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待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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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待莲开-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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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般妄念,自心生,随心灭。”

我怔了怔,正要再问,狄靖回过头来,却是灿然一笑,扬手一鞭甩在拉着马车的骏马身上,四匹绯红的马儿一阵嘶鸣,朝着远处那灯火辉煌的皇宫疾驰而去。

也许正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过往种种,皆是上天让他体悟此生的苦与乐,而他就像一个明知自己在睡梦之中,却一直不愿醒来的人,在燕荆山里那片无边的黑暗中置身绝境、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之际,终于大梦初醒。

回到乾安宫,本想去看看太后,玉藻说太后已歇下了。一进安梧苑,小德子便偷偷朝我打眼色,悄声道:“郡主,四殿下还在栖霞殿没走呢。”

我不禁有点诧异,或许太后只是想支开其他人,和北凌飞说事儿,便点头应道:“嗯,知道了,你也早点歇息吧,今晚不用伺候了。”

梳洗过后,我坐在铜镜前,无意识地梳理着长发,默默地想着宋莘莘今天说起的有关千汐的话,一丝不安潜上心头。上次在云府,她为何会将我的画像藏于袖中?是她自己画的,还是别人画好交给她的?出谷后第一次去云府探望千洛时我是带着千汐去的,之后我让她自行回去,我和陆悯却在酒楼里被袭击了。那次和宋莘莘他们到瑶台仙筑,出门之前最后见的人也是千汐。

烛花啪地爆了一声,将我从沉思中惊醒。吉祥和玉蒿他们已歇下,我披上外衣,独自往栖霞殿走去。

栖霞殿是太后会客的地方,今晚似乎格外安静,一路上宫女和侍卫都特别少。快到栖霞殿时,远远便看到太后孤身一人,迈着缓慢沉重的步子正从殿中步出,神色肃穆。我隐身树后,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北凌飞出来,往殿中遥遥望去,却见一名内侍端站着守在门口,那名内侍的样子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北凌飞出来,我心中不禁疑惑,绕开前殿,偷偷摸到侧殿潜了进去。

子时的更鼓已然敲响,在这寂静的宫中听起来分外清脆。殿中透出隐隐的灯火,将两个人的身影映到墙上,其中一人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北凌飞,另外一人则倚于坐榻中,那轮廓看着也有点眼熟。

我心中蓦地一跳,终于想起在何时见过刚才那名内侍了-----已故孝显仁皇后的天承宫中,陪同皓帝将鸩酒赐与皇后的正是这名内侍。既然皓帝的贴身内侍在此,那么里面那人的身份已毋庸置疑了,难怪今晚栖霞殿格外清静,原是太后特意支开众人了。只是,早上才传闻皓帝晕厥,为何此时他不是在自己殿中养病而是出现在这里?要见北凌飞,为何要这般神秘且周折地在太后的栖霞殿会面?难道是有关传位的事?一想到这,心头不由咚地急跳了一下,悄然往殿堂挪近了一些,隐身于一雕花大柱之后。

一阵浓郁的草药香味在空中弥漫着,穿着便服的皓帝坐于榻中,背后靠着一个软垫,脸色苍白神情萎靡,北凌飞正垂首站在皓帝面前。

“你需时刻谨记,庶民百姓不会在意谁是他们的主子,谁给他们富足安稳的生活,谁就是他们的主子。此乃千古常理,宽则得众,千人同心则得千人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用,庶民百姓只拥戴给他们带来实在好处的君主……咳咳……”皓帝一阵咳嗽,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我自问一生勤勉,为政以德,虽称不上大贤大圣,却也问心无愧了。”

“父皇一生勤政为民,昼夜操劳,才有墨渊今日的安稳繁华气象,墨渊子民无不感怀于心。”北凌飞恭敬地道。

“安稳是真,盛世还远称不上。当初墨渊与赤霞连年战祸不休,我即位之时,墨渊已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先帝临终时一再叮嘱,墨渊已经打穷了,切不可再打下去了。我即位后,费尽心力与赤霞斡旋,不得已又和彤云联婚,辜负了你的母妃,这些年来我心里一直愧疚不安……咳咳……”

北凌飞急忙道:“父皇,母妃她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为了墨渊江山,一生勤民听政,宵衣旰食,她如何不明白,她心里从没怨过你半分……”

皓帝疲惫地摆了摆手,又继续道:“她虽不怨我,可我终是负了她。这些年来你一直韬光养晦,做得很好,委屈你了。你的《墨渊吏治策》,我几乎每日都看一遍。你分析得很透彻,能针对各种弊端一一提出对应之策,我甚感安慰。贫生于富,弱生于强,乱生于治,危生于安。墨渊在我手中二十多年,得以残喘生息,可是正如你所说,太平之世久了,内政也开始不清明了,朝野确有积弊之患,官员执法有所懈怠,风气渐趋奢靡。如此种种,我虽察觉,奈何已是风中残烛,有心无力了,今后唯有靠你了。”

北凌飞哽咽道,“父皇,你龙体尚安,墨渊还需您的睿智去引领,如何说这些泄气话。”

皓帝苍白的病容上露出一丝慈爱的微笑,朝北凌飞招了招手,“飞儿,过来。”

北凌飞跨前两步,跪在皓帝身前,握住皓帝那只枯黄消瘦的手。

“诏书已经立好,明日早朝时,会向天下宣告立你为太子。今后,墨渊便靠你了。”

北凌飞猛然抬头,“父皇……”

皓帝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接着道:“你自幼丧母,势孤力薄,而皇后强势,我一直没有立你为太子,就是不想你过早招风树敌。如今总算是时候了,我这做父亲的能为你做的不多,今后的路,唯靠你自己一步步走了。”

皓帝在位二十余年,一直冒险不立储君,不让北凌飞立于浪尖之上,一力顶起各方压力,心知皇后势力庞大且野心勃勃,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时亲自出手,替北凌飞扫除了最大的障碍,又精心安排了一出清缴邪教的戏码,让北凌飞赢得了民心,为他日后继位铺路,可是此时却说自己为他做的不多,这般厚爱实在让人感动。

北凌飞此时已是热泪盈眶,哽咽着道:“父皇请放心,我北凌飞必定惕厉奋发、勤修法政,墨渊在我手中必会富足强大。”

皓帝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的能力,否则不会将墨渊交到你手中。当年你在大悲寺出生之时,天降详瑞,涣尘大师说你是佛祖所赐,能救墨渊于泥泞之中,但我如今传位于你,绝不全然是这个原因。”

北凌飞望着皓帝,坦然地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今日墨渊仍处于乱世之中,各国依然征战不休,我会将墨渊交与你的大哥凌云,而不是你。你们兄弟六人之中,唯有他堪称枭雄,他身上具备了所有能成就霸业的禀性,懂得审时度势,坚忍不拔,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有谋略有手段,是个非常之人。他有吞吐八荒之志,志向远不止安守墨渊,若生在乱世,可担天下大才。当然,你的治世之才不比他差,不然我也不会传位于你,只是,你知道他和你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吗?”皓帝枯黄的手握了握北凌飞的手,迎上北凌飞的目光,“你心存善念,这是你的优点,却也是你的缺点。而凌云,他的心远比你狠,为达目的他会不惜任何代价。如今墨渊好不容易休修生息了二十年,虽亦小康有余,却还远远称不上国力强大,墨渊还需要更多的时间积累财富和国力。所以,今日我选择将墨渊交给你。”

北凌飞跪退两步,恭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孩儿谢过父皇,请父皇放心,孩儿定会遵循父皇教诲。”

皓帝微笑着虚扶了一把,顿了顿,又肃然道:“飞儿,我接下来的话,你务必要谨记于心。”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突变

北凌飞跪于地上,挺直了腰板向皓帝点了点头。

“自古以来,同德易,同心难,这是生于帝王之家的残酷与无奈。你的几位兄弟,一定要妥当安置,我不愿看到你们有骨肉相残的一天。凌云,他聪明绝世,早已看透局势,自请封王为自己另觅出路了,但以他的才智,这未必是他心甘情愿之举。待我诏告天下太子之位后,会另立诏书封他为雍商王,让他去雍州。你要切记,无论何时,断不可被他奢靡浮夸的表象所迷惑。雍州虽远离墨渊中心,却和赤霞相接壤,他的身上流着一半的赤霞血液。前些年惠文王篡位,逼迫他的兄长让位给他,如今的惠帝还会不会遵守当年两国休战的约定,还不甚明朗。你务必要严密关注凌云,不可让他和赤霞过从甚密,若有异动……”皓帝停顿了一下,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才艰难地接着道:“一切皆要以墨渊大局为重,非常之事行非常手段,绝不可心软姑息。”

北凌飞迎上皓帝的目光,坚定地应道,“是,孩儿明白。”

皓帝接着道:“至于你二哥凌楚,确实是个大将之才,可正正是因为这样,你绝不可让他手握重权。但凡遇上战事,你可倚重他,却万不能赋予他太大的兵权。”

北凌飞道:“是,孩儿明白父皇的意思,二哥勇猛无双,但凡事以大哥为首。雍州在北,日后我会将二哥派驻南方,以防两人来往过密。”

皓帝欣慰地点了头,“你能看得明白,我也甚感欣慰。你的三哥凌雁,是个闲雅之人,他志不在庙堂,于你于他都是件好事,就让他继续做个悠游王爷好了。至于凌珩和凌烁嘛……”皓帝笑着摇了摇头才道:“这两个小子,他俩一向唯你马首是瞻,你也早将他们收得服服帖帖了,就无需我再操心了。”

北凌飞道:“请父皇宽心,父皇刚才的话凌飞必定铭记于心。”

皓帝又嚅嚅叮咛了一翻,直到更鼓再次响起才离去。

北凌飞凝望着皓帝离去的方向,许久之后才叹息了一声,缓步踱出殿外,在我隐身的柱子前几丈外停了下来,声音有一丝疲惫和沙哑,“站了这么久,不累吗?”

我尴尬地走出来,揉了一下早已僵硬的脖子,轻声道:“对不起,我、我没想到陛下会在这里……”

北凌飞语气微嗔,可眼里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这么晚了不好好睡觉,到处乱跑。”

“我本想来找你……”初春的深夜寒气森森,我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北凌飞急步上前,抬手正要抚上我的肩,却突然生硬的顿住,双眸也从我脸上移开。当他再次抬眸望向我时,刚才那关切的神色已消失不见,手握成拳放于嘴前轻咳了两声,“夜寒露重,快回去休息吧。富公公,有劳你送郡主回安梧苑。”

富公公也在这里?我怎么没看到他?正疑惑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郡主,私自窃听陛下谈话是死罪,请郡主速速离去为妥。”

我转过身来,富公公已无声无息地阴森着一张老脸站于我身后,“呃,知道了。对了,凌飞……”

当我再次转身想对北凌飞说千汐的事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我不由一怔,刚才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闪烁不定的目光,似乎竭力回避着什么……我摇了摇头,刚才皓帝的那番话,必定让他此时的心情沉重震撼,此时再说其他事也不太适合,便也算了,和富公公一起往安梧苑走去。

“富公公真是来无踪去无影啊。”

“左护法不能进宫,四殿下在宫中的安危由老奴负责,四殿下在哪儿,老奴便在哪儿。”富公公恭敬地答道。

“原来如此,这些年来辛苦富公公了。”

富公公却是欣慰地一笑,“老奴何敢说辛苦,如今总算守得云开,再辛苦也值了。”

“是啊,飞羽帮上下兢兢业业了二十年,总算熬到头了。”我仰头望向繁星密布的天际,心中五味陈杂无限惆怅,北凌飞和飞羽帮上下二十年来的努力,终于成功在望,我本应替他高兴,只是,他与我泛舟江湖的约定,又当如何?他的肩上担负着振兴墨渊的重任,承载着皓帝对他的殷切厚望,背负着飞羽帮对他的忠义,如何能单凭我一句想过逍遥自在的生活而轻易放弃,说走就走?

第二日我早早便起来梳洗完毕,往太后殿中走去。天色阴霾一片,厚厚的乌云笼罩着整个晋阳,朝阳似乎无力穿透这厚厚的云层,全无往日的灿烂金光。

太后已用过早膳了,正在厅中品茶,见我来了,笑着道:“灵珏今儿这么早,来得正好,今日是个好日子,过会儿陪我去佛堂给祖先上香。”

太后今日少有的换上了吉服,妆容也是精心打扮过,我笑着道:“哟,太后今日容光焕发的,定是有什么好事了。”

太后呷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道:“算你机灵,自是有好事,至于是什么好事,过会儿你自然知道。”

我自是知道她所指的好事是什么,便也不再过问。只是……我望了望窗外,那阴霾的天色,山雨欲来的气势,都沉沉地弥漫着整个皇宫,我皱了皱眉,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在我和太后朝佛堂走去的时候,一名内侍匆匆跑来,扑腾一下在太后面前跪下,我不由心中一沉,这慌张的神色绝不像是来报喜的。

“禀告太后,陛下上朝前突然晕厥,太医院一众太医正在施救。”

太后踉跄地退了两步,险些站不住,我急忙将她扶稳,太后急声问道:“怎……怎么会这样?快,快过去看看。”

几名内侍抬来凤銮让太后坐上,急步往天英殿赶去。远远便见到一众朝臣都在殿外站着,见了太后都纷纷跪下叩拜,太后只抬了抬手,内侍便径直将太后抬进内殿。

六位皇子一早被宣入宫中,均身穿朝服,我和太后来到内殿时,六位皇子正守候一旁,众人脸上都是神色凝重。

太后朝正欲行礼的六位皇子摆了摆手,急切地问道:“陛下如何了,哪位太医在里面?”

身为皇长子的北凌云恭声答道:“回皇祖母,父皇晕厥后一直没醒,张太医、梁太医和邱太医正在施针。”

“太医们可有定论?何时会醒?”

北凌云低了头不再作声,其它几位皇子也脸色一沉,均不言语。太后不再发问,沉着地点了点头,便坐于一旁静候,只是她脸上的忧虑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

殿中一角的铜鼎里焚着麝香,袅袅青烟徐徐上升,淡淡的麝香味在大殿中弥漫着。殿中悄然无声,几位皇子都静静地站于殿中各处。我站在太后身后,向北凌飞投去一抹安慰的浅笑。隔着缕缕青烟,北凌飞的眼中一片迷蒙,似在凝望着我,又似根本没有看我,目光似乎越过我飘向了别处,让我触不着摸不透。这种即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不单止在昨晚,以前也曾经出现过。我在脑中努力思索着,上次的燕荆山之行,这种感觉在刚出发时也出现过,还有在逍遥谷两人合练集仙诀时,那次和他偷偷溜下山游玩时……

窗外传来一阵隆隆的雷声,将我的思绪蓦然打断,再次望向北凌飞,北凌飞正皱着眉和北凌珩低声交谈着什么。我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却发现倚于窗边的北凌云,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嘴边噙着一丝淡淡的嘲弄。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似乎从来都能轻而易举地穿透别人的心,看穿别人心里的想法。我皱了皱眉,不再理会他,将目光投向窗外。

沉闷的雷声一阵阵传来,乌云在空中不停翻卷,似乎想挣脱开某种无形的束缚。几名内侍悄然进来将灯点上,又悄然退出,殿中安静得只剩烛火偶尔传出的噼啪声。

从入春开始,晋阳便没下过雨,曾试过两三次也像今天这样,一度乌云密布雷声阵阵,却总是雷声大,雨却一滴也没掉下来,沉闷的气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时,哗啦一声,一名内侍将玉帘子掀起,一名身穿太医服、年过五旬的男子从内殿快步走出,众人均神色一凛,急忙围了过来。

那名太医跪下欲要行礼,太后连忙挥手制止了他,“张太医无需多礼,陛下醒了吗?”

张太医跪伏于地,声音带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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