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悬剑阁的人见悦妍衣衫不整,均低下了头不敢往里闯,只在门外客气地道:“禀郡主,小的们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搜查逃犯,刚才因发现往北苑方向有些许血迹,担心逃犯危及郡主安全,这才往这边追来。惊扰郡主,小人惶恐。”
悦妍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道:“哼,奉太子殿下之命?我云表哥有叫你们打打杀杀地闯进来吗?还是苏回天这样吩咐你们的?”
悦妍是出了名的蛮横无理的,那些悬剑阁的侍卫根本不敢有任何反驳,却又不甘就此离去,借着火把的光往屋里瞄去。
悦妍抓起窗前花架上的瓶子便往那些人扔去,厉声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我让云表哥剐了你们的狗眼!这里没有什么逃犯,滚!”
那些侍卫正为难间,人群外又传来另一把声音,急切地高声喊道:“悦妍,悦妍,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悦妍一听是袁世恒的声音。立即呜呜地哭了出声,“恒表哥,这些狗奴才仗势欺人,说是奉了苏回天的命要进来搜我房间,说我窝藏逃犯,呜呜,恒表哥快来救我,我要剐了这些狗奴才的眼珠子!什么借兵的事我们也不要谈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我差点笑出声来,以前总觉得悦妍的刁蛮任性极其讨厌。今晚却第一次觉得她这臭脾气发得可爱极了。宫里的人个个都知道,朔麒云最近要向他们两家借兵,若是因为今晚的事惹这两人生气。借兵的事谈崩了,这几个侍卫的罪可大了,这个罪状他们可担不起。
一名侍卫头领慌忙将事情原由告知袁世恒,袁世恒听了后,打着哈哈说道:“悦妍别生气。一场误会,他们也只是担心你安危而已。”他又转向那侍卫,“有劳几位兄弟操心了,你们也看到了,晨煞根本不在这里,今晚袁某就守在这里。断不会有事,几位放心好了,大家还是赶紧到别的地方搜索。别让那魔头跑了。”
那些侍卫见有台阶可下,也不再多说,道了两声谢便匆匆走了。我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只要那些悬剑阁的人走了,剩下这两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完全不成威胁。目前只能在这里躲上一晚,明日再作打算了。
袁世恒走进屋里。关切地朝悦妍道:“悦妍,你没有吓着吧,我叫人传太医来给你瞧瞧可好?”
悦妍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没事。”她又朝那早已被吓呆了的小丫头吩咐道:“菁儿,你和其余人守在外间院子,不许任何人进来,谁若再放人进来扰我清梦,我就送他去喂悬剑阁的猛兽。”
小丫头惊慌地退了出去,袁世恒上前扶着悦妍往桌边走去,重新点燃另一盏纱灯。
悦妍突然开口道:“恒表哥,还是你对悦妍最好。”
袁世恒站在一旁,圆胖的脸讷讷笑了几下,“悦妍,恒表哥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悦妍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不是刚才那泼辣刁蛮的样子,柔声道:“悦妍一直知道的,悦妍无论做什么事,恒表哥一定会默默站在我身后支持,是吗?”
袁世恒一挺胸膛,大声道:“那当然啦,悦妍是世上我最痛爱的人,只要是悦妍想做的、想要的,上天入地,我在所不惜。”
听到这般肉麻的话,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听悦妍噗哧一笑后正色道:“恒表哥,谢谢你。悦妍真的有一事相求,虽然不至于上天入地,却也有些凶险,甚至有可能得罪朝廷。”
袁世恒几乎没有犹豫便道:“悦妍不必多说,你只需告诉我,你要我做的事是什么便可。”
这袁世恒对悦妍倒真是一片痴情,我正奇怪悦妍究竟要袁世恒做何事,悦妍已站起身,朝袁世恒盈盈一拜,“谢谢恒表哥。”随即转过身来,轻声道:“惜月,出来吧。”
我的心不由一震,方意识到原来她早已察觉我们藏于屋里。难道刚才她是故意将纱灯扔出去,又故意将地上那滴血踩住的?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正思疑间,上官逸已握紧了子夜,脸上杀气尽露。
“惜月,你别担心,我是想帮你。”悦妍再次开口。
我犹豫了一下,如果她要告发我们,刚才悬剑阁的人在时,早就告发了。正要起身,上官逸一手将我拉住,示意我不可妄动。
我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无妨,她应无恶意,或许真的能帮我们。”
上官逸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却坚持和我一起转出屏风。袁世恒一见我们,霎时脸色僵硬,一阵呆愣后,马上站于悦妍面前,将她护在身后。相比之下,悦妍却是冷静多了,只定定地望着我。
“悬剑阁的人已经走了,你可以放心。”
我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你说你想帮我们?”
悦妍平静地点了点头,从袁世恒身后转出,“是,明日一早我和恒表哥便会启程回祁丹,你们可以随我们一起离开。”
“你为什么要帮我?”
悦妍定定地望了我一会儿,没有回答我,却向袁世恒说道:“恒表哥,刚才我说要你做的事情,便是协助我带这两人离开,你愿意吗?”
袁世恒早已惊得瞠目结舌,看看了我,又看看了上官逸,被上官逸凛冽的眼神一扫,立时又别过脸去,朝悦妍说道:“愿意的,悦妍,我说过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一定竭尽全力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
悦妍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那么,有劳恒表哥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吧。”
袁世恒郑重点头,“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他又转过身来望了上官逸一眼,似是不放心悦妍孤身一人在此。
我连忙道:“你若是真心帮我们,我们绝不会伤她半分。”
上官逸却冷冷地补充一句,“你若心怀不轨,现在便是你们最后一面。”
袁世恒望了悦妍一眼,见她态度从容,这才道:“悦妍,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妥善安排的。”
袁世恒走后,屋里只剩了我们三人,悦妍只静静地站着,完全没有想解释的样子,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见上官逸脸色苍白,我只得开口对悦妍道:“他需要包扎,叫你的人打盆热水进来。”
悦妍二话不说,立即到门外吩咐人送热水过来。我仔细替上官逸清洗伤口和上药,重新包扎了一遍,让他在矮榻上躺下休息。当我在做着这一切时,悦妍一直面无表情地站于一旁望着,始终不说一句话。
我洗了洗手,一边擦拭一边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悦妍语气平静,“刚刚才知道,没想到苏回天的索魂琴,竟然会被人解开。”
“你为什么要帮我?”
悦妍沉默不语,将脸转向窗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悠悠道:“因为凌飞哥哥。”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这个名字,在我心里重若千斤,我也知道,这个名字在悦妍心目中有着同样的分量。北凌飞是因为蓂草之毒复发而死,而那条引起他旧毒复发的雪玲珑,却是悦妍送来的,她心里的内疚可想而知。
“他走得很宁静,你不必内疚。”
“不!”悦妍猛地转过身来,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悲恸,泪如雨下,“是我害死他,若不是我的愚蠢,他根本不会死!是我,害死他的人是我。”
她双手掩着脸,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不断从她指逢中留出。我没有说话,缓步走到窗前,无尽的苍穹之上,那颗发着幽幽蓝光的星,仍清晰可见。
过了许久,待她终于松开手,用帕子拭着泪水时,我才道:“真正害死他的人,是北凌雁,凌飞从来没有怪过你。”
“凌飞哥哥没有怪我?不可能,他明明知道是我将那雪玲珑送给他的,他一定以为我是故意害他。我……我真是愚蠢,我对不起他,他一定是恨死我了,我连烧香给他的勇气都没有……”
“不,他真的没有怪你。” 我摇了摇头,北凌飞临终前的话再次在我脑中响起,“他知道你是被北凌雁利用的,他离开前曾对我说过,叫我日后不要恨你。当时的我根本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他早已算到有朝一日我会知道真相,他对我说,若是日后有机会见到你,一定要告诉你,他没有生你的气。”
第七卷积羽沉云 第一百八十五章 脱困3
“真的?凌飞哥哥他……他真的这样说?他真的不怨我?”悦妍猛地抓住我的胳膊,红肿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眼中闪着期盼的光芒。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我轻轻将她的手挣脱,“你若对他心存内疚的话,可以为他完成他的遗愿。”
“凌飞哥哥的遗愿?”
“嗯。”我轻轻点头,“他早就预料到朔麒云迟早会对墨渊大动干戈,他曾说过,希望你和袁世子能看在昔日情愿,合两家之力,尽力为墨渊斡旋,免两国子民受战乱之苦。”
“凌飞哥哥……”悦妍刚刚歇住的泪水再次涌出,泣不成声,“他……他还愿意信任悦妍吗?”
“当然,他既然没有怪你,自是信任你的,不然也不会有此重托。”
知道她此刻心里必定五味陈杂,我没有再多说,任由她尽情地哭,将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
良久之后,她终于将泪水擦干,声音已经沙哑,“其实我们又何尝愿意打仗,只是皇命如此,我们做臣民的,又有什么办法。凌飞哥哥的遗愿,我会尽力的。”
我点了点头,两人没有再继续交谈。我与悦妍,本就各自没有好感,更是一度互相憎恨,她帮我,也只是因为对凌飞的内疚,如今该说的已说了,两人之间也无话可说了。
上官逸已安然入睡,我也不客气地在悦妍的床上躺下小憩,悦妍则独自坐于桌前发怔,或许是在怀缅着过去那段让她铭记一生的岁月。
天刚蒙蒙发亮,袁世恒便穿戴整齐地进来,告诉我们一切已安排妥当,也带来昨晚的消息。悬剑阁的人一路往南追了下山,几乎翻遍了整座檀山。而云影卫的人围攻狄靖。却被狄靖逃脱,最后也是无功而返。
我和上官逸梳洗了一下,重新换上干净的侍卫衣饰,分别藏于两辆马车内,随护送两人的车队下了山,直奔祈丹。因昨晚的这一场事故,所有来参加春猎的权贵们都有些恐慌,一大早便收拾行装,纷纷赶回祈丹。官道上霎时热闹起来,也亏了这样。当傍晚时分各队人马陆续进城时,检查倒是放松了许多。
一入城,我和上官逸便告辞下了马车。为周全起见,我没有告诉她我们接下来的行踪。
“等等。”悦妍突然将我叫住,却有点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凌飞哥哥不恨我,那么……你呢?你恨我吗?是我害你们阴阳相隔。”
我苦笑了一下。“说实话,我确实恨过,不过,现在已经不恨了。凌飞说过,当你越是恨一个人,便越是不能忘记他对你做过的事。凌飞不希望我这样,他只希望我能记住那些快乐的事。所以,悦妍。你也将那事忘了吧,凌飞不会愿意看到你再为他难过的。”
悦妍眼眶微红,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明白了。惜月,保重。”
“你是不是该改口叫我做宁萱了?”
悦妍收起笑意。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世上我最讨厌的人。便是宁萱,我宁愿还是将你当成惜月。”
我怔了怔,不由失笑,“随你。无论如何,这次还是要谢谢你和袁世子,就此别过,保重。”
悦妍还是从前的那个悦妍,一点没有改变,可是这个悦妍却是真实的,这种真实,在我经历了宋莘莘的叛变后,更觉难能可贵。
告别两人后,我与上官逸便直奔他在祈丹的产业,醉聊楼。寒枫寒柏一众人正在商议如何去檀山营救他们的教主,见他忽然自行现身,均惊喜不已。上官逸当下吩咐他们做出假像,好让云影卫的人误以为我们已前往墨渊,又下了格杀令,今后凡是遇到悬剑阁的人,见一个杀一个。
此后数日,上官逸安心地留在醉卿楼休养,每日听听戏,喝点小酒,心情相当不错,腿上的伤也恢复得很快。
这日傍晚,一如往常那样,两人在后院的梨树下一边听戏,一边吃饭。祈丹的春天极为短暂,最热的时候也不会让人生出闷热之感,此时坐于树下,凉风习习,甚是舒适。
“无双,这酒不合你意也不必浪费吧?”
我一怔,这才发觉杯里的酒早已益了出来,而我却浑然不觉,还在继续斟酒,“啊,确实浪费了。”
“无双,你这两天怎么老是心神不定的,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潜龙岛?没关系,我说过的,如果你不喜欢潜龙岛,我们可以把天魔教迁到仙鹫山。以前因为那宝藏的关系,我不得不守在潜龙岛,如今宝藏已开启,我们不必再留在潜龙岛了。无双,仙鹫山可美了……”
见他一副神思向往的样子,我忙打断他,“不必了,潜龙岛挺好的,我只是在挂心墨渊的战事,一时走神而已。”
“别担心,现在飞羽帮的人必定已经知道你成功出逃的消息,墨渊军不会再受此牵制,不必再像以往那般龟缩不进了。”
“嗯,说得是。”我点了点头,将他刚刚举起的酒杯拦下,“别再喝了,你的伤才刚开始愈合,还是节制点好。早日康复,早日离开祈丹,醉卿楼虽然是你的产业,可毕竟还是在祈丹,云影卫和悬剑阁的人眼线遍布,还是不可大意。”
上官逸果然听话地放下酒杯, “知道了,你说得是,再过几日,我的伤也全好了,到时我们就回潜龙岛。上次都怪我,大婚当天竟然让你受那样的委屈,那老不死的国师已被我撵走了,他要胆敢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一掌毙了他。”他顿了顿,又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眸光明亮,“无双,我们回去后,重新行礼,这次我一定会给你一场隆重奢华的大婚。”
看着他这热切的神色,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上官逸见我脸带迟疑,刚才的笑意敛起,眉头紧蹙,“你不愿意?”
“我……不……没……”情急之下,我竟有点语无论次,定了定神才道:“我是说,不必如此……”
上官逸神色一变,猛地抓住我的手,“你想反悔吗?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
“啊……”
喀嚓一声,因他太过用力,我手里的杯子竟被捏碎,碎裂的瓷片扎进我的手掌,立时满手都是血。
“呀,对不起,是我鲁莽了。”上官逸不由慌了,手忙脚乱地替我挑去扎进肉里的碎瓷片。
望着血迹斑斑的手掌,眼前的一切顷刻间变得一片腥红,血腥气直窜入我鼻中,心脏一阵收缩,随即猛烈地跳动,一股难以压抑的躁动在我体内蠢蠢欲动,有一股强烈的杀戮欲。望。可在这种躁动之下,我同时清晰地知道,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慌忙摒住呼吸,强行运气压下那股正腾升而起的躁动。
“无双,你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
上官逸慌乱的样子在我眼前晃动,我只感觉此刻自己全身时冷时热,气息完全不受控制,丹田处猛然一阵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背心处传来一阵似连绵不断的暖流,在我全身脉络缓缓游走,刚才的难受感觉渐渐消失。
“无双,你醒了,你感觉如何?”
我茫然地望着上官逸,刚才唱戏的花旦早已退下,我的手也已包扎好了。
“我……我刚才晕过去了?”
“无双,你刚才的样子好吓人,眉心冒出一道红印,一只手冷如冰霜,另一只手却热得像炭火一样,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事,别担心,只是以前练功时出了些差错,歇一会儿就好。”
上官逸舒了口气,将我搂紧,心有余悸地道:“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应是走火入魔了,之前在霁月宫,我就见过你发作过一次,看来你是对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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