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想过,假如我是哥哥,一切会是怎样,最后都是感到庆幸,幸好我不是。
我生性懒散,凡事得过且过,从来不会高要求对待自己,明明皇兄的功课比我繁重许多,可他能游刃有余地应付,我却是拖延到底,偶尔赶不上了,还要拖着皇兄帮忙。
我完全不敢想象,要是我们交换身份,皇祖父和父皇会不会崩溃掉。
我和皇兄元服那年,皇祖父退位了,把自神川皇朝神武大帝以来领土最完整的帝国交给了父皇。
然后我们全家人集体搬家,父皇搬去紫宸宫,爹爹搬去未央宫,皇兄搬去了东宫,我和弟弟妹妹尚未成年,跟着爹爹住在未央宫。
以前住在永福宫的时候,父皇把东宫当做办公地点,从不留宿。如今亦是如此,他在紫宸宫上朝、接见大臣和批阅奏折,晚间多数时候,却是歇在未央宫。
只有皇兄,他一个人住在东宫,和紫宸宫、未央宫之间隔了整个东六宫。
那时候,我已经不会再像四年前那样哭闹了,因为我知道,那是没用的。
搬到东宫后,皇兄喜欢过一个人,虽然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甚至包括他喜欢的那个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和皇兄除了长相,已经找不出相似的地方,但是我们的心有灵犀,却是从来没有变过,所以皇兄的小秘密,根本瞒不过我,虽然我对这件事,一点也说不上高兴。
我一直以为,身为帝国的储君,皇兄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不向自己喜欢的人袒露心意,大概是觉得时机未到,我身为弟弟,自然不会做多余之事,那样皇兄会生气的。
等到含山公主的婚事定下来,我整个人都懵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是他?!
含山公主下降的对象怎么会是阮檬?!
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阮檬是南越国君阮柠的弟弟,以他的身份来说尚主稍显勉强,毕竟南越偏远,藩王的身份等同郡王,而他只是藩王的弟弟。不过阮柠有个加分项,就是他是孝仪太子的外甥,和含山公主是姑舅姐弟,人家表姐表弟自己看对眼了,陈王太妃也对阮檬没意见,父皇自然不会说什么,下旨赐婚就好。
可是皇兄呢,他为什么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眼睁睁地就把自己喜欢的人放过了。
我实在想不通,就干脆跑去问皇兄了,他显然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顿时呆住了。
“哥,你说话啊,为什么什么都不做?”皇兄迟迟不语,我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他回过神来,直直看着我,良久方低不可闻地叹道:“我能做什么?”
我急了,提高音量说道:“你说都不说,你怎么就知道阮檬不愿意做太子内君呢?”
阮檬来了渝京三年多,和皇兄关系甚好,搞得我有些时候都会吃醋,倒是含山公主,他们两人见面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若是皇兄早些表白,她肯定没机会的。
皇兄勾了勾唇,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意冷冷清清的,根本未达眼底。
我不喜欢皇兄那样笑,完全看不出来开心的模样,反而让人看了有些心疼。
“哥,你别笑了。”我盘腿坐在皇兄身旁,伸手摸上他的脸,“笑得一点都不好看。”
皇兄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顿了顿才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说?”
我趴在他的肩上,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就是知道,你瞒不过我的。”
皇兄叹了口气,苦笑道:“他连渝京都不愿意长留,更可况是宫里。”
这下轮到我傻眼了,半晌方呐呐道:“既然不愿意留下,那他为何还要尚主?”少府可是连含山公主的公主府都修好了的,阮檬不会还打着把公主带回静安城的念头吧。
“南越能在南疆诸国中独占鳌头,与大衍关系亲密是最重要的一层原因,姑母已经去了,阮柠不想这层关系淡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娶个公主回家岂不是很好。”
“既是如此……”我迟疑着说道:“你向父皇求旨,阮柠肯定不会反对的。”反正都是联姻,与其娶个不是皇帝亲女的公主,还不如嫁给皇太子呢,我暗暗为自己的想法叫绝。
皇兄扑哧笑了,哭笑不得道:“我当然可以向父皇请旨赐婚,可是檬哥哥不愿困在宫里,我若强迫了他,日后多半也是怨偶,何苦来着,不如放手,起码还有朋友可以做。”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兄。来东宫之前,我知道他喜欢阮檬,可我没有想到,他会喜欢他到舍不得为难他的程度。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很讨厌阮檬,讨厌地要命。
不只是因为他让皇兄伤心了,而是在皇兄的心里,他居然有那么重要。
明明我和皇兄才是密不可分的,他怎么能抢走我的位置,真是过分。
含山公主大婚那日,皇兄亲自道贺,笑容无懈可击,除了我谁都看不出异常。
晚上回到东宫,素来自控能力极强的皇兄拉着我一起喝醉,喝得酩酊大醉。
我喝得其实不比皇兄少,但却没有醉意,这是不是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呢。
我一边照顾皇兄,一边在心里骂着阮檬,若不是他,我的哥哥才不会这样伤心。
皇兄酒品不错,喝醉了就乖乖睡觉,连句醉话都不会说,并不难伺候。
我盘腿坐在他的身旁,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欢喜,说不出的纠结和复杂。我挣扎了许久,见四下无人,而皇兄暂时也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就弯下腰,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下,动作又快又慌乱。
我后来问过自己很多次,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答案都是三个字,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就是个出自身体本能的动作,一点没有经过脑子。
坐直身体以后,我紧张地捂住脸,四下扫视一圈,周围还是没有人。
但是皇兄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眨也不眨地看着我,里头透着茫然和未知。
我心里乱到不知所措,皇兄会不会误会我,觉得我对他有非分之想。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多想,我就是觉得他很难过,想抱抱他,亲亲他,安慰下他,我没有别的意思啊……
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不要说皇兄了,连我自己都说不服。都不是不晓事的小孩子了,哪有没事亲来亲去的,可要说我对皇兄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我又觉得自己挺冤枉的。
就在我急得想要跳下床榻负荆请罪的时候,皇兄又闭上了眼睛,接着睡了。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头的大石放回了原地,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好半晌,我渐渐清醒过来,回想之前的举动,被自己吓得半死。
我不敢久留,吩咐了东宫的宫人照顾好皇兄就匆匆落荒而逃。
翌日,皇兄见到我,和平时完全一样,我想他应该不会记得昨夜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我在庆幸之余感受到了莫名的失望。
两年后,皇兄大婚,以齐国公顾毓嫡长孙女顾氏为太子妃。
是夜,我在永福宫对月独酌,无人陪伴的酒,又苦又涩,想醉都难。
☆、第116章 团
卫崇荣一直觉得,团团圆圆挺会挑日子的,就连生辰,也要挑个热热闹闹的。
都说双胎容易早产,打从进入八月,卫崇荣就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尤其是晚上,睡觉都特别警醒,生怕一不留神他家两个孩子就突然蹦了出来,把他搞得措手不及。
君华被卫崇荣的异想天开逗得乐不可支,心里却在想着,要是孩子真能像他说得这么容易就出来了,他就要谢天谢地了。
可惜事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是没有生过,可当年服食素云丹的时候,君情明明白白告诉过他,比起日后生产那一关,服药的那些反应,根本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君华的心情就变得很复杂了,既盼着孩子快些出来,又有些畏惧他们的到来,着实是矛盾得很,压根儿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想法更占上风。
太医估算的日子是八月上旬,可眼瞅着要到中秋节了,君华还是没有发作的迹象,卫崇荣急了,这俩倒霉孩子,死赖着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他可从没说过要欺负他们的话啊。
卫昭对此也是颇有些担心,原本三日一请的平安脉改成了一日一请。不过主攻产科的吕太医说了,早几天晚几天都是正常的,若是到了下旬还没反应,再用药也不迟。
君华身体底子好,虽说有孕初期在南疆遭了点罪,可获救及时,并未伤及胎儿,回京后更是大把大把的上好安胎药养着,把两个孩子养得又肥又壮,肚子也是沉甸甸的。
要说君华不想早日解脱那是假话,可主动催产什么的他又没有那个决心,所以还是只能像吕太医说的那样,先等等看,实在不成再用药。
中秋这日,君华早上起来就觉得肚子坠得慌,像是要往下掉似的,不用手托着根本就站不稳。
卫崇荣看他摇摇欲坠的,赶紧伸手把人扶住,问道:“小猴子,是不是有动静了?”
君华摸了摸肚子,半晌方摇头道:“我想不是,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
卫崇荣吁了口气,无奈地蹲下身对着君华圆滚滚的肚子念叨道:“团团圆圆,你们悠着点儿啊,到点儿就赶紧出来,动作麻利点,你们父王我已经好几宿没睡过好觉了……”
君华不吱声,抿着唇笑个不停,两个孩子的性别还没完全确定,只知道有一个是男孩,另一个不确定,可不管是龙凤胎还是双生子,起名这事儿肯定是卫昭的,卫崇荣都捞不着,更别说他了,所以前段时间,他们商量了小半个月,把孩子的小名先给定下了,大的叫团团,小的叫圆圆,读起来简单明快,寓意也很好,而且无论男女,用着都很大方。
陡然,君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急急打断了卫崇荣的话,摆手道:“荣哥哥,你别说了,今晚有家宴,我还想和父王爹爹好好说会儿话,你别真把团团圆圆给念出来了。”
卫崇荣站起身,不解地皱眉道:“父皇不是早就下了旨,长宁王和昭阳侯随时可以进宫,你巴巴望着晚上那两个时辰做什么?什么时候说话不好,非得等着中秋节宴?”
按照惯例,太子妃或是太子内君有孕满了八个月,娘家母亲可以进宫照看,可卫昭和君情的关系非比寻常,他早就给了君情特许,让他随时进宫陪伴君华,故而卫崇荣有此一问。
“有特旨又如何?我爹爹他就不爱进宫啊!”君华说着满脸无奈。卫崇荣回来之前,君情偶尔还会进宫看看,卫崇荣回京以后,他干脆就不来了,亏得中秋是家宴,不然他不定会来。
卫崇荣这才想起来,除了前不久他去长宁王府拜访,他是有段时间没见过君情了。
君华一手扶着肚子,另一手在卫崇荣面前晃了晃:“荣哥哥,你想什么呢,我们出去转转吧。”他把胎儿养得太好,吕太医怕不好生,严格规定了每天的活动,绝不许有丝毫懈怠。
卫崇荣回过神来,牵着君华的手,陪他去了御花园转圈。
废帝之事过去不久,卫昭也不是喜好喧嚣之人,故而中秋家宴就真的只是家宴。
君非离称病未来,卫茂探病去了也没来,都是在人的意料之中。倒是谢香带着四个孩子来了,三位小郡主都很乖巧,卫谆对君华的肚子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惹得人忍俊不禁。
卫昭上面三位兄长,还在世的只有鲁王卫晓,底下也是三个弟弟,不过卫昊去了易州接任卫崇荣的工作,并不在渝京,至于代王卫时,正跟废帝卫兰作伴呢,因而赴宴只有卫阳一人。
小时候,卫崇荣看到卫阳还会有些膈应,如今再看到,却是毫无感觉。这个卫阳跟害死他的那个,真的是一点共同点都没有,明年改元之后他要就藩,两人估计不会再有见面的可能。
君华原先不晓得前世的事,跟卫阳稍有往来,后来知道了,再见他就总觉得怪怪的。虽然他自己也承认,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和那个阴郁多疑的帝王,看起来真的不像是同一个人。
兴祖皇帝女儿不少,可跟卫昭关系亲密的,也就只剩元康大长公主了。卫谆失去继位的可能之后,大长公主就把希望放到了弟弟身上,无论如何,她不能看着仇人逍遥自在下去。
除了皇室成员,赴宴的还有永安王、长宁王和武安侯。不过这几位,和皇家都是关系匪浅的,永安王是元康大长公主的女婿,长宁王是皇帝的亲家,至于武安侯,他家闺女是皇帝义女。
再说是家宴,皇太子夫夫也是要正装出席的,卫崇荣见君华的脸色不是很好,遂关切道:“怀熙,你要是不舒服就别去了,我让你爹爹、父王和小虎子过来看你。”
上午逛园子的时候,卫崇荣就发现君华明显比往日吃力,整个人都是怏怏的,午后更是午睡了许久,醒来精神也不见得多好,他不出席家宴,卫昭绝不会说什么。
谁知君华摆了摆手,还是让人帮自己把外袍换上了:“我都睡一个下午了,睡得身上懒懒的,还是走动走动比较舒服,而且我一个人留下多闷啊,不如出去陪你们热闹会儿。”
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君华自己高兴,卫崇荣绝不会勉强他,于是牵起他的手,两人慢慢去了正仪殿。
不想到了正仪殿没多久,君华就有点后悔了,因为元康大长公主她,见到他就有说不完的话,哪怕君情和姬辛就在旁边,他也没机会和他们说上两句话。
长宁王府没有女性长辈,面对热情的大长公主,君华显得有点招架无力,他试图向卫崇荣求助,却发现他被兴祖皇帝的君侍燕离叫到身边去了,估计是在问些有关卫昊的事。
好在家宴很快就开始了,众人各归各位,君华得以回到卫崇荣身边。
殿内歌舞曼妙,卫崇荣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君华揉了揉额头,轻声笑道:“其实也还好,就是……大姑姑比较热情。”
听到君华语句一顿,卫崇荣紧张道:“是不是……”后面的话卡壳了。
君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小声道:“没事儿,就是两个孩子在打闹。”
“真的?”卫崇荣将信将疑,说着悄悄伸手摸了过去。
果不其然,团团圆圆正大闹天宫呢,卫崇荣安抚了好半天,他们的动作才轻了点。
卫崇荣叹口气,心疼道:“这俩小皮猴,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现在就是这样了,日后还不知调皮成什么样子。”他又是对孩子凶不起来的,教育可是个大问题啊。
君华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也没两天可折腾了,随他们去吧,等他们生下来,看我怎么教训他们。”话音未落,腹中就是滚滚一动,君华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搞得卫崇荣也是一愣。
这一脚实在踹得有力,君华差点背过气去,好容易缓过来,他低头骂道:“越说越来劲是不是,你们再踢一脚试试?”不知是听懂了威胁还是怎么的,团团圆圆这会子没有动静了。
君华松了口气,面上露出小小的得意笑容,想跟他斗,他们还嫩了点。
看着君华孩子气的神情,卫崇荣握了握他的手,把揪起来的心放回了原地。
岂料,君华马上就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颤声道:“荣哥哥,好像有点不对……”
“啊?”卫崇荣猛然仰首,直直地看着他,“哪里不对了?”
“是团团圆圆……”君华把卫崇荣单手握得更紧了,“他们可能要……”
于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只见太子殿下忽地站起身,将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太子内君打横抱起,也不跟人打声招呼,就径直往殿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