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烬之摇摇头,笑道:“褚兄忘了,融东有宋将军。”
褚天养略一迟疑,讪讪笑道:“兄弟莫怪,我去偷偷盘问过米狐兰那妮子,她一口咬定宋将军援兵绝不会来,似是知道什么内情。兄弟贸贸然跑去,可要小心生变。”
“褚兄放心,我心里有数。”李烬之道,“是了,米狐兰留着已无用,不妨放她走吧,也算卖个交情,将来好说话。双头堡忽然放人,必定是东漠一边的主意,一旦燎兵踏入融东,显然是陷米狐哲于险境。把米狐兰放出去,让她自己同东漠折腾,褚兄当可从中取利。”
褚天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大笑道:“省得,这个我拿手。”
李烬之欠一欠身,笑道:“我告辞了,再会之时,愿能看到褚兄的新图。”
褚天养本欲相送,李烬之却执意不肯。单骑出营,跑出不远便松下马缰缓步踱着,片刻之后,果听身后马蹄声疾,他勒马停步,也不回头,便朗声笑道:“劳裴兄特来送行,如何敢当。”
来人正是裴节,匆匆追上他,冷声道:“你知道我会来?”
“裴兄是耿直之人,心中有愧,不来交待一声只怕是睡不着觉的。”李烬之回过头,望向他温和地笑道,“裴兄有何忠告,在下洗耳恭听。”
裴节沉着脸,冷哼一声道:“你最好别往东去,融东大势已易,恐怕无力回天,不如就同秋夫人留在凤陵,我同棹姨打过招呼,无论外间情形如何,凤陵总有你们安身之地。大乱之世,求存不易,知进识退,保一世安稳,也未必不是英雄所为。”
“裴兄好意,在下心领。”李烬之意态轻松,显然并未将他的话当一回事,“若能告知在双头堡与你谈判之人是谁,则在下更是感激不尽。”
裴节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沉声道:“李烬之,你别不知好歹,你的算盘我清楚得很。容王近日与太子一脉打得火热,隐隐已露反叛朝廷之意。你装死躲在这儿,无非是想诈他打明永宁旗号,自缚手脚。我若把你在世的消息一漏,容王会如何,你心中有数!到时你远在燎邦不能指挥大局,融东又出乱子,一旦容王下定决心发兵风洲,你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原本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只是我与秋夫人好歹相识一场,不想她就此被你断送!到此一步,你已毫无赢面,认输吧!”
李烬之畅然一笑,悠悠然道:“裴兄有心了,只是我在世一事不劳裴兄传话,过两日永宁太子现世的消息便会传遍平江两岸。”
裴节大吃一惊,讶道:“你已自曝身份?!你怎么……”
“我对容王知之甚深。”李烬之道,“他生性多疑,凡事都要绕上两个圈子。我毫无消息,他要生疑;我消息满天飞,他一样要生疑。总之消息放不放在我,信不信在他,来来去去,结论恐怕还是一样。至于融东,”他微微一笑,说道,“裴兄看它不安稳,我倒看它很安稳。我愿与裴兄赌一把,燎兵绝踏不进融东半步!”语毕一抖缰绳,回头道,“好了,裴兄心意已到,我也该告辞了。”
裴节看着他渐渐走远,心潮起伏,终于忍不住高叫道:“我在双头堡见过秦夏楚三,他这会儿也往融东去了。”
李烬之微微一顿,朗声道:“多谢裴兄。”随即扬鞭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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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第五十九章 烈火(上)
裴节怔怔看着李烬之的背影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前尘旧事历历涌现,只觉阵阵疲惫,似连伤心的气力都没有。神志恍惚地踱回营地,众兵士皆已起身,几名将领正营前营后地寻着他,一见他皆似松了一口气,杨棹雪也匆匆奔过来,探头向他身后一望,问道:“李烬之呢?没与你在一处?”
杨守律也一脸紧张地跟过来,急声道:“裴公子,我知道你同李烬之不妥,可眼下边事正紧,外敌为先,有天大的过节,看我杨家面上,都权且放过一边吧。”
裴节怔了怔,回过神来,苦笑着摇摇头道:“你们放心,我没要同他为难。他是一个人上路,往东边救容王妃去了。”
“一个人去了?”杨棹雪面色微变,紧抿着唇,双目时抬时垂,似是忧心忡忡。
裴节看她半晌,低声道:“棹姨,我这么做,让你为难了?”
杨棹雪摇摇头,勉强笑道:“你也是为救我。容府也好,李烬之也好,与你本属对立。这回借燎帮之力顺水推舟,既救了我们,又打击他们,你并无理由不这么做。”她迟疑片刻,还是抬头道,“只是他毕竟为救我而来,我自己脱了险,总不能反推他入了险境。守律几个本与他同来,若救回了我便与他一拍两散,也终究不合道义。你救我出堡,已是尽了情谊,我感激不尽,不如我们便就此别过,你回带水,我还是上东面去瞧瞧。”
裴节一怔,忙道:“这怎么成,如此岂非我反害了你?”
杨守律也道:“棹姐,你有着身孕,南城也在,你如何去得。你若真放不下,我跟去瞧瞧也就是了,你还是跟裴公子回去。”
裴节摇头道:“棹姨不必去,守律兄也不必去。融东有变,我先前已经透给李烬之了,他仍执意要去,似乎有所打算。他此去名为搭救容王妃,实际是处理家务事,外人不好插手。你们跟去,只怕他还未必乐意。”
“这也是。”杨守律点头,“李烬之那小子,嘴一张要什么没有?真的要人帮,早已天花乱坠地讹咱们来了,咱们想不去只怕都不成。这会儿一声不出一个人走了,看样子是真不想要人跟。”
杨棹雪也知他们所言在理,犹豫片刻,终究轻叹一声,点头道:“也罢,我们就先回凤陵,商议商议再论。阿节,你也同咱们走金线关吧。”
裴节本就打算如此,见众兵士已收拾停当,便同褚家兄弟辞了行。褚天生倒还热切挽留,褚天养却淡淡的,客套几句便送他们出了营,裴节留下些马匹为谢礼,他也略一推辞便收了。
往西驰出一日,日头将落时觅了处水湾落脚。众人未带营帐辎重,以火堆围出片空地便席地而眠。裴节睡到半夜,忽听一阵骚动,立刻警醒,霍地起身,便见杨棹雪匆匆向马群走着,杨守律跟在后头拉她,一面焦急地说着些什么,却显然劝阻不下。他四下一扫,未见有异,忙奔过去问道:“棹姨,怎么了?你要上哪儿?”
杨棹雪满面忧急,一面快步走着,一面头也不回地匆促答道:“南城不见了!”
“不见了?!”裴节吃了一惊,忙道,“你别急,我立刻派人去寻。你先说说,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杨棹雪闭上眼,双手抱头惶乱地摇着,答道:“不知道,我一觉醒来她便不见了!”
裴节忙拍着她背脊安慰道:“棹姨,你别急,南城人小力弱,走不远的,我四面都派人骑马去追,很快便能追上。你心神不稳,还是留着,免得出了岔子。”
杨守律也一径相劝,一面遣杨家子弟分头散开去寻。杨棹雪喘息一阵,渐渐回过劲来,冰冷的手脚缓缓有了温度,抬头道:“不必四面派人,往东追便是。那丫头犟得很,定然仍为容王妃的事不舒服,恐怕是寻李烬之去了。”
裴节点头道:“这更好办。”立刻调集数队人马,大半往东,仍派出小半往其余各个方向去追。杨棹雪执意要同去,众人拦之不住,也只得一同陪着她往东奔去。
虽是半夜,好在繁星满天,清辉熠熠,草原平坦无遮,极目望去倒也能看出老远。裴节调整枢力,耳边渐渐沉寂,眼前却清晰明亮起来,放眼望去一片了然,恍如白昼。奔出数里,忽见前方现出几个黑影,正欲细看,已隐约听得杨棹雪在身边呼道:“前面有人,冲咱们来了。”
裴节心下略一盘算,猜不透来的是哪路人,便拽着杨棹雪马缰缓下步子,命身后兵士迎上前去。
对面人马也来得颇快,远远叫道:“前头可是裴将军和杨夫人?”
裴节见对方似无恶意,人数也不多,便高声答道:“正是裴节,敢问来的是哪路兄弟?”
对面答道:“秋将军麾下铁川卫。”
裴节听得秋往事名号,不觉微微一僵。杨棹雪也是面色一讶,嘀咕道:“秋往事?她怎么来了?莫非凤陵有变?”当下挥鞭策马,加紧迎上前去。
裴节怔愣片刻才醒过神来,连忙紧随其后。奔到近前,觉出对面一马当先之人十分眼熟,待看清他面上一道疤痕,才认出是铁川卫头领贺狐修,立刻高喊道:“贺老大,别来无恙!”
贺狐修当日在裴初麾下颇不受重视,见了裴节也只得低声下气。此时跟了秋往事,颇觉涨了身价,可与他平起平坐,神态间颇见得意,草草一欠身,大喇喇笑道:“裴将军,秋将军托我向你带个好。”
裴节一怔,讷讷道:“秋将军她……”
杨棹雪急不可耐,忍不住抢上前一叠声问道:“秋将军现在何处?凤陵可是有事?你从东面来,可有见到个那么高的小女娃?”
贺狐修仰头笑道:“杨夫人莫急,我正要说呢。凤陵平安无事,秋将军是惦着李将军,跑去瞧瞧。咱们连夜赶着路,在前头正遇上南城小娃子孤零零走着。秋将军接上她,这会儿已遣人送回凤陵去了。”
杨棹雪与裴节皆吃了一惊,齐声问道:“凤陵?怎不直接送回来?”
贺狐修挤挤眼,笑道:“小娃子同你们闹上别扭了,那脾气可大,怎么劝都不肯回去。秋将军只得哄她说容王妃已回了凤陵,她还不大信,只肯让人偷偷送她回去瞧瞧,特地关照不能让你们知道,说若是凤陵城内没有容王妃,还要人再带他回来呢。秋将军让我过来知会一声,免得你们着急。”
杨棹雪听得直摇头,叹气道:“这孩子,犟脾气,和她外公一个模子。”
“还真像那小丫头做的事。”杨守律苦笑道,“棹姐,既然如此,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免得她见不到容王妃,又犯起脾气来。顾大哥他们又不知究竟,再让她跑出来便糟了。”
杨棹雪点点头,对贺狐修道了谢便调转马头。裴节听说秋往事也往融东去了,心下不免忧虑,几次想索性带人跟去,却也知立场相异,纵去了也难有作为,又忖她武艺过人,料得自保有余,终究缓缓牵转马头,嘱咐贺狐修道:“你告诉秋将军,融东有变,让她万事小心。”
贺狐修豪气万千地一挥手,笑道:“裴将军有心,秋将军自有分寸。”
裴节轻叹一声,追着杨棹雪等往西驰去。
东面十余里处,一队数百人的骑士簇拥着一架马车“笃笃”小跑前行。秋往事率众骑在最前,转头望向身侧僵手僵脚拢着怀中小女娃的米覆舟,轻斥道:“你放松些,箍那么紧,她透不过气。”
米覆舟低头看看倚在他怀中熟睡的顾南城,勉强挪挪身体,稍稍松开紧绷的胳膊,愁眉苦脸地叹气道:“我是独养儿子,没带过小的,你不如还是自己带。”
“我也是小女儿,只有被人带,没有带过人。”秋往事转过头,凉凉道,“你同她年龄近些,易亲近。”
“近什么!”米覆舟苦着脸低叫,“还不怨你没事非要拐带人家孩子。”
“什么拐带。”秋往事瞪他一眼,“是这丫头自己非要跟着我。”
米覆舟轻哼一声道:“那你把人家娘骗走做什么?”
秋往事面色渐沉,冷哼道:“谁让她几次三番和我过不去。这小娃虽然说得不清不楚,可猜也猜出来了,他们把四姐二嫂卖了,换得自己脱身!卖四姐不就是卖融东?不就是卖五哥?不就是卖我?我没任这丫头一个人在荒郊野地里过夜便算有良心了!我就是要她回到凤陵见不着女儿狠狠担心一回,也尝尝牵肠挂肚是什么滋味!”
米覆舟暗暗咋舌,摇头晃脑地小声嘀咕道:“女人果然惹不得。”被秋往事冷冷一瞟,忙吞口唾沫,陪笑道:“可咱们还要打仗,拖着个娃子岂不碍事。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同人交待啊?”
秋往事回头望向他,眯起眼笑道:“反正这娃子交给你了,若有闪失,你瞧着办。”
米覆舟哀叹一声,低叫道:“但愿此去遇上裴伯伯,我立刻随他回去,再不跟着你了。”
“这恐怕是没指望了。”秋往事扬眉笑道,“裴初从风都一路退回带水,正是焦头烂额,自己家里都没理顺,怎会无端端大举出兵?如今知道裴节先前被困在双头堡,便知道裴初发兵定然是为了救他,现在人已脱险,兵自然也该撤了。”
米覆舟怔了怔,问道:“你当日不是说裴伯伯发兵是冲着李大哥去的,这才急吼吼出来。既然如今他撤了,咱们还做什么?”
“当日料错了,裴初恐怕是阴差阳错适逢其会,这回的主戏未必有他参与。只是这样反倒更糟。”秋往事面色渐渐凝重,双目直望入前方不见底的黑暗,沉声道,“主角既不是他,那便是容府。我们之间那层遮羞布,或许终究要盖不住了。”
连夜赶路,到得第二日午时,日头金灿灿挂在当空,晒得人头皮发烫,一身粘腻。人马俱已疲惫,原本紧凑的队伍拉得松松散散。秋往事虽然心急,也知不能勉强,自己也觉有些精力不济,只得命众人停下饮马用饭,歇过午头再走。
顾南城颠簸半日,精神却仍是颇好,蹦蹦跳跳地在草丛间穿梭,不时弯腰拔起些花花草草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收入背后的牛皮背囊中。秋往事看她低头拨着草丛,神情专注,眼中清清亮亮,透着欣喜与热切,整个人都似闪着光,恍惚间心下一触,又想起姐姐,不觉怔怔出了神,打开的水囊凑在嘴边,却不记得张口去饮,一动不动地任由清水汩汩淌出。
身后忽传来一声叹息,只听一人似有似无地轻轻低喃:“随风。”
秋往事轻轻一震,霍然转头,只见米狐哲站在身后,神情迷惘,似是痴痴愣愣。她微微一怔,霎时涌起一阵厌恶,正欲呵斥,却又忽地伤感起来,想起姐姐孤零零一人魂魄飘荡无人惦念,心下一阵酸涩,终究不忍打断他的思念,郁郁立着不出声。
正发呆,忽听米覆舟高声唤道:“南城,过来吃饭。”
秋往事神志一醒,自米覆舟手里接了干粮,正要给顾南城送去,米狐哲却从旁接过,一面弯腰在草丛中寻一种浅灰色厚叶草拔起,一面道:“她人小,直接吃这硬梆梆的干粮不好。”
秋往事瞟他一眼,小声嘟囔道:“我小时候还吃不上这个呢,不也长得挺好。”嘴上这么说,却也蹲下身帮他拔起草来。
不片刻拔得两把,米狐哲要过一个头盔,洗净之后将草叶碾碎,一半厚厚糊在盔壁上,一半与掰碎的干粮混匀置于盔内,麻利地生一堆火,架起头盔烘烤片刻,草叶中汁水溢出,便传出阵阵清香。米狐哲拨了拨盔内干粮,见已松软,便递到顾南城跟前。
顾南城闻着清香四溢,眼中发亮,暗暗吞口唾沫,却背着手并不去接,只望向秋往事。待见她点头,才欢欢喜喜地捧过头盔,抓着干粮吃起来。
秋往事听她嚼得松脆,似是吃得十分香甜,不免偷眼觑着,忽听米狐哲道:“雁绒盔饼也算燎帮名物,香酥可口,你可要试试?”
秋往事忙收回目光,狠狠啃一口手中硬实粗糙的黑黍饼,冷着脸道:“谁准你出来的,快回车上去!”
米狐哲轻轻一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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