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往事沉吟着点头:“有理。若我是大哥,也一定选这条路。这么说来,也许是有人看出了这一点,不想把这张牌留给大哥,因此主动出击,抢了个先手。”她抬眼望向李烬之,问道,“临风公主?”
“至少她有这个理由去做。”李烬之无奈地一笑,叹道,“若真是她,那我便有麻烦了。我的身份,她一清二楚。”
秋往事倒并不惊讶,点头道:“那次你说风都中人都要向我们低头,我便猜她大约是你的人了。没想到她身为皇上的同胞妹妹,却居然会向着你。”
“也称不上是向着我。”李烬之淡淡答道,“她出生不久长信皇后便去世了,父皇很快娶了我母后,在我出生之前她一直是我母后带着。我出生后她虽然搬了出去,也还是经常回来看看,和我们算是颇为亲近。后来风都之变,是她念在旧日交情及时知会了我,我才得以死里逃生,最后还是靠着她的令牌才出了城。因此我的身份,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后来卫昭掌权,朝廷情况越来越坏,裴初南攻侵占风都之后,朝廷被迫退守永安。那时永安也不太平,西北十六族蠢蠢欲动,她不得不出使安抚,又担心这一走,朝中大权更是沦于卫昭之手,只怕更要乱得不可收拾,因此便在走之前主动找上了我。”
秋往事听得她救过李烬之,当下在心中要保全之人的名单中添上了她的名字,一面问道:“她既知你身份,想必也不会低估了你的野心,与你合作,想必一开始就有保留。”
“一开始倒未必。”李烬之摇头,“那时候裴初声势鼎盛,军心高涨,似乎随时都会大举南下;西南诸族又不断在边境骚扰,三大族头领间往来密切,联手北侵的传言甚嚣尘上,朝廷正是风雨飘摇,一片颓败之象,就算第二日便倒了台只怕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因此她当时是真的下了决心,如果真的保不了江栾的皇座,那么宁可交给我,也好过交给外姓。她提出只要我将来保他们兄妹周全,她在朝中的势力便可以为我所用。我自然应允。本来我的身份不能透露,很难有所发展,有她在暗中牵线,便要容易得多。太子党一脉最初还不成气候时,彼此联络通气,都还要借重她的关系。而我,一方面动用我在风都的势力给裴初添乱子,让他不能一鼓作气灭了朝廷,一方面也借容府的影响力牵制卫昭,让他不能趁着江染不在吃了她的朝中势力。直到这次容显相争,朝廷顺势得利,也是出于我们两人联手安排。”
秋往事点点头,轻叹道:“可惜你俩合作的日子恐怕走到头了。她看着如今情势大好,想踹掉你单干了。”
“这便是麻烦的地方了。”李烬之苦笑,“她是最知我根底的人,如果翻脸,比大哥更难应付。我原本料想她总要等朝廷在风都坐稳,不惧容显兵势,再清掉卫昭之后才会同我翻脸,哪知她性子好急。按说卫昭在永安势力很深,不仅在朝廷,也包括当日风都带过来的一批大族和永安本地豪族。江染回到永安毕竟才不过一年,眼下不少骨干又带到了风都,这时候发难,恐怕很难扳得倒他。不知她是先动一手聊作试探,还是当真有什么底牌。”他轻轻一叹,眉头一展,笑道,“总之现在什么也说不好,只能等着看下一步动作。”
秋往事眼珠一转,忽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轻飘飘道:“说起来,其实你也很有理由啊。把卫昭搅了,大哥要进风都只能从皇上先前夺位的事上去找借口,岂不正中你的下怀。”
李烬之斜瞟她一眼,咬牙笑道:“我看起来像是连自己婚礼都拿来动歪脑筋的人?”
秋往事一本正经地打量他两眼,翻着眼皮道:“难说。”
李烬之低笑一声,忽地合身扑上,一把将她压倒在床上,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看来是我的诚意表现得还不够了。”
秋往事吓了一跳,立即有两枚凤翎欲从袖底射出,总算及时回神。一抬眼见他整张脸近在跟前,目光闪亮得有些异样,气息中带着不安分的灼热,一下下蹭在鼻尖,撩得她也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起来。
她自指尖至后脑一阵战栗,似是凤翎与刀锋擦过时的感觉,半是冰冷半是灼热的刺激。她一阵兴奋一阵紧张,看着夕阳透过窗纸映在他脸上,金红一片,连视线都像起了火,灼得她自眼底至胸口火辣辣地烫了起来。
李烬之倾下身,在她额上蜻蜓点水般一触。微凉的温度刺得她一个激灵,浑身气血都似涌上头面,一阵阵地发晕。她难耐地轻轻挣了挣,眼角瞟到窗外,低声软软道:“五哥,天还没黑。”
李烬之继续顺着眉心往鼻梁一路吻去,含含糊糊道:“又没人在,早晚什么要紧。”
秋往事轻喘着气,迷迷糊糊地喃喃道:“我们还没吃晚饭。”
“你不会饿的。”李烬之低笑着,按住她试图阻挠的双手,从袖中摸出凤翎远远扔到床下,“你别吵,今晚皇上和卫昭免不了要派人过来,咱们不抓紧些就来不及了。”他忍不住低咒一声,叹息道,“我怎就这么命苦,不过是成个亲而已。”
秋往事不再说话,喉中无意义地发出几个音,便渐渐停了挣扎。李烬之见她神情仍有些忐忑,却不再抗拒,正欲俯下身去,忽见床上的垫褥古怪地拧了起来,皱皱巴巴地向床边挤去。他低声失笑,一把按住不安分的床单,柔声道:“往事,别紧张,你会把咱们扯下去的。收回来,我可不准你开小差。”
秋往事自己也不知几时散出了枢力,顿觉又羞又恼,当下一咬牙,枢力一收,双臂一圈箍住他颈项,仰头吻上他双唇。
李烬之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顺势抱着她一滚,缓缓闭上眼,放软身段,与她密密地贴合在一处。
正在此时,陡听一阵敲门声响,直似一阵惊雷击在两人头上。李烬之霍地坐起,逼出一身大汗,又惊又怒地望着门口。只听门外有人道:“公主、将军,皇上派人送来贺旨。”
李烬之心下大骂,喘息不定地瞪着屋门,面上阵红阵白,指节捏得“格格”响,似在强忍着开门踹人的冲动。秋往事还有些恍惚,软绵绵地爬起来眨着眼,半晌才似反应过来,吃吃地笑起来,低声道:“五哥你好像比自己想得还命苦些。”
李烬之气急败坏,狠狠瞪着她。秋往事见他眼神不善,怕他当真不管不顾起来,忙跳下床,整整衣衫开门出去。李烬之无可奈何,狠狠暗咒几声,终也只得收好床铺跟了出去。
皇差的马车已停在门口,一名红衣女官持着圣旨恭立门外,见两人出来,当即展开宣读,不过是些寻常恭贺之语。秋往事自然知道江栾特地遣使绝不只为道这两声喜,果然那女官读完之后,便称皇上有事单独交代二人,将院中其余枢士皆遣了出去。
那女官待人走后,便躬身行了一礼,低声道:“皇上请公主入宫一叙。”
秋往事暗瞟李烬之一眼,见他果然脸上一黑,忍着笑问道:“现在?”
女官点点头,答道:“皇上不欲人知,还要委屈公主和我挤一辆车了。这头如有人问起,也请李将军代为遮掩一下。”
李烬之自然知道江栾要问什么,不由又后悔起方才一时冲动,尚没来得及同秋往事商议应对之策,心下一转念,回头拍拍她肩,微微笑道:“那你便去吧。皇上待你如亲妹,你也只管将他视为兄长,不必紧张,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秋往事会意,点头应过,当即藏在那女官的马车中,随她一起出了明光院。
李烬之回到屋中来回踱步,百无聊赖,也没心思去想什么国家大事,一心只等着秋往事回来。哪知一等就是大半夜,眼见得月已东沉,她却仍是无踪无影,不免焦急起来,正一面理着思绪,一面盘算着如何去宫里打探消息,忽听外间一片嘈杂。他心下一凛,暗觉有些不妙,推门出去,正欲寻人探问,却见迎面一片明晃晃的灯火亮光,一大群枢士执着灯笼火把浩浩荡荡地向这边赶来。
当先两人正是简居通与裘之德。后者一见李烬之,立即奔上前,喘着气问道:“秋往事呢?”
李烬之见众人面上皆是神情悲愤,又听他直呼其名,知道必有变故,尚未回答,已有几名枢士冲入院中四下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里面没人。”
裘之德面色顿变,怒叫道:“果然!给我围起来!”
四周枢士顿时呼啦啦围上,更有数不清的凤翎远远近近地悬在半空,将李烬之层层堵在中心。
李烬之面色一变,沉声问道:“这是何意?”
裘之德冷哼一声,叱道:“你自己有数!”说着手一挥,正欲命人将他拿下,却见简居通缓步上前,沉声道:“师傅被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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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四十三章 峰回(下)
李烬之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大师被害?!此话当真?!”
裘之德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正欲出言讥刺,仍是简居通递个眼色阻止,一语不发地自怀中摸出一块灵枢,只见通体洁白,没有半丝血痕。
李烬之心下“咯噔”一震,怎也想不到几个时辰前还精神奕奕兴高采烈的老人竟已不在人世,一时百念纷呈,说不出话来。
简居通眼里噙着泪,胸口不住起伏,片刻后才闭了闭眼,缓缓将灵枢珍重地收入怀内,抬头直视着李烬之道:“李将军,敢问扶风公主何在?”
李烬之蓦地一醒,眼中一清,冷静下来,淡淡扫视着周围剑拔弩张的人群道:“瞧诸位的意思,莫不是怀疑我们害了大师?”
裘之德双眼一瞪,抬手直指着他,怒道:“为你们婚事,院内早三天就闭门谢客,如今里里外外只有你们两个外人,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简居通压住他几乎指到李烬之鼻尖的手,沉声道:“之德,冷静些。”
裘之德回头望向他,面上凌厉的神色渐渐颓软下来,双眼微微发红,下垂的双颊轻轻抽动着,哑声道,“师傅好好地在外云游,逍遥四海,特地为了这两人赶回来,竟落得如此下场。师兄,你要为他主持公道。”
简居通肃容点了点头,望向李烬之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锐利,缓缓重复道:“李将军,敢问扶风公主何在?”
李烬之略一盘算,江栾虽是密召秋往事,不欲为人所知,可事到如今,自已无法隐瞒,正欲据实相告,忽地心下一动,临时改口道:“她与我起了些口角,一时气愤跑出去了。”
裘之德双眉一竖,怒道:“一派胡言,跑出去了你怎不去追,还能在这儿坐着?”
李烬之瞟他一眼,懒懒道:“大师也有妻儿,该知道女儿家的脾气,闹起小别扭来岂能一一顺着她。”
裘之德大怒,拉拉简居通,忿忿道:“师兄,拿出来给他看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李烬之早知今晚之事不简单,他们能如此闹上门来,手头定然不会全无凭据。果然简居通沉着脸,自袖中掏出一个白布包,揭开一看,暗光凛凛,赫然是一枚沾着血的凤翎。
李烬之饶是有所准备,仍不免一怔,正欲抬手去取,却见凤翎凌空而起,至他面前停下,尖锐的锋芒直逼眉心。但听裘之德冷笑道:“看清楚了,这是谁的东西!阁下四品入微士,可不要睁眼说瞎话。”
虽说凤翎是自在士常用兵器,形制皆是大同小异,秋往事用的也不过寻常之物,并无特征,可李烬之仍是一眼认出眼前这枚凤翎确是属她所有,甚至能嗅到上面还沾染着她的熟悉气味,能察觉到她残留在上面的些许枢力。他情知否认无益,一面心念电转地思索着这凤翎如何会落到他们手里,一面泰然点头道:“不错,这确是往事之物,可使用之人却未必是她。好比裘司律,上面就也有你的枢力。”
裘之德一愣,登时枢力一收,任凤翎跌在地上,怒骂道:“无耻!谁都看见我的枢力是怎么沾上去的,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你也敢颠倒黑白反咬一口?!”
周围弟子也纷纷挥着火把喝骂,力证裘之德清白。
李烬之淡淡笑道:“这可说不清了。总之枢力是留下了,大家都看到了这一回,可谁知道有没有上一回?”
裘之德气得双唇发抖,一双总是眯着的细长眼睛瞪得浑圆,霍然转向简居通“扑通”跪倒,颤声道:“师兄,此等无耻之人,还同他废什么话!先拿下了,不怕那秋往事不出现。”
身后一群弟子也跟着“呼啦啦”跪倒一片,申讨之声此起彼伏。
简居通双唇紧抿,尚未发话,李烬之先上前一步,问道:“大师究竟是怎么死的?”
简居通扶起裘之德,沉声道:“之德,是你发现的,你说。”
裘之德满脸忿恨,怒哼一声,眨去眼中泪花,悲道:“我晚间给师傅送晚膳时还好好的,他因改了主意不打算召你们进隔世堂还觉得很是内疚,一再要我好生照顾你们。”
李烬之一怔,讶道:“哦?大师改主意了?”
简居通答道:“我怎么想都觉得教规不可破,同你们分开后又劝了师傅几句,他当时没应,后来或许终究觉得不妥。”
裘之德接着道:“我想你们今日也累了,本打算明日再通知你们,哪知你们倒是消息灵通,当即便起了歹意。半个多时辰前,我见起了风,怕要下雨,师傅患有风湿,我便想着给他送瓶药酒去泡泡。哪知一进隔世堂,便见、便见……”他深吸几口气,狠狠盯着李烬之,咬牙道,“便见师傅倒在地上,喉口的血已干了,身边石缝里便卡着这枚凤翎!”
“唔。”李烬之似有所悟地点点头,轻飘飘道,“于是从大师改变主意不让我们进隔世堂,到最后发现大师遇难,从头到尾皆只有裘司律一人见证?”
裘之德大怒,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烬之摊摊手,悠悠然道:“意思便是一面之词,不足为凭。我们同大师无冤无仇,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忽下杀手,理从何来?只为他不让往事进隔世堂?唔,这一点还只有裘司律一人为证,不知真假。再者大师何等样人,一品自在士,也是我们说杀便能杀得的?往事又是何等样人,真是她做的,会把凤翎遗落在现场?纵然当时真丢了,其后隔着一个多时辰,竟还不寻机会去收回来,这是存心等着裘司律立功呢?还有,若真是我们所为,我与她要么同跑,要么同留,如今一走一留,作何解释?何况我与她今日新婚,初日之内连荤腥都忌,居然下手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主婚之人,裘司律以为有何等天大的理由,以致我们要如此狠辣,不惜做出这等于己不祥的事来?倒是裘司律,身为三品枢士,却屈居四品的简司院之下,想必多有不甘吧?”
裘之德脸色铁青,正待发作,简居通已上前一步,沉声道:“之德素来勤谨,品行端正。何况师傅名望固高,却早已不干预院中事物,之德纵有不满,也该冲我,与师傅无关。师傅身为上三翕之一,死后须由二品以上枢士补任,我院中如今并无二品之人,师傅一死,顿折支柱,于我院中上下,皆是有损无益,因此院内人下手,于理不合。”
裘之德立刻道:“正是,倒是容府方家有个现成的二品因果士,正可以顶师傅的位置。”
李烬之不理他,只肃容望着简居通问道:“然则司院以为由我们下手于理便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