,潮水般涌起的枪声简直是近在耳畔。
静漪呆了呆。
眨眼间,头顶的水晶灯便熄了,烛火却留着。她还在发怔,就觉得一股很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带着往更暗的角落里去似的,她听见清晰的拉枪栓的声音……而外面的枪声由远及近、又由近而远……陶骧坚实的身子将她紧逼在一边。她的后背靠上了墙壁。贴着羊毛毡的墙壁保暖又隔音,靠的久了更渐渐觉得暖,而他的下巴不时蹭到她的发顶,呼吸也清晰可闻。她慌乱间便觉得缠在身上的床单在往下滑,双手急忙向上提,却被他逼的更紧些,根本动弹不得。
“别乱动。”他低声。
她果真不动了。
外面的枪声演变成四面八方。甚至有炮响,大概是距离远,听起来更像是夏日里的隆隆雷声……静漪心怦怦跳。
外面楼梯响起急促而又有规律的脚步声,隔的不远,有人在做口令交接。应该是陶骧的近卫。
她微微抬头,下巴碰在陶骧的胸口。
他放松了她一些,但仍没放她自由行动。
她却也知道此刻并不适宜跟他拧着,也是静立不动。
“七少。”是图虎翼在外面。
“在这别动。”陶骧转了身,开门出去。
静漪松口气的同时,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
“摸清了?”陶骧的声音低沉浑厚。
“是马家。”图虎翼说,“果然咱们这里有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不会放过兴风作浪的机会。今晚城内城外戒备森严,这是来送死的么?”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捣乱尔宜,就是不乐意给我一个安生的洞房花烛夜。我更有兴趣知道的是,这次行动是谁指挥的。”陶骧低沉浑厚的声音里含着微微的笑意。他拉下了保险栓,枪仍在手中掂着,却有了把玩的意思,“外围既然二爷早有安排,我们就什么都别操心了……其他的照原先的安排来。”
“是。今儿晚上是钓鱼的大日子。恐怕钓上来的大鱼,要比您预计的多。”图虎翼低声道。
陶骧点了下头。
“可是七少,还有……”图虎翼还想提醒他什么。
外面连零星的枪响也已消失。
陶骧说:“还不去?别的可以放放,这会儿人送我这么一份大礼,我也得意思一下回个礼。其他的,明儿再说。”
“是,七少。”图虎翼也笑了。
陶骧等图虎翼走了,还在起居室里踱了几步。再回到卧房来,就见静漪披了件羔羊绒睡衣在剪着烛花,已经恢复了镇定似的。
静漪见他进来,倒了杯热茶给他。
他把枪放在小圆桌上,茶杯拿在手里,不喝,只管看着她——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同样捧在手中。
他说:“来。”
说着,便往窗边走。
静漪犹豫了下,还是跟着他过去。
陶骧将窗子推开一扇,外面寒冷干燥,连月光都好像要更加的洁净似的。静漪望着窗外——此时外面的一切宁静的仿佛刚刚的枪声根本就是幻觉——她看看陶骧。他平静的脸上也看不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