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倒是十分泰然,笑了笑道:“方才说要简司院帮忙,司院还未答应。”
简居通犹自震惊,咽了囗唾沫,怔怔道:“卫大人但说。”
卫昭道:“我们露面之后必死无疑,只是简司院知道,无相士身死之后枢力一散,便自复原样,想瞒过人,必得再耍些手段。我打算放一场火,不知简司院可舍得这些殿宇庭院?”说着抬头望了望墙上雕刻,笑道,“我已预下一笔钱,到时自有人送来,足够重建之赀。只是这些前人遗迹却是学不来,只有可惜了。”
简居通好容易回过神,问道:“神子殿下可知卫大人……”
“他自不知晓。”卫昭道,“我已嘱他留在隔世堂内切勿外出,还请简司院好生守着洞口,莫教人误闯进去坏事,也莫让他知道外间之事,一切待扶风公主到后再做论处。”
简居通一愣,讶道:“扶风公主?她不正是永宁遗孀,神子怎可交在她手里?”
卫昭道:“这个简司通放心,她与神子早有默契。所谓永宁遗孀,不过掩人耳目而已。”
简居通又是一讶,愣了片刻,皱了皱眉道:“这个秋往事当真可托?当日师父之死,后来虽说是燎人所为,到底不明不白……”
卫昭微微笑道:“我曾听人赞过她的枢术,说是心中但有半分不磊落,也练不出那样的自在法。简司院同是自在一脉,应当自可心照。”
简居通轻轻一震,恍然似有所悟,心下仿佛捅破了一层一直穿不透的窗户纸,煞然透亮起来,一时呆呆立着,怔愣无语。
卫昭又深深一躬,说道:“明光院千年基业,遭此一劫,实是情非得以。卫昭生平不曾求人,唯此一次,只有请简司院多多担待了。”
简居通默然片刻,也深深回了一躬,叹道:“无论卫大人往日如何行事,今日为神子做到如此地步,简某唯有自愧不如,复又有何话说。大人放心,神子安危便交在我身上,扶风公主到前,决无人进得隔世堂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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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飒领兵退到二十丈外,一则以示对明光院并无不敬之意,二则亦避秋往事凤翎。本想趁这空档同简居通裘之德等院中高位者谈谈,奈何通传几次,简居通是无半点回音,裘之德也只命人带回两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总算看去并无敌意,让他多少安心几分。
自秋往事回进去后院中便了无动静,胡飒虽一时不预备强攻,到底也知要做万全准备,便也不曾闲着,命众人一齐动手,于附近林中砍竹伐木,搭起云梯望楼来。众兵士皆是训练有素,彼此配合,手脚甚快,不过半个时辰已是颇具规模,丈许长的挂墙梯扎出了二十余具,两丈高的望楼也竖起三座,虽是伧促而成,每座晃晃荡荡的仅能承两三人之重,可居高临下,若配以神箭手,已足可构成威胁。
胡飒登上望楼,满意地瞧着尽收眼底的明光院,料想纵然不得不与秋往事硬碰,当也已立于不败。正欲下梯,一回头却忽见山下火光凌乱,尘烟飞扬,因逆着风,听不出多少声响,可侧耳细辨,却确有闷雷般的隆隆嘈杂声,显然正一片混乱。
胡飒吃了一惊,忙命人下去打探。探子刚走,山下遣来的传令兵却也到了。胡飒忙问:“底下怎的了?可是卫昭人马来攻?”
传令兵匆匆行了个礼道:“不是卫昭,是扶风公主。”
“秋往事?!”胡飒惊呼一声,旋即一击掌道,“她人到了,兵自然也到了,早该防她这手!该死,这一个时辰,倒叫她白赚了去!”接着又问,“底下情形如何?来了多少人?”
传令兵摇了摇头,答道:“尚未弄清。”
“什么?!”胡飒又是一惊,“底下打多久了,怎连有多少人都弄不清?”
传令兵也似有些迷糊,含含混混道:“敌兵……十分狡猾,一时东一时西,又只撩拨,不硬碰,着实捉摸不定。只知城里到处有扶风公主消息,恐怕十分势大。”
胡飒一听便知来者颇谙兵道,却仍觉疑惑,低声道:“怎会如此不济,底下不是有……”忽又抬起头问道,“底下是谁在指挥,公主?”
传令兵道:“不,是徐珂将军。”
“徐珂?”胡飒一怔,“京戍大营督统徐珂?不是……不是临风公主?”
传令兵摇头道:“不是。”
胡飒讶道:“这等状况临风公主竟不出面,她在做什么?”
传令兵对他略带质疑的口气似是有些不满,微微一顿,闷声道:“不知,并未见着公主。”
胡飒转着眼珠,虽觉疑惑,可料想他也不知道什么,便只得先搁过一旁,问道:“徐珂将军怎么说?”
传令兵道:“将军说,楚大人着胡将军看紧明光院,莫叫卫贼逃出来与底下接上头。只是也暂莫强攻,尤其不可伤了皇上与众枢士性命,以防落人口实,且再等号令。下头的事徐将军与楚大人尚可应付,请胡将军不必分心。”
胡飒一听是楚颉的意思,便觉有些不快,自也不露出来,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告诉徐将军放心,此处有我看着,卫贼走不出半步。”
传令兵领命走后,胡飒低着头来回踱步,心下反复琢磨。卫昭、江栾、秋往事,此三人除了哪一个皆是天大的功勋,何况此时齐聚院中,又无兵马守护,若能来个一锅端,则半壁江山就此底定,脏水亦尽可泼往永宁人马头上,实是千载难逢之良机。楚颉之所以令他待命不动,一是不知秋往事已在院中,二是未同江一望见面,不知他心思,三则未必没存着几分争功之心。他此番乃是直接受命于江一望,大可不必理会楚颉,只待此役一定,他自是首功之臣,到时岂还有楚家指手划脚的份。
正自盘算,呼听头顶传来呼喊:“将军,快看!快看!”
他一抬头,见望楼上的兵士正指着明光院内大喊,忙三两下攀梯而上,举目一看,顿时一愣。只见院中枢士团团绕着前殿,分作两拨,一拨向里,一拨向外,正彼此激斗。凤翎满天飞舞,火把亦四处乱掷,已有数处燃起熊熊烟火,乱得不可开交。他大吃一惊,忙拉着身边一名年轻将领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那将领显然也在震惊中,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是、是秋将军。他们放火烧前殿,想烧死秋将军,幸好她闯了出来,跟着便打起来了。喏,喏,那个便是秋将军。”
胡飒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秋往事立在殿前,虽隐在立柱之后瞧不清做些什么,可一身盔甲在晨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仍叫人一眼便认得出。她被一群枢士围着圈护在中心,身边还跟着两人,看得分明,正是江栾与卫昭。胡飒心下狂喜,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用力拍着栏杆叫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秋往事倒有些能耐,竟能拉着枢士一道内斗起来,天助我也!实是天助我也!”
那将领瞧他喜不自胜,倒似有些郁郁,默然片刻,小声嗫嚅道:“将军,我瞧秋将军还是向着咱们的,你瞧,她押着卫贼与皇上呢,倒是外头这拨似是想抢人。我看她的人一直往门口冲,是想来给咱们开门呢。”
胡飒哪里当真,嘴上却道:“自然,自然。立刻传令,咱们压上去,从外头放火,配合秋将军。”
将领怔了怔道:“咱们也放火,岂不连秋将军一并烧了?”
胡飒瞟他一眼,心中暗暗将这不识时务的将领记下,面上却故作神秘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给你透个底,秋将军已然不怕火了。”
将领一愣,旋即眼中一亮,低呼道:“莫非……”见胡飒肯定地点点头,不禁大喜,搓着手道,“我便知道,我便知道将军定会入一品的。”
胡飒微笑点头,拍拍他肩膀道:“快去,秋将军等着咱们呢。”
将领兴奋地应下,匆匆领命而去。胡飒并不下梯,只在望楼上以旗鼓指挥,一面命人送上一把弓,虚虚张着,瞄向秋往事。
秋往事并未叛变且已可御火的消息显然立刻便在兵士间传开,一时士气高涨,迅速整队冲到院墙下,迫不及待地将各自手中未熄的火把隔墙抛了进去。正值天干气燥,火势瞬间便大了起来,转眼烈焰冲天,黑烟缭绕,滚滚热浪连在望楼上也觉直燎眼鼻。院中愈发混乱,有人忙着救火,有人兀自打斗,更有人四散逃蹿。
前院的大乱虽并未波及后山,嘈杂的声响却传了过去。江栾回隔世堂后本也未睡,此时听得情形不对,便走到洞口探头探脑地向外望去,却见洞外不知何时守了一排枢士,远处则烟雾弥漫,火光映天。他骇了一跳,忙向外走去,立时有枢士上前阻拦道:“司院大人有令,还请殿下留在洞内。”
江栾双眉一立,怒道:“你们敢拦我!”
那枢士忙欠身道:“岂敢,只是外间不宁,司院大人亦是为殿下安全计。”
江栾瞧这架势,料得外间情形定是颇为严重,心下一紧,忙问:“外头怎么了?”
那枢士态度虽十分恭敬,面上却冷冰冰的殊无表情,背书般硬梆梆道:“我等亦不知详情,只是无论情形如何,我等必定保护殿下周全,请殿下安心。”
江栾听他什么也不肯说,愈发不安起来,急道:“卫卿呢?卫卿在哪儿?叫他来见我!”
那枢士道:“卫大人有事脱不开身,亦交待我们好生看护殿下。”
江栾心下打突,情知必有不妥,一挽袖露出腕间火焰印记,挺身向外闯去,口中厉声道:“我要出去,给我让开!”
那枢士见了神印,似是微微一怔,被江栾闯出几步,旋即回过神来,错步挡在他跟前,垂着眼不去看他手腕,沉声道:“司院大人有令,宁可开罪殿下,也不能令殿下涉险。待事过之后,我等自当请罪。”
其余几名枢士也跟着围上前,严严实实堵在洞口,并不动手,只是直挺挺站着,却任是江栾呼喝推搡以至拳打脚踢亦是纹丝不动。
江栾折腾出一身汗,到底出不去半步,明白无法可想,干瞪着他们喘息半晌,终究一甩袖,怒哼一声,忿忿转身回进洞内。
才回到休息的石室,忽觉眼前一花,竟闪出一个人影。他吓了一跳,正要惊呼,那人已欺身而上,蒙住他口鼻道:“皇上勿惊,是卫大人遣属下前来。”
江栾眼中一亮,连连点头。
那人松开手退后一步,单膝跪下道:“冒犯皇上,还请恕罪。”
江栾忙拉起他摇着头道:“无妨无妨,卫卿怎么说?他人在哪儿?”
那人欠身道:“皇上请随我来。”说着转身向洞深处走去。
江栾虽已在洞内住了数日,却只留在那石室中,连登天像都未乐意去看,他处更是从未涉足。此时跟着那人一路走去,才知洞内竟有如此深遂,每每似到尽头,一个转折却又别有通途。
愈走愈深,外间声响已全然不闻,只听见两人空洞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路亦越来越是险窄,早没了正经通途,到后来索性直不起腰,几乎连走带爬地艰难前行。他渐渐心慌起来,一面忐忑地跟着,一面忍不住频频回头。再转回来时,忽然不见了那人身影,他猛然一惊,正待大叫,忽听那人的声音自前方闷闷传来:“大人,皇上到了。”
江栾心下一跳,忙跌跌撞撞向前跑去,忽觉脚下一空,急坠下去,一声惊呼尚未出口,人已“嗵”地碰了地。身下所触倒是十分柔软,似是铺了软垫。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冲眼便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顿时大喜,来不及爬起便伸手叫道:“卫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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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第七十章 天涯(我奏是坨水蒸汽。。)
卫昭上前扶他起身,正欲行礼,江栾已一把拉住他,又惊又喜地叫道:“卫卿,真的是你!你怎反跑到我前头来了?”
卫昭却不说话,仍是退开一步,双手负后,单膝跪地,完完整整地行了个大敛翅礼。江栾心下微微一震,卫昭素轻礼仪,又早得过他特许,即便在朝上也鲜少行如此大礼,忽地如此郑重,必有重大缘故。他不由紧张起来,抬头慌乱地四下一扫,借着些微烛光瞧见窄小幽暗的石穴内还立着几人,却皆神色冷漠,对他并无半分恭顺之意,只一言不发地立在卫昭周围,沉默地让人心惊。他越发惶然起来,不觉后退一步,后背紧紧贴上石壁,勉强扯出个笑容,颤声问道:“卫卿……你……起来说话。”
“皇上。”卫昭恭敬地低着头,说得极缓,语气是难得的认真凝重,“卫昭身为臣子,颇得厚待,却甚少全礼。皇上为君,卫昭为臣,今日恐便是最后一日,臣便再行最后一礼。”
江栾心下一跳,掌心黏黏的尽是汗,声音越发软起来:“卫卿、卫卿这是说哪门子笑话呢?”
卫昭抬头望向他,嘴角轻轻勾出一个微笑,说道:“皇上不是早就说过,不想做这皇帝了么?”
江栾虽在惊恐之中,见他暗光之下眉目深幽,别是一番勾魂摄魄滋味,更兼压着嗓音,虽仍是尖细,却又低低地挠人,一时不由心旌摇曳起来,咽了口唾沫,傻傻笑道:“莫非、莫非卫卿想做?卫卿若爱做,只管做去便是,我、我又岂有二话。”
卫昭见他神色不对,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站起身退开一步道:“不是我做,是扶风公主来做。”
江栾先是一怔,复又一喜,匆匆上前拉着他道:“往事想通了?她肯接我的位子了?”
卫昭也不欲解释太多,点头道:“不错,扶风公主很快便会进城。只是我们若在,倒成了她的阻碍,不如自行退避的好。”
江栾喜形于色,摇着头道:“不不,我们怎会成了阻碍。只要她点头,我立刻传位给她!卫卿,我不走,我要亲眼瞧着她登上皇位!”
卫昭眼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抽,随口扯道:“皇上,这不成。如今朝廷,岂是你我能说了算的。纵然朝中过得去,外头尚有容府,尚有永宁,又要如何交待?想必皇上也不愿交给她一个烂摊子。最好的方法,便是借此番风波,将该除的都除了,你我抽身而退,留下干干净净的朝廷给她。”
江栾早已习惯了万事听他安排,也未细听便觉甚有道理,眉开眼笑道:“还是卫卿想得周到,有卫卿在,万事皆不必我愁。”忽顿了顿,恍然大悟道,“卫卿此番带我上山,可就为安排此事?”
卫昭点头道:“不错,如今已大致妥当,只等扶风公主进城。”
江栾兴奋地搓着手道:“卫卿怎不早说,我也好配合。”
卫昭嘴角微微一牵,说道:“皇上已足够配合。”
江栾听出他略有取笑之意,不觉有些讪讪,搔了搔头,干笑道:“卫卿当真神通广大,我怎也比不了。譬如先前明明还在我后头,却怎地忽又赶在我前头进了隔世堂,还寻到这么一个处所。”
卫昭微微一笑,说道:“昨夜皇上一出隔世堂,我便进来了,此后再未出去。”
江栾一怔,讶道:“怎会,昨夜明明是卫卿叫我一道出去,安排了假往事那出戏,才叫外头那贼子不敢进来。”
卫昭却摇摇头,微笑道:“那不是我,不过是我早前预备下的无相士罢了。”
“什么?!”江栾大吃一惊,“无相士、无相士不是扮了往事,怎能再扮卫卿?”
卫昭轻笑一声,说道:“谁说我手下只有一名无相士?”
“这、这……”江栾愣了片刻,皱眉道,“无相士仿得形貌嗓音,却仿不得言语应对,那人一言一行,分明便是卫卿,区区一个无相士,又怎能学得卫卿机锋?”
“只因他不仅修无相法,亦兼奇正法。”卫昭招招手,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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