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天不从人愿,那人虽身受重伤,连走路也走不稳,却仍然清醒得紧。幸好此地已离城中不远,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一家小客栈。那店小二见到那锭金子,马上眉开眼笑地引着我们进了一间大客房,客房里有两张床,还有一个大浴房,看来是这店最好的客房了。
把那人往床上一放,我心里盘算着既然已完成任务了,可以走人了吧。刚走到门口正要拉开门,“哚”地一声,刚才那把匕首擦着我的耳边插入门中。
“我没说过你可以走。”他人躺在床上沉声道。
“是,是,小人只是……只是想叫小二打点热水进来,给您梳洗一下。”我努力掩饰心中的恐惧,心虚地说道。
那人没吭声,我只好硬着头皮拉开门,叫来小二,吩咐他打两盆热水进来,再随便弄点吃的和两套干净衣服进来。
小二倒是手脚利索,不一会便把东西都送进来了。我拧了条热帕子递给那人,那人却不接,盘膝坐了起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递了给我。
“给我敷药。”那声音低沉沙哑,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用这种不容质疑的口吻说话,叫人听了不敢有违背之意。
“是。”我接过瓶子,却不知他伤在哪里。
这时,那人解开背上的佩剑放在旁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解开身上的衣服,露出赤-裸的上身。一看之下,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寒意,头皮阵阵发麻。这人背上一道深深的刀痕,从右肩起斜斜地划到腰间,肩胛位的肉已翻开,露出骨头来,血早已浸湿了他脱下来的衣服。受了如此重的伤,他竟然还可以撑到现在,真是不可思议。
我定定心神,咽了咽口水,拿起帕子,抖着手替他擦去背上的血迹,再把那瓶子里的药粉涂到他的伤口上。触碰到他的伤口时,他全身紧绷,显然是极痛苦,却仍是一声不吭,倒是条硬汉子。
敷完药,我帮他穿上小二送来的干净衣服,看来我在北凌飞府中干了这么久倒是没白干,这伺候人的功夫算是学到家了,起码那人没什么意见。
刚才他解下来的佩剑就放在身旁,我打量了一下,这剑身比一般的剑要阔一点,剑柄上刻着一个“魔”字,看来这人就是那个天魔教的晨煞了。果然这名字跟他及配,带着蝙蝠面具,脸上疤痕累累,真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桌上的食物已经凉了,可我早已饿得四肢发软,也不管那么多了,坐过去就狼吞虎咽起来。喝饱吃足,终于没那么难受了,可是身上的衣服仍是湿湿的。望望那人,仍然是在那里打坐,动也不动一下,我拿起另外那套干净衣服,站到屏风后面,以极快的动作换上。
换过衣服,我舒了口气,坐回桌边,那人仍在打坐,我望望门口,那把匕首仍插在门上,不知道如果此时我走人的话,他会不会发觉,还有没有其它暗器会飞过来?这人看来就算不是个坏人,也绝不会是个好人……手支着脑袋,想着想着,眼皮渐渐重了起来,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一睡,竟然睡到第二天鸡鸣破晓时才醒来,趴着睡了一晚,只觉混身腰酸背痛,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到对面床上躺着的人才猛然想起昨晚的事来。
晨煞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点声息没有,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他的面具还戴在脸上,一动不动的,如果我现在走人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吧。正犹豫不定,却见他突然动了动,口里发出喃喃的沙哑声:“水……水……”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倒了一碗水过去,坐在床边把他扶了起来靠在我肩上,另一只手把碗喂到他嘴边,只觉得他混身滚烫滚烫的,咕咕的连续喝了几碗才停下来,又继续昏睡过去。
定是昨晚受的伤太重,失血过多,伤口发炎导致发烧了。
怎么办?我现在走的话,他肯定阻止不了,可是,我这样一走了之,他会不会伤重不治?虽然昨晚我是被他劫持到这里来的,可是昨晚如果不是他,只怕我要在野外饥寒交迫的过一晚。罢罢罢,我这人就是心软,姑且尽尽人事吧。
打定主意,便叫来小二帮忙请了个大夫,又用昨晚那个小瓶子里的药继续帮他敷药。其间,我三番五次地想揭开他的面具,看看他的真面目。他露出来的鼻子和下巴、还有嘴巴的线条其实极好看,只是那些疤痕看上去很碍眼。但这念头最终还是忍住了,我猜他之所以整天带着个面具,是因为他的脸上受过伤,这蝙蝠面具之下的脸,肯定有更狰狞的伤疤吧,我还是不要揭别人的短。
小二很快就把煎好的药送了进来,我扶起他让他靠在我肩上,托起他的头用勺子把药喂到他嘴里,可他在昏睡中竟然把牙齿咬得死死的,用勺子也撬开不开。试了几次之后,我狠狠心把他的鼻子捏紧,终于成功倒了一勺药进他嘴里,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揪着我的衣领,另一只手已举起,眼看就要一掌挥下来。我吓得连碗也掉地上去了,大呼一声:“大侠饶命,小人只是喂你喝药。”
他举起的掌停在空中,布满血丝的双眼冷冽地注视着我。我怕他神志不清之下,一掌拍下来我的小命就这么完了,连忙一脸诚恳地望着他道:“大侠您发着高烧,我请大夫来看过了,帮您抓了几副药,方才正要喂您喝呢。”我又指了指地面,“您瞧,都打碎了,不要紧,小人再去倒一碗来,您先歇会儿。”
这时的我后悔得直想往墙上撞去,我应该一走了之不管他死活的。片刻之后,他终于把手放了下来,松开了我的衣领,用他沙哑的声音说道:“记得拿点蜜饯。”
我差点晕倒,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背上都伤成这样也不吭一声,喝药竟然还怕苦要吃蜜饯,我多想告诉他刚才那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多不协调。
我笑着道:“成啊,蜜桔、话梅、金丝枣、杏脯,大侠您要吃哪一种?”
他瞥了我一眼,沉声道:“甜的就行。”
我应了句“马上就来”,转身正要往外走,手臂突然被他狠狠一拉,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俯过身来冷冷地说道:“别想要逃,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我陪笑道:“呵呵,大侠您说笑呢,这儿好吃好住的,大侠的伤又没好,小人哪会走呢。”
好不容易伺候他完喝药,他倒头便又睡了过去。到了晚上,第二次把他扶在我肩上喂药,他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咧牙呲嘴地把口里的药汁吐了出来。
“蜜饯。”他不耐烦地提醒我。
我委屈地说道:“是是是,小人一时忘了。”我拿起一块杏脯蜜饯递了给他,他不客气地就着我的手吃进嘴里,这才从我手中拿过碗喝起来。
“叫小二送点吃的东西进来。”喝完药他又盘膝坐着打起坐来。
真是没礼貌,枉我还费这么多心思来救你,一句谢谢也没有。
我朝他瞪瞪眼,还是耐着性子叫来小二,我不跟他客气了,叫小二尽管把店里最拿手的好菜都拿上来。我一边吃一边不时拿眼瞄一下他,他连吃东西时也不把面具拿开,一桌的好菜,他都没怎么动,只简单地喝了一些粥,吃相倒是挺斯文的。
吃着吃着,他突然抬起手,那把原来插在门上的匕首突然“嗖”的地一声,自动飞到他手上。
哇,隔空取物!他突然露的这一手,把我震撼得两眼发光。
“那个,大侠,今后我可以跟着您一起浪迹天涯吗?”我一阵激动,冲口而出。反正我现在孑然一身无家可归,这人看来武艺高强,跟着他混些日子,学几下旁身之术也不错。
他好像完全没听到我说话似的,继续吃他的粥,眉头也没挑一下。
我不死心又道:“大侠,小的虽没什么本事,可是像大侠您这样的大人物,总得有个人替大侠您跑跑腿,倒茶递水,干干粗活什么的。”
他还是没理会我,好像完全没听到我说话一般。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其实你也不是什么高手吧,要不然怎么会给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跟着你混看来也没什么前途。
我歪歪嘴,低着头喃喃地自言自语。
刚才我对着他说话他像没听见一般,现在我喃喃低语他却有了反应,狠狠地抬起头瞪了我一眼,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极乐门的人如果不是使诈用毒,又仗着人多,岂能伤我一分一毫!我伤好之日,便是极乐门灭门之日。”
我吐了吐舌头,现在你爱怎么吹就怎么吹吧,我不敢再出声,他也没继续理我,吃完东西又坐回床上盘膝打坐了。
夜已深了,既然那人已经醒了,我也不打算再贸然走人了,免得走到门口那匕首又飞过来让我自讨无趣。于是,我不再理会他,自顾走到另外一张床上,和衣睡了起来。
第二天起来,没想到晨煞又开始发烧了,看来他的伤势严重,是没可能一剂药就能治好的。我又继续叫小二帮忙煎药,和着蜂蜜喂他。果然,到了傍晚,他又醒了。
如此反复了四五天,他每天半夜就开始发烧,一直烧到第二天傍晚才退烧,醒了一句客气话也不说,起来就叫我做这做那的。店里的小二一日三餐总会按时送进房来,他醒了就随便吃点东西,之后就自行打坐运气疗伤。
其间曾有两三次,每当我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想要溜之大吉时,他总会及时醒过来,那把千刀杀的匕首总会“嗖”地一声不偏不倚地贴着我的耳朵飞到门上。真是造孽了,我心中暗骂,救人性命我还救得这般窝囊,看来我这条命天生不适合做好事的,他昏迷不醒时我就应该抡起凳子狠狠把他给拍死的。
到了第五天,我再也耐不住了,这人脾气古怪,阴晴不定,就算他肯带我浪迹天涯,保不定哪天我做了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他随便一掌把就我毙了,于是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寻个机会溜走。想想身上没有银子倒是件麻烦事,不禁打起晨煞的主意来。
药喝了一半,晨煞突然醒了过来,他今天的体温已没之前几天那么高了,看来是开始有好转了。他软软地挨在我肩上,就着勺子又喝了一口,有些奇怪地转过头来问我:“这是什么?”
“还是那药啊,之前您不是嫌苦吗,我加了点蜂蜜。”我回答他。
他微微怔了一下,靠在我耳腮边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果然很甜。”
这斯该不是有断袖之辟吧,我心里打了个冷颤,赶紧把他推远点。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沉沉地问道。
“小的叫……无双。”想起这几天的经历,先是无端的给北凌飞赶走了,接着又被劫持来这里当佣人,真是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便随口编了个名字。
“无双,我记住了。”他轻轻扬了扬嘴角,之后没再说话,喝完又睡了过去。
到了傍晚,晨煞又醒了,小二已把吃的端了进来,两人刚坐好准备吃,我正寻思着怎么找个藉口外出一下,然后走人,他突然停止了动作,侧耳细听,随即手一伸,床上那把剑已抄到手中,待我回过神来,他已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莫非是他的仇人寻来了?机会难得,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迅速捡起床下他换下的血衣,翻了几下,没发现有银子或金子,倒是在一个暗袋里找到一块玉佩,是一条鲤鱼的造型,活灵活显的,背上有一对长长的鱼鳍,并不是平常的玉那样呈翡翠色,而是浅浅的蓝白色,带点继继续续的脉带冬瓜囊状,玉质晶莹剔透,是块上好的冰种。既然没找到银子,就拿这块玉先顶着吧,拿到当铺去应该能换个好价钱。把那玉佩放进怀里后,转眼又瞥见插在门上的那把小匕首,不大,只有手掌长短,通体乌黑发亮,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宝刀。玄色的刀柄朴实无华,一面刻着一个魔字,另一面嵌着一只展翼的黑曜石蝙蝠。
拿一个是拿,拿两个也是拿,不拿白不拿,用来旁一下身也好,就当是我伺候你这么多天的报酬吧。放好匕首后我又冲回桌旁,在沏茶的小炉子上弄了点炭灰往脸上一抹,再点上麻子,往楼下飞奔而去。
正文 第十三章 回府
出了客栈,我便往繁华的街道处跑去。已是傍晚时分,街道上的行人逐渐稀少,那些沿途摆卖的小贩也收拾行装离去,而我,此时此刻却不知自己应该往哪去,天大地大,竟无我容身之所,心里不禁觉得一阵凄凉。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肩上突然给人一拍。
“宁萱,真的是你?”一男子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一回头,便见到北凌烁站在我身后。
“真的是你?这下可好了,总算找着你了。”北凌烁脸上露出喜色。
“找我干嘛?”我迅速望了周围一眼,并没见到北凌飞。
“快跟我回去吧,四哥这几天为了找你,把整个晋阳翻了个遍,你跑哪里去了?”他问道。
“找我?真是好笑了,难道他没告诉你,是他要我走的?”我冷笑一声,既然狠心把我赶走了,又何必故做好人要寻我?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晚你没回来,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只不停地喝酒,我们从来没见过他喝这么多酒,喝得酩酊大醉,劝也劝不住,过了两天他就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你,还打发府里的人不停地找你,我还以为……”
“我不回去,他说过,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见到我,你替我转告他,我宁萱也一样,今生今世也不想再见他,你走吧。”我冷冷地道。
“不行,既然给我找到了,我就把你交给他,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当面说,走!”他一把抓着我胳膊就拉我走。我挣了几下挣不脱,张大嗓子大喊起来:“救命啊,有强盗!抢钱啦!”
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来望着我们,有几名男子还挽起衣袖,做势要过来帮忙。北凌烁一脸错愕地愣在那里,我乘机用力甩开他,一路狂奔,一面大喊救命。
“站住!别跑!”北凌烁回过神来,马上不停地在身后追着我。
跑着跑着,突觉眼前的道路有些眼熟,难道又绕回那间客栈来了?
奇怪的事发生了,我一边喊“救命”一边跑,跑着跑着竟然听到越来越多人跟我一齐喊起“救命”来。那些人喊起“救命”来竟然比我还起劲,还一边抱着头一边跑,只不过他们跑的跟我是反方向。
怎么回事?我往前一望,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夕照之下,霞光满天,前方地上已横七竖八地倒了十几个人,一阵腥风迎面扑来,一人手握长剑迎风而立,衣袂飘飘,剑尖斜斜地指着地面,血一滴滴顺着剑尖流向地面,脸上一具黑色的蝙蝠面具栩栩如生,即使看不清他的面目,也能感觉到他混身散发出来的杀气。
晨煞!
我踉跄地停下脚步,转身就往回跑,跟迎面追来的北凌烁撞个正着。
“快跑快跑!”这回,轮到我拉住他的胳膊了。
“怎么回事?”北凌烁显然已给我弄得晕头转向。
“别问了,快跑,保命要紧!”
我一边跑,一边转过头,最后一眼见到的景象是几名黑衣人围着晨煞猛攻,晨煞的剑正穿过其中一人的胸膛,拔剑出来的那一下,他正转过头向我望来……
我已完全乱了心神,跑了一段路之后,已经不是我拉着北凌烁,而是北凌烁拉着我跑了,待我发现已经跑到风临阁楼下时,这才回过神来。
“我不会见他,放手!”我一把甩开北凌烁的手,就要转身走。
“四哥,四哥,快来,我找到宁萱了!”北凌烁死死拽着我不放,一边往风临阁大喊。
转眼,北凌飞已出现在我面前,北凌烁知趣地走开了,只留下我和北凌飞站在那里。
没有言语,我只冷冷地望着他,几天没见,他的样子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眼里布满了红丝。他望着我,眼里有欣喜也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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