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往事忙收回目光,狠狠啃一口手中硬实粗糙的黑黍饼,冷着脸道:“谁准你出来的,快回车上去!”
米狐哲轻轻一笑,作势欲起身回马车,米覆舟忙过来笑道:“是我让他出来的。车里多闷呐,好歹出来透透,我看着他便是,跑了也保准给你追回来。”
秋往事轻哼一声,不再说什么。米狐哲微微一笑,转向顾南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顾南城起初还不大搭理,只紧挨秋往事坐着,后来见他和颜悦色,又一直问些医道药理,不免被勾起兴致,片刻后便挪到他身边喋喋不休说起来。米覆舟也插进里头说说笑笑,倒只剩秋往事闷闷坐在一旁。左右不自在,索性草草吃完,独自骑上马欲去附近转转。
才行出不远,便见前方两骑疾驰而来,她认出是遣去探路的兵士,忙迎上前去问道:“前头有事?”
探子指着身后答道:“将军,前头打起来了。”
秋往事心下一凛,忙问:“什么人?”
探子摇摇头,答道:“还未摸清,隐约见着一边是裴字旗,一边是狐子,狐子人数不多,被追着打呢。剩下的兄弟还在盯着,我们先回来禀报一声。”
“裴字旗?”秋往事微微一讶,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打?”
“往东。”探子答道,“我们看着他们打起来的。起初先见着裴家兵马往西南面过来,朝东边去。我们远远跟着,正见他们迎头撞上一队狐子,便打起来了。”
秋往事心下微动,正自盘算,忽听身后一人道:“这倒是个助力。”
秋往事面色隐隐一怒,回头先瞪一眼嬉皮笑脸落在后头的米覆舟,再望向米狐哲,沉着脸道:“你回马车去,外头的事便不必挂心了!”
“怎能不挂心。”米狐哲语气却颇强硬,倒教秋往事一怔,“那路被追着打的‘狐子’,恐怕便是阿兰。”
秋往事眼一眯,扫向米覆舟,冷声道:“你倒嘴快。”
米覆舟忙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是那南城小丫头说的。”
秋往事心知米狐哲定然已自顾南城口中将双头堡与柴塔窝子的事套了个干净,也无心理会,冷冷道:“你莫非想我出兵救米狐兰?”
米狐哲肃容道:“阿兰可是真心拿你当朋友。”
秋往事对米狐兰也颇有好感,本就盘算着相助,便不再多说,抚着马鞭道:“救她不难,只是救回来之后她若打你的主意,可别怪我翻脸。”
“你放心,如今看来双头堡有人挑事,局势未明,我也不会妄自招惹你。”米狐哲坦然道,“你救阿兰,我自然承你的情。你也不必出兵,只需……”
“只需我去说一声便是。”米覆舟拍拍胸脯得意笑道,“裴伯伯很喜欢我,一说准成。”说着拍马便于向前奔去。
秋往事忙一把拽住他,叱道:“若让你裴伯伯见到你同我混在一块儿,不立马同我拼命才怪了!”
米覆舟想了想,摸着脑袋道:“也是,裴伯伯一提起你就咬牙切齿。”
秋往事瞟一眼米狐哲,说道:“裴初出现在这儿,还继续往东走,显然是同裴节岔开了,并不知道他已然脱险。”
米覆舟一拍手,恍然大悟道:“不错,那便好办了,只要告诉他裴大哥已回广漠,他便不必再同燎帮纠缠,自然打道回府了。”
米狐哲望向秋往事,微微笑道:“打道回府,岂不浪费?”
秋往事知他已猜到她心思,冷哼一声,吩咐一句:“你们回去呆着。”便独自策马往东驰去。
米覆舟一怔,未及询问,米狐哲已调转马头往回走去,他忙跟上去嚷道:“二殿下,咱们可是回去带兵跟着?她没留下令符,我可未必叫得动那帮铁川卫。”
“不必什么铁川卫。”米狐哲淡淡挥手,“她一人足矣。”
秋往事跑出十余里,便已听得沉闷的喊杀声远远传来。她加速打马,片刻后见得前方尘烟飞扬,蹄声滚滚,却似冲着这边而来。定睛一看,见有数十骑蓄胡缠头的燎兵人马正猛抽马鞭,奋力疾奔而来。中间簇拥着一名黑衣女子,看身形正是米狐兰,显然是在众人护卫下突围而出,拼力奔逃。可惜身后不足里许便有一队人马衔尾疾追,当先一人身材魁梧,骑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远远奔在大队人马之前,越追越近。护着米狐兰的骑士虽不时回身放箭,却皆被他随手挥洒,轻易格挡,仍以惊人的速度直追上来。
秋往事一眼认出正是裴初,心下略一盘算,马鞭一扬,冲着一前一后两队人马当头迎去。
米狐兰一路狂奔,不时回头留意着身后,招呼众人跟上,忽听身边人惊呼,转头一看,才见前方竟有一骑人马迎面而来。她吃了一惊,细细一看,认出竟是秋往事,不禁心下一沉,又悲又怒,大吼一声:“秋往事,你就如此赶尽杀绝!”抬手便射出一箭。
秋往事俯身避过,向她身后一指,叫道:“闪开!”
米狐兰一怔,看她手势,似乎目的不在自己而在身后的裴初,心下一动,立刻挥手叫道:“让路!”
众骑士立刻两面分开,让出一条路来。秋往事直奔向前,与米狐兰错身而过,在她耳边说了句:“前头十里有你哥。”便穿入阵中,半途勒马停步,纹丝不动地岿然而立。
裴初见前头人马忽然就中分作两队,正自讶异,却见一人自阵中穿出,孤身立于阵前,身形虽颇单薄,却自有一股傲然气势,犹如绝壁孤松,虽临深渊而愈显高拔,对着动地而来的数百骑兵毫无气弱之态,仿佛有十足的自信单凭一人之力便足以将他们拦下。他心下一凛,知道来者不善,定睛一看,认出竟是秋往事,忙猛一收缰,勒马立定。估算着两人间的距离恰是二十丈,他眯起眼冷冷一笑,挥手令身后跟上来的众兵士停步,齐齐张弓对准她,而后缓步策马上前,大声道:“秋将军,此是燎地,你我同为风人,我问你一句,是否存心庇护狐子?若不是,你闪开一边,我改日同你清算;若是,便趁早自裂灵枢,免得死后阴魂不散,污了枢界落河天水!”
秋往事高声答道:“裴公言重,我本为伐燎而来,岂有庇护狐子之理。今日来见,也为寻裴公相助,联手灭燎。”
裴初冷笑一声,一面盯着渐渐跑远的米狐兰,一面挥手道:“你我之间血仇未清,无事可谈!你若不让,我今日便为烈洲报仇!”
正欲策马向前,忽见秋往事跳下马,踏前几步立定,高声道:“我的人马就在十里之外,今日孤身而来,只是为表诚意。裴公若觉血仇不清便无事可谈,好,何妨今日便清了你我血仇。”
裴初暗吃一惊,听她口气又颇为诚恳,不似挑衅,一时摸不清她意图,无心再理米狐兰,转头直盯着她,厉声问道:“秋将军是要与我一决生死?”
“我无意与裴公动手。”秋往事坦然一笑,扫一眼前方对准她的一排强弓利箭,朗声道,“当日我杀卢将军,用了一刀一箭。今日裴公有三十七支箭对着我,我便站在这里一步不动,受你三十七箭!三十七箭后若仍有性命,再同裴公共商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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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五十九章 烈火(中)
旭日初升,淡淡金光隔着薄薄云层怯生生洒下,晒在面上,带着股干燥而温和的香味。高高低低的茂草慵懒地舒展着一夜的倦怠,却毕竟难复新生时的水嫩,色泽已见深见老。清晨的天气犹未褪去夜间的微凉,冷不防一阵西风,草叶飒飒声间,便蓦地带出了秋意。
李烬之昼夜兼程,已赶出四百来里路。昨日午间自双头堡南面远远路过,果见四面旷野一片空荡,只余狼藉遍地,围在堡外的燎兵却已走得干净。
燎兵行进却显然颇为缓慢,李烬之循着大队人马的踩踏痕迹一路向东南追踪,今日天才放亮,便已觉到地面隐隐传来沉闷的震动,如同鼓面轻颤。他精神一振,又追得片刻,便已见到了敌踪。
燎兵队列分得极散,数十人一队,彼此间隔总有二里许,自西北向着东南一路延伸出去,如同一道疏而不漏的横网,断绝了东西通途。
李烬之瞧得分明,一望而知这阵势是为逼迫王落与方定楚往东南逃入融东地界。他见燎兵皆不急不缓地溜达着,想必她二人便在东面不远处,便一拨马头,自北边远远绕过燎兵所布横网,直到他们目力难及处,才又转向东南,侧耳细听,寻觅着王落二人的踪影。
她俩并不难找。四野一片空旷,不见牛羊人群,原本散落于此的小部牧民显然皆已被事先调离。萧然寂静之中,唯有前方数里处传来清晰细密的马蹄,听来似有上百人马在不急不缓地奔驰。李烬之料得必是追踪王落的燎兵,当即加紧打马,追上前去,超到队伍侧前,寻了个草窝伏下,砍了些草秆胡乱扎个人形,罩上外衫缚在马背上。待燎兵徐徐靠近,他估算着距离,取下凤翅弓连发几箭,但听几声惨叫,侧翼数名骑士登时滚跌落马。
燎兵霎时起了一阵混乱,立刻循着箭矢来路张弓回射,可惜射程不及,又寻不见目标,不过无的放矢而已。李烬之安然低伏在草丛中,接连不断地放箭,每一松弦必定有人应手而落。燎兵带队头领初时还谨慎地命众人结阵应敌,后来渐渐发觉对面射来的箭稀稀拉拉,竟似只有一人在射冷箭。一经醒悟,顿时大怒,拔刀一挥,领着众人高喊着冲过来。
李烬之暗叫一声:“来得好!”对着冲在最前的头领便是一箭。头领觑着箭势挥刀一格,磕个正着。哪知这箭劲道极大,虽被磕得偏了向,却去势不止,仍旧射进他左臂,余劲更带得他身体一偏,从马上直栽下去,惊得随后冲上的人马慌忙闪避,碰撞间又倒了无数。
李烬之见对方乱成一片,当即割下几缕荆棘往马股上一缠,又狠狠抽了一鞭。马匹吃痛,嘶鸣一声,负着背上草人撒蹄向西狂奔而去。燎兵头领正在下属扶持下挣扎着重新上马,一眼扫见前头草丛间蹿出一匹马,背上低低伏着一人,没命地狂奔。他在下属面前跌了个灰头土脸,正自一肚子火,见敌人要跑,哪里肯放,立刻打个呼哨,一马当先地领着众人直追上去。
李烬之静静伏着,待众人走得没了踪影,才起身走出草丛,跳上一匹中箭燎兵遗下的马,继续向东驰去。
又追了近一个时辰,日头刚过中天,终于在一处水塘边见到了王落和方定楚的身影。李烬之策马奔去,远远挥臂叫道:“四姐,二嫂!”
王落与方定楚霍然回头,认出是他,既惊且喜,立刻迎上前去。李烬之跳下马,先解下背上包裹,摸出两块干粮递过,笑道:“饿了吧,先填填肚子。”
王落与方定楚皆是数日不曾饱腹,赧然一笑,顾不上矜持,当即接过粗硬的黑黍饼就着水囊大口啃起来。一气吞了三块,方定楚才长长叹出一口气,一面弯腰去水塘内撩水洗面,一面笑道:“可算是吃上顿饱的,烬之你再不来,我们可要吃生啃兔肉了。”
李烬之见她面上虽仍是一派轻松悠闲之态,脚下却显轻浮,脉络间枢力亦是虚浮不稳,显然损耗颇巨,便自包裹内取出件外袍铺在地上,招呼两人过来坐下,问道:“燎兵逼得你们很紧?”
方定楚轻哼一声,挥手道:“别提了,就没歇过。他们也不下杀手,对我的底也摸得很清,知道因果法难以持久,每次远远地射几轮箭,待我精疲力尽,便骑马压过来撵人,逼得我们一路跑。”
王落形容也有些憔悴,看起来却依然清清爽爽。衣裳破了几处,却收拾得颇为干净,脑后一个简单的雉尾髻也盘得一丝不乱。她初见李烬之尚颇亲切欣喜,待渐渐缓过劲来,便不得不又想起当下局势,神情复杂地觑他半晌,迟疑着问道:“烬之,我听说你……”
“死在风洲了?”李烬之轻描淡写地摆摆手道,“谣传罢了。四姐是听裴节说的?”
方定楚撇撇嘴,冷声道:“裴节这小子,亏我敬他爹算个人物,对他颇为信任,竟然不声不响便把我们卖了。我们被他骗出去同燎人谈判,谁知一出堡就被围死,他倒没事人一般带兵走了。我们好容易抢了两匹马突围,接着便一路被追至现在。总算你来了,”她舒一口气,回头笑道:“你的人在哪儿?在西边同燎人纠缠么?你既能抽身先过来,想必是那头战局十拿九稳?”
李烬之微微挑眉,垂眼笑了笑却不答话。王落见他神情古怪,四下看看毫无大队人马行进争斗的迹象,心下一动,诧异地望向他,问道:“你该不会是一人来的?”
李烬之眨眨眼,笑道:“说是一人倒也不确,我已传信给宋流将军,援兵不日即到。”
方定楚怔了怔,四面一望,讶道:“你眼下手头真的没人?往事呢,她来了么?”
李烬之摇头道:“她在凤陵,赶不过来。”
方定楚轻叹一声,慢腾腾站起来,挥手笑道:“罢了罢了,还道遇上救星。咱们赶紧接着跑吧,一会儿追兵又来了。”
李烬之端坐不动,摇头笑道:“二嫂不必急,咱们不必跑,就在这儿歇着便是,燎兵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方定楚一讶,问道:“哦?你同他们谈过了?”
李烬之瞟一眼王落,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微微一笑,答道:“不必谈。二嫂也觉出来了,他们对你们并不下杀手,只是一路往东南赶。他们的目的,不是要捉你们,而是要借着追你们的名头打进融东去。”
方定楚眼神一动,缓缓坐下,说道:“果然如此,我也略有所觉。只是……”她瞟了瞟王落,不再说下去。
王落知道瞒不过,轻叹一声,抬头道:“我在双头堡见过二弟。”
李烬之问道:“是二哥,不是三哥?”
王落肯定地点头:“是阿颉。”
方定楚吃了一惊,讶道:“阿颉来过?”
王落有些为难地望她一眼,低叹道:“我之所以没告诉你,便是阿颉嘱咐了,怕你生气。”
方定楚眉心低沉,冷声问道:“我们无端端被人千里追杀,原来是容府在背后布置?”
“倒不尽然。”王落摇头,“容府似乎也是半路插手,我同阿颉匆匆一谈,也未曾聊得清楚。他只说让我们放心大胆地往东南跑,一进融东自然有人接应,燎人不会为难,宋将军,”她瞟一眼李烬之,“也不会为难。”
李烬之点点头,微微笑道:“大哥的兵马恐怕已到穗河岸边了吧?”
王落低头片刻,抬眼直视李烬之,坦然道:“五弟,你同一望之间的争斗,我实在并不想参与其中,因此才留在燎帮。可惜到底不能如愿,既然避无可避,我终究是要站在一望这边。此番引贼入室,不必我说,你也知道其意在你。你若要把我们强留在这儿,我也无话可说。”
李烬之摇头笑道:“四姐言重,我此番本为搭救而来,无意为难。你们想去融东,但去无妨。只是我看你们也累得很了,不必走得那么急,只管歇够再走,我担保燎人不会为难,这些干粮也全都留给你们。”
王落吃了一惊,方定楚倒是毫不掩饰赞赏之意,一面又往他包裹里掏出一块干粮,一面朗然笑道:“五弟好气度,我先不客气了。”
李烬之一面将水囊递给她,一面凝神侧耳,似在倾听什么,片刻后笑道:“追过来了,反应还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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