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梁逍这话,宸惊风停下脚步,奇怪道:“的确是我说的。不过,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他这话是对元王说的。元王却扬起灰败的脸,对他笑了笑。那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是动了动嘴角,来得更贴切些。从勉强的表情可以看到,他的确逐渐比刚才要更辛苦了。
一阵风掠过,遍地枯黄虽败,却依然带过飒飒声。虽是初冬季节,梁逍却并不需要披上狐皮大衣,那身明黄便服在风中飘扬。对比起坐在地上的元王而言,他显得如此轻松。
楚瑕有点不忍,走上一步拱手对宸惊风说道:“毒王,小王虽不知道毒王与元王之间有什么渊源,可是小王从与元王交手以来,便敬重他的一身本事。此时小王不想多事,可还是斗胆请毒王高抬贵手,先将元王的毒解了,其他容后再说。不知道这样可使得?”
见连楚瑕都为他求情,元王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来。可是,宸惊风面色沉静如水,除了一双眼珠子不断在元王身上打量以外,什么表情也没有。
元王不以为意笑了,道:“本王谢过翟王殿下相救。可是,本王却也不想强人所难。反正,生死有命,以本王一介武夫,不是今日死在这里,他日也指不定就在沙场上送了命。既然这样,毒王救与不救,也不太要紧了。”
见他居然真的如此豁达,便连楚瑕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可是,宸惊风却忽然说:“救你可以,但救了你以后,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忽然这样就答应了,元王更是意外。但却也喜出望外。虽说生死各安天命,可是真的有得选择,谁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当下,他倒是很直爽地答应了:“请毒王直言。”
宸惊风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递了给元王。元王接过,一看,只见那药丸赤红透亮,竟然晶莹得像颗红宝石一样。元王不知道这是何物。刚想问,却忽然听到梁逍在一旁带了斥责对宸惊风道:“惊风!你怎么可以这样?!”
元王没有见过梁逍生气的样子,却不由得被他忽然散发出来的帝王霸道之气给吓住了。手里还捧着那颗晶莹透亮的红丸,还给宸惊风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宸惊风却说了:“他乔装成杜锗,隐藏在脱儿图营中,杀我俞国老百姓。我这次回去,即便连山下的百姓们都对狄夷军入侵深恶痛绝,个个一说起来,几乎每家都有亲人因了战乱失踪死亡的。那你说,我该怎么原谅他?!”
这时,元王才知道原来宸惊风给他的并非解毒的药,而根本就是另一颗毒药!不过,他自是懂得宸惊风说什么。为了获得脱儿图更深的信赖,他放任脱儿图带着手下对被攻陷了的俞国城池大肆搜略,还在这些城池中无恶不作。
不要说宸惊风,想来梁逍也是极恨他的。可是,为何他还会看见梁逍示意宸惊风要将那药丸收回去?
他心里着实奇怪,却忽然看见宸惊风一脸不豫地从怀中另外摸了一个瓶子出来,从里面摸出一颗洁白的药丸。那药丸虽是洁白,却如同玉石一样莹润,反射着微弱的光。这样的药,竟是美得连吃下去都不忍心的。
不知道为何,竟让他忽然想起了那夜见过的那个女子。那个叫倾城皇后的女子。
“美人如玉!”他看着那药丸,忽然赞叹一句。这话引起宸惊风的诧异:“你如何得知这颗解药的名字?”
他愕然抬头。他哪是知道?不过随口说说,却居然就说中了?!
宸惊风走近他面前,忽然抬手在他身上飞快拍了几处,他就再不能动弹。一脸无奈地看着宸惊风捏开自己的嘴,将那药丸扔进去,他只感到一阵快意的清凉瞬间传遍了全身,翻滚的血气也立刻被这样的清凉给压下去了。
“终究还是要救你!若被师尊知道,只怕我也活不成了。”宸惊风摇头苦笑,话虽是对元王说,可眼睛却看着梁逍。
梁逍无奈地摊开手,对宸惊风说:“阿风,你又不是不知道,是阿清要朕救他的!”
这话让已经逐渐稳定下来的元王蓦地一个激灵:怎么,竟是倾国皇后要救自己?自己远在西北,与她不过一面之缘,她怎么可能要救自己这个俞国的敌人?
满脸狐疑看向梁逍。梁逍早已猜到他心中的想法,却只是说:“你若想问,那以后待你用郡王的身份去见她时,再问。如今,朕有一个交易,看你是否有兴趣。”
“什么交易?”元王还未曾从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中醒过来,只是随着梁逍的话随口问道。
“朕的想法是这样的。若你想要狄夷,那朕可以帮你,反正如今脱儿图已经身首异处。只是,你若拿了狄夷,需得朝俞国自称狄夷郡王。”梁逍慢慢道来,脸上微微挂着的笑,淡然自若。
元王却飞快在脑中盘算了起来。如今天下局势大致已分。要是此时再来一场战乱,那即使他有这种魄力,也不能与俞国的实力抗衡,这次的狄俞之战便已经很好地说明一切。
既然这样,倒不如借了俞国的力量,先将狄夷拿到手。
看元王沉思的表情,梁逍挥挥手,小麟转身朝后面招手。一个士兵捧着不大的一个木匣子从后面小跑了上来。
那士兵来到他面前,单脚跪在元王面前,双手将木匣举高,恭敬道:“请元王殿下过目。”
看着那个涂着黑漆的匣子,元王心里忽然明白他即将看到的是什么。
他咬咬牙,用手指撩开了木匣的铜扣。
果然
西北部落的人长期以肉食为主,身上各种体液的味道也尤其厚重。那从木匣中源源不断朝他涌来的血气,腥得让人想吐,熏得他不禁后退了两步。
不过一个时辰前,脱儿图还在他的眼前,与他叫嚣,和他对骂。可如今,脱儿图的头颅已经静静地躺在了木匣中。那双瞪大的滚圆眼睛中,尽是恐惧和绝望。
元王看着脱儿图熟悉的脸,眼前却浮起了很多往事。其中,有他的皇兄隆光帝,有那个月夜下黑漆漆的山谷,有被打败的铁军——他倾尽全力训练的亲兵
所有事情就这样纷至沓来,涌入脑中,其实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失败在什么地方。本来,他以为自己是赢了的,因为狄夷兵的确曾经将俞国兵打得落花流水。可如今看来,那不过也是一时风光罢了。
不知道为何,他想起兵书中的一句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长期领军在外,在死人堆里跌摸滚爬过来。身为一军主帅,他自然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上兵伐谋”。可知道是一回事,能真正做到的,则又是另一回事。而今天,他在梁逍身上,真正看到了,什么才是上兵伐谋。
看元王一脸沉郁地沉默不语,梁逍却微不可见地翘起了唇角。此刻元王心里的矛盾,他自是知道,也更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坐在了小麟吩咐人放好的椅上,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元王,安静地等待着。
楚瑕看见这样情形,虽然他那夜不太清楚三位君王究竟最后商量出了什么,可是看梁逍的表情,他自然知道此时自己什么都不应该做。
良久,元王忽然猛喝一声,一掌劈向地面。那掌风的力度如此猛烈,竟掀起地上无数沙石。小麟等人怕他伤着梁逍,连忙上前欲要护住梁逍。
可是,梁逍却轻轻用手挡住他们,道:“不必。”听到此话,小麟他们忙刹住脚步,只是远远注视元王的动作,可却也随时戒备着。
梁逍却不以为意,依然安坐如山,看着元王果然一掌劈开了地面,然后用掌力挖出一个不大的深坑,再将木匣子稳稳放在里面。最后才将土掩盖上去。
元王既然能与梁逸、楚瑕二人以军事才能并称于世上,那自然不可与脱儿图等人同日而语。光看他空手埋葬脱儿图的动作一气呵成,便可以知道他武功确实与楚瑕不相上下。梁逍看着看着,忽然用力拍了几下掌。
元王愕然看他,问道:“乾嘉帝何故如此?”
梁逍笑了,却满脸赞许:“元王果然不愧是有情有义之人。即使刚才明明与脱儿图已经翻脸,可如今依然记挂着要为他找个埋葬之处。”他话虽依然带了慵懒,可里面的真诚却是显而易见的。
元王见他这样说,反倒脸上一红,讪讪笑了,道:“本王自天狼逃脱出来,便是脱儿图收留了。加上素日其实他对本王也是不坏,虽然脾气暴躁了些,可好歹事事都是言听计从的。如今他身首异处,本王不能让他再这样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本来以为梁逍会借故嘲笑他这个手下败将,都被打败了,却还如此矫情。可没想到,梁逍却回头朝小麟吩咐道:“备酒!”
他一阵愕然,可却很快地就看见小麟捧了几个斟满酒的玉杯上来。
梁逍示意他拿起一个杯子,自己也端起一杯。他疑惑地看着梁逍朝他举起杯,笑道:“无论是否应允朕刚才的提议,单凭殿下这份直爽热血,朕就交定你这个朋友了。”说着,他自行先干了一杯,扬起空杯子让元王看。
元王不禁哑然失笑,却被梁逍激起胸中豪情满溢。一仰头,也随梁逍干了一杯。看着梁逍那俊美无俦的俊颜笑得开怀,他竟感到一阵快意。
世间都说,乾嘉帝早在还是陵王时,其人行事就已经不拘一格,甚至跳脱俗世常规。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能和手下败将干杯交友的,又有几个君王能做到?成王败寇,败在他手上,自是时运不济。可若能与这样的人交友,即使要送命了,那又何妨?!
扬起空杯子,他朗声说:“蒙陛下不弃,本王也交定陛下这个朋友了!”
楚瑕在一旁看得热血沸腾,大步流星上前,拿起一个杯子,让小麟再次替他三人斟满酒,他笑道:“楚瑕有幸得以认识二位,自是幸运。若二位不弃,瑕先饮为敬!”说着,他便自己先干了。
梁逍与元王笑着对视一眼,二话不说,也干了。
元王忽然长叹一声,遗憾说道:“可恨隆光帝自小便好大喜功,只顾眼前利益,不看长远。要不是这样,我天狼如今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若说私人,他自是欣赏梁逍,可他毕竟是天狼后裔,怎么可以将家国祖宗皇位都放在一边?想起这个,他心里自是抱恨。
梁逍摇头,不赞同地反驳他:“殿下此言差矣!天狼无人?不见得吧?若此刻让殿下回去天狼重掌皇权,只怕天狼复兴不过就是三年的事。”自从这些天,他注意到杜锗这个人以后,无论从探子密报,还是今日亲眼所见,他都深感天狼元王其实并不输给他的六皇兄——战神王爷梁逸。只不过,当日是隆光帝对他诸多猜忌,这才放任他这个治世之才常年在边疆守着。
元王苦笑:“如今再说这话又有什么用?”难道,梁逍还会将已经吃进嘴的天狼拿出来还给他?只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了!加上自己身为鱼肉,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听元王语气中竟无穷的灰心丧气,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石青云不禁笑了:“康将军多次与殿下交手,都发现殿下素来心如明镜。可是,殿下今天怎么忽然懵了?若陛下将天狼交给对手,那自是不可。可若交给朋友,长期保证俞国天狼有好互交,那又有什么不行的?”
元王又惊又喜地看向梁逍。只见他一脸朗然笑意。元王大喜,这才懂得为何刚才梁逍说要与他交朋友,更明白了方才不过都是梁逍在试探他而已。
说着,他顿时朝梁逍跪拜下去,道:“那小王谢乾嘉帝大恩!更替天狼百姓谢过陛下,好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梁逍笑着看向那跪拜在脚下的中等身子,点头凝重说道:“既然如此,那天狼为俞国郡地,永保平安富足!”
元王再次拜下,口称万岁道:“天狼元王,在此答应陛下!有元王一日,自不更改!”
听到他亲口答应,楚瑕笑了。看着梁逍那挺拔颀长的身影,他不禁感叹:乾嘉帝果然惊采绝艳,不费大力气,便轻松将这纷扰两个月的祸患平息了。
五日后,天狼忽然派使臣到俞国,代表天狼新帝送上纳贡,并代表新帝对倾国皇后表达满心思念。有人认出,那天狼使臣,竟是失踪多时的天狼元王。
VVIP063:归来
由于其时乾嘉帝刚好身染寒疾,所以,见使臣的事,是由宣王梁逸出面料理的。宣王并无什么特别的礼节,毕竟天狼只是俞国的臣服之国,不需要如此大礼。
不过,他倒是给了两件东西给元王。一是倾国皇后给新帝的回信,二是乾嘉帝亲笔所书的圣旨,上面答应,只要天狼作为俞国郡地,那么俞国则会永保天狼安宁。
见乾嘉帝并无亲自接见,元王完成任务后,就匆匆回国了。
可是过了几日,却从天狼传出,由于此次不但得到了倾国皇后的回信,更得到了乾嘉帝永保天狼安宁的保障,新帝有感元王出使有功,因此特意将元王尊以摄政大臣,将他纳入御书房,时刻协助圣上治理国事。
而无事生非的狄夷,自从他们的首领脱儿图被石青云和康寻用计在林中除掉以后,狄夷国中一直处于群雄争霸的状态。既然皇权旁落,朝中自然纷争不断。脱儿图的大妃无法调停,偏偏太子又小,不要说再打俞国的主意,甚至连自身也是难保的。
俞国倒是没有趁火打劫,只是颁布了大胜狄夷的诏书,然后吩咐西北守军后退三十里,与狄夷隔了沧茫江,遥遥对着,却并无战事。
狄夷倒也不再含糊了,隔了十来天,便直接让人送来一份停战书。
自此,历时半年的狄俞之战,终于打完了。
有了这样多的事情发生,可乾嘉帝的后宫中,却一如当初那般安静。所有的纷扰世事,丝毫都没有越过那堵高高的红墙,传到那个温润如玉的清冷女子耳中。
她一如往日那样,在每日的温暖阳光中,晨起看书,午时歇息,暮色听琴,就像那些惊涛骇浪从来不曾在她身上发生过那样,安静地过着她的日子,等待着腹中胎儿的落地。
莫然来过看她,说她腹中胎儿情况很好,而且越发健壮了起来。她淡淡的笑意中,却是闪着喜不自胜的眼神。他看着她的笑,自是笑得开怀。虽然还是咳嗽,但起码比之前的咳血好多了。身边小厮换了一个,虽然她还是不习惯那个不是去云,但是,他高兴就足够了。
楚瑜也来过看她,但却带了许多婴儿衣裳来。她讶然自己竟可以与他如此平静地对坐一个下午,还像从前那般,边下着棋,边谈天说地。楚瑜琥珀色的眸子依然带了淡淡的悲,那是自从焕之被他错手重伤以后,就有了的哀。可是,却也逐渐换做了淡然。
这二人,早已随着时间的过去,从当初的剑拔弩张,变成了云淡风轻。不变的,依旧是对她那份十分的在意。可是,却早已能明白她的用心,也早已懂得她的选择。
也许,这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不管如何,这样的日子,若是梁逍能再早一点回来,那便无憾了。
这日一早居然出了太阳。冬天里太阳少,只要稍微有点阳光,就让人喜不自胜。
起得早,觉茗刚把梳洗的水打来,就听到*里的声响。觉茗忙跑到*前,问道:“娘娘可是醒了?”听到苏清雨的动静,她知道苏清雨今日又再早起了。
苏清雨在*上睁开眼,忽然笑了,道:“觉茗,我昨夜梦见梁逍了呢!”
觉茗忙着收拾要给苏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