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抱着苏清雨,大步朝浓雾深处走去。
去云连忙与侍卫追上。只一瞬间,一行人便完全消失在依然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当中——
后话——
大乾十九年冬,俞国太子因护驾而被刺客重伤后身亡。大乾天子与皇后大恸,追封太子“孝义忠勇泯王”。
大乾二十年开春,刑部尚书司马静涛连同清宏侯徐行一起上书大乾天子,欲立六皇子梁逸为太子。
但是这奏疏却遭到了右丞相明磊和下面一众言官的反对。明磊当场在朝上就表示,宣王尚武,但大乾素来以仁德治世,恐怕这与祖宗家法有悖。
清宏侯徐行与右丞相明磊因为意见相持不下,都被宣入御书房觐见。
后来世人都说,当时大乾天子在御书房中让二人细数利弊,二人直争持到点灯时分,依然没有分出个高低。
但是在第二天上朝时,却出现了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宣王上殿了。
本来宣王此刻正在离京城一百八十里外的校场上练兵,准备开春后即刻奔赴东南,可不知道为何,他居然在听说了这件事以后,连夜赶回了京城。
可是他并没有参加关于自己能否继承大统的争论,反而向圣上提出了一个要求:拨出一百万军,即刻让他领军开往郝国。
他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刚得到线报,已经失踪了两个月的九皇子,陵王梁逍,此刻正在郝国境内。而且听说是郝国四皇子楚瑜将他劫持去的。
无论是何种原因,堂堂一国皇子居然在别国手上被迫做人质,实在有伤国体。所以,他要亲自带兵开赴到郝国边境,要求郝国放人。
皇上看到宣王如此重兄弟情分,很是高兴,当场就准了。
但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大乾天子居然在任命宣王为大军统帅时,也任命了明磊为监军。
这下子,明磊脸上什么颜色都有。本来和他一起反对的人,也不敢再说什么,甚至有人立刻倒戈,当场表示愿意与宣王一共进退。
徐行虽然不动声色,可还是忍不住有点眉飞色舞。原本一起支持宣王的人,顿时也有种吐气扬眉的感觉。
在这一刻,虽是大军开拔在即,可却丝毫没有往常出征前夕的庄严肃穆,处处洋溢着一种不寻常的快乐。
甚至有人在私下猜测,等宣王这次回来,应该就是他入主东宫的时候了。
各部即刻奉旨回去准备各项事务,大军集结、准备粮草、点名应卯、磨练兵器处处都是忙乱不堪,满朝上下一派鸡飞狗跳的景象。
这一天注定不太平常。因为在这样的忙乱当中,天子还接见了一个闵国使者。使者奉闵国天子永昌帝之命,亲自送来了一张请柬。
请柬上寥寥数语,说的是永昌帝将于两个月后大婚娶后,请大乾天子亲到云云。
大乾天子却有点不太愿意。虽然都贵为国君,可是论辈数,闵国永昌帝却是他的晚辈,只比宣王大了两岁左右。
心里虽然有点不悦,可毕竟为君二十载,大乾天子也没有明说,只是连声对使者道贺,当下收了请柬,两三句话就打发走了使者。
但其实天子心里还是高兴的。因为他本来还在担心闵国与郝国一向交好,万一俞国大军压到郝国边境,郝国向闵国求助,那么即便梁逸有战神之称,也会应付得颇为吃力。
此刻得知永昌帝大婚,相信他不会愿意在亲事上触霉头,那就肯定不会插手两国的事了。这样的话,郝国定然不会是梁逸的对手了。
不过回念一想,永昌帝偏偏在这个时候大婚,实在让人惊讶。只是,梁逸也是今天才突然提出要开赴郝国的。连平民百姓办喜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够定下的事,更可况是国君大婚。
应该只是凑巧。
到了开拔那刻,天上本来欲要下雨的乌云不知道为何竟全然散开,云开雾散,一片阳光明媚。
天子和百官都惊叹,定是上天也在预兆这次会旗开得胜。
宣王领了帅印,即刻领军离开。
军旗猎猎,依然一身银灰战甲的战神,坐在陪着他经历无数生死的爱驹上,那景象让见过的人一生都无法忘怀。
史书上记载,大乾二十年春,宣王梁逸领军一百万,开赴郝国。
这次的俞郝两国之战,史称“夺质之战”——
清濡山庄——
中午时分。
春寒料峭,天上的阳光丝毫没有改变地上的温度。一切虽然都在不断变化,可有些东西却似乎依旧没有改变。
一只拢在火红缎袄中的白嫩柔软的手,在一扇青翠欲滴的竹门上轻轻扣了几下,便将门推开了。
门内几个正讨论着的男子,听了门开的吱呀声,顿时看向进来的少女。
“哥,你们什么时候停下来啊?好歹也歇口气!”少女一身粉色衣裙,衬着火红的梅花缎袄,更是显得面若桃花,格外娇羞动人。
几个男子相视一笑,便停了下来。
一身青衣的宁焕之笑得比屋外的阳光还要暖:“老应,我说的没错吧?!”
应岸光对着他胸口一捶,不忿地叫道:“焕之,以后我再也不和你打赌了。”
“谁叫你跟焕之打赌?在我们这些人里,你最不应该选的他。”见了应韵蓉一脸娇羞的笑,莫飞不觉笑得有些腼腆,可话却尖利。
应韵蓉不依不饶地说:“都什么时候了?好歹先吃饭啊!”说着,嗔怪地白了应岸光一眼。
应岸光向来都拿这个妹子没办法,见她责怪了,也心知她的意思,便对大伙说:“我倒也累了,不如先去吃中饭吧。”
宁焕之还是一脸的笑,说:“也是,我们不饿,王爷也饿了。”
莫飞接着他的话说:“王爷不饿,某个人也觉得王爷饿了。”
应岸光无奈地对那个一身孔雀蓝的人笑了笑。本来有些担心那人会不悦,可当见到那人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他们在嬉闹,他便也放了心。
他站起来,刚想顺手把那人也扶起来,却发现早已被人抢先了去;不顾众人习以为常的眼光,宸惊风怪叫了起来:“应大小姐!你什么时候竟做起丫头来了?!”
被他这么一闹,应韵蓉刚伸出去的手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可她却有点忿忿不平地对身边男子娇羞道:“王爷!你看阿风又笑人家了!”
众人顿时笑作一团,连向来沉稳的宁焕之也几乎笑倒。
见男子还是笑而不语,她又气又羞地跺了几下脚,转身跑了出去。
应岸光故作生气地对宸惊风喝道:“阿风!看你把蓉儿吓成什么样子了?!”
宸惊风一脸不屑地随口说道:“算了吧老应!也不知道是谁吓谁了!”
可是,他转眼看向那个同样笑着的一身孔雀蓝的男子,喊了一句:“王爷”这分明是在学应韵蓉,而且惟妙惟肖,让众人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宁焕之好容易止住了笑,骂了宸惊风一句:“阿风,你待会得给人家陪个不是。不然,看你以后还好意思向她讨糕点吃。”
莫飞笑骂了宸惊风一句:“这小子不知羞,天天围着蓉儿讨东西吃,临了还敢惹她生气。是该好好给点颜色他的。”
宸惊风满脸惊吓地看着他们二人,说:“二位提醒得是,我定会为了糕点而赔罪的!”莫飞听了,笑着给了他一捶。
众人一边笑着,一边朝前厅走去。
宁焕之陪着一直但笑不语的梁逍慢慢走在后头。
看着梁逍走得颇慢,宁焕之不由得皱了眉头:“王爷,难道今日伤又犯了?”
可是,他话未说完,便知道为何梁逍此刻走得这样慢。
只因,他们刚好走到了梅园前面。这里,是她在庄子里最喜欢的地方。
那日,香儿带了口信赶回来,他们急匆匆地去到林子,在一片浓雾中将几乎绝了气息的梁逍带走。幸而当时严公公速去请了医王过来,所以虽然几次三番见他徘徊阎王殿前,可终于还是将他的命抢了回来。
醒来后,梁逍虽然身上伤还没好全,却不顾众人阻拦,日日在梅园中练功。
医王虽然医术了得,但却不会治心。看着梁逍一日日消沉下去,他老人家也没了法子,只得对严公公他们说,若梁逍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怕苏清雨人没找到,他的身子就先废了。
众人都很清楚,他其实是在愧疚自己弄丢了苏清雨,更是放不下始终没有音信的苏清雨。
左思右想,最后还是严公公狠了心,吩咐人将梅园里的梅树全部连根拔起。
他依然记得,在得知梅树全部砍光了的那一刻,梁逍瞪着严公公的那双眼,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血红。他也记得严公公说的那番话:“若你想重蹈你父亲的覆辙,那就继续好了。只是,你愿意她也如你母亲那般吗?”
严公公说完那番话,便转身离开回宫去了。
看着梁逍蹒跚离去的身影如此沉重,众人都以为他会从此消沉下去。可没想到第二天,他竟又像从前一样,一早便坐在了议事厅上。
从那以后,他们又看见了与以前一样的梁逍。每日里,他不但依然在谈笑中谋划,更安然 接受了医王一切的治疗安排。
只是,梁逍不再踏足梅园,连可能经过的路径也不走了。偶尔,他会似有若无地失神,可当你没反应过来时,他却已让你觉得那只是个错觉。
严公公回宫复命以后,便将梁逍失踪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他做这些向来滴水不漏,虽然皇上多番查探,却并没有发现丝毫线索。
于是,梁逍便得以安稳地在清濡山庄休养,并为将来谋划着。经过了两个月,他虽然还没好全,却也逐步康复了。
应韵蓉随着兄长天天来与他作伴。面对应韵蓉的亲热,他只是笑而不语。众人都以为,也许有一天,应韵蓉就会取代苏清雨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今天,他们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梅园前面。这时的梅园,早已没有了那个清冷女子的身影。
看着梁逍凝视梅园的目光,宁焕之不禁想起那个清冷似玉的女子,心中那无尽的刺痛又一次划过。
她,如今究竟在哪里?!若当日知道这样,他定不会听从严公公的劝阻。
可正当他出神的时候,却听到梁逍低低说了一句:“走吧!”
手臂被梁逍轻握住,宁焕之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息在体内流转。他不禁惊喜,这样的真气显然不是两个月前那微弱的气息:“王爷,你完全恢复了吗?”
梁逍轻点点头,却只是沉默地看向那只剩大大小小树桩的园子,满眼寂寥再也无法掩饰。
随他的目光过去,宁焕之更是心痛难忍。不觉间,唇上被咬破的地方,丝丝腥甜渗入口中,如那入了骨髓的痛,丝毫没有让他躲闪的余地。
耳边却听到梁逍咬牙切齿地说道:“焕之,我定会救她回来。”
如被冷风吹过一般,他惊醒般看着梁逍:“王爷?!”
梁逍颇有默契地接了下去道:“我早已接到消息,当日是永昌帝带走了她。”
宁焕之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地问道:“难道永昌帝的皇后是她?!”
这怎么可能?别人可能不了解,但他怎么不知道她?她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而出卖自己的!
何况,根据王爷的回忆,虽然当日楚瑜言语间对她极狠,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依然不舍得伤她分毫。
那就应该说,在王爷失去意识前,她没有受伤,所以她怎么可能随便被人摆布?除非那是她早已熟悉的人,不然就是用强的。
可是无论任何一个原因,他们都还是让她再一次遭受了不测。
暗暗攥紧了拳,宁焕之凝视着梁逍沉静的眸,咬牙问:“永昌帝究竟是谁?”
梁逍静静地扫视了一下周围,好一会儿,才忽然反问他:“焕之,难道你真的想不出来吗?”
听了梁逍的话,宁焕之蓦然一震!
他早已觉得那片浓雾来得蹊跷,而他事后也曾仔细看过那些尸体,表情都是同出一辙的惊恐,也同样地被人削去四肢。很明显是那雾中带了毒素让他们出现了幻觉,而有人趁机用功力瞬间分解了他们的肢体。
当今世上既能用药到这样地步,又有这样的功力,还能与苏清雨相熟的,似乎并没有几个人。
梁逍说得很对,答案其实早已呼之欲出。
看见宁焕之眼中划过各种神色,梁逍眼中却同时划过一丝矛盾。可是他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朝前走去。
宁焕之并没有跟上他。待到梁逍走远,他才忽然如困兽一般,在墙上狠狠捶打了几拳,墙面应声裂出无数细痕。
拳头上的血在墙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痕迹,可他却觉得痛快。
比起她所遭受的,他这点点又算什么?
他痛恨自己竟这样迟钝,连这样都想不出来,竟将她独自一人扔在闵国。
虽然一直用各种理由拖着不肯娶妻的永昌帝这次居然会为了她而终于肯大婚,但他知道,这不会是她想要的。
他最终还是没能好好保护她,不是吗?
夜来风起,梁逍却睡不着,便披衣起身到外面走走。
他如今走起来依然有点跛,因为医王说了,左腿的伤比较重,若治得快些,不是不可以,只恐会影响了筋络,削弱了原本的功力。
他当时就说,那就宁可慢些吧。想来,即便他走得再慢,她也终于不会再嫌弃自己了。
脚下的这回廊,当日她都曾走过的吧?!他一步步朝前走着,似乎是印着那小巧的足迹走过去的一般。只是当时她走过时的那风,比现在的要大吧?!
自在兴州中毒以后,她身子就不曾好过。他奔赴西北时,她还是那般消瘦下去。刚从宫中出来那会儿,虽然焕之找了大夫日日调理着,但终究不比亲自动手的细心。
想来鬼医的医术精湛,也可以让她好些。
只是,身子治好了,那心呢?她这般倔强清冷的人,有事闷在心里,若郁结了可会这么容易解得开?没了自己故意逗着,日日对着鬼医那素来冷漠的脾气,她定然难过。
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吹散了他凌乱的思绪,却仿佛带了点呜咽。
虽然当时意识很模糊,可是他依然听到她趴在他身上痛哭,那眼泪落在身上,颗颗都滚烫得如同燃烧的火花。
其实那时候的自己,很想为她擦掉眼泪,也很想告诉她:他很笃定自己一定不会死,也一定要带着她走出那个林子。
只可惜,那手无力再提起来。若早知道她会离开,他拼死也要拉着她。
几次在鬼门关前徘徊,恍惚间,他都似乎听到她喊:“梁逍!梁逍!”
所以,他醒了。
只是,他回来了,她却不见了。
焕之不慎间说漏了嘴,他知道了她曾经在这房中住过。从此,这里的一桌一椅上面,他都能看见她。
但是,和第一次她忽然在南大街出现一样,她忽然就那么消失了,毫无征兆地在他的世界里来去。他这才发现,他竟没有留下一丝关于她的东西。
他发了疯地想她,更发了狂一般地想报仇。
严公公提醒他,若不想让她像母亲那样痛苦一生,就要靠他自己去救她。
一言惊醒梦中人,他知道自己即便再疯狂地想念她,却也不能再这样了。
他怎么可以看着她像母亲那样,被迫入宫,还要惨死宫中?
两个多月,他压抑自己不再去想她了,强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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