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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五十四章 战危(中)
瞬息之间,燎兵如滚油遇水,炸得不可收拾。骤然临难的兵士方寸大乱,有的策马狂奔欲摆脱突如其来的灾难,有的四面八方向着不知所在的敌人疯狂射箭,有的抓起胸前只为乱人耳目的假鹰哨死力猛吹,有的死死伏在马背上嘶喊着同伴与长官的名字。更多的人被甩下马背,在狂乱的马蹄间失了踪影,失了声息。凄厉的惨叫声乍然而起,戛然而止,此起彼伏间连缀成片。血腥之气四溢,一面不断被雨水冲淡,一面却一阵一阵地愈发浓烈。
紧密的阵型霎时间被扯成两段。前排惊马不受控制地向前狂奔,反而更加没入石灰雨中,左冲右突地觅不到出路。中段本已在统领命令下掉转了头,骤然生乱,马匹顿也不管不顾地向前奔去,与后排兵马冲撞在一处,乱成一团。
军阵后排原本并未被石灰雨淋到,陡见前方阵势大溃,倾山倒海般向后压来,顿时知道不好,虽不知发生何事,也皆立刻掉头向后撤去,打算先退至安全处稳住阵脚。岂知跑不两步,便被中排乱军从后追上,惊马蹿入阵中左冲右撞,搅得队伍一片混乱。正自纠缠不清,奔在最前的人马忽又连声惨叫,“扑通扑通”坠下马来。众人心下一惊,尚未抬头,便听东边鼓号齐鸣,一片喊杀声,晃眼只见旌旗展动,未及看清敌人身影,箭矢已迎面射到。众人的阵型原本紧密,被乱军一冲更是挤作一团腾挪不开,眼见着箭雨当头落下,却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能在绝望的嘶吼声中一排接一排倒下。
前有伏兵,后有乱军,夹在中间的兵士既不知前方伏兵来路数量,也不知后方大乱所起因由,心慌意乱之下士气尽溃,也无心去留意对面射来的箭矢其实并不密集,后方推挤的兵马也渐有安稳之象,皆慌不择路地往没有威胁的左右两侧逃散而去。
率领着三百余兵士在燎军后方伏击的朱丹赤见敌兵往两侧溃散,知道他们不过是一时受惊,一旦逃至安全处缓过劲来只怕还会卷土重来,便当机立断,号令连出,分出两个百人队,自遍地散马中抢了一批骑上,鼓号大鸣地往南北两面追摄着燎军散兵而去。
先前奉命往左右两面包抄的两路奇兵原本正觅好了位置,等着中军主力攻势一发便配合着从两翼夹击。哪知攻势未起,乱势先生,眼见主力被笼罩于腾腾白烟之下,哀声四起,散兵四蹿,而敌方却是阵势齐整,稳步推进,箭雨前后相连,无所断绝,射得燎军阵中血花四溅,染得乳白色的雨幕也隐隐泛出濛濛红光。
众人心下大骇,眼看着败势已成,又不见中军旗号,不知是该上前救援还是及早撤离,正自惶惑无措,身后忽有大片散兵杂乱无章地狂奔而来。众人见是己方的中军后队,忙上前询问,却只得回两个字:“快跑!”
未及反应过来,身后劲箭已追着脚跟射到,转眼便有几人坠马。耳听身后一片气势腾腾的鼓号喊杀声,众人心慌意乱,战意全无,只觉兵败如山,势不可挽,顾不上追根究底,更顾不上摸摸追兵人数,便没头没脑地跟着乱兵奔逃起来。
风军追兵不过百人,却是士气高涨,杀意熏天,先前被石灰雨浇淋的怒气一股脑儿宣泄出来,个个涨红了眼,嘶声狂吼,仗着射程优势,不远不近地坠在燎军身后,箭射完了便随手捡拾满地的弃箭,一路追碾着十倍于己的敌军往背离战阵的方向远远奔去。
就在两翼人马跑得无影无踪之时,中军主力的处境却出现了转机。燎军统领在不辨方向的挣扎之中忽然发觉座下马匹稍稍安稳下来,虽仍是倔强地跳跃挣扎着,却不似先前的狂暴。静下心来细细感觉,才发觉落下的石灰雨不知何时已为清水取代,面上身上的灼痛感皆在冲刷中不断减轻。他心下一震,忙仰起头承接着雨水,双眼眨了又眨,虽仍是火辣辣的阵阵刺痛,却已勉强能够忍受。天光透进眼中,周围事物终于在朦朦胧胧中渐渐成像。他立刻四面一看,入目景况惨不忍睹。后队整个消失无踪,前队几乎尽数覆灭在风军箭矢下。人马尸体伏了满地,多半被踩得不成形状。地面一片斑斓,红一块白一块,被雨水调成狰狞的图案。总算中队还大致完好,却也是散乱不堪,小半仍没在石灰雨中,大半已然解脱,正一面狼狈地安稳着座马,一面拼命接水泼面,擦洗着双眼。他一眼扫见几名索狐氏族人正弯腰低伏在马背上叼着鹰哨死力吹着,只是驭鹰师也在先前的混乱中折损近半,哨声控制力大减,因此耗费了许多功夫才令得天上鹰群渐渐停止了撒石灰,有些混乱地四散飞去。
统领双目发赤,面颊颤抖,咬着牙不去看满地残尸,跳下仍旧不听使唤的马,一面令索狐氏继续驱散鹰群,一面命众人也皆下马张盾,抵御着前后两方射来的箭矢,慢慢向中心集结。
雨中的乳白色渐渐稀薄,终至消散。燎兵也驱散了惊马,渐渐聚拢,在乱箭之中跌跌绊绊地往统领身边靠去。然而尚未结好阵型,箭雨骤然停止。众人不喜反惊,知道敌军要开始冲锋,回看己方队伍一片惨淡,顿觉底气尽失,浑身都发起软来,不顾统领的嘶声呼喝与沉沉令鼓,一个个失了魂般往南北两方逃去。
统领大怒,命身边的亲兵守在队伍两翼轮番射箭压住阵脚,硬把散逸的队伍重又往中间逼去。堪堪站定,风军已呼啸着杀到跟前,整支队伍似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当头撞上,立刻承受不住地向中间塌陷进去。
战场南面二十来丈处的一座小山丘上,秋往事伏在草丛中全神贯注地俯瞰着战局,到此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燎军人数原本倍于风军,连番折损之后已大致持平,更兼士气溃散,哪里是憋足了劲只待反击的风军对手,甫一接触便败下阵来。着黑色墨藤甲的风军分作数队,如几柄利剑轻而易举地插入敌阵,将着褐色皮甲的燎军分割成互不相应的几块,不断蚕食。朱丹赤所率的百来人也毫无怯意地冲进燎军阵中,肆意穿插,如入无人之境。自山上居高临下地望去,只见一道道黑气纵横,褐色军阵被切得支离破碎,渐渐湮没。
眼见得战局已定,秋往事这才觉得神疲力竭,体内灼痛愈发明显起来,五脏六腑都被揪在一处,闷得难以呼吸。她神志渐弛,喊杀声和惨呼声在耳际低低地轰鸣着,沉闷而又平稳,震得人昏昏沉沉,一阵阵发晕,似乎闭上眼便能死死睡去。
正在迷迷糊糊间沉浮不定,耳边的音调却陡然尖利起来,喊杀声霎时隐没,凄厉的惨呼却骤然提高,山下一片鬼哭狼嚎,似乎先前的屠杀者也忽然沦为被屠杀的对象。秋往事浑身一个激灵,顿时醒过神来,眼前一清,却见山前白花花的一片,热气蒸腾,竟又下起了石灰雨。她一时怔愣,仰头望去,只见本已凌乱四散的鹰群不知何时又整齐地聚在了一起,石灰纷纷扬扬地漫天洒下,将混在一起的两军不分敌我地尽数笼罩。
秋往事心下大震,猜测是燎军统领见情势不利,索性豁了出去又唤回鹰群,宁可己方乱上加乱,也要破了风军的势头。这一来场上情势果然陡变。燎军反正本已是彻底溃散,再浇上石灰雨也不过是呼号得更凄惨些。风军却在士气正盛之下被当头淋下一盆滚水,骤然间目不能视,顿时混乱起来。身上的灼痛倒非不能忍受,最糟的是两方人马早已混在一处,眼目一迷,便无从分辨敌友。有人不管不顾地盲目挥刀,却蓦然听见刀下传来熟人的惨呼;有人缩手缩脚地不敢妄动,却被身畔之人一刀刺穿胸膛。风军一时间进退不得,又寻不到主阵何在,只能一面胡乱挥刀护身,一面高呼着战友的名字,彼此寻觅靠近。先前的压倒性优势霎时间化为乌有,一切又回到原点。
秋往事见势不妙,可体内枢力近乎枯竭,已无力再大范围撑起水帘,只能嘶声大喊道:“击锣鸣号,结方阵,结方阵!”
可惜距离太远,喊声湮没在一片嚣乱中,哪儿有半个人听到。她心下发急,跳起来便欲冲下山去。才一起身,忽听一阵破空之声,她本能地一侧身,左肩一阵剧痛,已中了一支流矢,正在肩伤附近,疼得直冒冷汗,脚一软便跪了下来。正自忍着满眼金星砍掉箭杆,却听山下一阵高亢齐整的锣号声,定睛一看,依稀见到一身白甲的王宿亲自高举着一面锣用力敲着,一面大声呼喊着什么。黑色的风军渐渐有了反应,跌跌绊绊地向他这边挤靠过去,原本散作线状的队伍开始慢慢向中央聚拢。
秋往事见王宿已想到应对之策,正略微定下心,却听锣号声陡然间加倍响亮起来,而风军却又出现了散乱之象。原来燎军统领发觉风军以锣号集结队伍,当即有样学样,也命人击锣鸣号,想将己方兵士招拢过来,结好阵型再作打算。哪知燎兵早已心志涣散,了无战意,倒有大半已弃了兵器,跪下投降,哪有人理睬他的号令。锣号声不曾招到半个燎兵,倒是扰乱了风军的号令,原本在摸索着集结的风军兵士被忽然自不同方向凌乱响起的锣号声搅得晕头转向,不知该往何处靠,顿时又混乱起来。
燎兵统领怔愣片刻,意识到自己歪打正着,立刻命身边的传令兵前前后后地四处散开,吹打得锣号声无处不在,搅得风军不辨方向,团团乱转,彼此倾轧间哀号不断,也不知究竟出于风军还是燎军。
原本已成定局的败势忽然又见转机,统领正自兴奋,忽听一阵清朗的琴声自敌阵中响起,高而不亢,亮而不散,声声成线,在乱声轰鸣的战场上依然清晰可辨。
风军兵士早已熟悉了季有瑕的琴声,一听之下便知用意,立刻不管杂乱的锣号声,专心循着琴声靠过去,遇有胡乱推搡逆向而行的,便知必不是自己人,毫不犹豫地抬手便杀。
燎兵统领听得风军彼此呼唤应答之声越聚越拢,知道他们一旦结成阵势压过来,己方便再无生机,当下心一横,向身边亲兵大声命令道:“放箭,冲着那琴声放箭!”
众亲兵目不能视,只能听声辨位,估摸着方向距离便胡乱放箭,也不管中间隔着多少自己人,只求能将琴声射断。
秋往事的心随着山下情势一起一伏,一时站起一时坐下,待到琴声响起,终于眼看着黑色渐渐自褐色中分离出来,聚往一处。正自兴奋,陡见敌阵之中乱箭横飞,不分敌我地胡射一气。她心下一凛,刚猜到敌军用意,已听琴声猝然一断,眨眼之间又再接上,却已明显地带上了轻微的颤动。
她心下一阵抽紧,只见王宿慌乱地俯下身去,周围兵士举着盾牌围拢过来,阻挡仍在不断射来的乱箭。燎军统领显然也意识到有所成果,竟如癫似狂地仰天大笑起来,一面指手划脚地令边上兵士加紧射箭。
秋往事怒从心起,算了算距离,估摸着尚有一击之力,当下凝聚残存的枢力,袖底一扬,凤翎激射而出。
就在这刹那间,她陡然生出异样之感,未及细思,先本能地欲撤回枢力,然而却已是不及。只觉似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自体内爆开,震碎脏腑、震碎骨骼、震碎筋脉,挟裹着碎裂的魂魄冲出体外。
她一时间茫然一片,明知浑身残损,却感觉不到痛楚,只眼睁睁地看着凤翎在空中铿然炸开,碎成齑粉。讶异莫名地微微张口,尚未出声,鲜血已喷涌而出,浑身的支撑力随之抽离,眼前一晃,整个人崩塌般地倒了下去。
战场的混乱仍在继续,无人发觉坡顶的变故。琴音明显的滞涩激起了风军兵士的火气,怒吼声中,众人不待集结完毕,便一排推着一排向前冲去,盲目砍杀,不再顾忌着伤到自己人,只一心要灭尽燎军,出这一口恶气。人潮汹涌,逆流而动者不是被吞噬灭顶,便是被挟裹着顺流而去。最前排处黑褐两色混为一体,风燎的界线被打破,打乱后的两方人马被重新划分作两个阵营:杀人者与被杀者,进攻者与抵挡者。
风军一干将领本已聚到季有瑕周围指挥着队伍集结,此时群情激奋,难以压制,贺狐修与米覆舟一商议,知道挡不住,好在情势尚且有利,便也只得顺水推舟,命众将散列到队伍两翼,击锣鸣号,高声呼喝,勉强收束着阵型,让队伍不至在疯狂的混乱中散开。
王宿却无心理会周围的乱势,在一圈兵士护卫下,俯向季有瑕慌乱问道:“有瑕,你、你……”
季有瑕右胁处中了一箭,箭杆犹自振动,右手拉弓时牵动伤口,更疼得半身发软,火辣辣的难忍。她尽量放松右臂,仅以指腕之力运弓,强自稳着琴音,勉力开口道:“我没事。”原想用轻松的语调,哪知一开口却带着浓浓的鼻音。
王宿听她声音中满是哭腔,顿时大急,伸手在她身上急切地摸索着,连声追问:“伤在哪里?觉得怎样?要紧吗?痛吗?”
胡乱摸索间碰到箭杆,扯到季有瑕伤口,痛得她低叫一声,琴音重重向下一滑。众兵士听得琴音生变,只道她又被箭射中,见燎兵竟对着如此柔弱的女子连番下手,皆是怒火中烧,拼力向前砍杀。阵型顿时更为混乱,若非有顶着琴盒的米覆舟飞一般前前后后穿插奔走,连缀指引,只怕早要在盲目冲锋中迷失方向,彼此倾轧。
王宿一摸箭杆长度,知道入肉不深,略微安下心,先一刀砍断箭杆,正欲探摸伤口在何处,却觉季有瑕拼命扭过身以肩头顶着他,小声道:“你、走开,我拉不好琴了。”
王宿大急,又不敢用力,只得扶着她肩膀,压着嗓子柔声道:“有瑕,忍一忍,我帮你处理伤口。”
季有瑕稳着发颤的右臂,重又寻回曲调,固执地摇着头道:“我没事,这伤还没你同往事的一半重,你不必理我,带兵去吧。”
王宿飞快摇头,急道:“什么没事!你几时受过伤?如何能比我和往事!”
“如何不能比。”季有瑕细声弱气地反驳,小心翼翼地不去牵动伤口,“往事也是女子,比我还小半岁。”
王宿用力抹着面上雨水,试图睁开眼睛,却只撑开一线便又因刺痛而不由自主地闭紧。他懊恼地抓着头,促声道:“有瑕,别倔了。大伙儿已集合完开始冲了,你也不必再拉了。来,快让我瞧瞧伤口,看能不能把箭头弄出来。”
他又伸手向她探去,季有瑕却又一扭身避开,霍然仰起脸道:“不!”
王宿听她语气坚决,不由一怔,只听她一面不住抽气,一面一字一句道:“我是琴师,人前献技,岂有曲未尽而琴已住的道理!你是将军,战场争锋,岂有敌未退而人袖手的道理!”
王宿心头一震,一时说不出话。一旁忙着发号施令的贺狐修抽空回过头来,粗声道:“没错,琴声不能停!王将军听听,大伙儿都嚷着替有瑕姑娘报仇呢。这会儿琴一停,大伙儿以为她死了,定然血气冲头,万一压不住乱了阵势,立马便是自相残杀之局,这玩笑开不得!姑娘你且忍忍,兄弟们这便替你收拾那帮龟孙子!”
季有瑕手下不停,身体轻轻向王宿靠了靠,轻声道:“我当日应承了往事不会给你们添累赘,她才同意带我来寻你。既然说了,岂能反悔。所以你只管放心杀敌,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她勉力轻笑一声,柔声道,“我今后还想随你出征,难道你打算永远做我的亲兵么?”
王宿默然片刻,沉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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