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诚心求助,我必也会真心相帮,以诚换诚,这个道理,怕是只会用蛊毒的人理解不了的。”
灵芝的话一字一句如重锤砸在汪昱脑中。
以诚换诚?他不相信!
世人都是狡诈而逐利,谁说真心就能换来真心?
他仰天一声凄笑,那笑声似枭般沙哑,双目通红瞪着灵芝:“你懂个屁!以诚换诚,我汪家忠于大周这么多年,换来的是什么?是你香家制出的毒香!让我们汪家灭得不明不白,还得谢皇上恩宠,连冤都没处诉!”
灵芝叹息一声,是,她没说完,以诚换诚是要有条件的,那就是在双方无利益冲突的基础之上,可汪昱因受汪家仇恨蒙蔽,早忘了正常人之间该如何交流。
汪昱踉跄着往后退去,方才还想着怎么拿下安灵芝,现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解药!
他不能死,他还要给汪家留后,他不能死!
汪昱手臂一挥,颤抖着喊了声:“立即,去通惠河!”
他要找爷爷拿解药!
他不能死!
“怕是来不及了。”
汪昱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把冷冷的声音。
“世子终于能人道了?不然怎么敢对救命恩人下手呢?可惜,不能人道还有药能救,没人性,可就没办法了。”
宋珩的声音传来,毫不犹豫扯下他最后一层脸皮。
汪昱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翩翩然走来的宋珩,听他如此说,在众目睽睽之下,面色涨红如潮。
被人知道他的隐疾,那是他最屈辱最害怕的事情,宋珩,这个该死的宋珩!
他狂吼一声想扑上去,却被宋珩手下两个护卫挡了个正着。
宋珩看着他,眼也不眨一下。
“原来老卫国公躲去通惠河了?想坐船离京是吧?多谢世子相告,不然我们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
汪昱要解药,定得去找汪信。
汪昱则手里握着的剑“扑通”一声,跌落在地。
爷爷!
这边厢灵芝终于松了一口气,眼眶发热,还好,还好宋珩没有事。
果然被她猜中了!
若宋珩再赶不回来,汪昱又拼了命要她陪葬,她只能往秘道中躲去。
汪昱这手一软,他手下的人也都溃如朽木,转瞬被宋珩带来的人和王府护卫收割干净。
汪昱颓然跌坐在地,这下是真的完了。
他自以为算无遗策,悄无声息布下大局,却转眼间就一败涂地,每一步都在敌人的算计之中。
可他顾不上理清惶惶然的思绪,那种眩晕无力感又涌上来,随即在身体精血深处,似针尖直透肌骨,吸髓破骨一般的疼痛狠狠撕扯着他。
汪昱勉力支撑着抬起眼来,眼看着朝宋珩扑过去的几个人影瞬间倒下,宋珩面无表情,离他越来越近。
然后听见他对身后一人道:“卫国公世子,私闯禁苑,涉嫌谋害东宫,意图不轨,请程指挥使将其捉拿归案。”
汪昱似捕捉到一线生机,勉强看清了宋珩身后越走越近的程逸风,艰难地开口:“给我,给我解药!我要招,我要招供!”
他祈盼地看向程逸风,程家忠心皇上,他还有一线机会,只要让程逸风将他带走,他一定要告发宋珩这个奸贼!
☆、第431章 内情如何
程逸风越过宋珩,走到汪昱跟前,低下头,用仅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是吗?”
语气一如平日沉稳,丝毫不见震惊或者激动。
汪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已无暇深想,下意识伸出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紧程逸风裤腿。
“先,救我……”
他话还未说完,只觉背上一凉,尖锐的厉痛从背脊直贯穿到胸口。
汪昱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一柄银色的剑尖赫然从他胸口穿出,鲜红的血顺着剑身一滴两滴画出血线,格外刺眼,血肉撕裂的疼痛让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已渐渐抽离肉身。
他缓缓抬头,嘴角涌起腥咸,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绝望而怨毒地看向程逸风:“你……是谁……的人?”
程逸风微微一笑:“你猜。”
说完“唰”一声,长剑抽出,汪昱胸口赫然多了个血窟窿,鲜血狂涌而出,他双手捂着胸口,终于无力地仰面倒下。
程逸风这才往后招手,示意后头兵士上来收拾:“卫国公世子拘捕反抗,已被就地正法,将其余贼众统统带走。”
汪昱吐尽最后一口气,眼睛仍睁得老大看着天,连程家都是宋珩的人!
他输得不冤啊,不冤!
宋珩果然是不甘心的!
先帝爷,你们宋家子孙,终究也自相残杀了吧!
他嘴角浮现一丝诡异莫名的笑,那笑随即僵硬下来,再也不动了。
宋珩匆匆越过汪昱尸身,轻轻握住迎上来的灵芝双手,二人眼神交汇,都无限感慨。
“没事吧?”
“没事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灵芝忍不住掩嘴一笑。
宋珩也笑了,轻轻在她手心抚过再松开,回身领着程逸风进了芝兰阁。
灵芝先请程逸风安坐,出去招呼惊魂未定的小令等人上茶。
”你不便在这里久留。“宋珩沉吟着,眉间仍然凝重:“宫里暂时按兵不动,先看看宣德帝反应再说。”
”是。”程逸风微微欠身:”许振此时应也快要回宫,皇上必顾及不暇其他,定会先看好宋琰。“
宋珩眉头跳了一跳,点点头,仔细咀嚼着程逸风那句话,喃喃道:“我们现下要等的,便是他自顾不暇的时机。”
程逸风与他简短商讨了善后之事,匆匆回了宫里覆命,同时回去的,还有宋琰,以及宋玙的死讯。
当夜,京师全城戒严、宵禁。
神枢营与神机营各派出两个团入城,负责紫禁城防卫。
街道上兵马司巡卫一队接一队,举着火把,沿着大街小巷仔细巡查而过。
整个卫国公府都陷入死寂,偌大的园子一盏灯都没有,在寒夜中如鬼域,朱漆大门贴上封条,威严华贵的宝山脊在夜风中透着几分凄惶。
入夜后的京城,就连一向最为热闹的通惠河畔,都没了喧嚣,各茶坊酒肆戏院,都被抓捕卫国公余孽的士兵里里外外清查了个遍。
不用宫里发任何通报,太子之死已经在日暮前传遍了整个京师。
“听说是京城第一风雅的汪公子,卫国公府汪世子,养着成千上万的私兵,趁着太子寿宴时在西苑里设埋伏,准备将太子和秦王一锅端了,幸好秦王机智,跑出来给外头的羽林卫通风报信,这才把汪世子拿下了。“
”可太子没了。“
”太子没了?“
”啧啧,可不是,听说被乱箭射死。“
”不是不是,我听说是被乱刀砍死的!“
”嗨,怎么死的重要吗?重要的是死了!“
”没错,死了,这天儿就真的要变了。“
“秦王真是好命啊!”
“好命?是天命还是改命,真不好说。”
“嘘——”
……
紫禁城内,乾清宫灯火通明,宫娥林立,人人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隐隐能听见外头传来女子尖利又凄惨的哭喊声。
”把皇后送回去,多派几个人看好了,别让她乱来。“
宣德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然后在两个内侍搀扶下走进殿门,脸色白如金纸,看也不看跪地的宋琰,踉踉跄跄往内寝走去。
穿过鲛丝珠帘,这才冷冷道了句:”去你大哥面前跪着。“
”是!“宋琰毫无怨言,一叩头,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宣德帝重重吐出一口气,神色恍惚,他再怎么防范,这两个儿子还是出事了!
他以为他派人去能来得及救回宋琰一命,哪知道,死的人会是宋玙!
皇长子宋玙,太子宋玙!
宣德帝心口像灌了铅,重得五脏六腑都往下坠去。
”皇上!“庄青萱应召而来,伺候着宣德帝半躺在龙榻上,亲手接过宫女递上的毛巾,先让他净手敷面,再轻柔道:”您闭上眼,臣妾给您用热毛巾敷敷,再给您揉揉太阳穴。“
宣德帝轻轻颔首,顺从地闭上眼。
庄青萱轻揉地将毛巾覆盖到他眼皮上,虽宣德帝将情绪压制得尚好,红色的眼眶和眼角的泪痕,仍暴露了他方才的激动。
热气透过眼皮,让他悲痛的心情稍稍得到一丝缓解,心头又涌起些希望。
没了一个儿子,好在还有一个,他的天下还好好的,还能再多生几个。
只是,宋琰这个孽子!
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的狂妄的心思!
宁玉凤这边带了影卫过去的时候,程逸风已带人追捕汪昱而去,西苑内留下的是收拾残局的宋琰和宋玙已经变冷的尸身。
宁玉凤将宋玙尸身带回来,所转述的整个经过,自然也是宋琰告诉他的。
宋玙设鸿门宴,将羽林卫隔开在殿外,内里以私兵将宋珩、宋琰二人包围,没想到卫国公府世子汪昱也想趁这宴席来作乱,带了卫国公府的私兵,刚好与宋琰的私兵起了冲突,混乱中,宋珩和宋琰逃了出来,宋玙不幸送命。
这就是宁玉凤从西苑带回来的消息。
而程逸风那边,也在傍晚时分回宫来报,汪昱逃出西苑之后,妄想冲击燕王府绑架燕王妃,以换取生路,被兵马司所围,拒不伏法,不惜一死也不肯束手就擒,无奈之下,不能生擒,只好就地正法。
汪昱的死倒是在宣德帝意料之中。
但就算对外一致宣称,宋玙死于汪昱的人之手,卫国公府也被抄家,但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宣德帝不难猜出。
凭他汪昱区区几百人,就想在京师作乱,难道真当他这个天子是摆设吗?
汪昱怎么死的,他并不关心,反正汪家赔命就是。
但宋玙的死,怕是没宋琰说的那么简单。
☆、第432章 父子相疑
“秦王的话,你怎么看?”
宣德帝挥挥手,让给他按揉太阳穴的庄青萱先行退下,闭着眼问宁玉凤。
宁玉凤略一踌躇:“皇上,祖上循例,老臣不敢妄议国政。”
大周朝对宦官干政管束甚严。
宣德帝长叹一口气:“你是跟着我几十年的老人了,朕如今身边,能说知心话的越来越少。若朕问起你,你也不敢说,是非要让朕成为孤家寡人么?”
宁玉凤听他语声凄惶,知他定是还为宋玙的事伤怀,往前一步跪下,沉吟道:“老臣不敢!既然圣上有令让臣开口,小的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顿一顿,开口道:“臣以为,秦王所说,都属实情。”
“哼。”宣德帝冷哼一声,一挑眉:“还没轮到他当你主子呢,你就先怕起他来了不成?”
宁玉凤见宣德帝发火,并不惊慌,头垂得更低,阴柔的声音徐徐道:“小的这条命,是早给了皇上的,不论生死都跟着皇上,只有您这一个主子。只是,如今为了皇上的安稳,此事,就此作罢吧!“
宣德帝徐徐抬起半扇眼皮:”朕何尝不知,追究起来又有什么用?但朕,就是想听宋琰跟朕这个当爹的说说实话!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父子间都隔着万水千山了!“
宁玉凤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东宫动手也是事实,就算二人俱存,只怕将来也免不了一番争斗,秦王自保也好,有所求也好,您也没其他选择了。“
宣德帝眼眶又隐隐泛红。
骨血阖墙,天家极之常见,但轮到自个儿儿子身上,他还是心痛如绞。
”皇上!程阁老来了!“外头有小太监隔着帘子通报。
“请他进来。”宣德帝稍稍坐直身子,宁玉凤忙起身赶过来半扶着他,又将他身后往直拉了拉,让宣德帝靠在上头,方退往一旁,示意其他几个小太监和宫女都先退下。
程铨显是来得匆匆,呼吸间还带着喘,和宣德帝见过礼,退到一旁宁玉凤搬来的方凳上坐下。
“都听说了?”宣德帝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叹一口气。
程铨一抱拳:“皇上还请节哀!那汪家受尽皇恩,竟出此大恶大奸之人,实是辜负先皇与皇上一片好意!”
宣德帝听他话语间将责任尽数引到汪家,知他和宁玉凤的意思一样,就是别再追究了,再追究又能怎么样?
就算是宋琰搞鬼,弄死了宋玙,他还能要宋琰偿命不成?
宣德帝握着茶杯,茶水的热气升腾到他眼前,面前的金龙银凤墙帷纱幔,猩红富贵团花地毡,还有九龙嬉戏的蟠龙柱,都模糊得似幻境一般,他神色又微微恍惚起来。
”你放心,朕明白,此事,不会再细究下去。“
程铨微微笑着,略沉吟一下,再抬起头来,颇有些欲言又止,”皇上。“
“有话就直说吧,如今朕还能指望谁?当年咱们几个刚起事之时,多齐心!可这天下到手了,人心也变了!个个都不知足,周家要朕当个传话皇帝,所以周家没了,安家这些年赚够了钱,又给安大独子赐了那么好的前程,还不满意!还想谋个外戚当当?也没了。就连宋玙、宋琰,当初多听话的两个孩子,都变了……”
程铨不敢出声,眼观鼻鼻观心稳稳听着。
宣德帝的语气透着股颓丧尽儿,眼眶也湿了,越说越有哀意:“坐这个位置,当真难哪。陪着朕一路走过来的人,也只有你和宁玉凤了,许绎若还肯问世事,当也能替朕分分忧啊!”
”朕这才体会到,为何坐上这位置的人,个个都得称孤道寡,都是些血泪大实话!“
”皇上!“程全眼见宣德帝越说越激动,适时开了口:”帝王乃天下之君,您有天下,还愁身旁没人吗?只因多少人受不住权与利的引诱,才做了背君弃义之事,那样的人都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您何须为这样不值的人伤心?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臣走了有新臣,前朝后宫,都是一样的道理啊皇上!“
宣德帝听懂了他的意思,重点在最后一句,只要后宫有人,再添几个儿子不是难事,去了一个宋玙,不必太过忧虑。
宣德帝缓缓点点头,程铨说话总能说到他心坎儿上。
他放下手头茶盏,这才悠悠道:”被朕把话题岔远了,刚才你准备说什么?“
程铨眼露犹疑,想一想,还是开口道:”如今龙子只余秦王,二王相争之局已解,老臣以为,圣上还有一事需防。“
”什么事?“宣德帝眼皮跳了跳。
程铨咬了咬牙,吸一口气方道:”防秦王不甘。“
不甘什么事?
不甘了会做什么?
他都不必再说,宣德帝心中一凛,已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宋琰既然敢对太子下手,那他这个当爹的,怕也有危险了!
宣德帝知道程铨不是危言耸听。
当初他不也是领兵进宫,逼迫病榻上的父皇拟下传位圣旨吗?
以前他还认为,自己算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十多年的郡王生涯,让两个儿子都不似他们兄弟那时候,从小就斗得你死我活。
更何况他也没有后宫乱政迫害皇子这样的事,宋玙和宋琰对他都算恭敬,也够听话。
这是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事。
可他忘了一点,人都是会变的。
程铨见宣德帝神色微动,知道他也明白此事才是目前最紧急的事情,又继续道:”据臣所知,秦王殿下自贤贵妃仙去之后,心中颇有怨言,这怨言深至什么地步,臣不敢妄自揣测!“
宣德帝面上阴晴不明,沉吟片刻,方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朕还想亲口问问他。”
他叹一口气,支起胳膊撑住额头,合上了眼,“明日吧,今日朕也乏了,也且让他在宋玙灵前跪上一晚,好好思过!”
程铨告退,出了门,随行的小太监领着他出了乾清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