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两?”云霜惊道:“人牙子那里买个丫环可只要十两。”
廷雅瞪了她一眼:“花八百两买块翠的人还为十两银跟人还价?”
云霜立马灰溜溜倚到灵芝身后,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廷雅立即掏出荷包:“你叫什么?我买了,你跟这位姑娘去吧。”
她指了指灵芝,掏出二十两银子递到槿姝面前。
灵芝感激地看向廷雅。
槿姝看了看那二十两银子,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槿姝,不过。”
廷雅皱了皱眉,以为她要坐地起价。
槿姝捡起廷雅手中一小块碎银,简洁道:“二两。”
“啊?”一旁的云霜下巴都要惊跌下来。
廷雅也纳罕不已。
灵芝却再忍不住,和她一样吗?槿姝也这般认定自己!
她蹲下身,伸出双手扶起槿姝,尽量压抑着情感道:“槿姝姐姐!那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槿姝却一愣,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且这漂亮小女孩的声音里,似包含了无限深情,却也立马干脆答道:“自然,槿姝定当尽心照顾姑娘。”
廷雅却觉不妥,哪有二两银子就将自己卖了的!
这女子不仅相貌生得好,更难得气质带着几分洒脱清高,半分不像穷苦人家出身。
这样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又定下恰恰好的条件,又恰恰好碰到自己三人。
她越想越不对劲,拉了灵芝到一旁悄声劝道:“怕是个有来历的,要不算了,回头我挑一个能干忠心的,送你那儿去。”
灵芝不知该跟她如何解释,自己与槿姝已有一世的主仆缘分,只好道:“雅姐姐不要担心,我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图的,必是我与她有缘。”
廷雅见她如此喜欢槿姝,不忍再劝,想了想道:“那你回头将她身世来处问个明白,再告诉我,我找人去查查,看有没有问题。”
当下验看了身份文书等凭证,简单问了问槿姝家中情况,问三句她答一句,好不容易才知道了个大概。
果然和前世一样,槿姝只道是江南道杭州府人,家中只剩自己人,本想到京中投亲,不料遍寻不得,银钱也花完了,只好先寻个安稳人家呆着。
灵芝又拉着槿姝单独问了几句,小令秋歌便带了她往后一辆马车去,三人又刚要离开,却见程逸风从一品香大门出来。
他今年十七,已是青年模样,蜂腰猿背,肩膊格外宽阔,肤色偏褐,五官明朗,男儿气概十足。
他见到三人,含笑走来,先向灵芝与廷雅打过招呼,再向云霜道:“怎的还没送三姑娘家去?”
云霜比他矮了一个头,仰着脸凑到他跟前,堆起一脸笑,乖巧着道:“现在就走,哥哥来此办事么?”
程逸风见她模样,不由笑起来,往她发髻上揉一揉:“你又闯祸了?见了一个朋友,要不,我送你们回去吧。”
云霜一偏头躲过,撅着嘴道:“哪有闯祸,我们自己走就好。”
说完推他道:“哥哥大忙人,快些回去歇着吧!”
程逸风又朝灵芝与廷雅笑笑,告辞而去。
与此同时,三楼临街的一扇花棂窗前,闪过一个人影,那人愣愣地看着街上,挠着头自言自语:“真是她?不可能啊,那灾星怎么会出府来呢?”
三人上了车,灵芝方问云霜道:“你哥哥,和叶鸿认识吗?”
“叶鸿?”云霜呆了一呆,才恍然大悟道:“你说那个登徒子啊!我哥怎么会认识那种人?”
灵芝咬着唇,在心中反复思量几遍,才道:“你哥哥刚才见的人,该是叶鸿。”
廷雅与云霜同时看向她:“啊?”
灵芝解释:“他刚刚身上的味道,有一丝那个叶鸿所佩的香球味道。那是沉水与龙涎为君配出的香,非常名贵,味道也相当独特。”
能以香辨人,廷雅云霜都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二人对于灵芝的话,是百信不疑的。
云霜呆呆看着她,伸手刮了她翘挺的鼻子一下,夸张道:“天爷,你这是长了个狗鼻子吧!”
她对哥哥见过叶鸿倒是无所谓,只要不是和许振那个小人混在一起就好。
哥哥在京中交游广阔,明春又要加开恩科,不少想投奔门路的举子都会结交到他这个程阁老长子这里来。
廷雅知道灵芝对香灵敏,但没想到仅仅见过一面的人,她也能分辨出对方身上的香料,也惊叹道:“要是外祖母真答应你学和香就好了!”
灵芝摸着自个儿鼻子哭笑不得,又对廷雅道:“刚刚问了槿姝,她本家姓莫,是杭州府太清山的武林世家。你可要去查查?”
其实她并未问槿姝,只是将自己前世知道的消息告诉廷雅,好让她查了安心。
这一别,又不知哪日才能相见,让人传话也不方便,不如现在就告诉了她。
廷雅果然郑重道:“你放心,必定会找个仔细的人查清楚。你自个儿也小心点。”
灵芝笑笑没说话,槿姝的到来,她不用小心,反而要放心。
真好,上天终是待她不薄,还有这许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陪伴着她。
☆、第二十四章 玫瑰澡豆
廷雅亲自陪灵芝进了安府,又径直带了槿姝去严氏跟前。
在外祖母身边一番撒娇之后,便说槿姝是自己的丫鬟,却有算命的说她八字刚硬,得找个八字更硬的主子才克得住,干脆就让槿姝照顾灵芝去。
安府对外所称三姑娘不养在母亲身边的理由,一向是此女八字太硬。
严氏也知道两个小孩感情好,什么八字刚硬,那不过是找些说法。
不过一个婢女,她也不好驳了这个自己一向最疼爱的外孙女的面儿。
便应了下来,让人将槿姝带到晚庭去,并按一等丫鬟规例。
灵芝自是欢喜万分,当下让小令将西厢房打扫出来,与槿姝细细聊了一阵,心中激动慢慢平复,方让她歇息去了。
小令将木桶盛满热水,灵芝褪去衣衫,单薄身子几乎还未发育,但身姿聘婷,已见雏形。
脖颈修长,双肩平直,细腰只得一拧,皮肤比上佳的羊脂白玉还要晶莹几分,迈着修长笔直的一双腿,小心翼翼坐到浴桶中。
自她在应氏处闹过这两次,这洗澡水都更暖了几分。
所以这世间,许多恶人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她闭上眼,氤氲在腾腾而升的热气中,额头渐渐渗出几颗汗珠,沾湿水的乌黑发梢,粘成几缕垂在脸颊,更衬得五官秀妍清丽,似一朵雨后初开的栀子花。
拿着澡豆与澡巾进来的小令看得有些呆了,姑娘这样子,怕是偷偷下凡洗澡被董永一见倾心的七仙女也不过如此罢!
这一呆,手中捧着的盛澡豆的浮雕折枝花纹白瓷盒一倾,浸泡在玫瑰露中的澡豆“哗啦啦”洒了一半。
“啊!姑娘!糟了糟了!奴婢真是笨!”小令一面将瓷盒小心翼翼放到木桶旁高几上,一面要去打扫洒一地的玫瑰澡豆。
“等一下!”灵芝睁开眼来。
小令吓坏了,虽然姑娘从不会凶她,但这可是头一次送来晚庭的玫瑰澡豆!
是安家特贡宫中的方子,这一盒子,可值百金!
“你先不要碰。”灵芝又闭上眼,微微抬起鼻子,仔细辨别着弥漫在室内的香气:“是玫瑰澡豆吧!”
小令听话地站到一边,乖乖回道:“是,今儿个晚上库房吴嬷嬷特意送来的,说是姑娘昨儿个要的。”
灵芝抬手道:“把剩下的给我端过来,小心一点,不要碰到。”
“是!”小令将瓷盒递到灵芝手中。
灵芝把敞开盖子的瓷盒放到鼻子底下,没错!这里面混了奇怪的东西!
上一世她也用过玫瑰澡豆,是在进宫之前,祖母特意命人送来的。
那味道,她记得很清楚。
玫瑰露以玫瑰调和香茅、橙花,澡豆则是特制的玉脂豆,除主料白豆屑以外,以青木、甘松、白檀、麝香、丁香五味相合,加白僵蚕、白术,可凝脂滑肤,润肌驻颜。
可现在除了这几味香料合成的味道之外,还多了一丝淡淡的酸腥气。
用完玫瑰澡豆,香可绕肤三日,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味道。
她仔仔细细在脑海中搜索关于这种气味的记忆,闻过这种味道,应是某种植物的枝叶,是什么呢?
她旋即又想,澡豆,加在澡豆中,必是要用此伤肤,或者使人接触中毒。
能让人皮肤受伤害的植物……
黛粉叶!她想起来了,猛地睁开眼睛,是黛粉叶的汁液!
味辛酸,沾到皮肤会红肿不堪,强烈痛痒!
好狠的招!若不是她嗅觉比常人灵敏,此时早已浑身痛痒难耐了。
她心如明镜一般,安府中,只有蕙若阁中种着黛粉叶。
看来那日把毓芝气得够呛啊!
她本来不再打算招惹毓芝,没亲情就罢了,也没必要结仇,可我不犯人,人来犯我,她也必是要还回去的!
小令看灵芝发呆,怯生生道:“姑娘,这。”
灵芝将瓷盒递过去,心中已有了定计:“小心拿好,可别沾了里面的东西。”
她将鬓间湿发拨到脑后,安抚小令道:“你洒得好,这澡豆中放了会让人皮肤痛痒的药。”
小令惊恐抬头,一着急又差点洒了瓷盒,慌慌道:“那奴婢赶紧去倒掉!可是,怎么会?是不是奴婢不小心,混进去东西了?”
“不。”灵芝微笑着阻止她:“不关你事,你且先将这瓷盒放好,明日,自有用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第二日一大早,灵芝叫来槿姝,交代了几句,又让小令将自己脖颈手臂处擦上一片一片艳红的胭脂,穿好衣裳,就到蕙若阁叩门去了。
京城寸土寸金,蕙若阁也并不大,成品字形的一进院落,毓芝一个人住也绰绰有余了。
当门影壁旁,便是高高两排黛粉叶,即使在草木凋敝的深秋,也青郁葱葱,叶上粉白的脉络似花纹般蜿蜒,远远望去,似一排开得正烈的银簪菊。当真是庭院好景观!
灵芝望着冷冷一笑,再装作痛苦慌张的模样,揪着袖子,匆匆往正房去。
“哟!稀客!三妹怎么来了?”毓芝早早就得到通报,心中暗想着必是事成了,便得意洋洋盘腿坐在炕上,等着灵芝来,好看看她的狼狈样,只不过没想到,这家伙真够精的,这么快就找到自己这儿来了。
“大姐!”灵芝进屋便委委屈屈见了礼,用袖子捂着脸,呜咽着:“大姐救我!”
这般装腔作势的作戏,前世她还真没做过,怕露了馅儿,故用袖子遮遮掩掩,装作羞怯。
毓芝看她低声下气的模样,几乎要笑出花儿来,强忍着探着身子,假装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灵芝撩起袖子,双臂红块斑斑,又解开蛋青竹叶纹褙子对襟上的莲花盘扣,扯开中衣竖领,隐约露出红红一片:“求大姐赐解药!”
毓芝看得真切,眼珠往上一翻,往后一靠,倚在烟霞色绣瑞鹤红日的万字纹大迎枕上,抿着嘴道:“这是怎么搞的,我这儿有什么解药啊?你不是可有本事了吗?怎么不找父亲去呀?”
灵芝装作无奈的样子,颤声道:“是三妹不懂事,冲撞了大姐,只求大姐赐药,妹妹以后再不敢了!”
毓芝心头大快,看她在自己跟前俯首称臣的感觉真是太爽了,见她服软,不觉飘得更高,也顾不上掩饰,笑着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算你还识相,不过呢,这可没有解药,你且熬上三日,多洗洗身子,自然就好了!”
想着她还要这般熬上几日,更是高兴,又叫来望桃:“把夏天时候应姐姐送我那薄荷膏子给三姑娘拿一盒。难受的时候,抹上点,清清凉凉,必定是很舒服的。”
后一句是对灵芝说的。
灵芝见她连掩饰都不屑,一颗心愈加冷下去。
如此捉弄人,不但没有愧疚,反而以此为乐,当自己是什么?砧板上的鱼肉么?
她抬起袖子遮住脸,假装呜呜咽咽哭泣起来。
毓芝又借着长姐身份作势教导了几句。
待望桃拿了薄荷膏过来,收到袖中,一面假装抹泪,一面借着袖子缝隙往外看去,见槿姝紫色的衣衫在窗棂处一闪,便站起身道:“谢大姐,愿妹妹他日也能有这般帮到大姐之时。”
☆、第二十五章 种豆得豆
三人离开之后,毓芝犹自扶着炕上案几笑得花枝乱颤,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待她笑够了,扶了扶歪掉的团髻,捧着胸口喘着气道:“哎哟,这两天心里这口气总算吐出去了。”
说着从炕上跳下来:“望桃,给我理理头,我要告诉娘去。”
她得意地翘起嘴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落地罩后紫檀带菱镜梳妆台前:“可算给她出了一口恶气,让那灾星慢慢熬几天去吧!沾了黛粉叶的汁儿,麻痒难耐,似万只蚂蚁不停地在你身上咬啊爬啊,哈哈哈,量她都没法子睡觉了!”
望桃听着身上不由打哆嗦,一面替她将簪子珠花一并取下,一面道:“三姑娘这次吃了亏,以后必定能学乖了,看她还敢不敢嚣张?方才三姑娘身边还跟了个脸生的丫鬟,送她出去的时候奴婢看到,长得比云裳还好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毓芝又挑了一攒珠花,示意望桃给簪上,也疑惑:“谁给她添了人?一会儿我问问娘去。”
灵芝主仆三人回了晚庭,小令小心翼翼关上门窗,捏紧了拳头,气呼呼道:“果然是她!欺人太甚!”
灵芝拉了槿姝小令回到里间炕上,方问槿姝:“如何?”
槿姝自己是洒脱惯了的,之前以为这位姑娘会是个深闺中的娇娘,没想到小小年纪,就这么敢做敢为,杀伐果断,倒是生出几分佩服几分相惜,点点头道:“姑娘猜得没错,她果然是用玫瑰澡豆,我便都给掉包了。”
小令瞪大眼看着槿姝:“你怎么进去的?”
槿姝洒然一笑:“后窗。”
小令一双细眼差点瞪成牛眼,她就在院前庑廊下,为借口上恭房的槿姝掩护,却一点声音都没听见,院中婢女婆子人来人往,竟也没一人察觉。
灵芝倒是知道槿姝的本事,除了一手好鞭法,轻功更是绝妙,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偷入房中掉包这点小事,还难不住她。
当下放了心,拔下头上铜簪,在手中把玩:“我本来还在愁,要用什么借口去见祖母,现在好了,若不出意外,怕是明日祖母便会派人来叫我了。”
她料得一点没错。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灵芝披一袭鸦青色竹纹披风,捧着一盏越瓯,徘徊在园内,搜集草尖上的露水。
很多香料的炮制,都要配以秋露,而秋露又以寒露之后、霜降之前为上品,她已蓄了一瓮埋于芭蕉树下,想着若有富余的,便留着给小叔,以秋露煮橙花茶,是小叔最喜欢的。
若前世的一切未变,那小叔应会在明年寻到这里来。
小叔离家已整两年了。
越瓯已有三分清浅盈盈,严氏身边的碧荷匆匆进晚庭来:“三姑娘,老夫人有请!”
还未到早膳时分,灵芝回头与檐廊下的槿姝对看一眼,均明白,毓芝必是昨夜就出事了。
想是闹了一宿,应氏好不容易撑到天明,告到了严氏处。
灵芝将越瓯交给身旁的小令,示意她拿下去储好,再向碧荷道:“母亲也在祖母那里吗?”
碧荷一愣,见灵芝不问所为何事,只问二太太在不在,颇有些奇怪。
不过她一向是个老实的,从不僭越多嘴,便坦诚道:“不在。”
“可是刚从祖母那里离开?”
“是。”碧荷迟疑一下方答道。
灵芝抿嘴浅浅一笑,嘴角两个小小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