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宣德帝摇摇头,他是太医,不是大理寺的刑名,查不出来也没办法。
皇后朝跪地的宫女冷冷道:“你们是伺候娘娘的,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一个都别想活。”
几位宫女吓得伏地直哆嗦,一个小宫女怯怯的声音响起:“娘娘平日的饮食用度都自有安排,今日一切照旧,只不过多闻了一阵殿上的香而已。”
香?
林太医转头看向庄嫔案几后角落里那尊仍在缓缓吐烟的金猊玉兔香。
香?
并排而跪的安大老爷与安二老爷赫然抬起头来,两人对看一眼。
安大老爷眼神忐忑而不安,安二老爷则是几分疑惑又带了坦然。
这香中并无对孕妇怀胎不利的药物,是他亲自监管而制,当不会有问题。
他朝安大老爷轻轻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灵芝也有些纳闷,不知为何扯到香上去了,方才那金猊玉兔香的气息很纯正,也没有伤胎的药物气息。
林太医起身来到那金猊玉兔旁边,此时狻猊金身尽现,威猛无铸,玉兔玲珑华贵,金玉相间,满堂富贵。
刚凑到那狻猊金身旁,一阵淡淡的麝香味道传来。
林太医大惊,变了脸色,又凑近仔细确认一番,匆匆回到汉白玉台阶前,俯身跪下:
“皇上,那金猊玉兔香中,有,有麝香!”
一句话似惊雷,炸得殿中地动山摇。
麝香是滑胎烈药,孕妇都避之不及。
“不可能!”西殿中跪地的安二抬起头来,圆瞪着眼,脱口而出!
安大老爷眼中的焦灼更盛,隐隐察觉到什么,看了看自己那二弟一眼,暗暗叹口气。
若真是因毓芝婚事而起的无妄之灾,怕是不受也得受!
宣德帝也颇为诧异,他看着林太医:“你确定?”
林太医点点头:“麝香味道奇异,一闻便知,不光老臣可以确定,皇上可以亲自去看看。”
宣德帝叫过那两个香倌:“你们去看看。”
那两个香倌忙领旨而去。
宣德帝还是很狐疑:“方才那品香之际,没有闻到麝香的味道呀?”
麝香味道奇异,常品香之人都能嗅出来。
林太医摇摇头:“那老臣就不懂了,想来那香中有压制麝香香味之物。这,恐怕还得问安院使。”
和香确实能以香化香,比如拟香,就是几种香原相生相克配化出来的新的香气,而让人嗅不到原料中的香味。
而制香的事情又复杂艰深,平常人自是不懂,只觉林太医言之有理。
安二老爷气得直咬牙,恨不得跳起身来就扇那林太医两个巴掌。
冤枉!这是赤裸裸的冤枉!
这太医院的一帮老头,不就是看自己调香院上次制出药香抢了他们的功劳吗?
竟敢如此挟私报复!
宣德帝对安怀松还是有几分信任的,毕竟他也没有暗害庄嫔的理由。
他朝西殿道:“安院使,你这香中加了麝香吗?”
安怀松忙叩头答:“皇上圣明,臣这味香中绝无麝香,也没有任何会致滑胎之物。”
而那两个奉旨闻香的香倌回来,叩头回禀:“回皇上,那狻猊金身中确实有麝香之味。”
灵芝见殿中所有动静都看在眼内,心头渐渐明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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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一口黑锅
上一世,灵芝一直被困于安府内宅,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让安家落罪,最后为了顶罪献出自己和亲。
应该就是这样类似的事吧,有人设局想要对付安家!
如果那太医和两名香倌都没判断错误,那狻猊金身中确实有麝香的话,只能说明眼前这一切,都是明摆着的陷害!
以她的嗅觉,若是香泥之中混有麝香,哪怕是一丝一毫,她都能嗅出来。
而刚才燃起金猊玉兔品香之时,如宣德帝所说,确实没有麝香之味。
现在凑近狻猊却能闻到麝香之味。
只有一个可能,那麝香不在香泥中,而是有人后加到狻猊金身之中,所以那麝香并未燃烧!
不燃烧生香的麝香不会被人吸收,那么庄嫔真正滑胎的原因并不是这麝香。
但是,除了她之外,其他如宣德帝、林太医,以及殿上众人,都搞不清楚那麝香有没有混在香泥中燃烧。
他们只会在发现麝香时,就理所当然将这香归为庄嫔滑胎的因由。
就算安二辩解燃香中没有麝香味,其他人只会如林太医所想的那样,认为定是安二自己调香压住了麝香气息。
因为除了此处的麝香,再没有其他可以解释庄嫔滑胎的理由。
只消从那狻猊处发现麝香,安二老爷的罪责就水洗不清。
所以,这只是一个栽赃的幌子而已,目标便是安家。
灵芝不打算戳破这一切,安家落罪,她才能被选中和亲,很好,一切都照着上一世的轨迹发展。
她静静地等着,等待着命运的下一步安排。
安二老爷则被那两个香倌的证词吓得冷汗淋淋,后背衣服已粘在身上,唇青脸白,颤抖着直否认:“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宣德帝渐渐变了脸色,他一指金猊玉兔香:“你自己来看看。”
安二哆哆嗦嗦爬起身,一个趔趄,差点又跪下去。
灵芝此时一叩头道:“启禀皇上,此香方的试制出自民女之手,请容民女也上前查验。”
她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下,必要时还能配合对方给安家落罪。
安二这才想起灵芝,忙拼命点头。
以她的鼻子,定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宣德帝点点头。
宋珩却心头一跳,往灵芝看去。
他唯恐这事会牵扯到灵芝身上,还特意在周家下手的药中加大了剂量,留了证据。
万一灵芝要被降罪,他的人就会把周家给暗中推出去,揭开真相。
这种情况下,和这香有关系的人都会避之不及,灵芝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她主动站出来做什么?
灵芝往前两步,越过跪地的安毓芝,搀扶着身子摇摇欲坠的安二老爷,穿过西殿,走上二层殿堂,往那角落而去。
庄嫔此时已被抬下去,地上还有一大滩鲜红刺眼的血迹。
灵芝不用走到那狻猊玉兔跟前,便已嗅到了浓烈的麝香气息。
果真啊,都是圈套。
安二则走到跟前,恨不得将鼻子凑在狻猊身上。
那熟悉的迥然有异与其他香味的气息传到鼻中,让他几乎要瘫软下去。
真的是麝香,真的有麝香!
他转身“扑通”跪下,几乎是爬着来到宣德帝殿下台阶前,恨不得以死明志:
“皇上,皇上明查!那金猊玉兔中确实有麝香,但是,但是臣制出的金猊玉兔,是绝对没有麝香的啊!”
宣德帝奇道:“那这不是你制的香?”
安二一愣:“不,是臣制的!可是,那麝香不是臣加上的!”
宣德帝坐回龙榻上,双掌扶膝:“你的意思,这香被人动过手脚?”
安二拼命点头:“一定是的,皇上,臣自己制的香,又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往里添麝香!”
宣德帝越听他说,脸色越暗:“那这香从炮制到运送,都是你一手操办的,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可知道?”
安二张着嘴,瞬间如被电亟一般,脑中闪过一片白光,愣在当场。
哪个环节?
这香从炮制开始,不是锁在柜中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这几个月谨慎小心,可以肯定并无其他人接触过这香。
除了昨日运送到西苑的路上见过郑国公与靖安王,而当时靖安王根本没下马,也没近马车身,那么那时,郑国公!
他心念千转,后背冷汗愈重,想到当时郑国公的一言一行,浑身如打摆子一般抖个不停。
郑国公是故意的,他亲自现身,又表现得那么明显,是故意让自己知道是他出的手!
难道要招出郑国公?
他怎么敢!
宣德帝他尚且惹不起,更何况连宣德帝都要让上三分的郑国公!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证据!
当时郑国公走之后他还仔仔细细检查了这香一遍,分明没有问题,鬼知道那麝香是什么时候跑进去的!
且此时若攀咬出郑国公来,非但不能洗清自己冤屈不说,还要受到来自郑国公那方的打击,他们敢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必定还有后招!
后招会是什么?
他只觉站上孤岛,四面深渊,走投无路!
他渐渐有些明白,郑国公就是笃定自己不敢招认,故意亲自出手,让自己明着背下这个黑锅!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他眼珠子乱转,一眼看见龙凤榻下,冷面端坐的平远王。
难道问题出在这里?
安家只是刚刚与平远王结亲而已,郑国公就迫不及待将自己打了下来?
大哥说的对,这浑水真不好淌啊!
若他招出郑国公,又没有证据证明麝香是他加的,那皇上是愿意信他还是信郑国公?
是愿意让他背锅还是命人清查郑国公?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
他颓然跌坐在地,只觉大势已去,这是好大一口明晃晃的黑锅,还得自己主动去背起来!
可还有其他别的办法么?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他颤抖着匍匐在地,朝宣德帝道:“回皇上,臣也不知何处出了差错。”
宣德帝颇不满:“既是你监管之事,为何还支支吾吾言语不清?”
皇后也在一旁神色肃然道:“安院使素来稳重细心,怎的这次出这么大的事,你堂堂院使竟推说不知道呢?难道是忙着嫡长女结亲之事,疏忽了皇上的差事?”
北面殿上的平远王听见牵扯到自己,眼皮一跳,抬眼看了看垂眼静坐的贤妃,后者面庞波澜不惊。
☆、第133章 殿上斗法
宣德帝眉毛皱了皱,他也知道二儿子要纳安家嫡长女为侧妃之事。
他是愿意看见安家上平远王这条船的,若平远王能与周家制衡,也是他所愿。
可此时皇后扯出这事,明摆着暗示安二身后有平远王甚至贤妃的指示,那这事儿就不好查了!
他心中的失子之痛被翻涌而来的窝囊憋屈之气取代!
周家还真以为这龙椅是他们扶着他坐上去的,如今还拿他来做刀对付宋琰和安家!
他可不是他们的扯线木偶!
宣德帝在殿上来回踱步,生生将心头的怨气压下去。
这还不到与周家翻脸的时候,京中最重要的两大兵力,神机营与神枢营都在周家手头,他只有一个影卫,若真撕破脸,只有他吃亏的份儿。
而眼前证据确凿,麝香出现在安二监管所制的金猊玉兔之中,就算他身为皇帝,也没法再细查下去。
真个儿要查,恐怕线索会对平远王与贤妃更加不利!
瘫倒在地的安二老爷此时已完全不知所措,如冬月里的鹌鹑一般瑟缩成一团,原来他们不仅仅是想打击自己!
他终于想明白了对方的后招是什么,若他扯出郑国公,郑国公定会反咬平远王!
他嘴唇哆哆嗦嗦碰来碰去,却开口说不出一个字,哪边他都得罪不起!
跪在殿下的安大老爷比他更早一步想通其中关节,看此情形,二弟怕是落入周家的算计中了。
此事不能闹大,为今之计,只能安家抗下这个锅。
皇后与贤妃之争,太子与平远王之争,皇上不会看不明白,就算今日惩戒了安家,来日也会有所补偿!
他忙往前躬身小跑几步,跪到宣德帝殿下,叩头道:“皇上,今日之事,安院使难辞其咎,不管那麝香从何而来,都是罪臣安怀松监管不严所致!臣为兄长,教导不严,亦难逃罪责,愿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安二老爷见大哥主动请罪,恍然明白过来他的意图。
此时背锅才是唯一的出路,忙也匍匐叩地:“是,都是臣的过错,请皇上治罪!”
宣德帝暗中叹口气,这安家兄弟还不蠢。
这事儿若查下去,只怕周家与宋琰都要牵扯进来,万一周家搬出个什么明面上的证据,他也护不住宋琰。
事到如今,庄嫔之事只能作罢,心中虽气难平,面上却沉声道:“既如此,就治你失察之罪。”
“皇上!”皇后娘娘在一旁抬起袖子沾了沾眼角,义愤填膺哽咽着道:
“宫中好不容易再添龙子,却无端端遇到这等劫难,若说天灾也就罢了,可这分明是人祸,怎能不将那罪魁祸首找出来呢?”
安二刚呼出来的一口气又活生生堵回去。
皇后娘娘是不拉平远王下水不罢休啊!
宣德帝见她当着百官群臣的面打断自己的话,又不依不挠继续将火往宋琰那处引,心中恨意汹涌,周家是越来越放肆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皇后所见,要如何处理?”
周皇后凤目一挑,垮着方脸道:“当然要查查安院使背后的主使人是谁!既然安院使全程监管,这麝香又出现得莫名其妙,那定是监守自盗了!”
安二慌得直叩头,将那汉白玉地砖砸得“咚咚”作响,涕泪横流,就差尿在裤子里。
“皇上!罪臣安怀松绝对没有监守自盗,身后更无人主使!还望皇上明察!”
“皇上。”郑国公苍老沙哑的声音此时响起,今日的事情俱在他控制之中,除了庄嫔这胎落得比他计划中还快还干脆利落。
他早已料到,宣德帝若是见和平远王有关,必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会让此事牵连到平远王身上。
他毕竟还是最爱这个二儿子,更何况现在这个平远王,隐隐有与周家打擂台之意。
不过,他的根本目的并不在于平远王,即使不能扼住平远王的咽喉,也能破了他与安家的事儿,断他一臂。
让安家落罪,让安家嫡长女戴罪和亲,这才是他的目的。
他本是坐在案几之后,此时起身来到殿前,跪下双手抱拳道:
“戕害龙子乃是诛家灭族的死罪,即使安院使是失察之责,也难逃活罪,否则难以慰藉庄嫔慰藉龙子慰藉皇上失子之心啊!”
宣德帝见他们父女俩一唱一和,强压住不满,平静接过话头道:“国公爷言之有理,宣,革除安怀松调香院院使之职,罚俸两年,闭门思过。”
安二老爷又大喘一口气,还好还好,这等惩罚,甚轻!
可还没等他这口气喘完,郑国公的声音又响起:“皇上仁慈!可若无刑法加身,只怕难平庄嫔心意,不若再加上杖刑三十,施以小惩,以儆效尤。”
杖刑三十!
安怀松在心中怒骂:老狐狸!
那行刑之人中只要有两个是周家的人,他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这不是变个法儿逼他牵出平远王吗?
此时殿下群臣眼见庄嫔落胎变成了皇上与郑国公斗法,都各揣着心思琢磨起来。
是帮哪边呢?还是不沾身呢?
“皇上,臣以为,郑国公言之有理!安院使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他而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刑三十已是皇恩浩荡!”
带头站在郑国公这边的乃工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张时林张阁老。
他是朝中唯一的两朝元老,宣德帝登基时,靠着捐出七成财产才躲过一劫。
宣德帝见他年老体衰,在文士之中又颇有影响,为安抚那波旧臣,便让他留在了内阁之中。
他头发胡子俱已花白,佝偻着脊背,弯腰伏在殿上。
他一带头,又有几名臣子出列,纷纷力赞皇上与郑国公仁慈。
宣德帝强撑的面色有些阴沉下去。
程铨程阁老此时出列跪地道:“皇上,以老臣之见,安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